72 七十二（1 / 1）
岑兮浑浑噩噩地车也没开，车钥匙还留在陶浩然家，打车回了自己家。
纪姨见他回来，立即迎了过来，“怎么好端端地就回来了，不开会了？下午老刘说去接你，我还奇怪……”一连说了许多话。
岑兮不点头，也不摇头，没听见似的，抬脚就往楼上自己的书房走。纪姨正说到给他做了些什么，问他想吃哪个，只见他仿若没听到一般就上楼去了，在原地愣了愣，思考了会儿，到底没跟上。
从小就这样，岑兮心情不好时，只爱一个人待着，谁在一旁都没辙，谁安慰也没用。
岑兮推开书房门，外套也没有脱，走到沙发旁侧躺着就倒在了沙发里。伸手捂住自己的脸，脑袋一团糟。他觉得这一切糟糕透了，他什么都没有做好，他和自己的学生谈恋爱，却又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学生，还连累了秦悦，这一桩桩事，一件连着一件的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觉得自己很没用，念了这么多年书，别人见到他都要尊称一声“岑老师”，可他的所作所为，哪一个配得上“老师”这个身份。
他的双腿也渐渐蜷缩了起来，恰好此时，沙发旁的小几上放着的平板电脑响了起来，岑兮身子一僵，他犹豫了几秒，伸手够到手中，看清了的确是视频请求，但不是来自于陶浩然，而是来自于他的妈妈，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担心起更多事情，还隐隐地有些失望。
尽管母子常年难得见一面，但知子莫若母。岑兮从来就没法在自己的妈妈面前掩饰自己真正的情绪。
此时的他，并不想让她见到。
可视频请求一遍遍地发过来，他侧躺着还是接受了。
与他几分相似，微笑着的面庞很快出现，轻柔的声音响起：“遥遥？怎么不开大灯。”
“嗯……”岑兮的声音闷闷的。
视频中对面那张脸的笑容立刻就散去了，说话的声音却更加温柔了起来，“遥遥遇到什么烦恼的事了吗？”
“妈妈你不要用这种哄孩子的语气。”
“可是遥遥在妈妈心里，永远都是孩子啊。”
岑兮一听这话，突然就想哭。从小他的父母就不在身边，再想念也见不到，尤其在大洋彼岸的妈妈，久而久之就渐渐冷漠与习惯起来。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么渴望每次来自于妈妈的温暖与安慰。这种感情的给予，是任何一个人无法替代的，包括陶浩然。与陶浩然在一起，他总是惯性地将自己放到指引方，他生怕教导不好陶浩然，也的确如陶浩然所说，他不想去依赖陶浩然。他们都是男人，他不想因为做某些事情时他是承受方，就放任自己去依赖他。
这样的行为方式，既是因为他本身性格与他的自尊心所致，更多的是因为他自身缺乏安全感。他尽管与陶浩然每天笑笑闹闹幸福地在一起，但其实他每一天都做好了明天两人就分开的心理准备。这些事，他从未与陶浩然说过，也隐藏得很好。可他真的很害怕，陶浩然有一千个离开他的理由。
未来，他与陶浩然的父母之间，即便陶浩然能够狠心选择他，他都不忍心让他陶浩然放弃他的父母。他太明白，父母的意义了。
正是因为他没有，他才更加羡慕，也更加不忍心去破坏他的家庭。
他的妈妈见他发呆也没说话，便又道：“工作上遇到了难事？可以告诉妈妈吗？”
岑兮回神，看向屏幕，望着那个满脸温柔的女人，眼圈立刻红了。他光想着陶浩然的父母，却不敢想想他自己的妈妈。他不是一个自私的人，相反因为与父母相处得少，他更加不想伤害到他们。
他痛苦得很，更加不敢开口说话，生怕一开口，泄出的便是忍不住的哭声。
“如果可以，告诉妈妈，我和你一起想办法，好不好？”他的妈妈，却依然温柔地哄着他。
岑兮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知哪里来的冲动与勇气，脑袋一热，开口就说：“妈妈，我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对面这时松了口气，笑道：“就因为这事儿？喜欢就要争取，没有什么该不该去喜欢的，是那个女孩子不喜欢你？没有关系，我们遥遥这么好，她总能发现你的好，她——”
“不是的，妈妈，——”岑兮撑着沙发坐了起来，望着屏幕中他的妈妈，“我喜欢上的，不是女孩子。”
他的妈妈愣了一会儿。
“我喜欢的是个男孩子，他还是我的学生。”岑兮索性都说了出来。说完后他自己也觉得很奇妙，他就这样对他最重要的家人出柜了。
“……”
“妈妈，你会觉得我，恶心吗？”
听到这话，漂亮的女人才回神，她皱着眉仔细地与岑兮对视，良久才道：“妈妈不会觉得恶心。”
“那妈妈你会因此而瞧不起我吗？”
“怎么会？”
“我不仅喜欢上同性，喜欢的还是自己的学生。”
她叹了口气，“人生在世几十年，何必对自己那么苛刻，能够遇见自己喜欢的人，太难，太难了。”
岑兮想过他和他的妈妈出柜时会相对容易，但没想到他的妈妈会宽容到这个地步，本来只是眼圈儿有点红，现在却真的哭了起来。
“哭什么呢？妈妈又不在你的身边，怎么帮你擦眼泪。快别哭了。”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谢谢你，谢谢，对不起——”岑兮哭着语无伦次说着这些话。
“那他呢，他喜欢你吗？”她急急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岑兮哭着点头，然后又摇头，“我们吵架了。”
“谈恋爱哪有不吵架的——”她安慰着自己的儿子。
一向话少的岑兮，终于找到了能够给予自己莫大安慰得方向，头脑发热地直接将最近遇到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听得他的妈妈也不时皱眉与生气，尤其是听到岑乐雪那段时。
直到他差不多说完，她才轻声道：“这事儿，你早就该告诉你爸爸，或者告诉你陆叔叔，和你完全不相干的事，你去解决，脏了你自己的手。自有人会帮你处理，你好好工作就好。”
“可是我是成年人，是老师，不能保护自己的学生，怎么好意思去向别人求助？”
“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实心眼。你哪里不能保护？你好好教导他们，向他们传输知识，这就是最好的保护。”
两人聊了很久，直到岑兮这边夜深了，直到岑兮的心情也恢复正常，他才想起来，“妈妈，你该去吃午饭了。”
“不急，妈妈最近一直很忙，好久没和你聊天了。”
“去吃吧，我也下去吃点东西。”
“心情好了？”
岑兮不好意思地笑了，“好多了。”
“以后有事儿呢，就要找妈妈，和妈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好——”
“那个孩子……什么时候，妈妈想见见。”
岑兮脸微微地红了起来，刚刚冲动出柜是一回事，能够正大光明地承认喜欢，可现在冷静下来，开启正常状态的岑老师，又觉得不好意思了，他小声道：“刚吵完架。”
“不急。”知道岑兮害羞，她也没有再调侃，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断开视频。
岑兮往后靠，摊开身体，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半晌又傻傻地笑了起来，真没想到，他的出柜就这样完成了，顺利到不可思议。
烦恼解决了，生理上的饥饿便也能察觉到了，他站起来，打算下楼去吃东西。他推开书房的门，门边上立刻站起来一个本来蹲坐在地上的人，岑兮没有开走廊上的灯，此刻只有书房里的灯微微地映照在走廊上。
但是即便没有这灯，岑兮也能认出他是谁。
陶浩然殷殷地看着岑兮，脸上既是期盼，又是害怕与担忧，还有一丝丝的尴尬。岑兮居然全部看出了这些情绪，他就站在书房门的正中间，挡住了大部分的光源，因此陶浩然的脸庞，只有半张被光照着。
本就因为几个小时的交谈而平静下来的岑兮，此时见到这样的陶浩然，哪里还会再生气。但是到底因为两人第一次这样吵架，他也有点点尴尬，他看了看陶浩然，陶浩然也看着他，偏偏就是不说话。
“什么时候来的。”岑兮只好开口问。
“没多久，没多久。”陶浩然立刻道。
“哦——”岑兮走出来，“下去一起吃饭吧。”
“好的好的！”陶浩然立刻跟着他一起往楼下走。
纪姨见他们下来，见岑兮除了眼睛有一点红，一切正常，心情似乎恢复了，便也高兴起来，往他走来，“遥遥吃些什么？”
“煮个鸡丝面吧。”说完又回头问陶浩然，“想不想吃汤包？还是给你炒盘海鲜饭？”
“都可以都可以！”
岑兮看着陶浩然那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心想早几个小时你也这样就好了，不过脸上也未显现。
纪姨在一边笑着说：“浩然也饿了吧，来了好久了，楼下等了好一会儿才又上楼——”
岑兮本来正往餐桌走，一听这话，立刻回头，盯着陶浩然问：“几点到的？”
陶浩然见这么快就被揭穿了，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八点多吧……”
八点多，那会儿他也刚回来没多久而已！岑兮背对着纪姨，狠狠瞪了陶浩然一眼，然后转身朝纪姨道：“随便弄点什么来吃吧，有什么我们吃什么，吃完我和浩然有事要讨论。”
纪姨应着就去准备了。
岑兮再回头瞪陶浩然，小声道：“吃完再收拾你！”
陶浩然愣在原地，半晌傻笑了起来，“嘿嘿。”
几个小时没见，他们家老师怎么变了？
虽然两人已是恋爱关系，但岑兮总是有点端着，几乎从来没这么跟他说过话。可现在这么一说，陶浩然想到了他爸和他妈，想到了他妈生气的时候就是这么跟他爸说话的，他于是高兴地又“嘿嘿”笑起来，他家老师开窍了？终于不端着了？
岑兮见他傻笑，自己拉开椅子坐下，指了指身边，有点凶地说：“过来坐！”
“来了来了！”
尽管被凶被瞪，陶浩然却觉得自己心里舒坦得很。觉得自己挂了电话，自我反省之后，选择迅速赶过来，果然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