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五十九（1 / 1）
元旦之后，本该是有新气象的，但研究生们放假大多放得早，研究生这边的校区早就空了一大半，岑兮从车上下来，连他都觉得有些过分安静。他往文新楼走去，他约了蓝祺见面，假前总结一下这个学期的学习情况，顺便订寒假的学习任务。
走进文新楼的时候，岑兮没料到迎面碰到了另一个方向走来的田梦，当然，田梦身边还是有另一个人的。但岑兮只看到了她，虽说陶浩然后来解释并保证过他不仅没和田梦从在一起过，甚至连田梦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没碰过。
但是岑兮看到田梦还是会尴尬。无法言说的尴尬。
田梦脸有病色，也看到了岑兮，步子微微一顿。她其实一直很尊重并且喜欢岑老师，毕竟这样年轻好看，又有学问，对学生们从来有求必应，作为一个正常的女学生，她和大家一样，没法不对岑老师有好感。但是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尴尬好，还是该生气愤怒好。
但她知道，如果可以，她永远都不想看到他了。
可是此刻她和另一个女生手里拎着几个袋子，她们主动提出帮王老师过来送喜糖，幸好她身边的女学生激动开口道：“岑老师！这么巧遇见你！我们是来帮王老师送喜糖的。”边说边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岑兮，“老师，给！”
岑兮接到手里，笑着道：“谢谢。”
“应该的！”女孩笑着就想跟着岑兮一起走，好一起乘电梯。却不料，田梦拉住了她，她疑惑地看她，“怎么了？”
“我去下洗手间。”
“去楼上也行啊。”
“有点急……”
“好吧。”女孩在原地等她。
而岑兮已经走进了电梯，田梦舒了口气，殊不知，我们的岑老师，在电梯里也松了口气。
蓝祺是个乖学生，或者说除了陶浩然，岑兮的其他两个学生都十分和他的心意，无论是学习态度，还是为人处世。因此和蓝祺的见面很愉快，两人聊了一个多小时，便解决了需要解决的事情。蓝祺站起身，收拾书包，准备出去，他摆好椅子，望向正在敲着键盘的岑老师，打算道别，“老师，我——”
话说到一半，却又闭上了嘴巴。岑老师现在的表情好奇怪啊……眉头皱得很紧，眼睛紧紧地盯着电脑屏幕。
他试探性地再开口：“老师？”
“嗯？”岑兮抬头。
“老师我回家了。”
“好，路上当心。”
“老师再见。”
“再见。”
蓝祺走到门边，又悄悄回头看了眼。往常岑老师虽然不爱笑，但凡道再见时，他总会露出些许笑容的，今天这是怎么了。他关好门，给自己围好围巾，背着双肩书包回家了。最近一直在加班的庄先生在楼下等他，他高兴地跑过去，“这么忙就不要来了啊。”
“忙完了，早上我回家把行李都收拾好了，走吧。”
“去哪里？！我妈妈那里还是你家？”蓝祺眼睛一亮，他明天开始放寒假了，学习再认真，本质上也是个爱出去玩的小朋友。蓝祺的妈妈这几年在香港工作，庄祐的家人都在英国。
“先去蓝歆大人那里，再一起去我家，最后大家都回来过年。”庄祐笑着说。
“哈哈哈哈哈，我要告诉我妈妈，你又这么叫她！”蓝祺蹦蹦跳跳地大笑，跟着庄祐往停车场走。他扔了书包到副驾上，自己爬到后座，“我要躺在后面玩游戏！”
这要岑老师看到了一定愕然，自己心中那么乖巧的小弟子，私下居然这样。
“玩玩玩。”庄祐点头，还替他从书包里拿出电脑递给他。
蓝祺打开电脑，等待开机的时候，他往外看是否已经开出了学校，却不料看到了个还算熟人的人，他移到窗前，贴着窗户往外看去，看到连诺站在路边，站得很挺拔。自从他和师姐分手后，蓝祺已经很久没见他了，只是听过师兄骂他骂了几次，他自然而然地也就不太喜欢这个人。
眼下一看，才发现，有阵子没见，连诺变了啊。
以前总是穿那么一件衣服，虽然洗得干净又整洁，但是很普通，甚至说是有点儿土的。眼下却穿得很好看，他本来七分相貌，气质不足五分，此刻这么一来，总分愣是到了起码八分。蓝祺穿衣打扮方面没有任何心得，但是家里有爱给他打扮的妈妈和男朋友，身边还有喜好打扮的好朋友，耳濡目染下，蓝祺总算能认得一些牌子与他们的风格了。
如果他没看错，以及连诺不像他的好友那么喜欢在学校后街买高仿的话，他这一身光是衣服，就小十万了啊。蓝祺暗自“啧啧”了声，心里却已经笃定连诺穿的是真货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跟他好朋友一样，能把一百块的衣服穿出一万块的效果。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蓝祺这才坐回来，低头看电脑，“没什么啦，前面卖冰淇淋的地方记得告诉我！！”
庄祐笑，“这么冷的天……”
“吃吃吃！”蓝祺心想，都和他家师姐分手了，本来就配不上他家师姐，分了世界才美好。如今，他被富婆包养也好，炒股变富也好，哪怕是去抢银行，都跟他没关系，他还是好好想想吃什么味道的冰淇淋比较好。
连诺在路边等岑乐雪，没等到岑乐雪的电话，接到了岑乐雪她哥，岑兮的电话。他一看到是岑兮的电话，就有点紧张，却还是接了起来，“岑老师好。”
“在学校吗？”
“……在学校门口。”
“来我办公室一趟。”
“老师，我，我——”
“等你五分钟。”岑兮挂了电话。
岑兮虽冷漠，但其实说话很温和，这样咄咄逼人的语气，最起码，连诺是第一次碰到。同时他也疑惑，他明明不是岑兮的学生，研二之后也不上他的课了，是什么事，非得他去岑兮的办公室？
可是岑兮，他得罪不起。
岑乐雪还未到，他望了望远方的道路，转身往文新楼大步走去。
岑兮还是蓝祺离开前的姿势，两只手都在键盘上，间或点一点鼠标。听到敲门声后，他抬头，“进来。”然后就看到连诺一点点地走进来，蓝祺穿衣打扮方面没心得，但好歹还能耳濡目染些，认得几个牌子。岑老师却是真正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穿衣服也基本都是师傅给他做，很少穿成衣。他什么牌子都不认识。但是即便他不认识，他看着逐步走进来的连诺，心中想法却是和蓝祺一样的。
连诺变了。穿衣打扮，是最直观的参照物。
不过岑兮对这并没有兴趣，他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坐。”
连诺小心地坐下来。
“我看了你这次提交的论文。”岑兮开口。这论文指的是为国家课题准备的论文，学校要求，在上传平台之前，本校老师先看一遍，修改完毕再上传，毕竟在外，代表的是学校。
岑兮资历浅，在古代史的排位在最后，因此他今天才看到论文。看到连诺论文的题目时，岑老师就皱眉了，恰好就是蓝祺离开前的时候。等蓝祺走了，他看了正文，看到第一段他就不愿意再看了，直接打电话让连诺过来。
连诺松了口气，原来是论文的事，他点头，“很多地方写得不太好，还要老师多多指点。”
“论文写得很不错。”岑兮却这样说。
其他老师都这么说过，连诺自己也颇感到自豪，听到岑老师也这么说，更加自得，但他也尽量敛住喜意，垂眸道：“老师过奖了。”
岑兮却笑了起来，“我夸你了吗？”
连诺不解地抬头。
“我是说，这论文，秦悦写得很不错。”
连诺脸瞬间就白了，但他很快镇定下来，“老师，我不懂——”
“你学秦汉史的，为什么会想要写魏晋的风土人情与山水诗意？你从前写的每一篇论文，我都看过，你从未写过政经主题之外的任何论文。”
“我，我——”
“秦悦喜欢旅游，第一次把这篇论文给我看的时候，她很高兴地告诉我，她在南朝一位诗人的一首诗里，发现了我国文字史上最早出现的‘旅游’一词，然后她萌生了写这篇论文的想法，翻阅了许多资料。”岑兮吐字无比清晰，“连诺，你记得这位诗人的名字与这首诗名吗？”
“记得！”连诺当然记得，这篇论文他也看过很多遍，但是就在这个瞬间，他突然死活也想不起来了，额头上渐渐都是汗，他却始终没有再开口。
“南朝，梁，沈约，《悲哉行》。他们在你论文的第一段里。”岑兮淡淡地说。
连诺呆坐在那里。
何为悲哉？此时不就是？
岑兮这个人心还是软，不愿再说伤人的话，言已至此，该说的都说了。如果连诺有最起码的廉耻心，他会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在岑兮看来，连诺或许还没有坏到这种地步，他又道：“论文交不上去，顶多归还那笔经费，打工都是办法，实在不行，甚至可以问我借钱。可是如果夺取别人的心血，这不仅是背叛，更是堕落，一两万人民币，这么重要？”
连诺低头，双手握拳。一两万人民币，这么重要？
就是这么重要啊。
他不甘心。
“你走吧。”
连诺虽不甘，却也的确很是羞愧，他从小到大都是优质生，这是唯一的一次抄袭，却这么快便被发现了。岑兮从头到尾语气都很平静，没有一句恶言，可越是这样，越让他羞愧，他羞愧得不敢抬头。连句“再见”也没说，他转身就准备出门，手机却响了起来。
听到铃声的瞬间，本来低头继续工作的岑兮又抬起了头，铃声是一首歌，他却觉得这个歌手的声音很熟悉。
连诺本就羞愧难当，铃声再一响，他却紧张了起来，因为他的铃声是岑乐雪自己录的歌。在他看来，岑兮作为哥哥，肯定很熟悉岑乐雪的声音，他哪里知道岑家那些事，哪里知道岑兮跟这个妹妹也就见过几次而已，尤其有几次，都是岑乐雪过来蹭课，岑老师全程都没关注过他那位妹妹。
要不是岑乐雪曾经去过他家，当着他的面说过话，岑老师连些微的熟悉感都没有。
但是连诺不知道。岑乐雪甚至为了和岑兮亲近，还故意在连诺面前装得岑兮有多喜欢她这个妹妹。
岑兮见他一直站着，也不接电话，开口道：“你出去接电话吧。”
连诺却是吓傻了，以为岑兮在暗示什么，他直接摁了通话键。
岑乐雪不耐烦的声音传来，“你在哪儿？！”
“我，我在岑老师这里。”
“我哥哥？！”
岑兮看着连诺往自己走来，还把他的电话递过来，岑兮只觉得莫名其妙，他不肯接，连诺直接开了免提。
“哥哥！”岑乐雪高兴道。
“你是谁。”岑兮的声音冷冰冰。
“哥哥，我是乐乐呀。”
岑兮想了会儿，才知道是谁，因为岑家女孩名字最后一个字都是雪，小名就按第二个叫，例如岑瑞雪叫瑞瑞，那么这个是岑乐雪？
岑兮又不傻，他瞬间明白了。抬头，深深地看了眼连诺，再也不愿意说一句话。
秦悦分手哭得那么难过的时候，岑兮都没厌恶过连诺。
直接把秦悦的论文拿来为己所用，岑兮也没厌恶连诺。
现在，岑兮多看一眼连诺，都觉得恶心。
他喜恶分明。也不明白，当初那个那么朴实善良又上进的连诺，到底去了哪里。
幸好他和秦悦分手了。
只是，人心当真可以变得这样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