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1 / 1)
宗像礼司站在原地,整了整自己的领口,打量着面前的少女。
经过精心打理的墨色长发,纵使从高处坠落也分毫不乱;吹弹可破的细腻肌肤,比起现世生活安逸的女孩子还要更胜一筹;掩饰得很好的纯粹双瞳,努力保持镇定却依然能够窥见隐于其下的纯真本性。
一言以蔽之,是在这充满杀伐之气的战场上,跑错片场的瓷娃娃。
(号称“时之政府”的机构,并不是以慈善为目的孤儿院。)
(而为那机构工作的“审神者”,需要直面的黑暗大约是别者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
而根据以上的两条情报,面前这位审神者所展露出的形象就值得深思了。
——这位审神者,真的理解她所做工作的实质内容吗?
他不由得冒出了这样的疑问。为政府工作的执行者不了解政府真实意图,而最终造成灾祸的例子比比皆是。而眼前少女身上的强烈违和感,简直让人无法不去多想。
为了探求这一点,他在察觉到脚下机关的同时刻意隐藏了实力,以便得到和她进行直接对话的机会。
然后就到了现在。
“看这个情况,我们不得不合作了呢。”他扶了扶眼镜,对看上去有些为之前的松懈而懊恼的少女说道,“为了方便称呼,能否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似乎没想到他一开口就直接略过了她之前不够得体的说话方式,少女愣了愣。
“……不行,审神者的名字是我们和政府之间契约的证明,严禁知会第三方。”
虽然表情上还有些呆滞,她的回话却毫不迟疑,仿佛早已铭记于心:“觉得之前的称呼麻烦的话,称呼我为‘审神者’就可以了。”
(哦呀哦呀。)
预感到这其中关节可能比他曾想到的还要复杂,宗像抬起手搭在下颌上,自顾自地陷入了思索之中。
这种突如其来的沉默明显让少女有些不安,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唤道:“宗像阁下?”
“嗯?啊,抱歉。”
宗像为自己的走神道了个歉,心念几转,不出数秒就下了决定:“那么,审神者也不必称呼我‘阁下’了,用平常的用语就好。”
此言一出,少女眼中的懊恼之色又多了几分,宗像几乎能听见她在心里责怪她自己那一时大意的话语——本质上,这位审神者小姐是个异常好懂的人。
“……宗像先生。”最后,少女不情不愿地采取了个折中的称呼。
宗像礼司自然地笑一笑,接受了这个有些别扭的叫法。作为难得的突破口,让这位审神者卸下心防是第一要务,但又不能逼得太紧,温水煮青蛙最好。
拟定了今后的行动方针,他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开始打量这栋牢房的布置:“看来那并不是普通的爆炸,伏见君和您的付丧神都不在此处,大约从地面到这里还是有些机关的吧。”
天花板上的大洞黑漆漆的,一眼并望不到其中的内容物,这景象充分地说明了他们已经离原来的楼层有些距离了。
珠代同样仰视着那个裂口,又很快因为这个动作让脖子太累而收回了视线:“上面的不是路,比起那边,还是墙壁好走一点。”
既然已经掉到了大楼内部,她当然不会放过机会,第一时间放出了灵力进行探知,而结论让她有喜有忧。喜的是,异常波动就在她身处的这一层,而忧的是……
(——明石不在,单凭我可轰不掉这种墙啊。)
她有些苦恼地抬手覆上左侧的墙壁,犹豫了一下,才转过头:“宗像先生,我不了解您那一方的力量运作模式,但是……您能否从这边打开一条路呢?”
“可以是可以。”
听了她的要求,宗像走到那面墙前伸手敲了敲,这点厚度在他眼里并不算什么,只是:“您自己打不开吗?”
“……我不能直接干预现世的一切事物,”她撇撇嘴,用近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补了一句,“活的死的都不行,这算什么规定。”
宗像自然不会去提醒她再次崩了成熟稳重知进退的人设,相反让她逐渐暴露出真实的自己就是他的目的,因此他只是后退了几步,右手搭上了腰间的剑柄。
“——宗像,拔刀。”
清澈的青色光芒刹那间扑满了珠代的视野,耳边似乎响起了某种刀剑出鞘时独有的清亮声响,仿佛在表达因为白刃重见天日而显露出的喜悦一般——这把名为天狼星的刀剑,看上去是从心底服从着那位持有者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现世的灵气稀薄,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舒适的环境。而此刻虽然不是在灵气充足的结界彼端,她却难得地感到全身都轻松了起来。
(力量的性质是不会骗人的。)
(这个人……说不定,意外的还不错?)
尽管暗暗地这么想着,她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待青芒散尽后才探头朝被劈开的墙面看去——意料之中,那之后是一条装修得还不错的走廊。
这回轮到宗像感到惊讶了。
“哦呀,审神者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后面有条路吗?”
“嗯……毕竟,感知也是我的工作重点之一。”
不欲暴露太多审神者工作相关的事,珠代含糊道,然后余光瞥见宗像手中的天狼星威胁式地闪了闪——那意思,翻译成人类语言大概是“对本大爷的持有者恭敬点!”之类的吧。
(有着那么好看的外表,脾气却差得可以啊……)
她有些黑线地想到。
牢房里的剩余一人对这一人一刀之间的互动毫无所觉,所以他的重点还在前一句话上:“也就是说,您要找的东西就在这前面吧,能否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吗?如果被我失手打碎了,也很麻烦吧。”
珠代脸上的黑线顿时成指数爆炸式增加,虽然宗像的话从语气到措辞都无可挑剔但是——这真的不是威胁吗?“不告诉我就直接把那边的东西都破坏掉”那种?
(这种恶劣的地方,倒是和他的刀如出一辙。)
这么想着,她叹了口气。
“宗像先生知道我的工作性质吧,是修复受外力扭曲的历史,或者说,是阻止那些企图改变过去的人。”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顺着墙外的走廊看去,方才还有些情绪的眸子里已是一片荒芜的冷静:“我不能够干预现世的一切事物,罪人除外。”
在企图触碰时间的轨迹的那一瞬间,那个生命体就不再受时间规则的保护了。
“改变过去……吗。”
宗像品味着这几个字眼似的,慢慢地念了一遍:“就算那位‘罪人’有着不得已的理由?”
“像是拯救失去的生命之类的吗?那不是理由。”
少女的声音突然凉了下来,失去了曾经展露在他面前——不管是假装还是不小心暴露的本心——属于生命的热度,纯黑的眸子里尽是漠然,好像手持天平的审判之神,再也映不出属于人的感情。
“我听过的哦,被逮捕的罪人叫嚷着‘为什么我爱的人就一定要去死!’什么的,还有‘凭什么你们可以夺走我们通过努力得来的东西!’之类的……仔细想想有些可笑呢,他们在说这种话之前,大概从没想过别人的感受吧。大家都是努力从过去活到现在,结果就凭某一两个人的‘执念’而要全体重来?”
她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笑了,本性中的单纯和身为审神者持有的价值观再次在她身上矛盾地揉合在了一起,令宗像微微侧目。
“——那种自私的执念,就由我来斩断吧。”
她说着,率先踏入了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