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身中剧毒(1 / 1)
几年以后,叶教的名声越来越大,已经隐隐有了领头于江湖各门各派的趋势,凌青潇借着自己这几年在江湖上积累起的江湖威望和叶教此时强大的后盾,在又一次的武林大会上,根本没有丝毫手软,不惜采取一切手段。
或武力收服,或威逼利诱,无论那些正派人物心中同意与否,终还是让他们不得不推举自己,一跃成为了新一届的武林盟主。
很多年以后,谈及当年的盛宴依旧有人记忆犹新,那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一身朱红色教主正服,金冠束发,潋滟无双,剑眉星目,英气逼人,手持墨绿色宝剑就这样在众人的瞩目中一步步踏上盟主的高台。
他的气度比及三年前继任叶教教主时更为沉稳从容了,微微扬起的头颅向着全武林昭示着他至高无上的权利,他,凌青潇,凌于青潇九天之上的王者,这个武林,甚至这个天下都将是属于他的!
这场武林盛宴足足持续了十天,整个武林莫名的掀起了一阵喜悦,就好像是多年来被人遗忘的猫狗,突然间被主人怜惜,而有了依靠,很明显,整个武林气势高涨,空前团结。
一个月后,凌青潇已经熟悉了身为盟主的一切大小事务,想着待时机成熟,便起义反抗,他正凝神细细的看着边塞重要的地形,一个身着叶教服饰的小头目却气喘吁吁的直接冲进了房来,凌青潇不悦的皱了皱眉眉头,还没等他开口呵斥,便听见他说“教……主,秦姑娘回来了,就在……山下。”
凌青潇拿笔的手一顿,瞬间就在纸上留下一个大大的墨迹,还未待一旁侍立的云颢开口阻止,凌青潇已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冲而出,身形之快,令云颢根本就做不出任何反应,当下,也顾不得什么,招呼了几个影子,也追着凌青潇冲了出去。
而刚才还气喘吁吁的报信人,看到屋子中的人已经全都出去了,一抹诡异的笑容显现在嘴角,环顾了下这间典雅肃穆的书房后,也从从容容的出了门,不知所踪。
待云颢一行人匆忙赶到山下,早已不见了所谓的秦琬儿,只有他们的主子凌青潇呆呆的站着,目光中满是落寞与失望,云颢心中诧异,抢上一步,伸手扶住他,问道“主子,秦姑娘呢?”
凌青潇却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问话一般,只是一直低声呢喃着“不是她……不是她……”云颢见他神色并不大对,连忙伸手切脉,却赫然发现腕上脉门竟插着三根银针,绿油油的,显然是喂了剧毒,再看向凌青潇的面色,已然隐隐有紫黑之色,显然是身中剧毒!
于是在凌青潇有意的放纵下,不到半天的时间,整个武林都已知晓,这个新上任的年轻盟主,身中剧毒,无药可医,而武林中的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或感慨惋惜,或幸灾乐祸,一时间街头巷尾,谈论声络绎不绝。
各门各派都驻足观望,并没有采取措施,只是武林中弥漫着的硝烟味足以引起叶教的警惕,他们关心的并不是凌青潇的死活,反而虎视眈眈的盯着的是他不久前刚夺下的盟主之位,于是,前不久刚形成的团结对外就这样在一场出乎意料的事件中轻而易举的土崩瓦解了。
而叶教内却根本没有武林中的那份热闹,一切都太过于平静,平静的有些不真实,而更令人诡异的是,一向身体康健并无隐疾的右护法向童辉竟然在此同时称病不出。
于是素来不被教主重用的左护法金祥在此时一跃而出,带领着大家各司其职,嚣张傲慢的神态竟然已经隐隐有了将教主之位收入囊中的感觉。
此时的凌青潇正呆坐若叶阁中,看着眼前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景色,可是眼前浮现的却是云颢深皱的眉头,自从中毒至今已有三五天的时间,云颢日日难寐,整日翻书试药却终究还是让毒性侵蚀了他这曾经引以为傲的内力。
曾经他流血流泪受尽屈辱折磨练就的一身武功如今竟然所剩无几,何其可悲,湖边似有微风拂过,他却只感觉凉入心脾,不禁将手附在了唇上,低声咳了几声。
侍立在他身后的影子急忙将手中的狐裘披风搭在了凌青潇日益羸弱的肩上,不过是九十月的天气,他竟然畏寒至此,谁能想到曾经身手矫健意气风发的青潇公子有朝一日会如此脆弱!
凌青潇微微苦笑了下,目光悠远平静的又望向毫无波澜的水面,他曾害怕过,迷茫过,失望过,一路走来,他得到的越来越多,就越来越害怕失去,他曾无数次在死亡的边缘徘徊,却从来没有像此时一般等待过死亡的降临。
原来比起死亡,等待死亡依旧可怕数十倍,因为你不知道老天会在什么时候收回你的性命,因为他还有太多的事没有做完,他还不想死。
他曾以为,他失去了亲情,丧失了友情,扼杀了爱情,那么穷其一生,他已然生无可恋,可是,当死亡真正离他如此近的时候,他想到的,却是何如可以尽可能的多活一天,哪怕一天也好。
此时的他早已经历了没有父母兄弟的庇荫,也没有可以依赖的朋友自我打拼的时代,拥有了这个可以灌注于自己姓名于其上的教派,拥有了一众志同道合舍生忘死的属下,略略尝到了人世间辛酸再不复当年初出茅庐的莽撞了。
回首望去,他今日的成就,靠的大都是他自己不怕死不服输的倔强一点点挣来的,可是也就是此时,他才终于明白了生命的脆弱,他也不是铁打的,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也会生老病死的,也会颓然脆弱。
他觉得如今的自己竟然有了一种壮士迟暮的无力感,他曾规划的蓝图,他曾谋划的部署,他曾走遍的山河终将会随着他的死亡而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曾经他的努力,他的作为,终究不过是史册上的寥寥几笔,或褒或贬,不过是后人的评论而已。
可是他真的不甘心啊,万里长城已然迈出了一步,那么哪能放弃,他已然向风轩宸下了战书,他已然向世人展现了他的雄心壮志,如果他真的死了,叶教会如何?会不会重蹈萧朗时代的悲惨结局?会不会从此一蹶不振惨遭灭亡?
他脑子中将叶教所有人身处要职的人都过了一遍,竟然悲哀的发现没有一个人可以委以重任,向童辉此时便称病不出,恐怕自己身死后便又要重出江湖,金祥心狠手辣心思阴骘并非明主的选择,而其他的人大都是治世之才而非千古明君,如此他要将叶教托付给谁?将天下交付给谁?
这日他像往常一样在湖边一坐一天后,便回房准备开始一天最让他头疼的药浴环节,也不知道云颢从哪整来的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药方,不是蜈蚣蝎子等剧毒之物,就是雪莲人参等灵丹妙药,一股脑的放在一起让他泡着。
从刚开始的勉强忍受,到现在的奇痒无比酥麻难耐,凌青潇简直火大到极限,若非看到云颢那小子一脸的愧疚不安,他简直就要怀疑他这是在蓄意的谋杀,所以隐忍如凌青潇在看到天色将暗时也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他有时候想:古人谈虎色变,不知道他会不会练就看天惊厥的本事。
于是英明神武的凌大教主在暗影们的几经催促后垂头丧气的回到房间打算惊厥的同时,却看见一个足够让他惊喜到从惊厥中惊醒的大人物。
那人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抱瑶琴,端的是风流倜傥,洒脱随性,此时正毫不客气的指挥着云颢继续往他房中硕大的浴桶中添着更加让人不忍注目的药材。
凌青潇考虑了下自身的身体状况,终究还是忍下了想要夺门而出的冲动,强自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尽量可以算得上是讨好的表情,说道:“燕飞,好久不见。”
后者却并不答话,饶有深意的看了眼凌青潇后,便直接上手切脉,动作娴熟,很明显是精通歧黄之术,几息之间,却是微微摇了摇头,惋惜道:“可惜啊,毒性散入五脏六腑,若没有解药,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他声音中丝毫没有因凌青潇将不久与世的悲伤,语气中仅仅带了些惋惜,好像真的是看惯了生死毫不在意。
来者正是那年新年之际与凌青潇相逢于雪山之中的隐者燕飞,当年二人相谈甚欢,却没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只是彼时他二人一个是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一个是隐于山林的江湖隐士,三五年的时间过去,他却是名镇一方的一教教主,他却已然默默无名无人可知。
他看着凌青潇已然泛青的憔悴面色不由得也生出了些许的伤感,只可惜他天性豪爽不将悲欢离合放在心上,看着云颢并不避讳的伺候着凌青潇更衣入水,他也趴在一旁看着凌青潇泡在这个他加了料的水中,一眨不眨的好像在欣赏着什么绝世名画。
感受着身上更甚于往日的麻痒,凌青潇近乎是咬牙切齿的问道:“燕飞,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哦,翻墙啊。”说着,还好意的伸出手,比划了一个标准的翻墙动作,带着他特有的洒脱与随性。
凌青潇抿了抿嘴角:“翻墙?金祥是干什么吃的,就让你这么进来了!”“金祥?就是你们这现在的那个主事?我看过了,不是什么大人物啊,倒是住的离你很近的那位向护法有些来头。”
“算你有眼光,那可是我三顾茅庐才请到的向童辉向前辈,不过,哎,不说也罢。”“他就是向童辉?名震江湖的向老前辈?虽然我也想过,却没想到你能有那么大能耐,将他老人家给请过来,佩服佩服。”
凌青潇轻轻笑了笑,仿佛有燕飞在身上的痛苦也减轻了不少,可是在他记忆中,燕飞并不是如此噪聒之人,他眼界之高向来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如今怎么会将目光放在金祥向童辉身上呢?他平白出现在此又有什么目的?
想到此,凌青潇当真苦笑了下,这些年,他见识了太多的江湖险恶,看人看事便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简单,他不禁有些怀念当年他毛毛躁躁的与眼前这个人畅谈天下的豪迈,原来身上背负的担子越重,他活的便也越多疑多虑,失了当年的洒脱。
可是此时他身中剧毒,向童辉万事不理,金祥蠢蠢欲动,他太需要一个人帮他一把,哪怕就在短时间内帮他除去隐患也好过他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尴尬局面,无疑,燕飞是最合适的人选。
凌青潇想了想,愈发看燕飞顺眼,看了眼还在一旁忙活的云颢,故作深沉话锋一转,说的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百年前的事:“当年齐国开过功臣一共四位,赵王韩谢,赵家王家早在几十年前就被当时皇帝以莫须有的罪名抄了家,韩家归隐江湖不理朝政,唯有谢家多年来屹立不倒,可近年来已然走向衰败,当真是狡兔死走狗烹啊。”
燕飞沉默不语,气氛说不出的压抑,良久,只能听见云颢在往木桶中哗哗倒水的声响与他二人诡异的呼吸,良久,燕飞猛地抬头,眼睛中并不是往日的看淡世俗云淡风轻,取而代之的竟然是滔天的怒火和隐忍的决绝,他尽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质问道:“你调查我!”
凌青潇却并没有任何背后调查人家室的愧疚,反而坦然笑道:“是啊,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你本名谢常,开国功臣谢家的后人,二十岁时考取进士入朝为官,平步青云,官拜从四品宣抚使,只可惜奸佞当道,你又宁折不屈,于是忍气吞声的三年后,便直接罢官归隐至今,我说的没错吧。”
随着凌青潇的话,燕飞好像被抽干了全身的血脉,眼中的愤怒质问渐渐被颓然沮丧所取代,他缓缓抬头对上凌青潇那天下大事尽收眼底的从容与淡定的眸子,不禁带了些许的敬佩。
纵使他此时武功尽失憔悴万分,可是他清亮的眸子中依旧闪动着寒星般的凛冽光门,剑眉微蹙,一丝不服输的傲然从他的眉间流露而出,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好像是一把藏锋的宝剑,拥有着足够耀亮别人眼眸的资格,拥有着足够称霸天下的霸气与淡然。
原来,他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自伤自怜兢兢业业的孩子了,历经了太多磨难的他,早已成长为一个合适的明主,一个足以睥睨天下苍生的君王,这样的人,如何不值得人去追随?
燕飞起身,目光牢牢地注视着凌青潇,语气中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冷静:“你曾问我,‘若遇明君呢?’我说‘若遇明主,燕飞必当为其出仕,结草衔环以报其知遇之恩’那么今日,便是我履行诺言的时候。”
说罢,他竟直接向着凌青潇俯身而拜,行的是三跪九叩的认主大礼,口中朗声道:“属下燕飞,见过教主,今生今世必当结草衔环以报知遇之恩!”
凌青潇愕然,他没有想到不过三两句之间,燕飞便臣服于他,在他命带旦夕之际,他竟然依旧还愿意追随他,对他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凌青潇就这样就直接从浴桶中走出,未着寸缕,身上挂着的是各式各样的药材,滴答着浓浓药气的水滴,紧紧地抱着燕飞,无声的表达着他此时的激动与欣喜,哪怕下一刻便毒发身亡,他亦无怨无悔。
因为这偌大的叶教有了后继者,这动荡的天下又有了希望,他没有违背嘉穆哥的遗言,没有辜负萧朗的期盼,他若不幸身死,必有有志之人继之,薪火相传,永不覆灭。这便是叶教的精神,这便是叶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