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挚友之血(1 / 1)
此时,叶教演武场中一片静默,谁也没料到会是如此结局,他们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毕竟叶教前教主是真的被他们逼迫所杀,横尸当场的。
凌青潇就这样静静的抱着萧朗渐渐冷却的尸身,抬头望着头顶的这片丝毫没有被鲜血侵染,依旧碧蓝如洗的天空,一言不发,就如同一座没有情感的雕像一般,不言不动,却可以清楚地给人那种浓的化不开的悲伤甚至于绝望。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般失态过了,三四年的时间过去了,他以为自己早已因为经历了足够多的磨练,便不再是从前那个会笑会闹的孩子了,他以为他正在一步步的走向成熟。
他以为他早已给自己戴上了最严密结实的面具,失去了言谈欢喜的资格,终日只是温文的像个真正的世家公子一般去微笑着,也早已可以凭借着自己的力量去保护他在意的所有人了。
可是到了今日他才发现,仅凭借着他自己微薄的力量还远远不足,曾经他比不过风轩宸成千上万的兵马,现在依旧斗不过这二三十个帮派的联手。
他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被他利用过,和结交过,令佩服过到最后二人倾心相交,视若莫逆的挚友,他就这样满身是血,狼狈异常,毫无声息的倒在他的怀里,他的宏图霸业,他的朗朗乾坤都随着他的逝去而消散成烟了。
这个曾经可以揽日月入怀,心怀天下,虚怀若谷的顶天立地的卓绝男儿,就这样倒在了此地,倒在了他曾经引以为傲的霸业的征途中,再也不能前行一步了!
凌青潇仰头,硬生生的将溢满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他已经好久没有如此失态过了,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他戴着的面具有一天会破碎在世人面前,没有想到他也可以如此脆弱,更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清高洒脱,豪迈不羁的男子会如此的英年早逝。
在他最困难脆弱的时候,唯有萧朗一二封书信,可以宽慰他踌躇止步的心,他总是可以站在一个他所看不见的高度视角给予最中肯的建议,有时候,凌青潇想,这便是所谓的上位者的眼光吧。
因为有了萧朗,让他知道这世上并不只有他凌青潇孤单寂寞,还有人远比他站的更高更远,更寂寥无助。都是没有父母亲族的庇佑,只身出来闯天下的人,因为相似,所以相依,大抵便是如此。
虽然此生他凌青潇不愿意站在萧朗身后辅助于他,可是他却无时无刻不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和萧朗并肩而立,去共同感受这世间冷暖,感受这万家灯火璀璨时的辽阔胸怀。
可如今,这个他视为挚友的人就这样撒手人寰,留下这诺大的基业与他未完成的志愿给了自己,教派四分五裂,人心动荡涣散,内有制度陈年诟病,外有强权虎视眈眈,他凌青潇又要如何做才可以挽回局面?到底怎样才能实现萧朗的夙愿?
凌青潇此时只感觉前方路途坎坷,茫茫无措,他再也不可能一个人潇潇洒洒的游戏人生,他身上即将背负的是整个帮派的兴衰,要面对的是成千上万名教众殷切的期盼和成千上万人的身家性命。
他凌青潇到底能不能够做到大家预期的目标还未可知,只是无论如何,萧朗最后的心愿他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哪怕粉身碎骨,他也在所不惜!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一般漫长,凌青潇终于缓缓起身,轻轻放下了萧朗早已冷却的尸体,解下了悬在腰间晴空,手上用力,就这样将陪伴了他十余年的佩剑晴空牢牢地钉在了萧朗身旁的土地中。像是一种无声的宣誓与坚定地决心。
他的神色太过凛冽,目光太过冰寒,就这样带着些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之色面对着萧朗,面对着萧朗身后的千余名教众,缓缓跪下。他的背很直很挺,如同雪山之巅的青松一般,傲然而立。
他身前是即将背负一生的重担,身后却是拼尽全力摆脱了火蛇门对他不离不弃的一众暗影,他们尽皆伏跪于地,眼中无不燃着浓浓的怒火,此刻,报仇是他们唯一的期盼。
凌青潇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平举着叶云剑,却好像正在托起一个世界一般的沉重,带了全身的内力发出的嘶吼,让全场人不禁为之动容“凌青潇此生定不负教主所托,誓死捍卫叶教,必与叶教共存亡!”
这是凌青潇对于萧朗的承诺,也是他对于叶教此时仅剩的千余名以及后来成百上千万的教众承诺:有他凌青潇在一天,便必定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凌青潇就带着身后千余名教众的敬仰的目光,手中紧握着叶教教主世代相传的宝剑叶云剑,一步步走向场地中央,他一身白衣因为沾染了萧朗的血而变得艳丽多彩,他的神色因为遭此变故而更加沧桑。
可是他的身形太稳,目光太沉,脚步太定,就只是简简单单的站定,就给人一种天下唯他独尊的睥睨之感,仿佛天下人都应臣服于他的脚下,此时,他便是这里独一无二的王!
“还请南宫家主出阵”清冷的声音夹杂着刻意压抑的愤怒从他口中缓缓吐出,一字一顿,震人心神,他看的清清楚楚,刚才,便是这个自诩为一代宗师的南宫羽趁人之危要了萧朗的命,血债血偿,他从不会姑息手软!
凌青潇已经好久没有这样仇视过一个人,他就静静的站在场地中央,冷眼看着南宫羽一步步的强装淡定的走向自己,凌青潇不禁冷笑了下,今日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因此必定要速战速决才是。
只见他随手掂了掂手中的叶云剑,这把刚离了主人的绝世宝剑,好像并不服从新任主人的命令,使得凌青潇用起来并不很顺手。可是他没有丝毫犹豫。
右手持剑,手起剑落,就直接在左臂上留下了一道寸许长的口子,宝剑饮血,发出龙吟般的声响,慢慢臣服了下来。他的时间不多,而他凌青潇更从来都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无论是对别人,还是自己!
凌青潇就这样带着这把象征着叶教无上权力的至尊宝剑,随手挽了个剑花,欺身而上,动作狠辣果决,干脆利落,身形飘逸灵动,左臂因为自伤而渗出点点鲜血,因为他此时的剧烈动作而慢慢染红了身上的白衣。
可是,他持剑的右手依旧很稳,他的身形依旧很飘逸,他嘴角的冷笑和他眼底的寒意依旧可以昭示出他此时的愤怒与决绝。他手下根本不留任何情面,剑法迅捷,透着与他气质不相符的杀伐狠戾。
令他吃尽苦头练就的绝世剑法,在此刻充分的发挥了他曾经作为杀手训练的冷酷,他要的是震慑人心,要的是臣服于人,更要的是报仇雪恨!
南宫羽从一开始便被凌青潇气势所压,一直处于被动,二人不过拆得不足百招,凌青潇凌厉的剑招早已经逼得南宫羽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只看凌青潇将剑回手一带一引,南宫羽的剑已然脱手而去。
下一刻,凌青潇手中长剑灌满了内力,便向着南宫羽左胸直刺而去,众人惊恐哗然,一代宗师危在旦夕!
凌青潇脸上一片默然,可此时心中却是百感交集,萧朗大仇得报,叶教必将会臣服于他,可是其他人呢?他若杀了南宫羽,南宫家的人是不是还是会找他报仇?然后,江湖依旧腥风血雨,朝廷便可趁此坐收渔翁之利了?
凌青潇恍惚间有些惶恐,这不过是他上任来的第一件事而已,日后他身为叶教教主,大事小事千千万都要他来做决断,他又要如何?他以为他曾经的阅历经验足够他去掌管一个教派的荣辱了,可如今却发现他差的还太远了,回想起萧朗的曾经不禁心中又是一片哀凉。
就在凌青潇微微愣神的当中,恍惚间好像听见那剑刃刺破衣料皮肉太过熟悉的声响,当真是刺中了吗?大仇终于得报了?难道老天爷替他做出了决断吗?
他神色复杂的顺着剑望去,看到的是被剑尖划破的灰衣上正点点渗出血迹,凌青潇拿剑的手一抖,猛的抬头,正对上那双没有丝毫波澜的眸子,凌青潇一惊,手中一顿,就要撤剑。
中剑之人却丝毫没有给他收回剑的机会,他微微牵动嘴角苦笑了下,接着便踏步上前,赤着手,就这样牢牢地握住剑刃,任凭鲜血从指缝滴落,又染红了剑身。
可是他的神色依旧平静,猛地踏步上前,就以如此决绝的方式来到了凌青潇眼前,二人的身子几乎挨在了一起,长剑剑锋直没身体,透肉而出,穿胸而过,划破衣料,发出轻微的声响,身后半截寒锋霎时挂满血珠,淅淅沥沥的滴答着,一时间场中一片静肃。
凌青潇紧握着剑柄的手微微发抖,似不可置信般的看着楚修欢的眼眸,他怎么也没想到,今日,会以如此的结局收场,他以为他刚刚经历过世上最惨痛的事,此时却发现,原来哀默远大于心死。
楚修欢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紧抿着双唇,复又大踏着后退了一步,将自己的身体硬生生的从叶云剑中拔出,凌青潇似乎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依旧呆望着,静听着锋刃划过血肉的嚓嚓声响。
血点飞溅在凌青潇与楚修欢的手上脸上身上,可是他们却恍若未觉一般,只是相互注视着,带着凄哀婉转,痛惜悔恨,悲伤欲绝,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曾经历过什么,可是场中诡异的氛围却依旧让他们雅雀无声。
片刻后,终究还是楚修欢伤重不支,半跪于地,他伤口处的鲜血从捂住它的指缝中汩汩流出,令楚修欢不经意的发出一声闷哼,声音微弱,可听在凌青潇耳中却如同炸雷一般惊响,如同一拳打在了凌青潇心上一般将他从愕然中拉了出来。
凌青潇终于动了,是不可置信的倒退了一步,低头看着手上溅落的血红,看着楚修欢无声的倒在地上,凌青潇只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踉跄了一步,却被身后一双有力的手扶住,随即而来的是一股绵延不绝的极其柔和的内力,疏散着他内心的纷乱
“主子,您没事吧”凌青潇甚至有一丝恍惚,他缓缓回首,哽咽道“嘉穆哥……”云颢也是一愣神,轻轻摇了摇凌青潇,低声说道“主子,还请节哀”
那边已然气若游丝的楚修欢却扯了扯嘴角,笑了,凝视着凌青潇的眸子,努力笑道,笑容中带了些他少有的少年人的狡黠与奸计得逞的自豪:“潇辰……一命抵一命……饶了……家主……”说罢,竟不等凌青潇同意,就直接断了气息,
很多年以后,当凌青潇回首这段往事时,纵使依旧心痛,可却也不得不佩服楚修欢无双的智谋,不过是临终前那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足以在场中激起千层浪。
因为这句话,让场中一直处于看客地位的爹爹明了了他的身份,又不给他一句否定的机会便直接以命抵命于南宫羽,如此智勇双全之人,却偏偏心中只有他那个糊涂父亲,当真可悲可叹。
这边,凌青潇终还是借着云颢的支撑,强自站直,双眸中满是悲痛,他凌青潇的剑上,终还是沾染了不想杀的人的鲜血,一个接一个挚友的离他而去,他只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坍塌。嘉穆,萧朗,修欢,接下来又会是谁呢?何时才能轮到他呢?
是不是他登上九五之尊的路便要靠鲜血的铺就?是不是他推翻齐国统治的壮志便要靠着如此的历练?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宁愿不要!他只是想守护好他在意的人,圆了他们的梦想而已。
他的目光缓缓扫视过一众而立之人,扫过了略显惊喜伤感的父亲的脸盘,扫过了呆滞而立的南宫羽的身畔,如今,他与父兄相对而战,与挚友阴阳两隔,他又赢得了什么!不过是世人或褒或贬的评论而已。
这边凌青潇好似失了魂魄,而另一边的南宫羽却好像突然回过神来,踉跄的扑上前,手足无措的抱着楚修欢的尸体,声音悲怆“凡儿,是爹爹对不起你,是爹爹对不起你啊……”
他此言一出,便引起一片哗然,这便等于向全武林宣布南宫家主私生子的存在,也等于承认了他南宫羽行为不检,失了一代宗师的身份。
只可惜,一切都太迟了,曾经那个对着父爱翘首以盼风采绝代自卑自伤的少年早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用生命换来的父亲的认可却得不到了回应,他至死都不知道他真实的姓名——南宫凡。
南宫羽却依旧静静的凝视着楚修欢俊朗的外表,握着他单薄的肩膀,恍惚间才突然发现他亏欠这个儿子太多,他错过了他成长的每一瞬间,他不知道的他的朋友是谁,他不知道他的武功的卓绝,更不知道这些年来或有或无的忽视竟让他的儿子视自己命如草芥!
那么如今他死了,是为了救自己而死的,他以命抵命了。可是他却要向天下人承认这是他南宫羽的儿子!他要带他回去风风光光的下葬!要让他得到列祖列宗的认可!
风光而来的南宫羽此时就这样神色凄凉的抱着楚修欢的尸体,迈过地上不知多少人的鲜血,一步步往山下而去,他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沧桑,远没有了当初斩杀萧朗的意气风发,因为此时,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南宫家主了,他只不过是一个父亲,一个失去了孩儿的失败透顶的父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