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前仆后继(1 / 1)
战争的惨烈从来都是不可预料的,饶是敌对双方不过一两千人,依旧可以造成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状。京郊,相距慕容山庄不过几里的一片空旷的场地,大雪纷飞中,一场厮杀正在进行。
当以一敌百的暗影遇上齐国最训练有素的军队,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十倍的人马,有备而来的装备依旧高扬的战斗力,这一切都昭示着这场战役的一边倒的局面。
时间好像就在突然间漫长了起来,雪还是那样的大,却再也掩盖不住京郊的平静,耳边充斥着的呐喊声,嘶吼声,□□声,兵器碰撞的清脆声响,人受伤倒地后的轰鸣,渐渐交相辉映了起来,构成了一曲曲悲壮哀凉的美妙乐章。
眼前到处都是血红的一片,血雾蒙蒙和着雪花飘飘,显得是那样的诡异。浓浓的血腥气在鼻尖萦绕挥之不去,朵朵血花飞溅,在原本洁白无瑕的大地上绽放成一枝枝美丽的红梅。
风轩宸就这样静静的立在雪中,神色冷漠的看着这场由他发起的血流成河的杀戮,他太过于冷静,太过于从容,那双已经足以睥睨天下的眼神中是隐藏不了的野心与狠戾。
他风轩宸,一国储君,天生的王者,就算生逢乱世,他也要做这天下的霸主!他身上肩负的责任,与他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毫不留情的向他灌输着相同的道理:
身为上位者,便应该杀伐断绝,身处高位,便应该没有七情六欲,没有儿女情长,要做的一切都不能犹豫,优柔寡断,既然父皇告诉他要铲除慕容山庄,那么他便会率兵前来,毫不留情!
风轩宸就这样一脸淡漠的看着不远处的慕容潇辰渐渐的体力不支,慢慢的白衣染血,到最后的身受重伤,他的眼睛在不知不觉中眯了起来。
他看的太过清楚,寒光一闪,下一瞬,□□将至,位置准确,招式狠辣,正冲左胸而去,慕容潇辰此时身中数箭,虽大都不是要害,可失血过多,内力受滞,眼前早已是眩晕一片,感受到了枪来的风声,却早已是旋身不及,下意识的向右一闪,竟然就要跌下马来!
看着慕容潇辰已经不无可避了,风轩宸竟然有片刻的紧张,拉着缰绳的手猛地一紧,竟然溢出了汗水,冲口欲出的呼喊终究还是顿在了嘴边,低头想要敛去这不应该出现的神色,却被慕容潇辰的嘶吼声惊得猛地抬起了头。
“不要啊!嘉穆哥!”只见那支原本应该刺中慕容潇辰心脏的□□正牢牢地定在嘉穆的胸前,他的手还牢牢的护着潇辰,看见他并没有因此受伤,竟然露出了一个笑脸。
慕容潇辰此刻已经被惊呆了,这个笑太过的明媚,明媚到好像要将嘉穆哥这许多年不曾喜形于色的冷面融化了一般,太过的耀眼夺目。
纵使此时嘉穆一身黑衣染血,身受重伤,命不久矣,可依旧不能掩盖他的光彩夺目,好像这些年他一直便将自己的裹挟一身黑衣在他生命终结之时,便尽数褪去,这一笑潋滟无双,好像就要将这遍地的积雪融化了,温暖如春。
慕容潇辰从来不知道,陪伴了他五年有余的嘉穆哥竟然如此的优秀,不再卑微,不再恭顺,他就这样满身鲜血的躺在自己的怀中,可却令人感到如沐春风的舒适。
没有风轩宸的强势,没有楚修欢的谨慎,也没有自己的淡漠,不是强加于自身的隐藏,就好像是与生俱来一般,缓缓的从他内心最底处释放了出来,温暖了一众人心。
时间好像在此刻定格了一般,这个笑持续的太久,以至于慕容潇辰在瞬间已经忘了他身边的危险,不由自主的也笑了一下,相比之下,他的笑便逊色多了。
两个人就这样四目相对,没有人感到奇怪,好像就是这样天经地义一般,在身处敌军层层包围之中,肆意妄为的笑着。因为这一刻,所有人都好似被感染了一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面前的一幕,呆呆的发起愣来。
慕容潇辰竭尽全力的回应着嘉穆的笑,慢慢的眼中便感到了些许酸涩,这一刻,他脑中一片空白,除了嘉穆哥对他说过的话,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刚进暗影阁时他说:“别怕,跟着我。”
遇到危险他时说:“你先走,我没事。”
受伤时他说:“给我看看,不疼。”
顺利通过暗影考核时他说:“相信我,一定会再见。”
认他为主时他说“从此以后,嘉穆的主子便只有慕容二少一个,定不负家主所托,誓死保护主子安危!”
跟他来京城时他说“主子去哪我便去哪。”
在无数多次在他迷茫情绪失控时都是他轻抚着自己的额头,笑言:“别怕,有我在。”
就在前几天他还在关心此次回家的他的安危,还在安慰他归家的忐忑:‘家主一定会满意的。”
太多的记忆蜂拥而至,杂乱无章,可他说过最多的是什么,是一脸恭敬的卑微而跪:“属下知错,请主子责罚。”他终究还是把自己当成他的主子,而不是死生相交的兄弟,他拿他当哥哥,可是他呢?
如果不是今天,他是不是永远不可能看见嘉穆哥如此的一面,原来,自始至终,他都小心的隐藏着这个比他优秀太多的自己,卑微虔诚的尽心辅佐他,他慕容潇辰又是何德何能,让这个如此优秀的人心甘情愿的匍匐在自己脚下?
五年的朝夕相处在脑海中一点点回放,竟然没有一丝破绽可循,浓浓的哀伤中竟然涌现出点点怒意,他竟然一直被瞒的死死的!枉费他多年来一直视他为兄为长!
似乎是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他颤抖着伸出双手,似乎想要握着他的衣领质问,却在瞥在嘉穆那为他挡枪汩汩流出鲜血的伤口时,便在顷刻间泄了力气。
慕容潇辰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鲜血原来可以这样多,他杀过很多人,却从来没有此刻的手足无措,他颤抖将手轻轻附在那流血不止的伤处,似乎想要用手将那个血洞堵住,却被嘉穆的呻|吟声顿住了动作。
嘉穆似乎就在突然间便有了精神,那双曾经无数次为他拂去疼痛的手就这样紧紧的抓着自己,拼尽全力的留给了他最后一句话:“不要……恨家主……好好……活着……影……老六……接……”
这个陪伴了他五年有余,如父如兄般教导他的嘉穆哥就这样和太多的影子一样,为了保护主人而牺牲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从此深埋黄土,慢慢的被人淡忘。
慕容潇辰在嘉穆闭眼的那一瞬,周身散发了浓浓的哀伤,他没有痛哭流涕,没有指责质问,他太过平静,平静的好像没有七情六欲一般。
慕容潇辰就这样静静的抱着嘉穆渐渐冷却的尸身,不顾自己满身的伤口叫嚣着疼痛,他就这样摇晃着起身,慢慢转头,将目光牢牢的定在远处驻足观望的风轩宸身上。
那双平静如死水一般的眼睛中,风轩宸竟然看出了浓浓的杀意,风雨欲来风满楼的波涛汹涌携着无穷尽的杀意席卷而来,令风轩宸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他从不知道原来这个并不起眼的暗影影主在慕容潇辰心中竟有如此地位,原来他平素的那一声声嘉穆哥并不是一种习惯,竟然真的是一种尊敬。
慕容潇辰小心的将嘉穆的尸体附在身后,翻身上马,停了片刻的战事再起,慕容潇辰好像就在瞬间满血复活了一般,遇神杀神,佛挡杀佛,手起剑落,招式狠辣,不留余地。
没有阻挡,没有防护,没有缓冲,没有回撤……只有攻击。不停地攻击,似乎要用血肉之躯踏平阻挡在眼前的所有一切,向前进攻。
他要遵守嘉穆哥的遗言,他要带着嘉穆哥出去,他要好好活着!不光为了他自己,也为了嘉穆,更为了身后不离不弃跟着他的百余名影子!求生的欲望有多强烈,不要命的打法就有多惨烈。
一时间,血雾弥漫,随着愈来愈大的雪花一起飘落,留下遍地血红,慕容潇辰就如同一个来自地狱的修罗一般,令这支从不言败的军队从心底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恐惧。
风轩宸突然间就感觉好疲惫,他苦心经营了整整两年的计划马上就要实现时,因为嘉穆身死而出现的小插曲,却让他在突然间就感觉一切都变得没有了意义。
嘉穆死了,他与慕容潇辰之间便划开了一道永不可逾越的沟壑,身份已明,家国天下,血海深仇,又怎能轻易弥补?既然潇辰身后这个他苦心经营三年的容身之所势必不能再留,那么便放他一条生路又能怎样?
他从来没有作此阳奉阴违手下留情之事,今日他突然就想任性一回,被身份责任桎梏于身的风轩宸从来没想到他也可以有自己的情感。
当愧疚自责萦绕于胸时他也感到了微微一痛,太久违的感觉了,好像从母后辞世起,他便没有了自己的感情,原来,被世人称赞的太子殿下,早已沦为了一架可以日理万机算无遗策的机器!
想到这儿,不禁苦笑了一下,他本就是杀人的刽子手,此时,却反过来怜悯自己,看着还在包围圈中苦苦挣扎的慕容潇辰,终究还是低声对着身边的副将说了句什么。
于是,原本还包围着慕容潇辰一行人的齐国军队,缓缓让出了一个缺口,慕容潇辰也不含糊,猛地一跃,一人一马已带着残存的影子冲了出去,连头都没有回,便疾驰而去。
京郊一处僻静的竹林中,一座新坟垒起,墓碑旁,一身白衣早已被鲜血浸染的慕容潇辰扶碑而立,神情悲怆的看着面碑而跪的一众影子,为首一人,敛着神色,恭敬伏拜:“影子老六定不负嘉穆哥所托,誓死保卫主子安全!”
一切都太熟悉了,三年前的那一幕好像就还在眼前,不是这片简单的竹林,不是如此狼狈的情形,也不是眼前这个人,可纵使如此,情景却依旧那么相似。
恍惚间好像嘉穆哥还在自己面前,那么清晰,那么谦卑,终其一生,他真的便如自己所说,隐去了属于他的耀目光彩,卑微虔诚的用他的生命来保护了自己的安全。
他抬头望向天际,强自不让眼眶中的泪水留下,远处慕容山庄方向已然是火光一片了,熊熊的大火中滚起浓浓的烟雾,混合着飞扬的雪雾,显得是那样的诡异。
隔了这么远,他们依旧可以感受到灼灼的热浪侵袭,寒冬大雪飘飞中,慕容潇辰第一次感到炎热与深深的无力,他三年来的心血在顷刻间化为灰烬,三年的兢兢业业就这样付之一炬。
一切都混合着这漫天飞扬的大雪,埋葬在这荒郊野岭中,慕容潇辰这个原本响彻京城的名字,就这样和慕容山庄一起以这样的结局烟消云散了。
慕容潇辰,慕容家。不过短短几天,熟稔的称谓却好像已经是太遥远的往事,他逃避着抗拒着,如果当年的自己没有被父亲送入暗影阁,如果自己没有远赴京城,是不是一切的一切现在都会不一样了?
他是不是会和其他的江南公子一样,吟诗作赋,泛舟西子湖上,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这一瞬,他不恨父亲,却不愿面对,他的人生为什么不能由自己掌控,天地之大,还有没有他的的容身之所?
想到这儿,不禁有些苦笑,从前他打着慕容家的旗子还落得如此下场,那么今后没有了家族的荫蔽的自己,又能有多大建树?是不是终其一生,也不过碌碌无为?
可是少年人对江湖的向往和不服输的勇气容不得他向命运低头,看着面前还伏跪在地的影子,一股豪气竟然油然而生,就在这小小的竹林中,他做出了一个改变他一生命运的决定。
“影子老六为新任影主,赐名云颢,我从今日起更名为凌青潇,其余暗影,以京中产业为样,分赴全国各地,开设客栈饭庄,青楼乐坊,赌场钱庄,茶庄酒楼,各处以飞鸽联络。”
他拿眼一扫,看见面前仅余的几十人,皱了皱眉,继续开口道:“被长老少爷借走和慕容家留守的影子愿意和咱们一起的便跟着,不愿意的也不强求,只一点,不能把我还活着的消息放回慕容家,从今以后,世上便再也没有慕容潇辰这个人了!”
他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迟疑,负手而立,身上还滴答着自己亦或是别人的鲜血,映着远处的灼灼火光而立,不知何时,雪渐渐停了,可火却愈烧愈旺,可他却不再悲伤,好像在突然间就成熟了起来,褪去了些许的青涩,留下的是经过浩劫后的从容淡然。
没有了慕容家二少爷的光环的他,就如同太多初涉江湖的毛头小子,没有家族的荫蔽,没有好友的相帮,他能靠的只是他自己,未来的路也许还有很多的挫折,可是这却是他自己闯出来的,他凌青潇,凌于九霄青天之上,必为王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