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出去还是不出去(1 / 1)
在看守所,孙三阳的名字是个大家默认的禁忌,提到的时候大多用“她”或“那个人”代替,也只有年轻女人敢直接称呼她的名字。
听到她的问题,24号不敢点头,只能面露尴尬,讪笑着:“这怎么可能......”
“切。”女人从鼻腔里嗤了一声,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这点儿胆子都没有,难怪能被扫黄的扫进来。”
24号眼里也有怒火:“你哪有资格说我?难道你不是扫黄扫进来的?”
年轻女人一愣,面上露出一丝尴尬。
“好了好了。”9号走上来一人一边推开,“说到底也是‘那个人’的事情,我们跟着瞎操什么心。”
年轻女人甩了甩头发,气氛一时凝固了。
“活动时间到了。”外面的女警朝里面探了探头,敲敲铁门,“都出来,别聚在一起!”
刚才还凑在一起的人慢慢散开,三三两两地朝外面走去。年轻女人靠在床柱上低着头出了回儿神,等外面的人第二次叫她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屉着拖鞋懒洋洋地往外走。
走廊上没有人说话,只有拖鞋声“啪嗒啪嗒”地拍打在地面。
年轻女人走得缓慢。
经过一扇窗户的时候,她从玻璃的反光里看见了自己胸口的号码——28。
孙三阳是30号。
她们两个人进来的时间,中间不过隔了短短两天。
现在那个人要出去了,她似乎也有点心痒。
窗外的枝桠上还有残雪,和煦的阳光洒满整个院子、
年轻女人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空气中久违的泥土清香——啊,她其实也有点呆不住了呢。
抬起手伸了个懒腰,她再低下头的时候,看到孙三阳在两个狱警的陪同下走进院子。
她和往常一样,喜欢站在靠近铁网的地方,所以没有一点犹豫,直接就往哪个方向走着。修长的脖颈伸长,眼里是惯常的慵懒,脚步轻松而随意。
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里的事,眼神似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
年轻女人翻了个白眼。
装逼。
饶是如此,在狱警离开后的十几分钟以后,她也装作无意地走到离她不远的地方,手指有意无意地勾着铁网。
“要走了?”她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孙三阳微微侧脸,琥珀色的瞳仁在阳光下流淌着蜜一样的颜色。
“走不了。”她回答道。
年轻女人一愣:“为什么?难道你在这儿还没呆够?”
孙三阳翘了翘嘴角:“我进来的时候,就没想过会出去。”
“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女人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她捏了捏拳头,“我还有十几天就放出去了,如果你不走,那我......”
“我是我。”孙三阳转身靠在贴网上,定定的看着女人,双手抱在胸前,“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年轻女人眉头紧皱:“我只希望你能偶尔听听我的。”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她身边的另一个方向,扭过头去,假装两个人并没有在交谈。
“之前我告诉过你,离开这个国家,至少我能保你多过几年。”年轻女人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孙三阳低头笑了笑:“你觉得现在我出去,他们不能保我活到一百岁吗?”
他们,指的是分布在世界各地的,她的狂热粉丝。
当然,她不会这么做,因为那也是她想要极力撇开的。
“可是留在这里......”
“我知道的。”孙三阳的眼神平淡,一如往常,“我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能想到后果,即便这个后果我不想承受,也要承受。”
“你也该出去了。”孙三阳摇摇头,“是我欠你的。”
“不至于。”年轻女人的眼里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反而又几分沉重,“我说过许多遍,咱们之间没什么欠不欠的,我愿意帮你,也是因为看中你这个朋友,你做什么决定,我虽然劝着,但也愿意尊重你。”
孙三阳笑了笑,手里做出举杯的样子:“所以你是我的朋友。”
年轻女人勾了勾唇角,沉默了半晌:“比起申江我还差了许多。”
她想起也就是三年前,几个人在社团里刚碰面的时候,那种一见如故的心情,一如往昔,一如现在。
“各有所长而已。”想起申江,孙三阳的表情也颇为无奈,“这次取保候审结束以后,不管出不出去,你帮我想想办法,我要和他解约。”
“解约?”女人笑了,“不可能的,就算我一辈子不出去,他都不可能跟你解约,你给他带来的效益多大你不是不知道,放心吧,他会耗到你死,还会想办法给自己想一个保全名声的好招。”
孙三阳瞥了她一眼:“你对他太有成见......算了,这件事先不说,往后你有什么......”她话音还没落,就看见对面的年轻女人突然瞳孔放大。
紧接着腹部一阵刺痛蔓延开来。
孙三阳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像是像是在慢动作播放。
她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后摔倒。
她看见对面的年轻女人惊恐的表情逐渐蔓延,看到她伸手欲拉自己却失手抓空,看到一棵大树一点一点下移,从树干到树冠,最后树冠消失,眼前是淡蓝色的天空和大片大片的白云。
她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但是她分辨不出来那是谁。
她感到自己的后背和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地上,借着力向上弹起,又落下。
她感觉自己的双手沾满尘土,腹部的刺痛渐渐扩展成撕裂般的剧痛,她无意识地抬起手覆盖在自己的伤口上,想要摸摸凶器的形状,却只摸得一手滑腻的鲜血。
这和上次划伤颈动脉时完全不是一个感觉。
那一次她有准备,有预感,真切地能感觉到生命在身体内流失的感觉。
可是这一次,她毫无准备。
在昏迷前,孙三阳眼里的最后一个表情,是兴奋。
“嗯,我是,手术进行的很顺利,她现在还在昏迷中,不适合接受采访......对,我们不允许探视,请你支持我们的工作,谢谢。”
即使是在昏迷中,孙三阳也能听出这是陆藏的声音。
呵,不是说调职了吗?
这两天的循例审问都是梁春在亲力亲为,她用之前的态度对待他,成功的把他的耐心全都消耗殆尽。
“嗡——”手机震动的声音。
“喂。”男人的声音有几分沙哑,而且比起刚才似乎更近了些,孙三阳推测,他现在应该是坐在她的床边。
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并没有什么无力感。她伸过手去摸索了一会儿,果然在附近找到一只男人的手背。
她顺势搭在上面,感受到了男人手背上突出的血管和突然颤抖的肌肉。
连嘴里的话也顿了一下。
“......是,我知道了,一切等她醒了以后再说,我们充分尊重她的意见。”——看来又是一通记者的电话。
孙三阳张不开眼,面上还是安安静静,但是手却轻轻搭在男人的手背上。
温暖和冰冷覆盖在一起,陆藏看着孙三阳还在沉睡的脸,突然轻轻叹了口气。
他赶来的时候,孙三阳刚刚被送上救护车。
车子被允许直接开进院子,所以他一开车门,就被眼前地上的一滩血刺伤了眼睛。
这么庞大的失血量——陆藏的瞳孔立刻收缩,余光捕捉到院子里正要关门的救护车,立刻长腿一迈,脸色阴霾地跨上车。
随车的军医皱着眉头正想把他拉下去,谁料被站在车门外的梁春伸手拉了一下手臂,使了个眼色,便收起了表情,默许地关上门,救护车载着两个人一起开往军医院。
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的就医直接借了军人守在门口。
担架车一路飞奔向手术室,陆藏在旁边大步跟着,目光从那狰狞的伤口移向孙三阳苍白的脸——上一次,他知道那是她计划的,笃定她不会有生命危险,所以并没有感受到什么不一样的感觉,而这一次——他感觉有一双手正紧紧的扯着他的五脏六腑,心脏企图跳出喉咙,却被人抢抓回去按在原地,血液飞快地在血管中簌簌奔腾,几乎要冲上头顶,冲出皮肤。
陆藏第一次感觉到,身体里的某一部分即将失去的那种感觉。
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他甚至抓着医生的领子威胁他必须把她救活。
现在想起来,也是傻。
陆藏坐在孙三阳的床边,一只手挂断电话。
他的另一只手被她轻轻压住,她还未苏醒,力气不足,他只要稍稍一动便可以挣脱,但是他却许久没有动作。
也许是手背的冰凉贪恋她手心的温暖吧,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已经失血过多的她手心竟然比他的还要温暖。
陆藏心头一颤,手腕一翻,反手握住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