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二(1 / 1)
我们是高中同班同学。
那时候,他身量尚未拔高,是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年纪,身形消瘦,沉默寡言,独来独往,是个独行侠,除了月考榜单上高挂的名字,平日里基本没有存在感。
人在年少的时候,总会有很多好奇心,有许多闲心去关注那些与众不同的人和事,他的名字时不时出现在男生寝室的卧谈会上,其中充满了各种不怀好意的无端揣测,但我知道,这些背后都源于不愿承认的嫉妒,嫉妒他的好成绩,嫉妒他凭借神秘的气质和冷漠的态度莫名其妙的戳中了少女们在不靠谱的小说中滋养出来的少女心。
我一直在偷偷观察他,或者说,早在那时候我就被他吸引,希望自己成为破解这个沉默秘密的人。
但,直到高一结束,我们依然是走在校园里径直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我猜测他九成九是不认识我的。
转机出现在高一升高二的假期,我和小伙伴们四处约球,从城东约到城西,又从城北打到城南,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我偶然发现了他打工的游戏厅。
他依然穿着在学校常穿的那件灰色T恤,配一条肥大的运动裤,胸前挂着一个可笑的布兜,里面装满了游戏币,他就在游戏厅里走来走去,方面客人在游戏币用完的时候站在原地就能补充上,他面无表情一脸冷峻配上那个巨大的布兜有一种滑稽戏的效果,让人心中生出一股不该有的快意。
我开始减少打篮球的频次,攒着零花钱跑到游戏厅去玩,我装着不认识他的样子,学着其他人“卖游戏币的那个”作为他的称呼的,在他手中花掉了我整个暑假的游戏币,摸熟了几乎所有的游戏机,与从玩游戏的快感相比,看着他毫无所觉的从自己的高中同班同学手中接过钱递回游戏币,我对自己独享着一个与他有关他却不知道的秘密这一事实中获得的窃喜甚至更多。
在暑假进入倒数的某天,游戏厅里某个臭名昭著的小混混在手里的钱用光之后,脑子一热动手抢了起来,这一幕非常碰巧的被我撞见,我便毫不犹豫的把拳头挥了过去。
那是我脱离了在泥坑里打滚的孩童时期之后,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打架。
除了爱打篮球身体还算健壮之外,我毫无技巧和优势,只是凭借着一腔不知道打哪来的热血和怒火与对方打得难分难舍,最后两败俱伤,鼻青脸肿,谁也没好过谁,勉强算是个平局。
最后,他伸手把我拉了起来,对我:“谢谢。”
我故作潇洒实则傻`逼的抹了把脸,说“没什么大事”,谁让我是一个热心的同学呢。
他又说,多亏我出手,如果卖出去的游戏币数目和他收到的钱数不相等的话,是要在他的工资里扣的,为了表达谢意,他想请我吃个饭。
我本不应该接受的,那是他打工得来的钱,每一分都不容易,但那时候我像个傻`逼似的就答应了。
但答应有答应的好处,我和他正式认识了。
因为我鲁莽挥出的拳头,因为他请我吃的那一碗面。
那时候,街边最大碗的面不过两块五,最上方还浮着几片有质量保证的瘦肉。
我和他郑重的互相交换了名字,然后摸着头做恍然大悟状的认出他是我同班同学。
他凝视了我两秒钟,然后意味不明的点点头。
这是我高中生涯最重要的两秒钟,象征着我和他友情的开端。
到了案发的小区,崇荆让赵武去拿监控资料并找到当天执勤的保安。
他带好手套脚套一个人再次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重鲸家的门,所有物品都完好无损的放在原位,只要不打开卧室,就好像主人只是暂时出门去了,随时都会回来。
重鲸家收拾的并不算特别的整齐,书架上的书也是随意摆放甚至扔在书桌和沙发上,但所有的物品摆放自有其规律,这个规律就是重鲸的习惯,虽然看起来混乱,但这个物品这次来摆在这,下次来也还摆在这附近。
崇荆仔细的查看了一圈,不出意外的,并没有发现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只是把方格写在纸上的东西放进证物袋,最后,他推开卧室的门。
他刻意支开赵武,就是不希望别人看见自己这个样子,明明心理早有准备,上下牙还是止不住的打颤,是从潜意识里拒绝接受好友死去的事实。他咬着腮帮子进入卧室,重鲸的卧室是他一贯的风格,非常单调,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衣柜和一张带椅子的书桌,崇荆心尖一颤,淬着毒的怒火从胸中翻腾到嘴边,他快步走到窗台边,举起了一盆小型绿色植物,椭圆形的叶子中间托着几朵花苞。
赵武走到死者家门口时,崇荆正左手拎着证物袋,右手捧着花盆从门里出来。
崇荆冲赵武说“你再去找上下几层的邻里,询问一下当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看见什么人。我先回去了。”
赵武点了点头,“录像资料我让保安拿着,让他和居委会主任一并在车旁边等。”
赵武看着左手拎着证物袋,右手捧着一盆不知道什么植物的自家队长离去的背影,也不由得担心崇荆不会是关心则乱,内心不能接受多年好友以自杀的方式骤然离世,便千方百计的想要找出一个莫须有的凶手,这怎么看都像是一起普通的自杀案件。
王勇比对着电脑里的图片和花盆里的植物,下了结论,“这是菊花,再过几天应该就开了。队长……这应该不是你朋友养的吧?”谁会在卧室养盆菊花?
崇荆的双手紧握成拳,“不是,就算是别的植物,也不可能是他养的,他不可能养任何植物。”
王勇心中的疑虑更深,难道这真的是他杀?
如果真不是死者所有,在死者死去的卧室窗台上放上一盆菊花,就真的有很大可能是连环杀手所为,不过,这实在太过于嚣张……
方格两眼冒金星的从电脑前抬起头来,她双手一撑,滑椅顺着力道靠到其余几人身边,“死者确实不是会养植物的人,”她仔细端详着花盆里的植物,“不过这盆植物的重点不在于菊花,你们看这个,”她用手指着缠绕在菊花叶茎上细小的藤蔓,“你查一下这是不是菟丝子?”
王勇这次很快就点了点头,“确实是菟丝子。没想到你对植物也有所了解……”
“我猜的,”方格很干脆的说,“我只认识这么一种寄生植物。”
“这有什么含义吗?”崇荆沉声问。
“它的含义就在于它是一种寄生植物,以毁灭别的植物的方式来汲取养分,主导其他植物的生死和命运。”说完,方格抬头看着崇荆铁青的面色,问道:“你最开始为什么会猜测连环杀手的可能性?”
“现场太干净,不像新手所为。房间没有任何被翻动,没有任何财物丢失。重鲸,”崇荆顿了一下,“死者交往圈很窄,也不太可能是与他人树敌的仇杀或者情杀。”
那么,就最有可能是为了寻求刺激而杀人的连环杀人犯,只有这种情况,才会如此老练而且不需要任何理由。
“所以我就开始想,如果这是个连环杀手……要怎么解释他把现场伪造成自杀?”方格下意识的比划着手,“连环杀手杀人是为了在这个过程中寻求某种快感或者刺激,但是把要把现场伪造成自杀,他就放弃了在尸体上宣泄情绪的可能性,也放弃了彰显自己的可能性。一个无名的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无法在杀人过程中宣泄情绪的连环杀手,他从哪获得杀人的快感?”
方格敲了两下桌子,继续说道:“关键不在于杀人,在于操纵别人的死亡,他决定了一个人会在几时几点什么地点,以某种方式来结束生命,不仅如此,他还给他们写遗书,给他们的人生盖棺定论。就像菟丝子,主导其他植物的生死和命运,而他从中获得活下去的乐趣和快感。这种杀人的模式,节制、高级,不会属于一个失败者,他/她是一个生活中的成功人士,衣冠楚楚,值得信赖,太成功以至于到了百无聊赖的地步。”
崇荆生生忍住把这盆菊花砸烂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来:“我先把花送去鉴证科,再去和带回来的保安一起看监控录像,有事给我打电话。”
崇荆往门口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再把档案中住在高中档监控严密社区的筛掉。”说完又干脆利落转身走了。
确定人走了,王勇才说:“我已经把二次筛选过的又发过去了,现在是三百零二份……你要不要等崇队再缩小一些范围再看?”
方格摇摇头,“时间有限,而且我只看档案中有用的内容,很快。”
犹豫了片刻,王勇才开口:“以前都没发现,你这么厉害。”这话怎么说都不太像夸奖……
方格继续盯着屏幕,没在意的笑了笑,“如果总有我能大展拳脚的时候,你们才想哭呢。”
王勇奇道,“为什么?”
“你们肯定不想天天和连环杀手打交道。”知道不回答清楚,王勇这个死脑筋的理工男肯定会追问不休,方格耐着性子回答,“在刑事侦查中,心理学负责的是案件的因果逻辑,杀人的动机、会这样杀人的人是怎样的人,针对特定某个人的杀人案中直接证据来得更快更清晰,我不过补充故事的细节。但在连环案件中,我寻找的是故事的主干。”
“不过,现在也还不能完全肯定会是连环杀手,只能说充分考虑其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