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成长(六)(1 / 1)
李洪起大半个身子趴在石阶上,前半身下便是矮山下未知的黑黝黝的一片,只消望一眼,便仿若深海中的水没入鼻腔,窒的人呼不过气,再不愿多看一眼。
李洪起就面对着这样的宛若鬼门关的地方,死死不肯离开,他的手伸在这样黑的让人胆战的矮山下方,因为太用劲而有些微微颤抖。
程穆在下面,他和李洪起的手紧紧地握着,事出突然,李洪起情急之中只拉住了程穆的手指部分。
谁会想到明明学校已经事前检查好所有的路线安全保障的石阶上,旁边的木栏会莫名的松动,谁又会想到,正好在那个时候旁边会突然开始拥挤,一直走在旁边的程穆就这样撞上松动的木栏。
旁边已经开始混乱了,李洪起就着这样的姿势趴了很久,身体已经超乎寻常的僵硬,整个人全凭一股子意念,他的脸因惊恐而有些扭曲。
程穆侧头向下望去,黑黝黝的仿若暗黑的地狱,横长着的树木弯弯曲曲,像极了鬼域里长着尖牙利齿的厉鬼。
他吓得转头望向汗如雨下的李洪起,手中已经开始冒汗,两人的手在汗水的润滑下隐隐有着下滑的趋势,他的心狂跳着,浑身是面对死亡的莫大恐惧。
“程穆。”上面的李洪起哑声着,带着可以察觉的哭腔,他说道:“再坚持一会,救援队马上就要来了。”
程穆黑亮的眸子写满了恐惧,仿佛死神正踏着缓沉的步伐,一步一步,带着满满的杀意,与嗜血的兴奋,提刀而来。
风灌进程穆的喉咙里,让他的呼吸发窒,胸腔内一颗心已经没有了平常跳动的正常频率。
程穆不敢乱动,李洪起也不敢乱动,身后的老师除了将李洪起的腿死死抱住让他避免也摔下去,谁都不敢动。
他们都仿佛在赌着性命,内心忐忑,这本就是一场输大于赢的豪赌。
手中的汗越来越多,两人的手也在渐渐下滑。
程穆突然觉得此生未有的绝望涌上心头。
他不想死。
以前他总想死,因为他想解脱自己,那时候的他无牵无挂,生无所依。
可现在他不想死,因为他有崭新的人生,他不想放弃。
手还在往下滑。
李洪起和程穆都惊恐的发现了,却都在惊恐的自欺欺人着。
那么小的年纪,还从未经历过死亡,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程穆的眼角滑下泪来,他看向上面死死的拉住自己的少年,颤声道:“李洪起.....”
声音哽咽,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他仿佛已经看见了死神,他惊恐,绝望,挣扎。
李洪起也慌了神,他哭着道:“程穆我给你说你不会掉下去的,你一定不会的,程穆呜呜呜,你别掉下去,抓紧我呜呜呜!”
就好像在嘲笑李洪起的笃定一般,两人的手已经滑至手指关节后放,李洪起能抓住的,只有程穆指关节后面那一小部分。
程穆终于忍不住大声哭出来,他仰起头,眼泪从他眼角一颗一颗的滑下来,落至耳边,掉下身后黑黝黝的鬼门关,仿佛像放映慢镜头一般,在程穆脑海中浮现出它们粉身碎骨的场景。
好像为了配合程穆的现状一样,程穆恍惚间看到从小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放映,被爸爸领进程家那天的细雨淋淋,遇见秦幕彬那天的阳光漫天,和李洪起成为朋友时相视大咧一笑。
他不想失去这些,可是,能么?
程穆忽然好想见到秦幕彬,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他也知道自己无法坚持到救援队的到来,他只是绝望了,他想和秦幕彬说说话。
和他从小信任依赖的人说说话,看看他的眼,听听他的呼吸。
两只手已经滑落的速度越来越快,程穆的心已经从惊恐转为绝望,还有那溢满胸腔的不舍。
就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睁着浑浊的眼躺在床上,夕阳映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时间越久,老人的呼吸便越浅,眼皮也越来越重,老人死死的睁大眼睛,胸膛也剧烈的起伏,渴望着与这个世界做最后的争斗。
漫天金黄色夕阳带着血色柔绻,温柔的亲吻着不甘的老人。
终于,老人浅叹一声,重重闭上眼,归于寂静。
李洪起和程穆的手终于,也滑至指尖,再没有任何挽救办法的,在李洪起绝望惊恐的喊叫声中,程穆急急的掉落。
仿若残阳下一片脆薄的树叶,轻飘飘的落下,砸入鬼域。
程穆在落下的一瞬间,仿佛听到了谁在喊他,那道声音,有李洪起的,但好像,还有秦幕彬的?
秦幕彬急急的往程穆所在的队伍赶去,心里的惊惶始终无法消散,绪思不宁让自己心脏跳动的极不正常,好像哪里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越往上走,人群越多,秦幕彬越发不安。
秦幕彬来到程穆他们的队伍,人群在这里挤得满满当当,他焦急的在人群中找来找去,却没看见他心心念念的身影。
程穆呢?程穆你在哪里?
出事地点就在他左侧,他若稍微转头便可以看见趴在地上的李洪起。
他却执拗的不肯去相信,程穆怎么可能恰好是那个出事的人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发了疯似的在人群中狂奔,像一头红眼的野兽。
越找越绝望,何晨不忍心的拉住秦幕彬:“秦幕彬,你为什么不去看看?”
“滚!”秦幕彬红着眼怒吼:“不可能,不可能是程穆!”
何晨咬咬牙,他大力的将已经发狂的秦幕彬拉到左侧,看见李洪起浑身颤抖的趴在地上,秦幕彬猛的心惊,他痛苦的冲向李洪起旁边,却正好看见程穆的坠落。
“程穆!”双目欲眦,喉咙的凄厉震颤天际,秦幕彬双膝重重的,直直的跪在地上,仿佛可以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秦幕彬双手捂住眼睛,眼泪从指缝里滑落,心脏仿佛被尖刃一刀一刀的划过,划的鲜血淋漓,他颓然的喃喃:“程穆,程穆,程穆。”
他为什么不去看出事地点?程穆命悬一线自己却任性的让人想要掐死自己,程穆那时候该多害怕,自己却没有去安慰他,没有去看看他,没有去救他。
自己和程穆,就这样这样再也见不到了?
一辈子,永远,就这样失去程穆了?
李洪起在旁边哭的撕心裂肺,趴在地上,石阶上的泥土染脏了他的脸,泪水浸染着痛苦与绝望。
夕阳渐渐的滑落,老师已经紧急疏散人群,这里渐渐的空了,只有数名老师焦急的等待着救援队,一遍一遍的打着电话。
李洪起被医护人员送走,何晨陪着他走了。
唯独秦幕彬不肯离开。
不,程穆怎么可能这样就死了?
程穆是上帝的孩子,他小时候被上帝遗忘,现在应该被上帝补偿,他不该死,也不会死。
秦幕彬不死心般的,带着细小的希望,他朝那黑黝的山下一声一声喊道:“程穆,程穆。”
夕阳已经落至一半,山鸟唱着这一天最后的欢歌,山风吹过,树林里的树叶哗哗作响。
“程穆,程穆,我知道你一定还在的,程穆,程穆,回答我好么?”秦幕彬依旧不死心的声声呼唤,带着恳切,带着乞求。
“程穆,程穆,你一定会得救的,程穆。”
“程穆....”
“噫……”浅浅的低吟,若有若无,仿佛被风刮过的一场幻听,细弱的仿似虫鸣,好像被风一吹即散。
秦幕彬却捕捉到了,他眼眸猛的发亮,狂喜的扑到石阶旁,大声喊道:“程穆?程穆?”
山下却一阵寂静,好像刚才的低吟确实是秦幕彬的幻听。
“程穆?”秦幕彬狂跳的心脏仿若渐渐的停止了跳动,他不甘的又朝下面喊了声:“程穆,刚才是你么?”
又是一阵寂静。
“程穆,我不能没有你。”秦幕彬失魂般的对着下面呢喃,胸口的滞痛一股股涌来,疼的他喘不过气来,秦幕彬死死拽住胸口的衣服,声音嘶哑。
“嘶...”又是一声细微的倒吸气声,虽然依旧及其细微,但秦幕彬却真真切切的听到了,他发了疯似的重新又扑到石阶边上,嘶哑着嗓音道:“程穆,程穆你还活着对么?程穆,回答我。”
下面沉默了好一会,一道细弱的声音从下面传出来:“秦幕彬。”似有若无,仿佛极远,又好似近在咫尺。
后面时时注意情况的老师神色一喜,立即匆忙上前,他们朝下面喊道“程穆,你现在怎么样?身体哪里受了伤?”
下面又是一阵沉默,众人屏息,神色严肃的盯着下面。
“疼。”过了很久,程穆才发出细弱的声音。
秦幕彬的心立即像是被针刺了一样,他皱着眉急切的道:“程穆,你就在那别动,救援队马上就来了。”
下面没了声音,秦幕彬整颗心都被高高吊起,他转头看向旁边的老师,问道:“救援队什么时候到?”
老师挂了手中的电话,沉声道:“他们说这是郊外,路程远,救援车到这最快恐怕都还要一个多小时,我们已经催了很多次了。”
“什么!”秦幕彬瞪大眼睛,他愤怒的指了指天:“还要一个多小时,一个多小时天都黑了!程穆这个样子,怎么撑一个多小时!”
“秦幕彬,我好困。”下面忽然又传来一程穆细微的声音,毋的打断秦幕彬的愤怒。
秦幕彬猛地一惊,他转头朝下面喊到:“程穆,别睡,答应我,别睡,你和我说说话,别睡好么?”
没人回答,下面一阵寂静。
“程穆!程穆!”秦幕彬慌了,他朝洞口嘶吼着,像一只野兽般狂吼。
“程穆!”依然未停的执念。
“嗯。”就在秦幕彬绝望的要崩溃的时候,程穆忽然又出了声,程穆顿了顿,又说道:“我好渴。”
旁边的老师立即从包里拿出葡萄糖水倒进矿泉水瓶,将它小心翼翼地扔下去。
下面传来细微的咚的一声,瓶子落地的声音。
程穆道:“秦幕彬,这里好黑,我,很怕。”
秦幕彬扣住石阶,死死的忍住想跳下去陪着程穆的冲动,颤声道:“程穆,我在这,我在这陪着你,别怕,还有我呢。”
下面再次没了声音,秦幕彬的心又高高吊起,他喊道:“程穆?程穆?”
“我骨折了,没法喝水。”
怎么办?秦幕彬死死的皱住眉,他抬头望了望天,天已经完全黑了,乌云遮住平时散着柔光的月亮,像一团黑纱,遮着月亮柔美的脸庞,旁边细碎的星星争相眨着眼,不一会也被飘着的乌云遮了眼。
“不管了那么多了!”秦幕彬忽然站起身,他从旁边包里找来一根并不结实的绳子,牢牢的困住腰间,又走向旁边的一棵粗壮的树,将绳子另一头绑在树干上,他走到石阶旁,刚要往下爬,旁边的老师立即拦住他,严肃道:“秦幕彬同学,你要干什么?”
“下去。”
老师立即扯住秦幕彬的手腕:“不行,这个可不是儿戏,你又不是专业人员,这根绳子也并不是安全绳,你这样贸然下去,会没命的。”
“秦幕彬看着老师的手,说道:“松开,我要下去。”
“不行,为了你的安全,我们...”
“为了我的安全,为了我的安全,你他妈的为了我的安全谁去为了程穆的安全!”秦幕彬忽然朝老师怒吼,一双眼睛发红,带着竭斯底里:“你们他妈的搞一个远足为什么不把路况搞清楚,这个木栏为什么会断,程穆走的好好的为什么会掉下去!啊,你们说啊!老子告诉你们,程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把学校端了你信不信!”
秦幕彬狠狠的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甩开老师的手,在老师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纵身往下跳去。
“秦幕彬!”老师们的嘶吼响彻在这夜晚上空。
乌云像是受了惊吓般陡然移开了身形,月亮缓缓的露出脸来,树上的鸟猛地被吓醒,扑棱棱的成群在月亮下飞向另一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