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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前广场的夕阳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前方石雕前逆光站着一个身影,好熟悉。
他大步向我们走来,仿佛已在此等候了几个世纪。
是明悦。
我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凝滞,像被摁了暂停键的机器。
下一秒,他已在眼前。我的视野大雾弥漫。
那一刻,我有一个冲动,给他一个拥抱。却动弹不得。
我痴呆地看着他,明悦微笑,张开双臂……
我闻到他身上似曾相识的香水味道,努力回忆那个在旱冰场撞翻我的少年。
他说,“好久不见。”然后放开。
如此礼节性的拥抱,简单而干脆,才不会被误解。
男生间久别重逢的问候却要暴力许多,我几乎听见掌骨碎裂的声音。
他黑了,线条分明了,似乎也长高了,瞳孔里那三分邪恶的笑意隐匿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由内向外散发的在时间和经历的双重胁迫下沉淀的气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少年的成长,比少女迟了一届奥运会的长度。
当他们完成蜕变,却让人措手不及。
明悦已预订了酒店。
“今天休息,一切明天再说。”
这些天所有人都在马不停蹄地赶路,马不停蹄地运转,即使停下来,亦不能成眠。像离了自己的小窝,就睡不安稳的小孩。
而那一晚,我们一夜无梦,仿佛得到了母亲的爱抚,酣然入睡。
我们,终于,回来了……
这城市还是那样安逸,没有那么多纵横交错的巨型十字路口,没有那么多罗马斗角场一样巨大的环形天桥,没有那么多将人们困于天井与蓝天隔绝的写字楼;车行的慢了,人走的慢了,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样子。
只是,江畔正在热火朝天地盖楼,在白云绿水间,防护网不和谐地悬挂着。
我们将莫丽的骨灰撒进了松花江。这里的夏天依然清凉,野草依然颓败地疯长,江风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流泪。
许多我们曾经常去的店铺变了招牌。庆幸的是七月坊依然还在,只是换了主人。
重新回到这所学校,有一种从今生穿越回前世的荒芜之感。
我们走过曾一起放孔明灯的音乐广场,走过曾一起穿越人群的教学楼,走过曾一起仰望星空的绿茵场……
学校食堂内部重新布局了,还添置了吧台和高脚凳,在一角隔出一个小酒吧;体育馆翻新了,粉刷得富丽堂皇……
我们品评着这些翻天覆地又无足轻重的变化,谈笑风生,每一个人都很开心;每一个人又都刻意却不着痕迹地避免了提起以前。这默契,让人心碎。
那不只是对莫丽之死的小心翼翼,更是对一大段万劫不复的时光的心悸……
去后山的路被野草重新掩埋。青山依旧,天空依旧,炊烟依旧,只有看风景的人,早已不是当年模样。
清晨和那棵枫树拥抱。程一对对面的梯田呼喊,“我们回来了!我们回来了!我们回来了……”
然后,她哭了。
下山的时候,我不敢去寻找那块石头。直到明悦叫我,“雨木,那些字还在。”
那个冬天我无论如何也扒不出来的字迹,冰雪消融后,出现了……
我用食指一寸寸抚过刻痕,液体模糊了双眼。
“SZ,ML,ZW,WCY,LL,YQC,MY,TYM,我们永远在一起。”
那晚我们在昔日经常光顾的露天排档喝啤酒,烟雾缭绕,孜然的味道弥漫了整个空间,喧嚣的碰杯声,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期间我们并没有说太多话。各怀心事。
晚些时候,我避开他们一个人去了彼岸时光。
“即使不是尚哲,也会是其他人。她迟早会遇见一个尚哲,再遇见一个艾野……”
这几年,清晨的话像空谷回声一样在我耳边旋转。在这句活的洗礼下,我并不厌恶艾野,亦不觉得彼岸时光要对这段不美好的剧情承担任何责任。我看着那片静谧的灯光,回想着莫丽撞翻大麦茶的场景。
“要进去坐坐吗?”有人轻敲我的肩膀,我回头,是明悦。
看我一脸茫然的样子,他重复,“要进去坐坐吗?”
我摇摇头,继续仰望那片灯光。
我们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站着。过了许久,明悦开口,“我们回去吧,一会儿他们该找我们了。”
我点头。
一路依然无话,这城市没有绚烂的霓虹,街灯明亮到足以让人看清前行的路。
不知不觉到了酒店门口。
“雨木,我明天回美国,”明悦站定,目光聚焦地看着我。
我和他对视了一秒,然后蓦地低下头。他的影子被路灯拉的很长,很长。“我去送你。”
你明明知道我只会这样漠然地回答。即使心里有一千个念头在挽留,我的回答也只有这一个。
我们已经错过了。
每一个人,都会有一个、或者几个特别害怕失去的朋友。你害怕你们之间再也回不去以前。可是,在时光的巨轮无声而决绝的推动和碾压下,以前是注定回不去的。
唯有心底那份牵念,任山崩地裂,风雨飘摇,却岿然不动,留存了下来,即使一生不再联系……
明悦于我而言,就是那样一个朋友。
第二天,龙嘉机场。
明悦认真地看着我,“雨木,虽然我并不赞成你跟他在一起,依然祝福你们。如果哪天你想逃跑,随时来找我……”
尚哲的手落在我的肩上,微笑直视着明悦,“你不会有机会的。”
明悦挑眉,转身过安检,手臂高高举起挥舞了两下,算作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