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重逢(二)(1 / 1)
那天下午第一堂课是算数。当我写完板书转身的那一刻,伴随着木门清脆的吱吖,一束耀眼的金色光芒从后门斜射进来。所有的孩子都回头张望。夕阳中一道逆光而立的黑影,笔挺而修长,像是穿越而来。我有些恍惚,隐约觉得很熟悉。他像是承载着某种神圣的使命,缓慢而坚定地朝我走来。当他走进阴影,光芒从他身上褪去,我终于看清了那张笑容温暖的脸,是尚哲!
他的右脸颧骨处有什么东西。当他越走越近,我的心跳在漏了一拍之后,剧烈地跳动着。
我终于看清了他脸上那道浅褐色印记,是一块枫叶状纹身。
下一秒,当我意识到它与我左脸上的疤痕几乎在同一位置时,泪如泉涌……
晚上,我和尚哲躺在同一张床上,中间一道帘子隔开。
“雨木,你愿意跟我走吗?我是来带你离开的。你如果不愿意,我可以等你,回青岛等你。我没有你那么善良,不能陪你留在这儿。我只想努力工作,给我的家人,我爱的人,提供更好的生活。我知道你一定放不下这里的孩子,可是你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这里,对吗?我等你,无论多久……”
隔着挡帘,尚哲的声音温凉如水。我的眼泪无声滑落。是的,我不会一生留在这里。我也有双亲要供养,也要去感受外面世界。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一个自己。可是没有如果。这里只是我漫长的旅途中临时逗留的站点,我终将搭乘下一班列车离开。我只能祈祷,会有更多更好的支教老师来完成永不中断的接力。
我没有回答尚哲的问题,他亦没有追问。只告诉我他不能请太长时间的假,一周后返程。
尚哲和我一起给孩子们上课。他的粉笔字比我漂亮,上课之前还会讲故事激活气氛。孩子们都很喜欢他,下课后都围着他转。
“老师,你脸上这是什么呀?”一个小女孩天真地指着尚哲的纹身问。尚哲抬头看我,我避开他的眼神看向窗外。
“这个呀是记号。谁要是不听话不好好学习,晚上睡着了观音娘娘就会在他的脸上画记号。所以你们一定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
我听了差点没笑出鼻涕。
“所以老师你小时候肯定不听话,老师羞羞,”一个小男孩冲他扮鬼脸。
“唐老师脸上也有一个记号,她是不是也不听话?”
“才不呢,唐老师那是从树上摔下来伤到了留的疤。”
“那也是不听话,才会爬树。”
……
孩子们童言无忌地议论着。尚哲起身朝我走来。他立定在我面前,掰过我的脸。两个人傻傻地对视了十几秒,然后都笑了。
尚哲在的那几天,破旧的校园总是欢声笑语。丢沙包,抓小鸡,踢毽子,一个大孩子带着一群小孩子,没有规整的运动场地,没有齐备的体育设施,这样简单的游戏,足以让这帮孩子开心一整个童年。
如果时光可以在这一刻停留,我愿放下所有……
尚哲离开前一天的傍晚,我们坐在那片光秃秃的山丘看夕阳。他许久没有说话,我知道,他在等我的答案。
“等下一批志愿者来接替,我就去找你,”我眺望着远方,清晰地说。
尚哲呆愣了一秒,然后喜不自禁地说,“好!”
他掰过我的头靠在他的肩,“雨木,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那一刻,我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陪我在漫无边际的雪地里,寻找我们刻下的誓言的少年。
好久不见,你在他乡、还好吗?
那年秋天,来了一对志愿者,是情侣。我看着那两张青春炙热的面庞,往事如同剪辑混乱的影像在我脑海中翻涌……
抵达青岛之后,我定位了一家附近的纹身会所。打开手机相册,找到那张趁尚哲午休时偷拍的照片。
“照这个纹一个一模一样的。”
从会所出来,阳光很好。我拨通了那个默念了无数遍的电话,“我来了!”
因为那道纹身,许多供应商终止了跟尚哲的合作。这年代,出门还是要看脸蛋的。就像打车的人看见剔着光头带着墨镜的司机,十有八九不会上那辆taxi。人们只有接受了你的外在,才会有兴趣探究内在的东西。
程一听了这个故事感动得泪流满面,为尚哲的魄力深深倾倒,并倚仗她那点捉襟见肘的文学功底,连夜图文并茂写了一篇博文挂在了新浪上。
不得不感慨网络时代信息传递之迅速。一夜之间该微博被疯狂转发并上了搜索排行榜首。同六年前的校园贴吧事件如出一辙……
一时之间那些供应商纷纷来电话要求续约,并主动降低价格。更有大批新的供应商纷纷留言愿意合作。
这剧情急转直下地让人措手不及。
千里之外,莫丽盯着手机,欣慰而忧伤。他们终于在一起了,她呢喃道。
虽然我已离开了落城,程一却习惯了给我写信。她说她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