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初见（二）（1 / 1）

为了应付体育达标测试，某个周末我硬着头颅去旱冰场练习。我看着那些飞檐走壁花式炫技的高手，内心不由地鄙视自己。终于鼓足勇气套上鞋，晃悠悠站起来迈向场地中心，霎时感到一阵风从后背袭来，下一秒人已跌飞出去……

那是我摔得最重的一次。胳膊磕破了，膝盖疼，屁股疼，浑身都疼。天知道我当时有多想把肇事者揪出来摁倒在地一顿揍。

一个白衣少年一个滑步过来，连声对不起，弯腰问我有没有伤到，要不要去医务室。他身上有香水的味道，淡淡的，很特别，即使是一闻到香水就咳嗽不止的清晨应该也不会讨厌。

面对如此礼貌如此绅士的肇事者，伤者都不好意思责怪。

我觉得自己好狼狈，就地脱下鞋，起身拍拍灰尘，对少年笑笑说没关系，假装淡定地转身离开了。

我雄心勃勃地前来修炼，就这样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内心其实是崩溃的。

很快迎来在这城市的第一个冬天。北方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漫长而枯燥，雪从十月末绵延至第二年清明前后。期间万事万物都被白雪覆盖，堆雪人是全民唯一的户外活动。

出门之前里三层外三层严密包裹，全副武装，只露出两只眼睛。那个时候觉得，暖气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

某天早课的路上，程一回头跟莫丽说话，她转过脸的一瞬间我们简直笑岔了气——她哈出的热气在口罩的阻挠下从鼻子上方出去，在眉毛和散落的几缕发丝上凝结成双，雪白，很滑稽。

面对我们突如其来的讥笑，程一不明所以，“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程一，你好像白眉大侠，”莫丽笑道。

一学期很快过去，我们冬眠了一整个冬天。

寒假莫丽没有回家，留在了彼岸时光。基于一种理解、尊重、和某种心照不宣的保护，我们没有多问。

吉林的春天很短，短到几乎没有人能觉察她的存在。

四月初，阳光有了温度，冰雪开始融化。然后不知什么时候，人们已脱下棉服，换上了T恤，都没有给万物以复苏的时间。于是桃花只能在夏季盛开，草木只能在夏季发芽。

学校五十周年庆的时候要拍一部宣传片。校方也清楚，不涉及一点爱情题材的视频，是吸引不了广大人民群众的眼睛的。

男女主角都自主参选再由学生投票产生。霎时间整个校园为之沸腾。

“莫丽，上！你丫要是不当选天理不容！”程一怂恿到。

莫丽只笑笑不说话。以她的性格是绝对没兴趣参与到这种几分抛头露面几分哗众取宠的活动中的。

只是，当晚不知道谁把莫丽的照片挂到了校园贴吧上，一夜之间在站内疯传。第二天编剧大人便亲自登门请莫丽出山。

那张照片里莫丽着一袭淡紫色长裙，略微的收腰设计勾勒出娇好的身形。是一张侧颜，长发柔顺地散下来，垂至肩头。莫丽正微仰着头，举着纤长的双臂，将一本 wuthering heights 放回书架，黄昏暖色的阳光落在她的发丝。很美好，很梦幻。

那是某堂英语小组展示课，主题和读书有关，课前我们需要几张图片素材做PPT，刻意去图书馆拍的。为此还就地邀请了群众演员参与布景，跟管理员交涉了好久，用尽了撒娇贿赂甜言蜜语各种手段，管理员若是个男的估计我们都卖身了。

我们一直怀疑贴吧事件是程一一手策划的，程一的解释是，“我要是能想出这么好个主意我早披甲上阵付诸行动了。不过你们非要把如此殊荣归功于我，我就不推辞了。”也对，她如果有这脑子上学期期末也不会挂掉两科。

很多天以后，清晨坦白。她说，莫丽是一块天然美玉，只是隐藏了光泽，她不该孤单单活在一个人的世界。

尚哲，宣传片的男主角，就这样戏剧般地走进了莫丽的人生，也占据了我整个大学的全部视线……

后来曲终人散，我问清晨，“如果早知是这样的结局，你会希望他们相识吗？”

“即使不是尚哲，也会是其他人。莫丽迟早会遇见一个尚哲，再遇见一个艾野。雨木，我们都不相信命运，但必须承认，我们一生中要遇到的人，是有定数的。漠然离开的，拦不住；贸然闯入的，躲不过。那些注定要在一起的人，即使人为地错过了，有一天也一定会再相遇。”

很久很久以后，当我在那个贫瘠的山村与尚哲重逢，才真正领悟了清晨的话。

第一次见到尚哲，是在阶梯教室。推门而入看到的第一个镜头，男生侧着头，认真地看着女生，女生正低头看着课本，耐心地讲解着什么。有夕阳从后面窗户透过来，在他们周围形成光晕。如诗如画。仿佛梦境。

“咔！perfect！”导演捏着娘娘腔，“今天就到这儿，大家累坏了吧，回去歇着，明天继续。”

莫丽看见了我，高兴地跑过来。

而我的目光，却被迎面而来的少年吸引。

麦色皮肤，笑容温暖，宽松的白色衬衣，袖口随意挽起，翩然而至。

“这是尚哲，”莫丽向我介绍，然后转向尚哲，“这是雨木，我最好的姐妹。”

“你好，”他微笑着打招呼。

我听见冰雪融化的声音。这世间真的有一见钟情吧，我失神地想。“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