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番外一 尘许不忘（1 / 1）
时值中秋节后，嘉兴南湖荷叶渐残，莲肉饱实。一阵轻柔清和的箫声，飘在烟水蒙蒙的湖面上。
湖面上有一艘小船，船头上一名浅紫衫女子长身玉立，手中执着一根碧绿长箫，凑在唇边悠悠扬扬地吹奏着。
船中本是寂静无声，过不多久，传出一声清浅叹息，一道柔婉女音怅然叹道：“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
语声未歇，船头上的紫衫女子拿开碧箫，敛眉轻声道：“姐姐，你又想到从前了么？”
船上帘子被一只细白手掌掀开，一名身着淡黄色衫子的女子出得船身，看见她敛目的模样，轻轻一笑：“怎么？连我想起从前，都不许的么？”
浅紫衫女子摇头，道：“我只怕你念起往事，自己郁结不平。”
小舟从荷叶丛中荡将出来，近了岸边，两人走上岸去，浅紫衫女子从怀中掏了些碎银递与行舟人，道了声谢，然后跟上黄衣女子。
这两人正是李莫愁与程英。
两人自从绝情谷出去，程英便跟着李莫愁回了赤霞庄，每年或出来江湖游耍几时，只不过有程英陪着，李莫愁赤练仙子女魔头的名声倒慢慢淡了。
今年英雄大宴重开，程英收到师姐黄蓉相邀，便要去襄阳。李莫愁对待郭襄极是不同，隐隐可说是将其视作女儿，如今适逢郭襄十六岁生日，便想去见一见多年前即令她心生怜爱的小婴孩如今长成哪般模样。于是两人商定，年初即出赤霞庄，在外行走了大半年，此刻才要赶赴襄阳。
“如今八月才过一半，襄儿生日还有两月多，今年该送她什么礼物？”
她们每年都会准备礼物，今年自是不例外。
李莫愁偏了偏头，却没回答，只是道：“如今来了嘉兴，你可要去你姨夫家旧址看瞧一番？”
嘉兴陆家庄早已毁于李莫愁手中，此刻也许只是一片灰烬，还有什么可看的。程英摇头道：“不了。”
只是时移事易，当年两人还是仇杀相对，今时却难再牵扯过往，她顿了顿，忽而又笑道：“我记得幼时师父救我时，我还打过你一巴掌，那是你生平第一次被人掌掴罢？后来你没杀我，可算我走运。”
李莫愁想起此等恨事，斜斜地睨了她一眼，道：“早知我便不顾着你小师姐情分，一拂尘将你打死了事。”
那样或许就没了日后的许多纠葛，赤练仙子或许还是会时时念着“情为何物”，江湖上的人想必也依然会对她恨惧有加。
程英闻言并不接话，只是露出一个温柔婉约的笑容，显出无限吴山越水的柔情蜜意来，眉眼中俱是江南闺秀的秀美。
李莫愁也忍不住一笑，想起两人过往之事，一哂而过。
隐隐歌声归棹远，离愁引看江南岸。
……
十六年前。
天色明亮，小市镇赶早市的店铺已经开门，李莫愁左手抱着婴孩，站在市镇西头的一家粮食店前买物什：“给秤二十斤白米，一斤盐，都放在这麻袋里。”
李莫愁自夺得郭襄后一直隐居深山，弄儿为乐，每日挤了豹乳喂饲婴儿，如今到得市镇上，就顺便买些东西。付了银钱，取过麻袋，一手提了，便即出镇，沿大路向西而行。
她走的不快，顺便还低头去瞧着小郭襄，慢悠悠地轻松随意极了，忽而她拇指轻轻揉了揉小郭襄的面颊，低声道：“你这小孩，也是金贵的很，竟有这么多人为了你来追着我不放。”
她折而向南，余光瞥见一道青色身影，思绪打了个转，便猜出跟着她的人是谁。
她识得的人不多，喜着青衣有理由跟着她的也只有两个。
那人是为郭襄而来，若是莫将尘的话，却也没必要暗中随她，那剩下的，便只有陆无双那小贱人的表姐——程英了。
猜出是谁，李莫愁也不在意，左右程英年纪轻轻，武艺疏浅，纵使师承黄药师，李莫愁想杀她也不过是举手之间的事。
不过李莫愁到底是与莫将尘有了无名约定，她向来极重承诺，自然不会动程英。
她走进一座树林，停下步子，淡淡道：“小姑娘，出来罢。”
树影中间果然窜出一个人，迎面拦住她，正是程英。程英捏着碧箫，神情严肃道：“李莫愁，将你怀中幼儿给我。”
李莫愁笑道：“小姑娘，你这么直呼前辈名字，不大好罢？”
程英一愣，顿了顿，道：“你哪里算我前辈？”
李莫愁有几分漫不经心，道：“你表妹是我徒儿，你难道不比我矮了一辈么？”
程英顿了顿，道：“那并没有什么相干。”
“你难道不是她表姐么？”
“可表妹与你，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干系了。”程英微微皱眉，“若真论起来，我也该是与你平辈。”
这也是个道理，不过她可不是真要计较这些。李莫愁不再多言，懒懒道：“我还有事，告辞了。”
她转身要走，程英哪里容得，轻功展开，拦在李莫愁面前。
见她身法轻盈，似是颇有长进，李莫愁眯了眯眼，道：“你送死么？”
程英不答，碧箫向李莫愁点来，李莫愁放下麻袋，拂尘一扬迎了上去。程英经过莫将尘指点，武功其实已经有了很大进步，但较与李莫愁，总是差了不少，李莫愁几个来回，拂尘已经落在程英头顶，只待她拂尘落下，程英立时毙命不可。
程英也知自己非是李莫愁敌手，心中畏惧满生，招架不得，下意识闭上眼等待殒命一击，却不想李莫愁临时关头撤了拂尘，笑道：“若是怕死，便不要跟来。”
她提起麻袋，转头又走，此次已经用上轻功，霎时之间，身形已在树林间隐没。身法之快，江湖少见。程英不料竟能死里逃生，怔了片刻，却仍是放心不下，追着李莫愁去了。
李莫愁奔出数里，心觉程英大抵是不会跟过来，便依旧缓了步子，走在路旁。
除了偶时与徒弟洪凌波一道，李莫愁一直都是独来独往，行走于江湖间。
她原意是想抱着郭襄去向师妹换玉.女.心.经，过了这些日子，却未必舍得，甚至偶尔曾想过不然就将怀中婴孩带回赤霞庄当做自己女儿来养，也是生平一大乐事，但心中到底执着玉.女.心.经，放弃这个机会，再想取得心经，却是难了。
只是如今师妹还在襄阳城中，她是不敢再贸然前去的。是以她心中犹豫同时，这些日子也只在襄阳城周围几十里打转，并不远去。
充作郭襄乳娘的花豹还在之前与程英相斗的树林中缚着，李莫愁顾念郭襄，于是沿着前路重又折回。不料程英正在途中寻找，望那架势颇有不死不休之意，非夺走郭襄不可，李莫愁皱了皱眉，心想我有心饶她，她便真觉我不会杀她么？
李莫愁轻飘飘的跃出，落在程英面前，道：“小姑娘，你今日若是执意送死，那我就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