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追寻（1 / 1）
唐焰双手被绑在身后，一个人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开始思考人生。
这儿是唐门弟子留宿客栈的一个空房间，专门用来关押他的。将他送到房中的唐门弟子还很贴心地给他留了盏油灯，让他不至于黑灯瞎火地一个人被关在屋里过夜。唐焰试了试绑住他的绳子，确定很容易挣脱，他的脚也没有被绑起，就这样的情况下，想要逃走对唐焰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他不想逃，逃走之后定然只有被斩逆堂追杀这一下场，那时跑到天涯海角都没用。唐无影自然也明白这点，才放心大胆地将唐焰一个人留在屋里，只象征性地绑住他的双手，屋外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当个囚犯当成唐焰这般自主自觉的确实少见，连唐焰自己都觉得憋屈，他这招棋走的着实烂了些，也不知道当初是脑袋哪里出了问题，竟然想出个昏招，现在可好，只能老老实实地呆着。
当唐焰被人绑住时，也是懵了。等到冷静下来一想，这才回过味来。自己当着这么多唐门弟子的面求少主放他离开，这叫什么事啊。只想着为自己铺后路，却没注意到场合，他被绑的确实不冤。唐焰叹了口气，自己就这么被绑走了，也没知会一声不知道小鱼会不会担心，还有叶琛，他还得兑现自己的诺言呢。
唐焰的思绪被开门声打断，他抬起头看见唐卢鬼鬼祟祟地闪身进屋，还不忘关上门。唐焰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唐卢也随着唐无影来了太原城。
唐卢走近，蹲下身给唐焰松绑：“师兄你也辛苦了，我来给你松绑。”
唐焰有些莫名其妙，他揉揉被绳子捆的有些通红的手臂：“你怎么来了？”
唐卢道：“自然是来救你的，你我这么多年同寝情谊，我怎么舍得看你受苦呢？”
唐焰面无表情：“说实话。”
唐卢从善如流：“少主想见你。”
“为什么？”唐焰有些困惑，先是大庭广众将自己绑来这，大晚上地却避开众人的视线又要见自己，如此大费周章，很不符合少主往日的行事风格。
唐卢耸耸肩：“这我哪知道，少主行事都有他自己的理由，我可猜不透。”
唐焰叹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站起身来整理好自己的衣冠：“带路吧。”
唐卢一笑：“咱们不从门走。”
唐焰：“？？？”
唐卢指了指窗户，冲着唐焰笑的更灿烂了。爬窗出入对于两人来说虽是轻而易举地小事，可搞得唐焰有些摸不着头脑，在自己的地盘上干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唐卢解释道：“少主交代了，他见你这事不能让别的弟子知道。”唐卢带着他坐拐右拐避开了人，一路小心翼翼地到了唐无影住处门前，唐卢敲了敲门：“少主。”
只听屋里传来唐无影的声音：“进来。”唐卢推开房门就站在了一侧，唐焰抬脚走进屋，门外唐卢关上了门，守在门外。唐无影正端坐在桌前，放下手中的笔，看向唐焰。唐焰跪下给他行礼：“少主。”
唐无影道：“你可知道我大费周章找你来此所为何事？”
唐焰老老实实地回答：“属下愚钝。”
“你哪是愚钝，当着众人的面想让我放你一条生路，一手算盘打的挺如意。”唐无影语气平稳如常，可听的下头跪着的唐焰却是冷汗连连，额头贴着冰冷的地砖道：“是属下愚昧冲撞了少主，属下愿意受罚。”
唐无影沉默了片刻才道：“抬起头来。”
唐焰依言抬头，看着上座的唐无影眼神有些疑惑。
唐无影：“唐焰，你自小入唐门拜入我三叔伯门下，十六岁入斩逆堂，所接大小任务从未失败，我说的可有错？”
唐焰摇摇头。
唐无影接着道：“你如此优秀，在唐门再呆上几年前途一片光明，如今情愿冒着被逆斩逆堂追杀失去一切的风险也要离开唐门？”
唐焰垂下眼：“少主，或许有一天当你遇见一个对的人就能明白我如今的感受。只要能看见那个人的笑脸，所有的东西都不重要。”
唐无影一怔，似是想起了谁，竟有那么一刻失神。但也只是片刻，唐无影很快恢复状态对唐焰道：“即便唐门待你不薄，你还是不愿回到唐门？”
唐焰郑重其事地冲着上座的唐无影磕头：“属下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立场求少主成全，但望少主能网开一面。”
唐无影道：“想让我放你走，也不是不可。”
唐焰闻言抬起头惊喜地看着唐无影，唐无影顿了顿继续道：“你出门之后就可立刻离开，但有一点，不可带走任何唐门物件，不得在人前使用任何唐门招式，不可向任何人透露你是唐门弟子的身份，此后至死你都不得接近渝州城。只要你做到这几点，我回到唐门后就会上报你的死讯，你永远都不用担心成为斩逆堂弟子的暗杀目标。”
唐焰一下便听明白了唐无影的意思，这几个要求就是要让断绝自己与唐门的所有关系，唐无影是想要将唐焰这个名字从唐门中完全抹去。也确实只有这样，他才可以不用担心斩逆堂的追杀。
唐无影的话语带着诱惑：“只要你违背任意一条，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斩逆堂的弟子都能找到你。唐焰，能做到吗？”
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唐无影眯起眼睛观察唐焰的一举一动。唐焰垂下头，片刻之后，掏出了一堆暗器机关，一一摆放在地砖上道：“我身上只有这些，其他的都放在太原的行李中没有带出。回去之后我会销毁，少主不必担心。”
唐无影忽然笑了：“好，不错，我果然没看错。既然你有如此决心，你便走吧。”他将唐卢喊进屋吩咐道：“将你师兄带走吧，记得还是要避开其他人。”
唐卢领命，将唐焰带走。两人一路上都沉默无话，唐卢有心还顺手从马厩中牵了一匹马出来。直到出了唐门弟子下榻的客栈不远，唐卢才道：“你真的再也不打算回唐门了？”
唐焰道“我对少主起誓了，唐门此后再与我无任何关系。”唐焰确实没想到，唐无影大张旗鼓地将他绑出太原城，但又如此容易地就放过了自己。
唐卢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师兄你珍重。”
唐焰道：“行了，替我照顾好阿淮，若你敢欺负她，就算冒着被斩逆堂追杀的危险我也会回唐门打死你的。”
“……”唐卢虽知道他说的是玩笑话也不禁有些尴尬，“你已经知道了？”
唐焰：“我猜的，那晚我要离开唐门的消息就是你告诉她的是么？”
“哈哈哈。”唐卢挠挠头，“是我，虽然我挺希望你能离开的，但是想到她一定会伤心，所以才忍不住告诉了她。一方面期待你离开，一方面又想做她的英雄，我是不是挺贪心的？”
唐焰摇摇头，他明白这样的感受。
唐卢笑了笑道：“明日清晨城门才会开，要委屈师兄你在外呆一晚了，我就先回去了。”
唐焰点头：“多谢。”
看着唐卢走远，唐焰叹了口气，牵着马走到不远的城墙跟下随意寻了处背风地就这样呆了一晚，等到第二天城门换防开门，他第一个骑马冲出城，这儿是距离太原不远的一个不出名的小镇，唐焰马不停蹄，终于在太原城关城门之前回到了太原城中。
站在离开才一日的熟悉的街巷，唐焰深吸了一口气，从衣襟内掏出一个面具。这面具就是叶琛还给自己的那个，在唐无影面前，他留了心眼，并没将它拿出。唐焰小心翼翼摸了摸那面具又重新放回怀中。一人一马往陈家走去。
唐焰重回陈家，把陈鱼高兴坏了，她抱着唐焰眼泪汪汪：“我还以为小唐哥哥你再也不回来找小鱼了。”
大病初愈地小鱼娘笑着将自家女儿抱了回放在地上训道：“你小唐哥哥有事情，你不能胡闹知道吗？”教训完陈鱼她又对唐焰说：“如今叛军已撤走，李将军前些日子还发了告示，会在太原城外安排无主的空屋给我们这些难民暂时居住。我们一家子商量了一下，决定搬出城外去住。”
唐焰道：“是件好事，帮你们搬出城外之后，我正好便可离开了。”
陈鱼一听，又重新抱住唐焰的腿不撒手：“小唐哥哥不要走嘛，我想要小唐哥哥留下来不行吗？”
唐焰其实颇有些为难，他看了看小鱼娘，后者心神领会，狠心拽着自家女儿去外间说话，连哄带骗外加轻声训斥这才稳住小哭包。小哭包回来，看都不看唐焰，直直钻进她爹怀中，闷声不吭，搞得小鱼爹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有些措手不及，只能拍拍女儿的背，给她顺气作为无声的安慰。
几日后，陈家搬出了太原，在城外一间无主的木屋中落了户。木屋虽然很破旧脏乱，不过花了力气整理过后看着倒还入眼，和他们一起搬出的难民不少，大伙儿住的不远还能互相帮助，一切看起来都不错的样子，唐焰也能安心离开了。
唐焰总有一天会离开，这是陈家一直以来的共识，陈家几个大人都没有太过意外，就连一向脱线的陈鱼也是一脸平静。实际上陈鱼一直在赌气，好多天没有与唐焰说过话，大部分时间都在外边，不见人影。唐焰也有些无奈，他拿陈鱼确实没有办法。
原以为陈鱼就会这样完全无视他的存在直到离开，结果当唐焰收拾行李时，陈鱼走近，将手中一物递到唐焰面前。唐焰接过一瞧，是个巴掌大小的香囊。
陈鱼到：“香囊是我让娘亲帮我缝的，里面装的驱虫草药都是我亲手采的。现在天气热了，路上的蚊虫也多，你带着它有大用处。”
唐焰一愣，想起陈鱼这些日子尽往外跑原来是为自己采草药去了，心中感动不已。他蹲下身与陈鱼视线齐平道：“谢谢。”
陈鱼道：“就不能留下来吗？”
唐焰笑了笑有些歉意：“恐怕不行。”
陈鱼张开双臂，上前抱住了唐焰，语气中带有哭腔：“你走之后，有时间就多来看看小鱼，小鱼会想念你的。”
唐焰她搂在怀中：“好，我答应你。”
夕阳西下，叶琛坐在满载而归的马车上，与一同出门采买粮食的几个师弟回到下榻的客栈时，在客栈门口看见了等候已久的叶浮。
叶琛跳下马车，嘱咐几个师弟将马车赶到客栈后院，把买来的粮食放置妥当就可以自由行动了，自己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叶浮身侧道：“师兄，你在等我？”
叶浮见他笑脸盈盈便知事情进展应该顺利：“都买齐了？”
叶琛回答：“差不多了，江南这儿都没受什么战乱，粮食没有北方那么紧缺，这次购买到的粮食足够支撑到我们回藏剑了。”
“不错。”叶浮道，“先回屋吧。”说完，叶浮转身走回客栈，叶琛也抬脚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楼梯，叶浮道：“离开藏剑这么久，现在回去也不知道留在山庄里的那群小鬼有没有长进。”叶琛笑着说：“我看啊，大概不会有什么改……”叶琛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直直地看着前方有些发愣，叶浮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之间踏面前方的一间客房的门半开着，站着一个他不想看见之人，唐门弟子唐焰，一手搭在门把手上，也正看着他们。
叶琛虽然知道唐焰会来寻他，但是他并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如今毫无准备地在客栈撞上了，更要命的是身旁还站着他师兄叶浮。一时之间，三个人一同陷入了不明的尴尬中。
最后还是叶琛最先反应过来，轻咳一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他问唐焰：“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唐焰回过神来：“今日刚到。”，因为不知道藏剑弟子走的是哪条道，所以按照唐焰原先的预想就是直奔杭州城。他从太原出发一路上快马加鞭常常顾不得休息，今日难得能在客栈住宿，没成想就这么迎头撞上了。
叶琛小心翼翼瞧了眼叶浮，见他面色不善地盯着唐焰，虽然长久没见唐焰了对他甚是想念，但叶琛害怕出什么差错，也不知如何处理面前这尴尬的气氛，只好冷落唐焰，第一步先把他家师兄拉走。叶琛抓着叶浮的手臂道：“师兄我们先回屋。”
没想到叶浮却挣开叶琛的手，脸色铁青，大步往住处走去，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叶琛心中暗道惨了，也来不及与唐焰解释，正要去追叶浮。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唐焰却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叶琛一顿，转过头看着唐焰，后者看着他，忽然又松开了手轻声道：“你去吧。”叶琛收回慌乱的目光，定神重新追着叶浮的步伐而去。
叶琛这一路上大多都是与叶浮一间屋子同住，当他走进客栈的房间，就看见叶浮背对着他站在窗前不知道在看什么。叶琛摸不准叶浮此刻心情如何，不过照着他之间的表现来看，想必好不到哪儿去。
叶琛关上门，站得笔直，轻咳了一声之后叫他：“师兄。”
叶浮转过身来，脸色凝重地看着叶琛道：“你老实告诉我，你与那唐门弟子到底如何？难不成你们真的想跪在几位庄主面前求他们成全你二人吗？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叶浮自然是在那晚听见了他二人的对话才会有此一问，这次叶琛面对师兄的质问，没有回避：“我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藏剑山庄对我来说很重要，唐焰对我来说也很重要，从两者之间作出选择于我很艰难，可若真的到了万不得已必须要作出选择，我不会拖累藏剑山庄的。”
叶浮难以置信地看着叶琛质问道：“你的意思是，到那时你会选择唐门那小子？！”
叶琛却苦笑了起来：“就算几位庄主能够接受我们二人，可其他人呢？唐门呢？你堵不了悠悠之口。为了藏剑山庄，我只有离开这一条路。”
叶浮想不透：“你就不能离唐门那小子远些吗？我原以为你与他在太原分别后会冷静下来再考虑考虑你们的未来，结果你就给我这么一个答案？为了他，你连师长都不顾，叶琛你这是魔怔了你知道吗！”
“师兄。”叶浮说，“谢谢你一直为我着想，可我大约是真的着了魔，从我在当年杭州城那场灯会被他撞上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回不了头了。”也或许是更早的时候，叶琛不知道，当唐焰接到劫镖的任务起，两个人的命运开始交织缠绕打结，再也理不清，分不开。
叶浮看着叶琛那似乎看淡了的表情真是心头火直冲云霄，只撂下一句：“你今晚被禁足了。”便一个人走出屋外将门狠狠地关上。被禁足独自留在房间里的叶琛坐下，看着窗外转暗的天光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