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太原（1 / 1）
叶琛一行人到达太原外，正好遇上一群逃难的难民。这群难民都是家住太原周边的大唐民众，难民队伍浩浩荡荡，叶琛他们混在其中，骑着马顺着人流一起往太原城慢慢走去。
七月时，太子李亨已经在灵武正式即位，改元至德。讽刺的是，皇上李隆基还未退位，也就是说，有那么一段时间内，李唐王朝同时存在两个皇帝，这在整个历史之中都是少见的奇观。后来太子登基这一消息由武灵为中心，慢慢传遍整个大唐。叶琛他们一行人也是在北上太原的途中得知此事，惊吓不少。不过出个门的功夫，这就又变天了？
新帝即位后，下诏命李光弼由灵武率军赴太原，继续征讨狼牙叛军。太原是高祖李渊的起兵之地，所以对于整个李唐王朝来说，太原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安排李光弼领兵留守太原，说明新帝非常信任他。李光弼虽是契丹人，但对大唐确实忠心耿耿，安禄山起兵叛乱，唐军连连败退，东都，西都先后沦陷，当时还是皇帝的太上皇也入蜀避难，就在这种一塌糊涂的局势之下，唐军还是打了几场胜仗的。在这几场为数不多的胜仗当中，就有李光弼的功绩。
所以当李光弼留守太原时，周边的老百姓纷纷逃往太原城，来投奔李光弼。叶琛走在这队难民组成的队伍中，有些恍惚。虽然不是很真切，但他还是想起了一些小时候他随着父母逃难的场景，父母先后离他而去，他也曾垂死路边。现在再想，当真是恍如隔世的感觉。
难民们长途跋涉赶路而来，自然大多面色黯淡，但是小孩子们却不同。玩闹永远是孩子们的天性，所以在难民流中，几个小孩子在一旁玩起了藤球。叶琛骑在马背上远远地瞧着，被孩子们乐天的情绪感染，原本低沉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几个孩子玩闹间，藤球滚落到远处的草垛中。一个孩子跑去捡起藤球，让人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三个狼牙军装扮的人手持弯刀突然出现。领头的狼牙军抽出手中弯刀，孩子浑然不觉危险降临，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叶琛只来得及喊声：“小心！”，那泛着寒光的弯刀便砍向了孩子。眼见那孩子就要血溅当场，电光火石间有一白衣人现身，截住了来势凶猛的弯刀，三两下功夫就将三个狼牙军打翻在地，毫无还手之力。叶琛虽然惊讶，但见孩子无恙，忍不住先松了一口气。再瞧那白衣人身手矫健，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解决了三个身强体壮手持利器的狼牙军，武功应是在自己之上。
整个难民队伍都已停下，好奇地看着事情进展。孩子受到了惊吓摔倒在地，哭了出来。那白衣人回身捡起掉落在旁的藤球，递还给哭泣的孩子。叶琛这才发现，白衣人年纪轻轻，但额前不知为何却有一缕白发。
骑马走在叶琛身旁一藏剑弟子此时也看见白衣人的面貌惊呼：“竟然是李复！”
李复？叶琛虽未见过，但听过他的事迹。李复青年才俊，在江湖上富有盛名，见过他的人都传他计谋无双，武功超然是当世英才。不过大多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近些年因他常年居住在吐蕃，关于李复的消息少了许多。面前这个身手不俗的白衣人竟然就是李复？
孩子停下哭声，结过李复手中的藤球，接着白衣人吹哨，一只巨雕从太原城内飞出，稳稳停在李复身旁，待到李复与那孩童坐在它的背上，巨雕腾空飞起，载着二人飞往太原城。
难民队伍又重新前进，叶琛若有所思，暂离队伍驱马到三个狼牙军倒地之处，下马一一探三人的鼻息。
三人气息全无，一击致命。
叶琛站起身，看着李复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江湖所传果然不虚，举手之间就取三人性命，在现今武林中亦属佼佼者。
叶琛没再管三具狼牙军尸体，重新骑上自己的马回到了队伍中。现在这乱世，有人曝尸荒野已不足为奇，命好的，或许还能遇上善心人帮着入土，命不好，被野兽吃下肚也是正常。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叶琛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天也会同这三人一样死在哪个不知名的地方，但他不怕，自从他踏出藏剑山庄起，他就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将生死置之度外。
太原城不像陕州，它的城门打开，接纳了来自四面八方逃难而来的难民们。在李光弼将军的带领下，接纳了大批难民的太原城依旧井井有条，很是难得。难民们一进入太原城，就会有人指引他们去往专门收留难民的区域。
叶琛他们这群藏剑弟子自然与难民不同，叶浮拿着大庄主写的荐帖找到了如今守卫着太原城的先锋军的守卫士兵。那士兵引着他们见了守卫长官，那守卫长官拿着信打量了他们一圈对叶浮道：“这样，先让我手下带你们去休息，这位随我去见李将军？”
叶浮点头，与他们交代了几句就随那守卫长官走了。剩下的人跟着守卫士兵走，早有健谈的藏剑弟子与领路的守卫士兵聊上了话，那守卫士兵也是健谈之人，不过两三句寒暄就开始同他们说起了太原城如今的局势。
他们这群先锋军是随李将军从新皇登基的武灵出发到太原城守备的，只有五千人。李光弼治军严整，与将士同甘共苦，所以很得人心，所有的武灵先锋军都愿意听从他的指挥。守卫士兵将他们领到太原城南一处居住区，一路上，叶琛发现太原城内人声鼎沸，还有小贩在沿街叫卖，生机勃勃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处在战乱之中。走近城东的居住区，叶琛还还发现这儿住了不少其他江湖门派的弟子，凭着他们各具特色的服饰，叶琛一眼就认出了七秀坊，纯阳宫，少林寺甚至还有远在苗疆的五毒弟子和大漠的明教弟子……
守卫士兵打开一间空屋对他们说：“除了你们之外，最近太原城还来了许多江湖门派的弟子，军营毕竟是重地不能收留你们，所以李将军专门腾出了这儿安顿你们这些赶来太原的江湖门派弟子，以后你们就住在这儿了。”那守卫士兵就离开没多久叶浮也回来了。
作为唯一一个见过李光弼将军的人，叶浮回来后自然得到了所有人的瞩目。叶浮在大家期待的眼神下，说道：“一个个都看着我干什么呢？这些日子太原城还算安稳，李将军让我们好好休息，别都看着我了，各自散了吃饭分床睡觉去了啊。”
大伙这才各自散去。
后来，叶浮私下同叶琛说：“太原战略地位重要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狼牙军绝不会放过这儿，必然会派出重兵。新帝只给了李将军五千武灵先锋军，虽然还有不少江湖义士和各大门派门下弟子赶来应援，但是面对上万的狼牙叛军还是很凶险。”
叶琛说：“这次是真正的战争啊，师兄你说，我们这么多的师兄弟，能安全回去藏剑山庄的能有几个呢？”
叶浮没有马上回话，叶琛的这句话是他作为藏剑山庄的大弟子，这次小队的领导人根本无法避免的事实。自从他们从藏剑山庄出发以来，这个事实无时无刻不在拷问着他，折磨着他，鞭笞着他。
世界就是这么残酷。
叶浮道：“听天由命。”
第二天一早，叶琛就随叶浮去到太原城的信使处，他们要往藏剑山庄寄信。
那信使听了他两来意道：“你们来的正是时候，正好这两天太原有商队要经过杭州，就是时间长了些，你们不介意的话就把信给我把。”
两个人当然不会介意，战乱开始时，整个大唐的通信就曾瘫痪，所有的消息都是依靠人口的流动传递的，最常见的就是通商队伍传递信息，实际上他们两人也只是来这儿碰碰运气，没想到正好遇上了商队。
将信件送出，两人往回走。今日天色正好，坊间的早饭摊点都已开张，白蒙蒙的水汽蒸腾开，香气四溢。两人都还没吃早饭，饥肠辘辘，于是选了一间胡饼铺子。铺子的老板是个鹰鼻大眼的胡人，说话还有浓重的口音，但是做出的胡饼香气扑鼻，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他家的胡饼味。叶琛买了两个，他两一人拿着一个刚出炉的胡饼咬了一口，香脆可口入口即化。
此时有客人走到了胡饼铺子前，是个女孩子声音清脆：“老板请给我一个饼子。”
“好嘞。”胡人老板应着，娴熟地从炉中取出刚考好的胡饼，用油纸包着递给那女孩。女孩子接过胡饼之后似乎在和她的同伴说话：“这家的胡饼是全太原最好吃的，你要一个吗？”
女孩的同伴说：“不要了，走吧。”
叶琛一顿，手中未吃完的胡饼掉落在地上。
叶浮有些古怪地看着叶琛，只见他浑身发抖，眉头紧皱，像是在强力克制着情绪。叶浮下意识想伸出手，叶琛已迅雷不及掩耳，抽出了轻剑。轻剑剑锋直指对方，脸上凶狠，怒视着那两人挡住了去路。叶浮从未见过这样的叶琛，像是要把面前之人碎尸万段的那种凶狠，他心中一顿，伸出的手慢了一拍，到底是没拉住自己的师弟，那剑就这样闪着寒光出鞘横亘在双方中间。
叶琛咬着牙，恨不得将面前之人磨牙吮血：“李、商、羽！”
事情发生太过突然，不仅仅当事双方，就连在旁吃饭的客人，包括食摊老板都未反应过来。所有人被轻剑出鞘的噌然声吸引，等到看清形势之后大气都不敢出，齐齐看着叶琛的动作。
李商羽作为恶人谷的人，常年被人追杀早习惯这样的境遇，所以他可以说是最先想明白前因后果的人。李商羽在执剑之人的脸上停顿了一下，认出了来人。他神态自若，甚至还带着蔑视的笑：“哦，原来你还没死呢？”
“让你失望了？”
“那倒不是。”李商羽脸上轻松与叶琛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我说过的，你若是恶人谷的弟子，我一定同你喝上几杯。”他看着叶琛道，“你这是准备在这儿与我算算总账？”
叶琛一顿，那边厢，先前说话的女孩已将胡饼丢弃，拔剑做好迎战姿势。
叶浮挡在了叶琛的面前，通过两人寥寥几句对话，他总算明白了些状况，叶琛与面前这个叫李商羽的人有过节，需要拔剑相向的那种过节。虽然不明白事情的大致经过，但叶浮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叶琛这边，藏剑山庄护短，这是传统。不过叶浮也有自己的考量，他瞧见对方一男一女两人，男的铁甲红衫，背后是一把□□，女的却是半大的女孩，衣裙以暗红色为主基调，还背着一把半人高的长剑，两人的组合怪异，眼神犀利与普通习武之人有很大的不同，绝不能小觑。江湖上传言，恶人谷中恶人多是亡命之徒，他们喜穿暗红色衣衫，适才听那名唤李商羽的人谈及恶人谷，傲气溢于言表，更加确定这两人大约是恶人谷的弟子。
他们的身旁是个早餐摊子，附近还有许多平民老百姓双方打起来必定会殃及无辜。最重要的是，这儿是太原不是杭州，在别人的地盘上自然需要考量多方面的因素。叶琛是他师弟，他得护。所以他瞧见对方亮剑眼看大战一触即发，他第一反应就是将叶琛护在身后。
叶浮一手挡着叶琛，一手抚上了身侧的轻剑剑柄，对着李商羽二人道：“且慢。”
李商羽在叶浮与叶琛两师兄弟脸上来回看了几番，继而笑道：“小天，把剑收回去。”
小天虽不情愿，但还是将剑收回。
叶浮道：“我不知道在下的师弟与阁下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阁下想必也清楚现在不是解决这件事情的最好时机。”
“师兄？”叶琛听明白了叶浮话中的意思，有些着急低声叫他，叶浮面不改色，握拳轻捶叶琛，示意他安静。叶琛只好乖乖闭嘴。
李商羽不是蠢人自然也听明白了，慢条斯理地回：“自然。”
“当然现在的时机不对，并不代表事情完结。”叶浮作为藏剑山庄的大弟子，官腔打的一流。藏剑山庄护短，这事儿还没完。
李商羽看着叶琛叶浮两师兄弟笑了：“有意思，真有意思。你们藏剑山庄的弟子一个个都这么有意思吗？”
叶浮没回话，他让叶琛将轻剑收回，给李商羽二人让出一条路：“请把。”
李商羽对女孩道：“走吧，吃个烧饼都能遇上仇家，你以后啊得少吃烧饼。”
小天满脸不开心，死拗着不理他。走过叶琛身旁时，还怒气冲冲地冲他“哼”了一声。
叶琛：“……”
一场战斗就这么被叶浮三两句给化解了，见没什么事情发生，周围百姓也都恢复了常态，只有几个人还心有戚戚地看着叶琛。
两人付了饼钱，再没什么闲逛的心思，各怀着心思沉默不语往城东的住处走。快回到住处时，叶浮说话了。
“是不是气我这么轻易地就放走了那两个人？”
叶琛不说话。
叶浮又道：“不放走难不成真的在那大打出手？我瞧那两人都不似省油的灯，打的过还好，打不过凭白给人家添个笑柄，是藏剑弟子该干的事吗？”
叶琛回：“我知道你考虑的多，我就是气不过，等我脑子转回来了，气就消了。”
叶浮轻“嗯”了一声：“说说吧，你和那两个恶人谷的弟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言，叶琛停下脚步抬起头有些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那两个是恶人谷的人？”
“猜的。”叶浮回身也停下，整个人很是淡定，“说吧。”
李商羽这件事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叶琛就简单地与他大师兄说了。叶浮听见他受伤差点死了，顿时气炸了：“这事儿你怎么没说？那些个从浩气盟回来的弟子也真够意思的，还真是一点儿都没透露。”
叶琛急忙解释：“是我千叮万嘱不让他们说的，你不能怪他们，要怪就怪我，”
叶浮没好气地回：“你就是罪魁祸首，不怪你还能怪谁？”
叶琛：“……”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言归正传，叶浮知道了来龙去脉，又陷入了新的问题：虽然他们只遇上了两人，但是必然已有大量的恶人谷的弟子进入太原城。可是恶人谷中人来太原城做什么？
按理说，恶人谷收留的都是走投无路的亡命之辈，现在中原虽然乱成一团，但恶人谷在昆仑山脉，狼牙军的爪牙暂时伸不到那么远的地方，那么他们此时来太原城对他们到底有什么好处？
叶浮想不明白，叶琛当然也想不明白，两师兄弟就这么揣着满肚子的疑惑回到了住处。当晚，叶浮找到叶琛问他：“你觉得恶人谷谷主王遗风是个怎样之人？”
恶人谷谷主，雪魔王遗风那可是当今武林响当当的大人物啊。当年，江湖传言他一夜屠尽自贡万余人，自贡城一夜之间沦为鬼城震动朝野，雪魔一名传遍整个大唐，王遗风也因此投身恶人谷。只是后来王遗风的大师兄萧沙逃出少林持国天王殿后道出那晚真相，世人才知屠城竟是萧沙所为，他为报复王遗风，设计嫁祸与他。之于王遗风，隐元会曾点评：“江湖之中，有人不尊敬他，有人唾骂于他，更有人怜悯于他，但没有人能够不敬畏他……”
叶琛琢磨了半天只道：“不好说。你怎么会突然说起他来？”
叶浮道：“我想起了神策军。”
叶琛沉默地看着叶浮，他有点明白叶浮想要说什么。
叶浮说：“神策军在杨相手中时欺压百姓鱼肉乡里，无恶不作，而在杨欢手中却能守住陕州城。现在世人对于王遗风的评价褒贬不一，自从自贡城真相大白以来，评论都开始偏向于他。无论世人对他评价如何，他都不曾为自己辩解一句，照样自在逍遥，潇洒无拘。我感觉王遗风不是为任何人，只为他的内心而活。有这样的人物治理，从前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恶人谷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色？”
叶琛作为一个浩气盟弟子，一个曾经与恶人谷打的你死我活的浩气盟弟子，完全想象不出今后要与从前的敌人并肩作战的画面。一时之间他都不明白，到底恶人谷站在大唐这边还是站在狼牙军那边能让他觉得好受些。叶琛有些痛苦地捂住了脸。
叶浮不懂叶琛的痛，他叹了口气：“我说的也仅仅是我个人的猜测罢了，只希望不要再出什么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