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番外三(遥钰)(1 / 1)
第一次见到这人应是在幼时与兄长文泉去参加宫宴之时。
那是皇帝特意为这人选太子伴读而办的一次宫宴。
可这位太子却仿佛并未因能自己选择拥有一位玩伴而显露出什么欢悦快乐的神色。反而紧抿着唇,半垂着眼睑,一板一眼地应付着各个前来行礼问候的世家公子。许多明里暗里的目光都投在自己身上,心里有几分厌烦,可面上却依旧得摆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因为他是太子,是大兴尊贵的太子。
当时只一心顾着第一次参加宫宴不能和兄长走散的紧张,并无太多想法。
听着各世家公子不厌其烦的恭维的话语,李遥心中多了几分嫌恶。
“草民见过太子殿下。”声音中的奶气开始在逐渐褪去,显出未来将成的沉稳清越。
“嗯,免礼。”李遥兴致缺缺地应了声,内心有些麻木地等待着这人下一句的恭维。
……
……
……
可这位锦衣华服的世家公子仅仅是行了礼便立身于一侧,垂眸不再多言。
等着他继续说话的其余公子和李遥都静了下来。
一时间竟显得气氛有些尴尬。
李遥轻轻皱了一下眉,心中有些惊讶,抬了抬眸看向那人,若没记错,应是左相家的公子。
但在场的毕竟是八面玲珑的官家公子,自然晓得如何出面圆场顺带为让自己的处地更有利一些,只稍稍僵了一瞬,便有人脚步一错不易察觉地挤开沈文泉的位置,笑盈盈地上前几步接上自己的话茬。
然李遥只是淡淡看了那人一眼,便垂眸继续忍受着一干人围拢七嘴八舌的喧哗。
待众家公子散去,李遥才微微松了口气,目光却不自觉地放向另一侧的世子席上——护国将军之子莫憬正端着自己的碗筷笑嘻嘻地坐在世子北暕身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能看得出,世子那常年清冷神色的脸上也自然地露出几分笑意。
而先前那不多话的左相嫡子也正夹着菜往自家弟弟碗中放,微偏着头和自家弟弟小声说着话。
即便不显露于人,也不能不承认,自己心中是有几分艳羡的。
宫宴未完,各大臣家眷都被提前送送回府,李遥后他们几步出了大殿,偶然见着宫宴上那始终未曾出面的左相庶子沈文钰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家大哥身后,可两人神情却不似一般世家嫡庶子之间的仇视。沈文泉更是放慢步子契合上沈文钰的,不急不缓地牵起弟弟的手。
嫡子沈文泉应当是继承了左相的凌厉沉稳,而庶子沈文钰更像是随母亲,多了几分温润柔婉,却不会显得娘气。
能看得出,两人都没有一丝半点想做这吃香的太子伴读的意思,反倒是多了几分抗拒之意。
次日,皇帝例行前来问候的时候,询问了李遥对太子伴读人选的意愿,李遥皱着眉垂下头,像是 在努力思考的模样。片刻后,他微微抬起头,拱手道:
“儿臣无甚意见,全凭父皇作主。”
“那依你看……”皇帝也并不是太独断专权之人,毕竟这是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未来皇位的承继者,自然要上心许多,很多事都会尊重他自己意见,“左相之子如何?”
皇帝话音未落,李遥脑海里便浮现出昨夜沈文泉和他弟弟的背影,心里沉了一沉,既然人家不愿,那还是不要惹人嫌得好。
“父皇……”李遥小心斟酌着该如何回话,“儿臣以为,左相之子虽亦有过人之能处,是太子伴读的上乘人选,可这毕竟是左相之子,若是做了太子伴读,那么自然与皇家的关系就会比同级的大臣亲上几分。如此一来,既壮大的左相一脉的实力,成为隐患,又会使朝中关系不平衡,左相与右相之间便少了几分互相牵制的力道。”
“所言甚是。”皇帝闻言微微讶异地看了李遥一眼,即使是贵为天子,他也得承认,自己的儿子,的确要比自己更能担任皇帝一位。皇帝略一思忖,提议道,“那这样说来,护国将军之子如何?”
“莫……公子?”李遥差点脱口而出“莫憬”两字,有些惊讶地看向自家父皇,私心里就不太愿意这位公子和世子一起,他想了想,客气道,“这自然是好的。不过这莫公子毕竟是护国将军的长子,又是将来护国将军一职的继位者,这护国将军能同意吗?”
“这你便不用担心了。”皇帝见李遥没直接拒绝心里便有了一番计量,“他本就和世子走得近,为了防范于未然,让他过来做太子伴读是极好的,至于护国将军那边……有圣旨便应当不会拒绝。只不过这毕竟是正培养着的下一任护国将军,也只有和护国将军回京休整之时才能来履行这太子伴读一职,其余时间可都得随老将军在西疆。你可想好了。”
“嗯,儿臣明白。”李遥低头应下。
皇帝没再多说什么,离开了太子殿,下了旨。
而莫憬却仿佛全然不知晓皇帝和太子的心思,只当是个简简单单的太子伴读,没有任何不悦地去了太子殿中。
李遥大抵心中是真的有些憧憬于得到普通玩伴之间的情谊的,而非君臣。至少外人与李遥看来,两人关系都是极亲近的。
而李遥不时也会想起,
那个宫宴后,深沉月色下相携而去的俩兄弟的背影。
五年后,左相嫡子沈文泉便不时随左相上朝,而后又多次进宫替父上访皇帝。明眼人都能看出,左相这是有意培养,若不出意外这沈文泉便是下一任左相了。
而左相沈家的两位公子,也似乎意料之中地关系浅疏了起来。
李遥再偶然见到这兄弟两人同时出现时,这两人却真如外人所传一般形同陌路。两人都恭恭敬敬向李遥躬身行礼,沈文泉留下同李遥闲谈了几句——毕竟将来沈文泉要继任左相一位辅佐的也是这位太子李遥,自然要多了解几分才不生得嫌隙。
“那草民就先行告退了。”沈文钰垂下眼睑淡淡地施了一礼,抬起眼似乎是扫了李遥一眼,又好像是李遥身侧的沈文泉,然并不多话,礼数周全地离开,挑不出一点差错。但那同生母一脉相承而来的温润气质中混杂着一点坚韧,从挺直的略显单薄的脊背中隐隐显出。
锦缎的衣衫在皱褶中能模糊看清一双漂亮的蝴蝶骨。
忽地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太子殿下。”沈文泉唤了一声李遥。
“啊?”李遥顿了顿,回神来,收起放远的目光,眼睑微垂叫人看不清神色,倒是与沈文钰有几分相似。他不轻不浅地看了沈文泉一眼,微微颔首,“嗯。”
沈文泉注意到李遥的目光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随即轻笑着微微鞠身伸手做“请”的姿势:
“劳请太子殿下于小亭一叙。”
数年后,西疆一战,老护国将军战死沙场,遗体被护送回国。
莫家长子莫憬即时上任护国将军,全国上下食寒食、禁贸易一日悼念老将军。
莫府上下戴孝一年。
可不出三日,便传来南岭流寇匪患严重之事,急需人前去制止。
这道元帝也是奇人,竟点名要还在戴孝期中,甚至未过头七的莫憬去。
然,纵使众臣私下众说纷纭,也不问莫憬自己意见,这事,也便是定了的。
新任护国将军莫憬也只得听从圣意,前去京都军营训练军中所收纳的人才。
这于其他军中世家子弟是一件令人不悦蒙羞的事——竟让一刚刚上任没七天的将军,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来带领自己前去剿寇,若不好生来个下马威,怎能对得起自己在军营待过的数年?
而对于沈文钰,却是一个极佳的机会。
“大哥。”沈文钰悄声进了沈文泉房间,却只是欲言又止地走过房门便不肯再多走一步。
“怎么?”沈文泉放下手中章程,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家弟弟。
“大哥。”沈文钰没说什么,兀地一掀衣摆跪在了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沈文泉惊诧地赶紧上前两步想扶起他,沈文钰却不肯动。
“小弟愧对于大哥的呵护与指引。”
“你……”沈文泉也不坚持,缓缓直起身,联系最近朝中局势明白了沈文钰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儿,“你执意要去?”
“小弟在府中也很难有何建树,怕负了大哥和爹娘的期望。所以,不如让小弟放手一搏……”沈文钰仰起头看着沈文泉,脸色有些愧疚,可眼神却极为坚定。
“可你知道不知道,你在相府里从小练的一身功夫,或许只够你自保都够呛,何况是去那样一个稍一松懈便会丧命的地方呢?”沈文泉深皱着眉。
“可若是就这样一辈子无所作为地待在相府,任旁人猜忌间隙我们,却还要故意戏演才能保得府上安宁。如此窝囊,是大丈夫所为?那不如让我死了……”沈文钰话未说完,沈文泉便一巴掌扇他脸上,沈文钰左脸上显出红色的掌印。
“你自己听听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沈文泉有些气结。
“可我句句发自肺腑,这么多年了,大哥,”沈文钰抬手轻轻擦掉嘴角溢出的一点血,眸中坚定不褪,染上几分哀求的神色,“你还不明白我吗?”
“随你便吧。”沈文泉伸手强行扶起他,唤来小厮,“来人,把二公子送回房间好生歇息。”
“大哥……”沈文钰还想说什么,却被两个小厮强行架走。沈文泉甩上了门,沈文钰突然听到里面的人提高的音量传了出来:
“你若执意想死,我这做大哥的,再不愿意,也只能成全你。”
沈文泉话虽说得难听,可心里毕竟宠着这个唯一的弟弟。私底下依旧找了可靠的朋友,一路打点过去,悄悄把沈文钰的名字添在了军名册上。
即便如此,沈文钰也只能是偷偷跑出相府去往军营。
临行去军营两日前夜,沈文泉不便自己出面,便找了几个信得过的好友在酒馆设宴为沈文钰践行。可这些朋友,即便正经可靠,也终究是世家公子,多少染上一点不入流的风气。
几杯酒下肚,昏昏沉沉之间便嚷着要去那醉香楼——京都多少勾栏院中的一处。
这毕竟是沈文泉的好友,又是为自己践行而来,沈文钰也不便推辞,只得跟着去了。
李遥刚奉道元帝的命令,去南军营巡察翻看了军名册,发现了沈文钰的名字有些惊讶,却也没说什么。又看了看账簿便回来,路上无意间竟看到了一群世家公子哥儿醉醺醺地往醉香楼的方向走,而这左相庶子沈文钰正一脸无奈跟着旁边。
——这是要做什么?
——那左相庶子又跟去做什么?
尽管对于太子来说,这些臣子私底下的事,他是没有资格过问,插手多管的,可他一眼便锁住了那拥有漂亮蝴蝶骨的主人无法再移开——也就鬼使神差地跟着去了。以防被人认出身份来便戴上了半脸的面具,醉香楼的姑娘见来人锦衣华服,气度非凡,也不在乎是否遮了脸,何况这并不算得什么稀奇的事。几个姑娘便轻扬着香喷喷的手绢,扭动着纤细腰肢将李遥迎了进去。
李遥轻轻皱了皱眉,不动声色错了两步离脂粉味重的姑娘远了几分。大堂里点着香,掺了一些勾栏院中才会放肆而用引人兴致的香。
李遥回忆着几人去的雅间,便要了一间隔壁的,驱退了其余人,只留了一歌女在房中。
“公子不是来我们这醉香楼寻欢的吧。”那歌女倒也极是懂得察言观色,没有骚姿弄首,抱着琴安坐在桌旁,涂着丹蔻的手指不时在弦上轻拨两下,发出清泠的响声。
“嗯。”李遥没怎么理她,靠坐在一侧墙上,想听隔壁雅间动静却无奈听不到什么声音。
“公子莫不是……来找什么人的?”那歌女见他动作神色挑了挑眉,大兴虽不说男风盛行,可也毕竟不算罕见。
“不是。”李遥闭了闭眼,心下有些责怪自己为何鲁莽行事,轻轻吐了口气,道,“你随便弹首什么便是。”
歌女也不多话,垂眸轻轻弹奏起来。
沈文钰被几人带到一房间中,又跟上几个女子,巧笑嫣然地附上,沈文钰有些慌得拨开几个想要往自己边上来的姑娘,房间里点的香似乎与大堂里的不同,和着女子娇俏的笑声,让人心底有种搔不着的酥麻蔓延开来。
沈文钰不愿多留,只得取出一袋银子放桌上,吩咐一个屏风后正弹着琴的歌女分别安顿几人后,这才起身准备离开。
几人歪斜倒晃着,一女子笑着不小心撞到正准备离开的沈文钰身上,伸手不知有意无意地在他脖颈上抹了一把,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沈文钰一惊,赶紧伸手去擦,却已经没了踪影。可心中连同下腹却有了什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糟了!
沈文钰暗道不好,步履微乱,有些跌跌撞撞地出了房间。眼前物什隐隐开始模糊起来。
刚出门,隔壁的门便开了,沈文钰猝不及防便被恰时出来的一歌女轻推了一下进了房间。
“出去吧。我二人留宿一晚便是。”李遥接过人,扔了两锭金子过去,那歌女赶紧伸手接住,一双上挑的眸子笑弯了来,抱着自己的琴离开,还帮两人关好了门。
“沈公子,没事吧?”沈文钰有些无力地靠在李遥怀中,但意志却能保持一点清明。
“我没事。”沈文钰也来不及询问对方为何会知道自己,心里仿佛有一簇火,正烧的他难受,只有赶紧回府才是最安全的。沈文钰一手按着李遥的肩,推开了他一点,一手扶额,声音带上一些微弱的细喘,“劳烦公子,送我回去。”
“好。”李遥见他面色微红,手中触及对方之处似乎炽热得紧,不禁皱起眉,有些担忧,手轻轻在他脸上抚了一下,烫得紧,沈文钰下意识缩了缩,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声音。对方微凉的手指似乎恰能解去身上的热度。
沈文钰忍不住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指,李遥一愣。
“你……”
“抱歉,我……”沈文钰一咬舌,摇了摇头,放开李遥,神志稍稍清明了一些。房中的香仍袅袅散着。
“无碍。”李遥也有些恍惚了。伸手揽果眼前人的背,身子略显单薄,使得那对漂亮的蝴蝶骨能比旁人更凸显得多出来。李遥忍不住覆掌轻抚过,沈文钰身子一颤,神志混沌不请起来。
李遥轻轻抚过,鬼使神差地,有种想要亲眼看看、亲手抚过这除了衣料滞碍的蝴蝶骨。
恍惚间,沈文钰感觉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神志稍稍清明起来。他这才发现自己正趴在软香榻褥上,双手紧攥着身下的被褥,而身上的人,正一手抚过背上蝴蝶骨,一手将自己双腿屈辱地分开,却不知是谁。
猛然间闪过几分惶恐。
“嘶……”沈文钰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想要推开身上的人,却是全身无力,连撑起身子都做不到,只能紧攥着被褥,借以缓解一点剧痛。
“放松。”低沉的声音。那人缓了缓动作,俯身贴上他的背,垂首在他颈间落下一串细碎亲吻。
房中的香似乎又开始起了作用。
身若一介浮萍,浮浮沉沉于海河,不知名姓。
李遥醒来之时,发现沈文钰正赤身昏睡在他怀中,身上青紫印迹遍布。李遥按了按额,顿了好一会儿才回忆起昨晚的事来。怀中人还没有要醒来的痕迹,李遥又躺回去抱了一会儿,还有些舍不得放开,这才起身要了水给人清洗了。
不能继续留在这醉香楼,可又不能明目张胆把人送回相府。
李遥纠结之时,沈文钰才悠悠转醒。
“太子殿下。”沈文钰一眼认出了他,面色有些苍白,声音嘶哑得厉害。
“抱歉我……”李遥“会负责的。”四个字刚蹦到嘴边,就被沈文钰打断,只能咽了回去。
“无碍,”沈文钰努力笑了一下,强撑起身子,发现自己身上干爽已被人洗过,还换上了衣服,只是动作大时还是会牵扯着某处难堪地疼。沈文钰利落地换上自己的衣服,站起身对李遥施了一礼,“草民不会宣扬这件事的,这件事就此作罢,草民心里有数,太子殿下不必费心。”
“你……”
“草民先行离开,不打扰太子殿下了。”沈文钰不等他说什么,便自行离开了,像是有什么在催促着他。
“……”李遥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便被沈文钰三言两语堵回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远去的背影——明显是在躲避。
你说此事作罢便作罢吗?
若我偏要费心你又能如何呢?
我就不信了,
非得让你躲不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