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三十六话 偶遇的婆婆(1 / 1)
那天之后,笨丫头一直没有回来,我在屋子里等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我把向来只满不空的食盆舔得一干二净,很久之前当流浪猫时的感觉可不就回来了?渴得不行时跳上厨房的流理台,等半天也只能等到一滴小小的水珠,到嘴之后,反而更渴了,我跳到水龙头边上,小心地用爪子一点点地推它,推了半天,水池中终于有了一条小小的水柱,我跳下池子,也不管毛发是否被弄湿,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喝个痛快,然而三九天的自来水,滑入喉咙的感觉实在太差,那种对水极度渴望的感觉消褪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刺骨的寒冷,我抖了抖,三两下跳上了流理台,我抖了抖身上的水,然后跑到水龙头的另一边,伸爪子又将它推回原位。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两年以前,仿佛又回到那个冰冷的小巷子,而我仿佛又变回了那只弱小而孤独的小野猫,这时候,我才猛然发现,在笨丫头身边的日子是多么的幸福,多么的让人眷恋。她给了我足够的温暖与陪伴,可我的存在又能给她带去什么呢?
霸道、傲娇、自以为是、贪吃还挑食,除了卖萌,真的一无是处了吧······
我想起司令在苟大爷墓前,满眼的悲哀与无奈,当时它说:“不管做什么,还是做人好,你说是不是?”
是啊,做人多好啊······可又好在哪里?我真的不懂,我不能理解司令临死前对做人而萌生的羡慕之意,也不能理解老黑头面对生死别离的淡然与超脱,更不能理解阿依姜瑜阴阳相隔还有在一起的那种执念。
我的内心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或悲哀、或执着、或淡然、或平静······可我却前所未有的迷茫。
我钻到了阳台,试图想上次一样扒着水管跳到底楼的草坪上去,可爪子却没能扒住水管,整个身子呈自由落体状往下掉落,我不得不翻过身子平衡自己,尽量让自己不头抢地而亡,或者脊椎骨断裂而死,掉到地上的时候双脚着地,虽然没事,可还是感觉腿有些发麻。
虽然以前有听过猫高空掉落不死什么的,什么脚下有肉垫不疼,疼是不疼,可是麻······
我从覆着薄薄一层雪的草坪里走出来,抖落身上的雪水,回头一看,除了一排自己的梅花脚印,就是白一堆、绿一堆,说实话,有点丑,我嫌弃地转过头,飞快地钻进了路边的灌木丛。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想找笨丫头,可北京那么大,我就算一个一个医院翻过来也未必能找到她,去找老黑头,可明明是自己让它最近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的,现在去找它,实在没脸,可我还能找谁?这个世上,思来想去,我能找的只有这俩。
想来实在嘲讽,以前总笑话《名侦探柯南》里的柯南走到哪死到哪,名副其实的死神少年,可现在呢,看看自己这一世接触过的人和事,苟大爷和司令死了,晚爸爸和晚妈妈也双双去了,这一生本就不长,认识的人也少之又少,相处时间最长的便是笨丫头,可如今她······都说猫是不祥的,世人爱狗却不爱猫,如今想来,冥冥之中,这些难道都是注定的吗?如果那一年,我没有出现在笨丫头身边,她也没有抱起我,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苟大爷和司令不会跟她再有过多的交集,她甚至可能不会认识方远,我妈妈不会抱着一只猫当她儿子一样愧疚不安,晚爸爸晚妈妈也不会心血来潮给笨丫头买房,并选择偷偷来北京找她,一切都不会发生。若我当初安安分分地去过轮回,是不是一切都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难道这就是生死劫?感生离之哀,悟死别之痛,失之交臂是为殇,求而不得则生怨,执念不散陷于轮回之前,生不如死,死不如生,反反复复,终不得解脱。
呵呵,老黑头说的一点都没错,天道,真的对世间万物已经足够的仁慈,只是不放过自己的,终究是那不断膨胀、深陷执念的人心。可是,悟了又如何?人之所以为人,不就是因为他们成不了神吗?
灰暗的云层中闪过一丝光亮,消沉了几天的阳光终于爬出了重重灰暗,半掩半露地露出自己娇羞的面容,像个少女。
我停下脚步,眯着眼睛直视这个娇羞的少女,不由叹气,少女虽然娇羞,阳光也很诱人,但却只可远观不可直视之,就像希望,就像执念,看似美好,实则也是双刃剑,要得太多、看得太紧都会伤到自——
一块软乎乎的毛巾兜头罩下,然后在我的身上一阵呼撸,刚刚还在对着太阳思考人生的我一下子被毛巾上浓郁的雪花膏的香味熏得晕头转向,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过了一小会,被放在一个软乎乎的椅子垫上,那人拿开毛巾,我一看,原来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婆婆。
那婆婆将我放在垫子上,然后拿来了吹风机,插上电开始帮我吹毛发,嘴上轻轻说着:“哎呦,是不是冻坏啦?来!老婆子帮你吹上一吹,三九天的,就算身上有毛也冻得不行吧?”
婆婆很爱干净,一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就连鬓角都抹得很是齐整,她穿着一件暗红色的老式唐装,笑眯眯地帮我这只来路不明只是不小心路过的猫咪吹着毛发,我甚至还能够闻到她身上若隐若现的雪花膏的香味。
真是一个可爱的老人家,我睁着大眼睛歪头看她。
她吹了一会,伸手将我的全身摸个遍,这才放下吹风机,笑着对我说:“看你这样子不像野猫,是迷路了吗?还是主人不要你了?”
“咪——”没有迷路,没有被抛弃,只是找不到主人而已。
婆婆当然听不懂,她笑眯眯地瞧了一会,说:“可真漂亮!跟我家大咪一样漂亮呢。”
大咪?我转着脑袋将四周扫了一遍,屋子里果然有很多猫咪生活过的痕迹,床头甚至还摆着一张老人抱着一只圆滚滚的虎皮猫合影的相片。
那只虎皮猫就是大咪吧?它是······已经死了吗?
我小心地看了婆婆一眼,怕自己的出现会勾出她的伤心回忆,可婆婆却误会了我的意思,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脑袋:“是不是饿了?不过我这里已经很久没有猫吃的玩意了,不过有小虾干,吃不吃?”
她站起身拿了墙角那个干净的猫盆,然后走进厨房,再出来的时候盆中已经到了小半碗的小虾干,看着那小小的红彤彤的虾干,我不由回想起笨丫头见我回家的那天,她翻箱倒柜了很久,最终只倒了小半碗的虾干在一个碗里推到我面前······
我将头埋进猫盆中,用舌头卷了一大口嘴里,没什么味道,难吃得很,可我却止不住得辛酸和怀念,怪不得世人总是感慨,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多好?要是我和笨丫头之间的一切都定格在相遇的瞬间,那又该有多好?
“大咪也是这样,吃东西的时候头也不抬,仿佛天塌下来都跟它没有关系呢,她跟了我十五年,那些日子真是怀念呢?”婆婆坐在一旁,声线柔和,她的语气里没有悲伤与孤独,只有暖暖的幸福与怀念,我有些疑惑地抬头,心想,难道她不难过吗?
老人家一说起以前的事总是絮絮叨叨,婆婆也不例外,她开了话头,便慢慢地讲了下去,讲起了她的大咪:“大咪是我的孩子们带来给我的,刚来那会还这么大,感觉太小啦,好像一碰就会坏掉,像个瓷娃娃似的。”她用手比划着大小,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那时候老伴刚走,我伤心得很,好多次都想随他去了,他对我很好的,虽然我的爸爸是被□□的银行家,虽然改革开放,头衔卸了,可家乡的村子里的村民哪有上面那么开明,我们家顶着那个地主汉奸的头号在村里抬不起头来,明明家财散尽,日子过得比那些人还不好,却还被人说是资产阶级文化流氓,唉——可他毫不犹豫地娶了我。我和他结婚后,才慢慢发现,他这个人真的很好,虽然是农民出生,没读过几年书,但对我跟他说得新事物总是能很快接受,他甚至偶尔还学着西式浪漫送我玫瑰、旗袍,带我去照相,他甚至带我又重新出了村子,来到了大城市。后来,他凭借着自己的一股子拼劲,真的成功了,开了厂子,赚了大钱,可接触的圈子声马犬色,我从小看惯了,总是很担心,担心他有一天会不要我······可是他却还是对我很好,几十年来始终如一,他真的是个好人,遇上他是我的福分呢。”
婆婆说着说着笑了,好像回忆起了什么开心的事情,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就像绽开的菊花瓣,每一丝笑意都藏在那花瓣之中,隐约可见。
“都说好人不长命,他才活了六十岁,就那么去了,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呐,就那么去了,当时的我真的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心痛地无法自已,想着孩子们也大了,自己要不就随他去吧,遗书都写好了,农药就摆在床头,差一点就······可能是上天的安排吧,大咪就是那天来的,我的孩子们将它抱进屋,放在我的怀中,我小心地托着它,都不敢大动作,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一个生命是这么的脆弱,可大咪却一点也没感觉到自己的弱小,她转了个方向,用小小的爪子扒着我的手指,小心地蹭了蹭,又蹭了蹭,还伸出它那粉嘟嘟的舌头小小地舔了一下,当时我的心都软化了,心想,有这么个可爱又黏人的小东西在身边也不错,你说是不是?”她说着伸手握了握我的小爪子,认真说道,“谢谢你啊,我可爱的小听众~”
我跪坐在垫子上,努力坐直了仰起头认真倾听,原因无他,每一个生命的故事都应给予认真和尊重的姿态。
婆婆继续道:“和大咪生活了十五年,慢慢发现,自己这一生也算不亏,前半生找到了能让自己依靠的人,后半生又在大咪身上感受到了自己也是能让一个弱小的生命依靠,给它三餐温饱、遮风避雨和一个温暖的怀抱。不过啊,无论是人,还是动物,生命总是有限的,我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才总算看透了,要是换了十几年前的我,指不准又是怎么回事呢?”
“人生哪,从来都是不偏不倚,刚刚正好,它给你一些东西,总会让你再失去一些,所以啊,在生命的面前,它最公平的,有钱也好,没钱也好,就算滔天的权势在手,它也不会给你半分便宜······哎呀!跟你说这干嘛,说了小家伙你也听不懂,不讲啦,不讲啦!”婆婆说完连连摆手,她怕我听不懂,可如果可以,我真想跟她说声谢谢,我听懂了,并且非常感谢她。
“喵~”再见,婆婆,虽然不知道你叫什么?但我必须去回去见我的笨丫头了。
“小家伙是要走了吗?唉!是想起回家的路了吧······”婆婆的声音飘进我的耳朵,我咧嘴笑了,是啊,全想起来了,全想明白了。
我的家就是笨丫头,我这一生的依靠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