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十一话 生者悲苦(1 / 1)
我原以为,我回家后,就可以和笨丫头过上朝夕相伴、形影不离的小日子了,却没曾想,回去的那晚,我爸和我妈一听说笨丫头回来的消息,就带着我的小弟弟阿衍来串门。
两家人有说有笑地吃了一顿晚饭,我妈对笨丫头说:“小曦,你妈妈一向不喜欢家里出现动物毛之类的,不如让西饼去我家待一段日子吧,吃的绝不会短了它去,你也可以经常过来找它,等——”
我爸在一旁拉了我妈一把,神情有些古怪,而我妈瞪了他一眼,不满地甩开我爸的手:“你怎么回事啊?”
笨丫头有些诧异:“阿姨,家里不是还有肥肥吗?对了,今天也没看到它,肥肥在家——”
我妈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打断了笨丫头的话:“肥肥啊自从从北京回来之后就经常找不到它,也不跟我们亲近了,一开始我们也没在意,可是后来,五月底的一天晚上,肥肥出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之后,我们就没见过它了,隔壁街的花奶奶跟我们说,大概是肥肥寿数到了,她还说,年纪大的老猫都是喜欢躲起来的,以前也没在意过,现在看来,唉——”
晚妈妈一听也有些唏嘘:“肥肥还是当年小曦初中时捡回来的呢,这么一算也十年过去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晚爸爸也不由感慨起来。
笨丫头低头看着我,手指不时地轻轻捏一下我的耳朵,过了好半天才又抬起头来,抬手轻轻地帮我顺了顺毛,柔声问道:“西饼,你想去吗?”
我抬起头来“喵”地叫了一声,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指尖,然后从她的怀中跳了下来,三两步跑到我妈妈身边,甩了甩脑袋。
我妈低头抱起我,有些受宠若惊:“它······那我们可以带它回去了吗?”
笨丫头点头:“嗯,我明天去看它。”我妈高兴地将我揽在怀里,抱得紧紧的,只是有些用力过度,勒得我有些疼,我不得不转移注意力,却不凑巧正好对上了晚妈妈的视线,她站在在笨丫头身侧用一种“我就知道你是一只成精的小妖精”的眼神觑着我,觑得我浑身不自在,最终,我在笨丫头一家人的注视下被我妈抱回了家——那个曾经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只不过,还不等我故地重游,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我妈将我抱上了二楼,小心地放在二楼入口的那架钢琴上,然后用手指用力地磨磋这我的脸,整个人犹如一只惊弓之鸟,她直视着我的眼睛,声音有些发颤:“小临,是小临吗?你回来看妈妈······小临啊,妈妈——”
她认出我来了?这不可能啊!我有些惊慌地想往后退,可我妈却用手死死地扣住我的脖颈让我不能动弹,她的声音有些悲戚:“你就那么不想跟妈妈说说话吗?”
“文若,你清醒点,这是西饼,不是小临,走!我带你去吃药!”我爸不知什么时候追了上来,从我妈的背后一把抱住她,大声地说着话,仿佛想把眼前这个近乎崩溃的女人喊醒。
我这才明白,原来,我妈是病了······
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心底又是一阵揪心的疼,我有些心灰意冷地想:自从十八岁之后,就没过过安生日子,连带这一世都不大好了。按理说,我跟这间屋子,这里的所有人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可我偏偏什么都记得,甚至在看到他们的时候,上一世的记忆就会一桩桩一件件地在脑海里铺成开来,让我既怀念又难受。
猫的世界真是太寂寞太寂寞了。
我蹲在钢琴上,看着我爸将几乎瘫在地上的妈妈抱起,然后慢慢地走下楼梯,只留下我一个人沉寂在黑暗中,可那黑暗并未沉寂多久,耳边“啪”地一声清脆响亮,紧接着便是眼前一亮,我微眯着眼睛来适应光线的变化,看着我那弟弟小衍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爬上钢琴前的凳子,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我。
他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用他那稚嫩的声线向我喊着:“哥······哥,哥哥。”
我温和地看着他,他撅了撅小嘴,往边上爬了几步,跪坐在凳子的正中央,用力地推开钢琴盖,然后小心地伸出手指轻轻地敲下一个音键,那声音突兀地飘荡在空气中,怎么听都觉得透着一股子诡异,但是眼前的孩子又用手指连敲了几个音键,我愣了半晌,才回味过来,这孩子原来弹的是《小星星》啊,想起自己以前的启蒙曲也是这首,心中那种物是人非之感顿时厚重起来。
小衍眨了眨眼睛,眼眸中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哥哥······钢琴······妈妈······对不起······”
妈妈曾说过,我是一个天才。
因为是天才,所以——
当我一岁半坐在钢琴前能够断断续续地敲出《小星星》的旋律时,妈妈摇头:“小临,不够的!”
当我五岁站在老师同学面前能够背起长长的《春江花月夜》时,妈妈摇头:“小临,不够的!”
当我十岁站在领奖台上拿着自己获奖的油画作品《麦田里的风筝》时,妈妈摇头:“小临,不够的!”
当我十五岁在大门上贴上自己亲手写的第一副春联时,妈妈只看了一眼,依旧摇头:“小临,不够的!”
······
到了十八岁,时间在我的身上静止,之前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想做一件事,可是妈妈摇头说:“小临,你不可以。”
我怨过妈妈,可是,也只是怨过而已。毕竟,人一旦到了要做生死抉择的时候,还有什么不能去理解的呢?可是,为何到头来,反而是妈妈你自己陷在了里面呢?
那一晚,我失眠了······
深夜的二楼没有一点人气,我跑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间的东西基本没怎么变换位置,整整齐齐的应该经常有人打扫,只是很久没人住过,看起来好不冷清。久违地蹲在自己房间的落地窗前看月亮,视角不一样,心境也不一样,不知道天上的月亮还是不是旧时光里的那一轮,但我的确已经不是我了。
正出神,却不知老黑头何时来到了我的身边,他没有用他猫咪的姿态,而是又变回了黑衣长发的男子。
“小家伙想什么呢?”他一边顺着我的目光往天上瞅了瞅,嘴上一边问着,紧接着“呦呵”一声笑道,“望月呐?”
我有些头疼地瞄了他一眼,心想这老家伙怎么阴魂不散呐······
老黑头伸手用力地捏了捏我的耳朵:“你这小家伙,我好心来看看你,你真是不识好歹啊!”
“哦,那我真是谢谢你哦。”我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继续去看那天边的月亮。
老黑头:“怎么?回来不开心?”
我眨了眨眼睛,道:“有点······我妈,她好像病了。”
老黑头轻笑了一声,蓦地叹了口气:“可是她就算病了,跟你这小猫咪也没有半点关系,毕竟,顾西临已经死了。”
“我知道······可我根本做不到冷眼旁观,我倒宁愿妈妈她狠心一点,把我忘了,多好?小衍也已经快三岁了,一家三口不挺美好的么?又何必拿我的死去折磨自己?到头来苦了自己,旁人看了又会有多心疼?”我耷拉下脑袋,有些颓丧,“有时候我真觉得,这一切仿佛就是我造成的,可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丢了一条性命,它的后果却像被推倒的多骨诺米牌一样,晚晚,我爸,我妈,我弟弟,甚至连肥肥都有牵连,对了,肥肥,你有看到肥肥吗?”
老黑头:“你说一只很肥的老猫吗?”
老黑头这样一说,我便知道不用再问了,那只叫肥肥的猫,真的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我有些哭笑不得:“虽然早就听它自己说,自己寿数将近,但这一天真的来了,我却还是有些难受。”
老黑头抬手安慰似的摸了摸我的脑袋,晃着脑袋好似说戏文一般地吟咏着:“众生皆难,众生皆苦,众生皆难,众生皆苦······”
“跟和尚念经似的,你神神叨叨什么啊?”我有些懊恼,没好气地问他,“对了,你怎么想到来这里的?”
老黑头一脸理所当然:“这世上无时无刻不有着生离死别,你看到我出现在哪里都不用觉得稀罕啊小鬼。”
“再说了——”他顿了顿,突然向我一抬手,倒是把坐在他面前的我吓一跳:“猫猫你是不难过得慌哎,呀吼咿吼嘿,你要是难过得慌哎,老头陪你说说话,说说话~”我满头黑线,是我跟他说话的方式不对么?怎么说着说着这丫的还唱起来了······
我在边上默默地抽了抽嘴角,还真没见过这么神经质的神仙,身为一个指引生魂的神仙,来点恐怖片的架势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