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第67章（1 / 1）

生活从来都比想象的辛苦。但是亚弗从来都没想过会痛苦到如此的地步，仿佛是将人心肝都挖出来那般强烈。他一直以为龙泪花的剧毒带给他的已经是最为可怕的痛楚了，然而当他走出城堡，离开父母姐姐的保护，失去了自己的骑士的时候，他深刻地明白，那才不是。

“亚弗，你怎么跑这里来了？”爱丽丝突然蹿了出来，吓了他一跳。亚弗白天在她们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现在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掩盖自己脸上的泪水。“没，没什么。”

“你的嗓子都哑了，还说没什么。哈哈，艾尼说得对，你果然在哭。”爱丽丝毫不犹豫地就将他拆穿。亚弗嘴硬反驳。“谁哭了？”

爱丽丝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旁。“你想家了吗？我想艾尼的时候也会哭。”她直白的话语微微地安抚了他。

“你也会哭吗？”亚弗没有见过。当他见识过爱丽丝的强大之后更加的不敢想象，这样一个几近无敌的怪物，也会有懦弱得掉眼泪的一天。

“会啊。”爱丽丝一点也不害羞，很开心地说。“爱丽丝是女孩子，当然会哭了。”

“你也叫女孩子？“亚弗终于恢复了自己平时的样子，毒舌地反驳。但事实上，他很感激爱丽丝，虽然并不会表现出来。

“哪有规定女孩不能强大的？不过，你这么弱，一点也不像男孩子。”爱丽丝和他打起嘴仗来，两个人都不肯服输，吵吵嚷嚷到了半夜才回去。

微黄的灯火下，艾尼坐在门口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的脸色如这夜色一般的黑，静静地望着远处。爱丽丝出去很久了还没有回来。他有些担心。然而这种担心是完全不必要的。她是如此的强大，即使年幼，她的身上仍然流有龙的血。

可是他还是无缘无故地担忧起来，像是愚蠢地担忧落日在明日不复存在一般。他知道自己不用担忧的，可他忍不住。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孩子占据了绝大多数的心神，以至于连憎恶都被遗忘在了一旁。

和爱丽丝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忘记，他是被命运诅咒的人。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毁灭这个世界的，毁灭这个愚蠢的偏执的幽暗的世界。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艾尼想到这里再也想不下去了，仿佛有一个可怕的深渊挡在前面，再探寻下去，便会叫他粉身碎骨一般的颤栗。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来了一点光芒，淡淡的烛光，在树影半遮半掩之中移动着，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然后撩开了最后一个阻挡的障碍物，那点光明终于清晰起来了，透露出金黄色的美妙。

“爱丽丝！”艾尼察觉到自己语气里掩饰不了欢快和惊喜，但是很快就被他自己抛之脑后。

“艾尼。”爱丽丝兴奋地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欢快地大叫，像是枝头的小鸟，又像是流水的游鱼。“艾尼，艾尼，我好想你。”

“小笨蛋。”艾尼忍不住地点了点她的小鼻子。“只是出去一会而已。怎么会想我？这么晚，你跑去哪里玩了？”

“恩……”爱丽丝不知道怎么回答，有点奇怪地望着艾尼。爱丽丝喜欢出去四处逛逛，艾尼从来没有问过这样的问题，他从不在意她去哪里。为什么这样想的时候，她的心口会传来疼痛。她没有放在心上，笑着说。“亚弗，哭了。他才是笨蛋。”

“谁哭了？明明是你哭了。”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绝对不承认，亚弗提着一个小灯笼走在后面。“爱丽丝是想艾尼了才哭的吧。”

亚弗只是一句玩笑话，却叫艾尼吓了一跳。艾尼将她整个抱了起来，仔细地检查，焦急地询问。“爱丽丝，你哭了？在哪里，不舒服吗？会痛吗？眼泪呢？什么颜色的？”

“什么颜色的？艾尼，你的问题也太好笑了一点吧。眼泪当然是透明的啊。”亚弗理所当然地回答。是啊，世上绝大多数的种族都是流泪的。但是龙不一样。龙族是没有眼泪的，传说中的龙泪花，与其说是龙的眼泪化成的，不如说是龙血。

可是另有一种传言。龙是会流泪的，在临死之前流出血泪，正是这血泪化作了剧毒的龙泪花。反之，龙如果流出了眼泪，就意味着她要死了。

艾尼惊慌极了，脸上的表情和手里的动作都蠢得叫人吃惊。爱丽丝从未见过这样的艾尼。可是，她却觉得高兴，像是得到自由的笼中鸟，像是挣脱网子的岸上鱼。恩。他在乎我。这样想着，她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没有，我没有流泪，艾尼。”爱丽丝所谓的哭，并不是眼泪啊。

艾尼被爱丽丝温柔地拥抱，她头发上有一股花草的香气，就萦绕在他鼻尖。这花香有些熟悉，模糊的，一种熟悉感。那天夜里，艾尼便梦见了一片纯白的花海，漫山遍野的花，还有坐在花瓣雨下戴着白色头纱的少女，少女有着一双他无比熟悉的眼眸，透彻得像是明朗的天空。

第二天清晨，争吵声把艾尼从熟睡的梦中吵醒。“为什么防护罩还在消退？”

这句话立刻令他从眷恋的梦里脱离出来。艾尼皱着眉头，想。不可能，魔力消退大概也有个限度，如果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魔力不稳，这个魔法阵根本不可能再维持下去了。他想到一种可能，最糟糕的那一种。

“艾尼，太好了，你终于起来了。我一夜没睡，发现魔法阵还在消退，明明昨天已经开始恢复了的，但是今天没有。”这混乱的解说大概只有同样在关注这件事的艾尼才懂了。魔法阵的消退期已过，应该在白天不断增长，直到恢复成原本的规模才正常。然而并没有。

“亚索，你必须冷静。现在是最糟糕的可能性发生了。”艾尼强迫他冷静下来。魔法阵一旦破裂消失，那么这个混血组成的村落必须要迁徙。因为这里有这么多人类已经知道了，若是魔法阵还在，便能阻止他们。

但现在是不可能了。

亚索一拳头砸向地面，将大地砸出了一个小坑。露娜紧张地跑过来想替包扎，他却冷着脸想拒绝了。露娜立刻暴露了本性，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强行将他拖进屋子里。“说什么呢。不包扎。路上那么远，难道你要我去打猎吗？就算你难过，也不许对自己发脾气。当然对我发脾气更不对。这魔法阵又不是我们自己建的……”

在那熟悉的喋喋不休当中，亚索铁青的面孔终于柔和起来，像是无可奈何一般地打断她。“露娜。你先回家收拾东西吧。”

“什么？亚索！”露娜气呼呼地掐着他的耳朵。“你说话什么语气呀？”

“我、我错了。露娜，我错了。不是，我是想，这个魔法阵没有就没有吧。我们可以重新找一个适合的地方，请艾尼为我们建造一个魔法阵嘛。”亚索搞笑地连声哀求，叫在场的人都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露娜这才给了他一个好脸色，笑着走了。

送完了自己的老婆大人，亚索开始指挥其他人。迁徙是个大工程没错，但是没有任何东西比亲人的性命更加宝贵。有些东西可以失去，有些东西是绝对不可以的。亚索知道，露娜知道，连爱丽丝也知道。可是艾尼并不知道。

在亚索他们准备离开之前，艾伯特就整理好了队伍。只是这队伍里，还多了一个名义上的领导者——亚弗王子殿下。艾伯特确实不屑于权势的争斗，但是不代表他一无所知。有了这个王位第一继承人，艾伯特可以做到的事情就太多了。

最起码，他可以调动附近的大军，使得这摇摇欲坠的边境守卫短时间内不落入异族的手中。如果说本来边境在上流社会那些人渣的眼中，是个可有可无的地方。那么现在比金子还要贵重的王子殿下，就将这个地方镀上了一次金灿灿的光芒。

“你真的要去吗？”艾尼并不赞成。想要重新掌握国家，掌握军队确实是最重要的。但前提是他有足够降服军队的力量。然而艾尼不认为这个年幼的还会为了皇姐的背叛而哭泣的男孩做得到。

“我要去。这是最快，也是最可靠的办法。”亚弗的眼睛里还藏着怯懦，却绝不会失去前进的野心。他是这帝国的王子，他是下一任谢菲尔德国王，他绝不允许有任何人在他活着的时候将这一切窃夺去。

“那好吧。”艾尼并不是很在意地答应了。事实上这个男孩的死活，又与他何干？只不过双方达成了一个互利互惠的约定罢了。艾尼助他将国家夺回来，然后艾尼从下一任国王那里得到他该得到的东西。

不幸的是，这位年轻的王子还没有意识到，他与之谋划的，并不是野心勃勃的人类，而是索命的魔鬼。这魔鬼将把所有人都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包括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