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之灵与天河(1 / 1)
外面“噼里啪啦”地响起了爆竹的声音,花荫打开门,不由得笑了,“怎么着,现在回家还得请你,回来还得把你当客人放爆竹呢!”一边请他进去一边寒暄道,“都两年没回来了,要不是琼鹤过来报信,我们都不知道你在哪里!”
花荫帮他扫着身上的落雪,“这都过年了,再怎么着也要回来看看吧,别人不看,我们的小穿夏你也能忘得了?”
跟在他后面的江之灵也笑道,“他这几年一直在这灵界游历,就是为了把当年的路重走一遍,还说要去人间走一遭。我也没他的消息,这不是,年关,他才回来,我也跟着到云浮城来看看大家,顺便蹭点饭。”
我正在给炉子添木炭,外面下着大雪,刚刚开了门,屋子里又灌了一屋子的寒风。小小的屋子里竟然站着六个人,我觉得挤,趁着他们叽叽喳喳的时候,偷偷溜出了门。
叶殿湖湖面上头一次结了冰,薄薄的一层,扔个石头上去它就破了。我趴在湖心亭子里的栏杆上看远处,朦朦胧胧的一片,比五岭江要冷得多,不过,也那么好看。
越来越不喜欢热闹了,越看热闹,越觉得自己孤独,总是形单影只。其实,这段时间联系不上昔夜的时候,我也想过要忘了他。只是总是在不经意间,某个场景,某个人,都会让我想起他,想起那个明媚的少年,想起那个躺在白束花下懒洋洋的他,想起那个执我手,同我览世间万千繁华的男子,那些刻骨铭心的东西,哪是想忘就忘得了的。
也许是时间不够吧,时间够了,他的音容自然会模糊。有时候我总是这样骗着自己,可是,越这样想,他的样子我就越记得清楚。所以,我索性不刻意去管这些事,就安安静静地过我自己的生活。
雪下得更大,我有些冷,正要回去,转过身,看见天河在那里站着,笑得腼腆,又笑得阳光。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别来无恙。”
上次见他就是在天风阁的暗道里,我出去后,他没去追,直接去了城门口,接应了云封崖他们。直至云封崖救了我回云浮,他都在,但是我还没醒,他就送了江之灵去幽莲,再后来我就没他的消息了。
故人相见,哪里像戏里面那样,执手相看泪眼的,我倒是没那么多的想法情思,只是觉得天河好像又好看了一些。他原本白得像娘们,现在这样把灵界跑了个遍,皮肤好像黑了一点,身体好像也结实了一点,连说话都是底气十足的,完全不是那时候那样病怏怏的样子。
他手里拿了一件衣服,过来帮我披上,又往我整整领口和袖子,“这么大人了,还活得不讲究,你真把自己当孩子了,这衣服穿得……扣子都系错了。”他轻笑。
我穿衣服的时候,云封崖大哥进来了,所以穿得急了一点,也不至于像他说的那样吧,活得不讲究。我瞪他一眼,“你活得讲究,你活得讲究好吧!”我重新把小夹袄脱下,然后重新穿上,好好整着衣服,问道,“这两年你一直没消息,真把那些路都走了一遍,有你的,我想想那时候的日子,我头皮都发麻,你还重新走了一遍。”
他笑了一声,笑起来露出白净的牙齿,还是很好看。
许久,他开了口,“穿夏,我只是想走一遍,我与你一起走过的地方。”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扭过头去看白茫茫的湖。湖水平静,美得空灵。四围的雪不住地往外面打,时不时地飘进来。我说,“我有点冷了,我想回去。”
天河笑了一声,“刚刚为了躲我出来,现在是要回去?穿夏,你不用那么刻意躲着我,何必呢?”
“我没有躲着你,真的。”我往回路上走,“我只是避着你。”
话说完,整个人被天河从后面抱住,我甚至听得见他的心跳声,“你还是忘不掉他,就算你信着舍不得他,这两年也够了吧,他这两年都没有管过你的死活,他明明就知道你在云浮,他没有过来看你一眼,他已经忘了你,这还不够吗?”
“搞得好像你这两年来管过我死活似的!”我生气地把他往外面推,“王八蛋,这些要你管吗?我什么时候说我记挂着他了,你哪只耳朵听见,哪只眼睛看见了!”
“不是这样,那你嫁给我?”
这话终于说出来了是吧,妈的,你说嫁我就嫁吗?开玩笑。我推了一把他,有些发怒,“为什么不是这样我就要嫁给你,你算老几!”
他只是在后面抱着我,既不说话,也没有放手的意思。他的脸埋在我颈窝里,我能感受到他冰凉的眼泪和轻微的呼吸声。
有时候真是这样,很多东西你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其实你也想放手的,可是你放不下。我懂得天河的难受,我看得出江之灵对他的喜欢,我也看得出他内心里的纠结和绝望。
“天河,很难的。”
他笑了一声,眼泪砸在我脖子上,是那么冰冷,又是那么灼热。他咬着牙齿,“如果,在你没有重遇见鸿蒙昔夜时,我勇敢一点,是不是,现在在你心里的,是我,不是他?”
我玩着裙子腰带上的穗子,这穗子和昔夜剑上的是一对,我绕了好久才绕成的,精致得很。我垂着眼睛不说话,其实,也算是默认。
如果,没有重遇昔夜,或者说,没遇见枫源的那件事,说不定我都没那么固执。可是,谁说得准呢?就像天河,谁知道他那么闷骚,对我觊觎那么多年却什么都不说。
有些事,说不准。也说不准我现在决定要离昔夜远一点,下一秒就又想回到他身边。
天河的哽咽声,混着风声,混着雪声,一点点地扎在我心里。我觉得他固执,其实何尝不是我自己固执呢?如果,我往后退一步,没那么死心眼,是不是,天河跟我,都少受一些罪。
雪来来往往地飞,飞出它最美的方式,以它最决绝的爱对着大地,即使粉身碎骨,即使化为灰烬,却依然不理会风的眷恋,不也是一个样子吗?
远处有几棵腊梅,在这寒雪里开得尤其灿烂。大雪附在上面,给红梅添了几分雅致。我看得见那花树深处里水蓝色的影子,更看得见那女子惨淡的面容。
“天河,江之灵,她……”
“你可以不要再提她吗?若是早知你那么忌讳她,我又何苦在她手里存活,在你面前卑微到这种地步!”他冷笑一声,“欠她的命,欠她的情,我都还了。我跟她之间,没有一点可能,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为什么你总是拿这个作为借口呢?我这一辈子,这一生一世,我只喜欢你,我只爱你,我只要你,其他人我都不在乎,为什么你总是把我往别人怀里推呢!”
我脸色煞白,使劲地掐着他的胳膊,让他不要再说下去。我原本只是想跟他说,江之灵在那边,我并没有其他意思。现在,他说了这些狠话,江之灵心思细腻,又多愁善感……卧槽,天河,你这是害了那姑娘啊!
江之灵捂着脸走出了梅园,留下一串孤单的脚印。我踹了天河一脚,“你就不能留条后路么,江之灵那么温婉的姑娘,就被你这样给糟蹋了!”
“糟蹋你个鬼!”
“是是是,我是用错了词,但是,这次,这次真的是你的错啊!”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摇摇头,“你就是故意的,你明明就知道灵姑娘在那里,你还这样说。”
天河伸手摸摸我的头,叹了一口气,“是啊,所以呢,你千万不要辜负了我的好心。”
我突然觉得天河逛了灵界一遭后变得尤其狡诈,“咦,凭什么?你说说,凭什么你做的我就得领情,我不领你能把我怎么着?我还就辜负了你的好心!”
天河冷着脸看我,一副愁苦的样子,“……”
我往着江之灵离开的地方跑,“那姑娘花了多大的勇气才跟你来到云浮,你就这么对人家。她又不是我,别人说什么我皮厚能装作没听见,一如既往地按着自己的性子做。”
江之灵是真姑娘,是那种温柔的大家闺秀,这样温柔体贴的性子,多适合天河啊。也不能这么说,这样的性格,谁都适合,对昔夜那样的贱骨头,那就更适合了,根本就不会惹着他生气。
远远地看见江之灵的背景,如水一般,水蓝色的裙子在寒风里飞扬,漂亮得不像人间俗物。也对,她是顶级神女,本来就不是人间俗物。
我在她面前坐下,朝她挥挥手,“你这样就受不了啦?哭成这样子,没必要啦!”
“呵。”她赶忙擦擦眼泪,给我露出一个漂亮的笑脸,“不,不是啊,没,没……”她摆手向我解释着什么,尤其尴尬。
“不就是喜欢他,他不喜欢你嘛,这种事你就要哭鼻子,哭鼻子就能解决什么事吗?”我安慰着她,“你呀,虽然比我大,灵力也比我强,长得嘛,也跟我不相上下是吧……咳咳……”说这句话我是有些卡的,要说,这江之灵是比我漂亮多了,但是吧,我得有自信,其实我也很漂亮。我接着说,“但是为什么我连灵界第一公子也拿下了,而你就不行呢?”
她抬头看我,巴掌脸显得楚楚动人。
“你就是脸皮太薄了!”我伸手摸一把她的脸,真是好皮肤,尤物啊!我很认真地道,“你知道我追了鸿蒙昔夜追了多长时间吗?”
她摇摇头。我哈哈笑笑,伸出三个指头,她问,“三个月?”
我摇摇头,她再猜,“三年?”
我瞪她道,“三百年!”
接着跟她解释,“鸿蒙昔夜一开始很讨厌我的,我在云浮遇见他,看他漂亮,就跟在他后面,跟在他后面几个月天天粘着他,后来他要回去了,我又跟去了水月,再后来回云浮带着族人流浪三百年,我一直都没忘记他。”
她张大了嘴,很吃惊的样子,心里一定是在想着,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这些话都说得出来,还追了人家那么久。我拍拍她肩膀,“到后来,就算他瞒着我的事那么多,又做了那么多对不起我的事,可是,我对他还是那样的心思,从来没变过。”
“有人说,是我太好运气,才让昔夜对我不离不弃。其实,到底是我一直以那颗心待他,不曾变过,他也始终有着那份安全感,所以不把我当外人。”
“他做了那么多事,我确实恨他,可是,他也是不得已的。你想想,鸿蒙昔夜那么高傲的人,遇到寂心那样的事,已经在他高傲的心上捅了刀子了,而我,如果连我也放弃了他,连我开始离开他,那么,本来就孤单的他,又该有多难过?”
“爱情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你们俩,不只是靠缘分,还有很多很多。”
她认真地听着,看我停住,又问,“比如呢?”
“比如,还有坚持,还有包容,还有信任,还有不离不弃……”
她笑一声,“那这些,你都做到过吗?”
“嗯,当然。比如我现在,我心里有的那个人,还是鸿蒙昔夜,我不可能因为那些外在的事,就把我这么多年的信仰给破了。我爱他,一直都是,从未变过。”
“那鸿蒙昔夜,对你,也是这样吗?”
“啊,那杀千刀的啊?”我皱眉,又笑了一声,“你觉得呢?在你们幽莲大王把我害成那样的时候,不是他不离不弃始终如一的话,你觉得我现在还会好好坐在这里和你大谈人生大谈爱情,见不得吧!”
江之灵有些呆,抬着眼看江面。我起身,拍拍她单薄的肩膀,“因为你跟天河之间有牵扯,所以你算不出来自己的命格,但是我可以啊!哈哈!”我朝她抛了个媚眼,笑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离不散,且将温柔陪年华。”
她的脸微微地红了起来。我伸了个懒腰,然后又摸一把她的脸,“唉,外面太冷了,美女,你继续赏美景,妹妹我回去了。”然后给她使个眼色,“脸皮要厚,云天河在后面呢!”
一蹦一跳地回去,不忘朝过来的云天河摆个白眼,“臭男人!”
天色将暗,江面远处已经升起了烟花,灿若朝霞,绚烂了整个夜空。
将身上的袍子裹得更紧了些,抬头看已经出来的星子。又是一年,时光匆忙到这种地步,和你,从来都是聚少离多。
昔夜,我什么时候才会再见到你,即使默默无声,我看你一眼便好。
问归期?未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