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遇花荫(1 / 1)
幽莲四季阁的围墙建得又高了些,站在最高处的台子,我才能看见外面小小的一角。我觉得我待在这里,像极了金丝雀,这四围,这极高的高墙,就是我冲不破的囚笼。
良辰和美景又回来,开始在我身边唠叨,“姑娘,你上次不辞而别,木羽大王可是发了好大的火呢,你都不知道,他那样温润的一个人,竟是这样残暴……”仿佛心有余悸,她看着我,很诚恳地,“姑娘,您就答应了木羽大王吧,七年前您不是也好好答应他的吗?为什么现在就死活不肯呢,大王对您可是一心一意的。”
良辰说,“姑娘,您也要想想,我们大王是灵界第二公子,对您又是这般体贴照顾,试问,您还能找到比他更好的人么?”
我头也不抬,“有啊,灵界第一公子,鸿蒙昔夜。”
“……”她们俩都不再说话。
我推着她们出去,“你们赶紧走赶紧走,别老是烦我,一天到晚说得都是一样的话,劝过来劝过去的,你们以为这样我就答应了吗?你们大王卑劣的品行就在那里放着,你们说得再好有什么用?”
我不该说这些话的,自那以后她们再也不劝我,改成了说昔夜的坏话。
“我听说,鸿蒙昔夜脾气暴躁,冷漠无情,身边莺莺燕燕一群群一堆堆。”
“是,说是我们幽莲的驸马,其实暗地里还勾引了云浮的花荫公主,看上去一脸冷傲冰霜的样子,骨子里不知道多么风骚!”
这时候,我就坐不住了,我是想加进去的,“我跟你说,他风骚得过头了,看他平时特别冷淡,其实脾气燥得不成样子,一不开心,不管是男的女的他都动手,我跟你们说,那也不能用风骚来形容,他那就是闷骚!”
良辰美景都不说话了。
我端着茶盏滔滔不绝,“我跟你们说,他闷骚到什么程度,他觉得全天下就他最好看最有魅力,其他人都是狗屁。他把周围好看的小哥都蒙上了面纱子,我跟你们说,他就见不得比他好看的人!”
“还有还有,他那臭毛病,我跟你们说,你们都不能理解!他喝茶只喝一盏茶时间的,过了一点点都不行,吃东西不吃过甜的过油的过腻的,穿的衣服,除了尼箩的料子只穿月光锦的,别的再好他还说硬,你们说是不是作?最过分的事是什么你们知道吗?就是他睡觉,他睡觉不准别人有一点声音,最好连呼吸都给停了,一有声音他就发飙,要么摔东西要么拿剑劈人,我跟你们说,什么幼稚什么混蛋他就干什么,还有还有他做饭做菜,能把厨房……”
良辰瘫倒在地上,满脸凄怆,“我错了,我求求您别说了,您就留给我们一点念想吧,别在毁他完美无缺的形象了!”
“……”
我端着茶盏的手晃了晃,良辰这小妮子也对昔夜有心思?喝一口茶,“嘿嘿嘿……”
幽木羽现在忙得也抽不出时间,大部分时间都在幽莲阁里面呆着处理政务,这样最好,我可以安安心心地待在四季阁,免得受到打搅,也更不怕他来了对我做什么不利的事。
闲得无聊的时候我就在缝小衣服小裤子和小鞋子,有大一点的,有正合适的,我觉得鸿蒙宸长得快,不能全做合适了的,免得到时候又穿不下。
良辰走过来,拿着一只小鞋,惊喜道,“姑娘可真是心灵手巧,这手工真好,现在就准备为殿下做新衣服了,大王知道一定高兴!”
“屁,我又不是为他儿子做的,他儿子怎么样怎么样关我屁事,我为我侄子做的。”一边细细地缝一边笑,“鸿蒙宸,他不是鸿蒙昔夜的侄子么,那自然也是我的侄子。”
良辰“啪”地把我的那些东西抢走,远远地扔给美景,美景抱着出去了,我在后面喊,“杀千刀的,你们拿了也没用,拿了也穿不上!还给我,还给我!”
良辰拽住我,一脚将我踹翻在地,“姑娘,您就别折腾了,这东西,您做好了也没法送给鸿蒙宸,您不白做了,有时间就为您自己的孩子考虑考虑……”
我扯着她头发,跟她厮打起来,“我跟鸿蒙昔夜,还没打算要宝宝……”
她一巴掌拍在我后脑壳上,“我是说大王!木羽大王已经吩咐了,晚上要过来你这里!”
“……”
我惊住了,也不打闹了,也不扯头发怒吼像个泼妇一样了。我停下来,拍拍她身上的灰,笑嘻嘻地,“你吓我的是吧?”
“吓你什么,这是好事,什么叫吓,其他人求都求不过来。”她白眼看了看我,“您也就别挣扎了,没用!”她又白我一眼,趾高气昂地出去了,临走前摸摸脸上的瘀伤,龇牙咧嘴。没错,我灵力恢复了,她跟我打架我还要手下留情吗,把她们以前欺负我的全赚回来再说。
看着她出去,又把门都锁上,我哀怨地躺在床上看那帐子随着风一摆一摆的,忽然觉得这场景太危险,说不定这荡着荡着幽木羽就兽性大发,然后,就把我啥啥……于是我把周围弄得一团糟,桌椅全掀翻了,床也差不多掀翻了,这样,幽木羽来了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也就没有心思啥啥了是吧。
傍晚,那真是难熬的时光,就是你知道危险就要来,它又要来不来的那种……真是极其煎熬。大门“吱呀”一声,我往地上一坐,心里想,“完了,今晚我要晚节不保。”
幽木羽皱着眉头看着周围的一团糟,又看着坐在地上垂头丧气的我,自己也坐下,在我对面,“我就这么让你害怕吗?”
我垂着脑袋,“嗯。”
他笑笑,眼光温柔,如水一般,“那你说说,你怕什么?”
“我怕你害我失去了清誉。”
他“哈”了一声,我也说不出来他的语气,到底是嘲笑还是什么,他说,“你放心,你不愿,我不逼你。”我抬头,“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他还是温柔地笑。
我觉得有时候我特别喜欢作死,我说,“七年前。”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发着抖看他一脸冰霜的样子,“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你以前总是说我漂亮……这,这不是说,说谎的……的吗?……”
我语无伦次编着乱七八糟的话,他扯着嘴唇笑了笑,起身,也伸手拉我,我手一撑,自己起来了,推开他的手,“不用不用……呵呵……”
他垂着眼看看我,似笑非笑,“今晚月光很好,要不要去看看?”
我摆手,“不要不要,我在这里收拾收拾东西,你自己去看吧,你好好看……”
他的脸,看上去像结了一层霜。
我被他整个人拎了出去。
我也应该知道的,像他这样的人,会好好地跟我说不逼我的吗,当初骗了云浮天神的遗骨,又害了天河,什么时候顺着我的意思过?他所谓的不逼我,就是在几个都不好的选择里面,选一个我最能接受的。
他拖着我去了花阁。
花阁已经成了牢狱,花荫被绑在一根木头上,折磨得不成样子。
昔夜不是说保她无虞的么?她现在应该是在水月,为什么被困在这里?我往后退几步,越看她心里越难受。现在……不用说,幽木羽是想拿她来威胁我了。
他笑一声,“花荫公主上一月前离开水月,在天都乱晃,无意间被我撞见,便请来了幽莲做客。”眼睛里的戾气又浮出来,“不过,她并不配合……”
我看着花荫脸上的斑斑血迹和几条触目惊心的疤痕,头皮有些发麻,“她,她脸上……”幽木羽冷笑一声,“这位公主,不知怎的得罪了鸿蒙昔夜大王身边的那位红人,要知道,影无心做事,从不需求得他的同意,所以,这位公主被毁了容,逃至天都,也算是我救她一命吧。”
我呆了呆,眼神里升起一丝寒意,“影无心?”
影无心做事从不需请求昔夜的准许?所以上次对我的追杀昔夜也是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女子阴晦得很,从小就在阴暗狠辣的环境下长大,下手狠辣,她做事有如此雷厉风行,昔夜又信任她……我皱着眉头看幽木羽,“你既然救了云花荫,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她?”
花荫处于半昏状态,被吊在那里,奄奄一息,若不是她显露出那一丝的呼吸迹象,我几乎要以为她已经死了。
“她像疯狗一样咬人,不这样,会伤了其他人。”幽木羽笑笑,“不过,你要是求我放了她,那也可以。”
我扶了扶额头,有些无奈,问他,“什么条件?”
他笑笑,摸一把我的脸,我整个人都僵了起来,赶紧抱住自己,往后退了两步,“太过分的我不答应,云花荫她的事我本来就不想管,你别想拿她的命要挟我什么!”
他笑一声,“我可没要什么其他的东西。”他拿出匕首,我腿在发抖,可还是装作镇定的样子,幽木羽伸手,割断了我的一撮头发,收下,笑笑说,“你的一缕秀发,换云花荫一条命,买卖不亏吧?”
不亏,确实不亏。
我接着花荫进了四季阁里住,她气血失得多,给她喂了药,又给她泡了药水澡,她昏迷两天之后,终于醒过来。
我把三张椅子并起来拼在一起,自己躺在上面,看花荫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我连动都没动,冷冰冰地,“醒了啊?”
花荫呆了一呆,往后挪了一挪,眼睛里有一丝怯意,“你……你……”
她好半天也说不出话,我懒得理她,“你什么你?休息好了吧?也恢复了?那赶紧离开我视线,幽木羽答应放你走了,没事了就赶紧走,爱去哪去哪,别待我这里烦我!”
她又往后挪了挪,眼泪往下不住地滚,也不说话,就抱着膝盖,脸埋在腿弯处,泣不成声。
良辰端了药进来,放在桌子上,看看她,又很奇怪看看我,临走关门时嚷了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飞扬跋扈也应该看看对象,那影无心是你能闹脾气就能闹的吗?耍大小姐脾气,现在好了吧,活该!”
话声音很小,却是字字清晰,花荫抱着膝盖,肩膀不住地抖动着,抽噎声不止。
我把药端给她,“别哭了,你哭就能解决事了是吧,长这么大了,什么都不会,还仗着自己是云浮公主,指望着任何人都对你俯首称臣呢?那影无心也是你敢惹的么?伪君子和真小人,你宁可和真小人杠上。但那影无心是什么?她人都算不上,从小从鬼坟堆里爬出来的罗刹猛鬼,说到底,是你没眼色。”
她抬起头,呆呆地看着我,我看她那漂亮脸蛋上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疤痕,叹了口气,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这几天你先把伤养好了吧,我去跟幽木羽说说,让他把你送出这里,你以后也别再这里出现了,找一个……”
她突然哭起来,“不,不要……穿夏,你别赶我走……哥哥他们不要我,昔夜不要我,天河不要我,不,不要……穿夏,你不要也丢了我,我真的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她抱着膝盖,脸埋得很深,“哥哥说我拖腿,昔夜从没拿正眼看过我,天河的心思都在你那里……现在,我曾经骄傲的一切都毁了,我的美貌,我的尊贵,我的清白……穿夏,我什么都没了,我把什么都赌上去,可是,我什么都输了……穿夏,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这几个月,我到现在才知道,我以前错得多离谱,我才知道我究竟多坏才把你害得那么惨……”
我往后退了两步,免得她耍什么花招我又不小心掉进去了。苦肉计我也吃过不少,她那小心肠,坏的要死,这些天的流浪和颠沛,就让她洗心革面了?不可能吧,要是这样,那以前三百年的流离失所又算什么?
我还在转着眼珠子看她哭,手里的药还在端着,突然她呕了一下,接着面色不堪,像是真的要吐……我放下药,走过去拍拍她的背,帮她把把脉。
明明就是简单的皮肉伤,吐什么,搞得跟怀孕似的……
我按在她脉搏上的手,微微颤了颤,往来流利,如珠走盘,这是滑脉,像花荫有此症状……她是有孕了?我拍拍她,“花荫,你……”
她点点头,“是真的……”
不是我说,她其实已经知道以前和她有云雨之情的昔夜并不是真的昔夜,那么在她知道真相之后还这样义无反顾地往陷阱里钻么?
花荫一把抱住我,“穿夏,穿夏,怎么办?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我连他父亲是谁我都不知道……”她哭得悲怆,眼睛似乎要滴出血来,“我恨,我恨!穿夏,我一定要让那贱妇不得好死,我不会让她有好日子过的!”
我冷汗起了一身,她说的贱妇?她这个语气……她说的乱七八糟,我一时没听懂。
花荫咬住嘴唇看我,露出森白的牙齿,“她毁我清白,我定要她把加在我身上的苦,十倍百倍让她偿回!”然后,她转头再看我,“穿夏,求你,别赶我走,我们一起报仇,你帮我报仇!”
那晚,花荫和我挤在一张床上,她开始一件件地跟我说我与昔夜离开之后,水月所发生的一切一切。她曾经是那般飞扬傲气,此刻的语气却沉静而平淡。我无法想象她是如何变成这样的,我只知道,昔夜与我说过的保她无虞安全,他未曾做到。
我更不能想象,那个她口中的雨夜,就在云影阁,在那个灯火辉煌的宫殿,影无心是怎么叫了一群人爬进了她的闺房,她又是怎样的挣扎绝望,叫不出声喊不出声,任那群她都没见过的男人对她施暴索求,她是一直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水月楼么,等那个男人出面救她一把……她终是绝望了,一群人的兽性发泄完,照着影无心的意思,在她貌美的脸上划上数十刀……
血腥浓厚的华丽屋舍,如同人间炼狱一般,她脸上的血,身上的血,周围恶心腥臭的粘稠物,四散散落的破损的绫罗绸缎,还有那一年四季常开的白束花枝子,散了一地的花瓣……都成了触目惊心的伤痛。
她说这些的时候在发抖,牙齿打颤。我抱着她,像小时候那样,“没事,都过去了,你还活着,活着,比什么都好……”
就像小时候那样,我们亲密无间,睡在一张床上,成天嬉戏打闹无忧无虑。只是,这一切都是在所有的美好被打碎成碎片才缝合成的无缺,哪里还称得上无缺?
我咬着嘴唇,已经起了怒意,“就是这样,昔夜,也没曾管过你?”
她眼睛里闪着一丝泪花,满是苍凉的味道,“你不曾知道,他早封了水月楼,整天沉在那里处理政务,除影无心与影棠之外,没有谁可以随便出入水月楼,所有繁琐政务,交由影棠处理,其余关于外界政事要事,由影无心和一些大臣与他商议。我的事,都没被他知道,自他回来,我也没见过他……”
我拍着她的背,有一丝诧异,“影无心既然有整死了你的心,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眼睛里已经生了一丝怒意,更后悔当时为什么耍心思躲避那些纷争不回水月,那影无心现在已经在水月呼风唤雨了么?昔夜就真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完全由着她胡来的么?
花荫惨白着脸,“那影棠,看我一副欲鱼死网破的样子,偷偷遣了我出去,怕我再与影无心起冲突不得善终……那时,我是真的有死了的心的!我在天都看见哥哥,他竟然说不认得我,我知道他没死的,他知道了我的所有遭遇,他不肯认我!穿夏,他也不肯认我!”
“那时候我在天都闲逛,我就看见了哥哥,我知道封崖哥哥他没死,可是,我不知道枫杨哥哥也没死……我叫他,他差人将我谴走……哥哥他们也都不要我……”她抽噎着,“我就站在天都最高的那栋楼上面,我觉得我就是这样死了也好,我死在我最爱的地方,我死在生我养我的地方……可是,我碰见了幽木羽……”
外面下起了雨,这是初春的第一场雨,这场雨过后,周围会一片生机,然后,杨柳会抽枝,春笋会破土,百花会盛开,那些沉睡的一切一切,也会苏醒。
花荫躺在我身侧睡着了,睡得很熟很安心,仿佛这个月的辛苦都在今夜补好。我在想,什么叫物是人非?大概这就是。
花荫这些年所做的一切,那些过分的事,她终于是明白过来。这一个月的人事冷暖飘摇沉浮,这个姑娘体会并融在了骨子里,她日益清冷成熟,成为她作为云浮遗族公主,该有的样子。
长大,也许就是一瞬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