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天河(1 / 1)
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冰凉冰凉的,像透了那晚,我躺在他怀里说自己要死了的感觉。彻骨地冷。
而现在,要是再不想办法逃的话,有可能我还要再死在幽氏手上一次。那就得不偿失了。可是,这戒备森严的,我应该怎么逃呢?
半夜时分,我起身去关窗户,良辰过来,往我身上搭一件长袍,道,“夜里凉,姑娘莫要着凉了,明日成亲,还请姑娘爱护着自己。”我系着袍子不说话,垂眼看楼下来来往往的兵卫。良辰继续说话,姑娘昏睡了一天一夜,到现在也是滴水未进,还是吃些东西吧。
我说好。
真的好饿,饿得我头晕眼花。我现在要好吃好喝,不然的话哪里会有力气逃呢?这守卫森严,又加上我一直以来的不配合,幽木羽不知道又加上了多少守卫。
也真是闹笑话,不是以前娶过我了么,为什么还闹这一出?就算我现在不是以前的那个云穿夏了,也用不着非要死皮赖脸地追着我不放吧,还觉得当年害得我不够多么?我一边吞着饭一边看外面,问良辰,这几天幽木羽干什么去了?
良辰笑道,就知道姑娘想念大王,这不是刚刚木羽王带话来了,这几日他亲身处理这成亲事宜,忙得是不可开交,还叫我把这个交给姑娘你,见物如见人。大王忙完了,夜深时回来看您。
我接过她们给的木盒子,一边喝汤一边打开看。打开的时候一嘴的饭都喷了出来。里面鲜血淋淋的,是一颗眼珠。黑亮的,旁边还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云天河。
我只觉得胃里的饭都要呕出来,腥味也重得很。我扔开了那东西,咳嗽了两声,指着她们道,“快把这个给我拿出去!”
她们似乎笑了一笑,嘴角有一丝阴霾,道,“姑娘可明白了。”
我噎着口水,被吓得答不上话。我说你们别吓我,也别这样做,我受不了!她们拿着那木盒出去了,我瘫坐在凳子上,冷汗直冒。这两个缺货,是真的被幽木羽抓住了么?别吓我,虽然我不欠他们什么,但是要我眼睁睁看他们死,这也,也太不人道了吧!
我说我要见幽木羽,良辰领着我去了幽莲阁的顶层,那里是幽莲城最高的地方,已入秋,天渐凉,站在这里,夜风扑扑地往身上打。幽木羽就坐在那里,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秋风扑打在他的长袍上,他的白衣就一摆一摆地,迎着风猎猎作响。
哦,这就是亲力亲为费尽心思地准备成亲大事,都累到喝酒休息了。
支下去良辰美景两个人,我开门见山,你是不是挖了云天河的眼珠?他喝了一口酒,没再说话。我有些恼火,说早在三年前我就已经清了和云浮的关系,我现在不是云浮人了,那么云天河和云花荫的死活也跟我没关系,不管你怎么对他们,你,我绝不会嫁!
他苦笑了一声,对呀,是我太窝囊。我为什么要那么在乎你,为什么为你做了那么多到头来还是要以这种方式来逼你成亲?
我说呸!你娘的你这样就是个畜生!你喜欢什么姑娘就去追好了,你非这样强人所难算个什么好汉?天涯何处无芳草,你非要把我找是个什么意思?我说就当我求你了,三年前你害我害得还不够么?你放过我,放过我们所有人,我们两不相欠。
他继续喝酒,他说他不舍得。那时,我确实对你没什么感觉,你又顽固又臭脾气,可是,看你对鸿蒙昔夜那么认真的时候,我真的很嫉妒。那个家伙,不过是鸿蒙必烈那个窝囊废的私生子,他凭什么可以得到你的青睐,让你肯为他吃那么多苦?
我说那你为什么看不上花荫,她比我还坚持还顽固,怎么就我那么倒霉被你看上了?你个混蛋,就是你的自私才把我害成那样,无灵无气的,谁都能欺负。你就这样对我好的?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后来补偿我的那些东西就能让我忘了那些求死不得的生活,你做梦!
他说,那要怎么办?你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我说,很简单啊,你别逼我跟你成亲,你放我回去!
他垂眼不说话,我冷笑,你看,你做不到了吧。你根本就不是喜欢我。你不过是见了我对昔夜那样死心塌地,而那样的忠诚你应该也有一份罢了。你骗我害我,只不过想把我困在你身边,然后像对待昔夜一样对你罢了。你这叫爱我吗?你的爱若是这样,那求你做做好事别害我了,你把这份爱留给谁都行你别过来吓我。
他说不是的,我也可以像昔夜对你那样,生死不弃。我说呸,然后将天河的眼珠丢给他看,你的承诺就是这样?你就是这样逼我的?
他又垂了眼,睫毛上有一丝亮晶晶的东西。我不这样,恐怕现在你恢复了记忆,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了吧。
我不再说话。呵,岂止看你,我连听你的名字都觉得过分了!我说,你若不想我那么讨厌你,你就好好做人啊,你这样黑着心肠是干什么?他说,那好,明年的成亲大典你好好配合,我以后好好做人,好好对你,就跟这些天一样,这些天我们不也过得很好吗?
我不再说话了。哈,我信你,除非我脑子又被那两根搅屎棍子敲了!像你这样的人,向来心思阴骘,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说什么以后会好好待我,真把我得到手了还不知道怎么厌烦呢。这些人,向来什么都容易得到,所以从来都不会对什么多加珍惜。我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碰见他们的?
我不言语,抬头看天。月亮半圆有些凸出,上弦月,过几日就是满月了。人间把这次的月圆叫做中秋,寓意团圆。团圆呵,昔夜,我什么时候才能和你再团圆起来呢?
风很大,吹乱了我的头发。我抚摸着后面那冰凉的簪子,青玉簪有些粗糙扎手,还是当年流浪时天河送的。他还给我许诺,穿夏,现在我没办法给你最好的,等以后我们安定下来了,我会买上好的玉石来给你做挽发的簪子。我说不用了,你这个我就很喜欢,虽然玉石是劣质的,但是你的手艺和心意都很好,这个簪子很漂亮。然后,这青玉簪就跟了我这么些年,刀剑修割的地方也被磨得圆滑了。
而人,也被磨得看不见当年的样子,不复存在。
我说,你现在带我去见见天河好吗?我很长时间没见故人了。穿过层层叠叠的茂林修竹,再走过长廊水榭,我进了花阁。天河就坐在院子中央,冰凉的石凳,凄清的人影。明明还是当年那个清雅俊俏的人,我却看不见当初的样子。一时间故人重逢,却又相对无言。
幽木羽离了开去,他对天河使了个眼色,天河笑了笑。两个人还以为我没看见,也可能是肆无忌惮,就这样传暗信,商量好怎么对付我了是吧。
天河的左眼被挖掉,上面蒙着纱布,约莫是怕我看见他狼狈的样子,所以散下了一缕长长的头发将其遮住。半遮半掩的还有他那张清秀好看的脸,细净白嫩的皮肤和精致的五官。
如果不是他那样固执己见,或者我也已经为他指了一门亲事。他相貌好,武功也高,那些跟在他后面的窈窕淑女还不知道多少呢。可是他就是吊死在云花荫那一棵树上,还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真是辜负了他们俩的如花美颜了。
我把他那颗眼珠丢给他,声音冷冷地,“这一次,不管你们怎么样我都不会管了,是死是活也跟我没关系,你们俩也不必逼我妥协什么。我现在过来就是要告诉你们,好自为之,别指望我还舍身取义,蠢笨地等着你们来宰。我也已经受够了你们俩,以后我们之间各走各的互不相欠。还有,现在你们好好为自己打算,我是不会救你们的,你们自己落入了魔爪,就自己想办法出去。”
他没做声,自顾自地在那里喝着茶。茶香四溢,里面还有白束瓣子,所以他仰头饮下的那一瞬间我闻见了熟悉的味道。又想起当年我们一起坐在花树下唱歌跳舞,他吹箫,我做饭,迎风过来一阵阵花香,搅碎了荡漾的年华。
他开始自言自语,月光如水洒进屋子,还落在他清冷的肩膀上,他单薄的背看上去是那样凄清,又让我想起了那个倔强的拿着剑的少年。我默不作声,他说,我知道你一直装傻,不肯相信我对你才是真心。你总是说我跟花荫是一对,就那样倔强地忽略掉我,觉得我的所有你都无所谓是么?
我“啊?”了一声,转身去看他,他还在那里说,这么些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呢?我对花荫好,那是因为我当她是普通朋友,我从来没有对她动过什么心思,你连这些都看不出来么?
我往后退了两步,离他远了些。这混账,又在想什么损招让我妥协。
他把玩着手里的金匕首,嘴角扬起一丝惨淡的笑。这么些年,我把对你的心思都藏起来,我知道你有你的鸿蒙昔夜,你死心塌地,所以我不忍心拿我们的关系来束缚你。可是,六年前你那样受苦也不肯把一股遗骨的下落告诉幽木羽,我真的很恨,鸿蒙昔夜是哪里好,让你这样犯痴成狂?
我说呸!什么为了昔夜,那时候我完全是为了云浮,遗骨本来就是云浮的东西,圣地已经被夺走了,难道连那遗骨我们也要放手送人么?我不甘心。那些年,我做的那些都是为了云浮你没有看见么?
他嘴角又扬起一个惨淡的笑,泛白的嘴唇和苍白的脸色让我有莫名的心酸。匕首在他手里翻转着,冷冷地闪着寒光。他站起来,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我往后退着,我说你要干什么,你现在这样的未必打得过我,别做傻事啊!
他忽然把那匕首递给我,刀尖对着自己,声音冷冷地,我欠你太多了,云浮也欠你太多了。你知道吗?流亡的那些年,一直是你在苦苦支撑着。就算是我跟花荫累了倦了,你也不肯多说什么,自己一个人咬着牙也要默默坚持。我知道你也累,可是你什么都不肯说,因为你知道,如果连你都坚持不下去了,云浮真的什么都没了。那时候半夜醒来,还会看见你坐在篝火旁边,一遍又一遍地研究着那些繁琐的手谕。其他的云浮人都散落在这灵界各城,没有几个人还愿意跟着你。后来就连那十几个忠心的人也起了内讧。后来去了水月,明明你可以有更安定平稳的生活,你还是不肯就此放弃。那时候,你怎么就那么倔强呢?
他伸手去拂我的头发,那一颗眼珠里有闪闪发光的东西,让我看得心惊。我说,我不去做怎么办呢?云之峰大王临终前托付我将你们照顾好,而你们即使在水月受到了优待,那也不是我们的地方。我不坚持,你们还会有谁坚持呢?终归要有个人留下的。可是,我就是没想到,苦苦留下,后来还让你们这样整我。不过也因此说明了一个问题,那时的云浮,有你们这样一群人存在,灭了也是活该。
他叹了一口气,月光撒在我们中间,似乎可以溅出涟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