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十八章 尘埃落定（1 / 1）
林荫咖啡馆。
回到台北，听说马凯约她见面，叶清童不是不惊讶的。
身处周围祥和宁静的氛围，在这样的情况下单独和马凯见面，她竟然有了一丝心虚，不过面上倒也没有显露出来，淡淡地笑问：“我刚回来，就急着要约我，到底什么事？”
“裴昕被抓，你应该很快就会起诉他，”马凯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想我可以帮你。”
“如果要论法律上面的能力，你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叶清童不置可否，“可你毕竟置身事外，从一开始我就说了，不想牵连进你们。”
“我们其实从来都没有置身事外过，从一开始的精英队赞助，就已经开始接触你和裴昕之间的种种了。包括这一次，还拉上了许辉。”马凯的眼中多了那么一点可以称之为柔和的东西，“你也许不会懂，他对于我们四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曾经很美好的回忆，是悠悠球带来的一种感情。你知道，我们之中曾有一个人已经不在了，我爱她，许辉是她在意的人，我必须代替她，护住她想要保护的人，用我平生所学。”
一个“爱”字，让叶清童几乎无法自持、乱了方寸，强忍着勉强道：“可他已经没事了。”
“可他的罪不能白受，”马凯目光锐利，“说起来，那天的事情真要多谢你，要不是你，许辉恐怕也不可能安然无恙。没想到，堂堂叶家的小姐，在那种情况下还能临危不乱，出手救人，让人刮目相看。”
“能者多劳，我要完成多大的使命，就要具备多强的能力，”话说的隐蔽，可叶清童明白，他这是有所疑虑了，当下只得转移话题，“我们还是来说说案情吧。”
马凯见她这是同意了，便收了情绪，问道：“目前对裴昕的指控有几条？”
“挪用公款、倒卖文物、绑架人质，”她又想了想，“本来还有故意杀人，可是我如今好好地坐在这里，七年了，所有的痕迹都被抹得差不多了。”
“事关你自己，你倒不在意了？”
“就当让他一个，我用剩下三个扳回来，不也挺好么，”叶清童挑了挑眉，毫不在意道。
“好吧，那说说证据。”
“挪用公款，我手里已经有充足的证据，至于钱款的去向，等警方审问会有结果，”她一下一下有力地敲着桌子，“他们要是这点本事都没有，我也不介意替他们查一查。”
马凯微微思量了一下，“绑架的这个，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倒卖文物……”他看了眼叶清童，只见她神色笃定，似乎一切都在她掌握之间，忽然觉得，这世上应该没有什么事是她摆不平的吧。
果不其然，叶清童平静道：“这件事情，我会搞定，不出三日，证据就会完完整整地躺在警方的邮箱里了。”
“我相信你的能力，”马凯轻笑了一下，“其实，只要证据充分，量刑上本身没有太多问题。何况，一个绑架，就已经够判无期的了。”
“原本我的计划里没有这一项，想着，能判他十几年，也差不多了，”叶清童淡淡地，“他是被逼急了才会这么做，看上去很蠢，可是实际上，他也是孤注一掷，想赌一把。只要赢了，他就自由，凭他的能力，改头换面重新开始不是难事，只可惜，他低估了我。”
“这样一来，最好的结果，就是无期了。”马凯抿嘴想了想，道。
“难道还有别的变数么？”
“现在还不好说，我们既然是原告，那就要看裴昕的律师怎么样了。你放心，有我在，不会有问题的。”马凯万年冰封的脸上忽然有了一点志在必得的自信的笑意。
叶清童就在那一瞬间想到了当年，愣愣地，只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要约在这里？”
话题转得好快，可马凯还是一下子明白过来，“可能很快就要走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能在这里，感受到她的气息。”
叶清童险些落下泪来，好在没失了心神，硬生生忍了回去，暗恨自己的不争气。
明明知道见到他就可能把持不住，偏偏还要见，简直作死……
“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刚问出口，她就后悔了，在心里骂自己，为什么非要纠结在这件事情上。
马凯的声音却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和怀念，“她是我见过，最自然、最随性、最简单的人。”
“这样么……”
不知怎么的，他就有了倾诉的欲望。“她那个样子，不是因为不谙世事，相反，她经历过很多，却还能守着这样的本心，让我觉得，是难得的美好。”
“你有没有想过，”叶清童打断了他的回忆，尽管她很不想这样，“如果有一天，她不再是你看到的这样，她也变得功利、不择手段，也变得世俗，你还这样心心念念地想她么？”
“那她一定是不得已的，现实总是残酷，没有谁是一成不变的，”马凯当即答道，“以前我曾想过，她总是与世无争，那必要的时候我就帮她争，我来保护她，可是她，却再也没有给我机会……”
叶清童不说话了，她发现说的越多自己就越危险。
相顾无言，两人各怀心思。
不记得两人是怎么告别，怎么背道而驰地离开的。
叶清童只满心恨死了自己，前所未有的。
她恨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这样活着，这样的伪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或许，只有当她再一次死去的时候吧……
*
裴昕入狱了。
法院一审判决其三项罪名成立，无期徒刑。
也是多亏了马凯，这最后的收尾，才会如此顺利。
叶氏集团董事长办公室。
“一切终于结束了，”叶启渊感叹道。
叶清童若有所指，“景默他们，后天下葬，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他们刚回来，叶清童就派人报告了折损四人的消息，可是因为后续的情况，一直拖到后天才能将他们四人的骨灰安然下葬。
“嗯，那我也去送送他们，有这样的结果，他们也能走得安心了。”叶启渊略一思忖，说道。
“裴昕的事情结束了，郭氏那里，我还没解决呢。”
叶启渊抬起头看向她，“你要动郭氏？”
“不行么？”叶清童毫不顾忌地回望他，反问道。
叶启渊笑了，“斩草要除根，况且郭叶两家本就是一山不容二虎，怎么会不行呢。”
“你同意就好，至于怎么做，是我的事，你坐享其成就好了。”自从除了裴昕，叶清童浑身上下的态度都有了些不同，似乎越发狂了。
不过叶启渊也只是笑笑，他如今报了自己女儿的仇，除掉了心腹大患，也是轻松了许多。可是那笑容里，怎么看都别有深意。
她越是这样，他就越舍不得放她走了，真想把她永远留在叶氏，怎么办呢……
叶清童并没有猜到他的心思，出了公司，便直奔裴昕在市区的住处而去，想着既然裴昕与郭靖瑶有勾结，那么在那里，也许能找到郭氏集团的弱点和漏洞。
屋子里一切还保持着原样，看来裴昕临走前也未来得及整理。叶清童在如今空荡荡的房子里四下找了找，翻出了所有与郭氏相关的文件，本是想离开的，转身间又注意到了暗处的楼梯。
裴昕的住处位于一栋公寓楼的顶层，他自己又在楼顶建了一个小阁楼以供休闲，这也不是秘密。可她忽然有点好奇，神使鬼差地就这么走了上去。
看得出裴昕过得还不错，像是个上流社会的人士该有的生活，没事的时候看个电影，打个桌球，画幅画，也没什么特别。想起他的画技，据说还不错，叶清童忍不住走到那画板前。只是一看之下，她竟愣住了。
那是一幅人像素描。
她几乎是一眼就看出，那画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她不禁拿起来多看了几眼。
只见脸部的轮廓被反复描摹，阴影也打了许多，看上去极为立体，可谓栩栩如生。
看着周围的铅笔，显然这幅画摆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可以想象，裴昕平日里回到这里，时不时地拿起笔补几条阴影线，然后盯着这画像出神……
她恍然间明白了什么，丢下手里的东西，径直跑了出去。
以前一直想不通，如今终于明白。
他之所以会输，是因为他想输……
*
监狱。探监室。
叶清童看着裴昕被带了进来，坐在玻璃窗的另一边，她神色复杂地拿起一旁的电话，有些犹豫，但还是轻轻叫了他一声：“裴昕。”
可是裴昕的脸上却闪过一抹嘲讽，“你是作为一个胜利者，来看我笑话的吧。”
叶清童微微低下头，不想和他对视，似乎是怕他看出自己的情绪，“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我……”她突然觉得自己什么也不能说，而这一切最终只归结为三个字：“对不起。”
“你对不起我什么？”裴昕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你我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不把我送进监狱，恐怕我也一样不会放过你，就像七年前那样。”
叶清童定了定心神，“我一直都可以理解你做的事，你和我，大概是这世上最同病相怜的人。你做这些，只是因为你害怕成为弃子，害怕被抛弃和放弃的滋味儿。”她感慨起来，“而我和你最大的区别在于，你曾经害怕的，你正在经历的，我都曾经经历过。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那种绝望。因为我失而复得，所以我会更加珍惜，也比你更加害怕。”
裴昕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也不明白，只是对于她能这样看透他的内心感到诧异，“是啊，我很害怕，我在叶家这么多年，时时刻刻都在担惊受怕，生怕自己做的不好，就被放逐。如今这样，我心里反而定下来了。这么多年，我喜欢把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里，却没想到，还是发生了意外。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已经料到今天了。”
“什么意外？”叶清童接过话问道。然而裴昕却不答，只是看着她，苦笑了一声。
他唯一没有料到的，是他自己的心。
从前当作仇敌的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进了他心里……
爱上自己的敌人，是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他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可是一步错，步步错。
直到今天。
他很清楚，这场博弈里，谁爱，谁输。
可是等他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如果可以回到一年前，他会告诉自己，一定一定不要爱上那个人，那个注定不会属于他、反而会将他推入万丈深渊的人。
叶清童貌似表面平静地看着他，无话可说。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的身份不允许她自责，她甚至也不能告诉他，其实真的叶清童，早就死了……
他只是输给了她黎芊而已。
这一切对他来说，很不公平吧。
“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电话那头传来裴昕的声音，“这样的下场，我早就想到了，输了就是输了，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你没有输给叶清童，”她淡淡地说了最后一句，便放下电话，不敢再看他的神情，转身离开。
她安静地走出监狱大门，脚下的步子却越来越快，最后直接跑了起来，借着跑起来的摆臂，拭掉了脸上落下的几滴冰凉的泪珠。
直到离大门很远很远，她才停了下来，望天。
微风吹散了她的长发，也吹干了她脸上的几道泪痕，有些涩然的微疼。
她是赢了，可是心里却越发沉重。
如果说裴昕哪里错了，那他最大的错就在于，不该在七年前的那个时候，出手杀了叶清童，给了她重生的机会……
他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他爱上她，她却很没良心地，无视了他的情感，把他送进了监狱去度过后半生。
她口口声声说，不屈从于命运，却还是被推着，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从不想伤害任何人，最后不得不伤害了所有可以伤害的人。
原来，她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