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不似相逢好(1 / 1)
相思回到安池居的时候,桌上摆好了饭菜,并不见鸾姨,相思心想,鸾姨可能又在谁家打纸牌吧,青鸾一族循天地之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黄昏时,不作不息,闲于玩乐,打纸牌,飞跳棋是常有的事,不约在这家,就约在那家,久而久之,耳濡目染之下,相思倒也摸懂了门路,闲来无事也能陪鸾姨玩上几把,不过鸾姨总是把她杀得片甲不留,直呼和她玩没意思。
相思掀了食盒,竹笋盏鸡,醋溜蕨菜,爆炒瑰鱼,还有两碗白乎乎,软糯糯的大米饭,相思取了筷子,咽了咽口水,眼看饭菜冒的烟就要散尽了,鸾姨回来还不知什么时辰,顾不上洗手,就开始吃了。
她吃饭犹如龙卷风席卷,不肯放过任何东西。眼见碟子里就剩下一块鸡肉,她才想起来鸾姨没吃饭,不情愿的放下筷子,又拿起来舔了几下,才慢吞吞的放了筷子坐端正。等了小半个时辰,菜都凉透了,也不见鸾姨半个影子,碟子里那块鸡肉散发出来的香气勾引着她的胃,她此刻全副身心都凝在那块鸡肉上,她心里告诉自己,那是留给鸾姨的,可是手却不由自主的往盘子里伸,那红亮的颜色,细嫩的肉质,嚼到嘴里,麻而不木、辣而不燥,食之口齿留香,肉粒在嘴里爆炸开来,咸并隐隐泛甜,就连骨头里都啜满了蜜汁。
她在心里嘀咕一番,说服了自己:
“鸾姨啊鸾姨,要怪就怪你没有口福,你不回来,我可就全吃了。”
她也不用筷,就怕晚一会,鸾姨回来和她抢似得,一块都塞进嘴里,直至肉光骨嚼,吸尽汤汁味料,十个手指头都舔了一遍,方依依作罢。
她满足的打了个饱嗝,挨到床边睡去了,胳膊压的疼的厉害,也懒得翻身。
入了夜,实在是冷的厉害,她才坐起身去扯被子。半睁的眼瞥见鸾姨床上空空如也,顿时清醒起来。她利索的翻身下了床,跑去大长老处询问,大长老捋着胡子,一脸难过,摇着头对她说:“锦织她今儿个午时突然犯了怪病,动弹不得了。”
锦织是鸾姨的名字,相思心里一阵一阵的打鼓,心跳的厉害。
“你给她看病啊,你不是大长老吗,你不是什么都会的吗?”相思扯着他的袖子,紧张的揪破个窟窿,大长老脸上一阵心疼,又很快镇定下来。
“这病,老头我也治不好啊!”
“那,那怎么办?”
相思慌了神,她自小就跟鸾姨在一起,早就把鸾姨当成了最亲的人,现在她生了病,却治不好,她该怎么办。
“办法么,倒不是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啊,你快说啊!”相思就讨厌他这种说话不说完的人,关键时刻,真是要把人急死才高兴。
“相传女娲娘娘补天时,剩了一块石头没有用上,走时不慎落入凡间,想来不是要紧的东西,也就没去寻找,这石头千万年来受了日月的孕育,生出不少奇效,活死人,肉白骨都不成问题,想来治好锦织的病,也不是问题,只是,我们鸾族受不的凡界之气,无人能去取啊。”
相思一拍大腿,大声喊道:“这好办啊,我可以去寻那女娲石啊,我不是鸾族的人,不怕下界之气。”
长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却有点不自在。
“你快告诉我在哪,我去取!”
大长老咳了一声,笑的有些尴尬:“具体在哪,这个么,还不清楚,只能靠你去寻了。”
“那时间来的及么,要是我寻上个一年半载,鸾姨她等的及么?”
她抿着嘴,道出了关键。
“来得及,来的及!”
“那就好!”
“你现在就出发吧!”大长老转身就要回屋,相思急忙拉住了他的衣服,谁想一个用力,竟然生生拽下他一块衣襟。相思顾不上看他发青的脸,慌忙喊道:大长老,你知道鸾姨在哪是吧,你带我去看她一眼,就一眼,我才能放心去人界啊!”
大长老被她缠的没办法,只能依着她,领她到了一处冰洞内,相思看见鸾姨毫无生气的躺在冰床上,面皮发青,嘴唇发白,心里一阵难过,窝着她的手,轻声道:“鸾姨,你等我回来,我一定能把女娲石带回来的,你等着我!”
她不再在洞里多留,多留一刻钟,就让鸾姨多受一份罪。
相思前脚刚走,冰床上的人就一跃而起:“冻……冻死老娘了!”
抬头看见大长老的衣裳,笑的直不起身:“你该不是和你家那口子欢好的时候被相思拖出来的吧!”
“还笑。”大长老胡子一抖“还不是相思那丫头拽的,你可得赔我一件。”
“得得得,我赔,赔你两件还不成么。”
大长老这才放松了绷紧的筋肉,笑出来,脸颊上的肉一陷一陷的。
“咱们这么做真的好么?”
“不然呢,相思那丫头是我一手带大的,她也不小了,就她那脾性,在咱们鸾族有几个人愿意娶她,只能去凡界碰碰运气了……”
新月如勾,银纱般的月光透过头顶上的圆洞洒下来。相思转了转无神的眼珠,摸了摸半饱的肚子,幽幽叹了一口气。
在凡间呆了小半月,相思仍旧没有任何关于女娲石的消息,她走的急,带的银子不多,再这样下去,她和花木就要饿肚子了。所以,她只能住桥底下,省吃俭用。桥底下住着许多乞讨的人,相思怀里揣了半个留下来的馒头,不敢拿出来,她攥着袖子往后挪了挪,离那些面黄肌瘦的人远些,她怕离得近,被他们嗅到馒头的香味,要抢她的。
入了夜,等到大家都睡着了,相思慢慢睁开一只眼,从每个人脸上扫过,确定大家都睡熟了,才偷偷摸摸的拿出馒头,小声吃了起来,她不敢嚼的太细,那样不经饿,她嚼着馒头还要提防着四周,嚼了两下就要咽,馒头卡在了嗓子里,上不来下不去,相思憋的眼泪都出来了,呛得咳出声,又怕惊醒了乞丐,拿手捂着嘴。最边上的老头耳朵一动,睁开眼来,相思咳得厉害,馒头也来不及藏,被老者看个正着,他扑过来抢,相思不给,拿手抵抗,咳嗽声没了掩护,响的厉害,吵醒了别的人,也一蜂窝过来抢食。相思赶紧把馒头抱在怀里,一人来夺,相思死活不松手,推搡间,馒头飞了出去掉在地上,相思爬起来就要去拣,一条狗跑过来把馒头叼在了嘴里,相思心里委屈,坐在地上,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远处传来喧闹声,乞丐们都去凑热闹,其中有个中年人看她哭的厉害,心里约摸觉得过不去,喊她一起去看,说不定有饭吃。相思一听,立马止了哭,迅速爬起来,跟着人群前进。
原来,容府的少爷今日娶妻,入了洞房才发现没有落红,认定新娘子不贞,嚷嚷着要退婚。邻里都来劝,新娘子也一口咬定没有做过不贞不德之事,宁愿以死示清白。
相思其实不大想管凡间这档子事,她觉得她还是踏踏实实找份工作来养活自己跟花木才是正经,她打了个呵欠,转身就要走,眼睛却盯在一处收不回来。
那人高八尺,偏瘦,一袭绣绿纹的月白长袍,外罩一件暗花绸面的天青色对襟袄背子。袍脚上翻,塞进腰间的白玉腰带中,脚蹬一双白鹿皮靴,墨发未束,只一根玉带轻绾,两头垂下丝质冠带,玉带系作流花结。下巴微颔,唇色如水,一双眼睛简直在清泉里浸了千年,水亮清澈,眼角却微微上扬,疏离却谦和。
这是块肥肉,相思摸着下巴,笑的一脸猥琐,她要挑个人少的地方动手,这样才容易得手。
等了许久,人群终于散了,那人也转了身要走,相思不慌不忙的跟上,抬起头,装作赏月的样子,到了一处巷口,人迹稀罕,相思加快了步伐,就要行动。
“这位小姐可是有什么事?”
突然的声音打乱了相思的步伐,她停下脚步,四处看了看,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小姐原是叫她。
眼见早先计划好的被打乱,她临时改了套路,就见她扑过去,一把抱住那人的大腿,想起被狗吃掉的馒头,落了泪:“这位公子有所不知,小女子还未出世,便死了爹娘,如今养育我长大的鸾姨也得了重病,我这次出来,就是给她找药的,可是我出来的急,没带够银子,已经饿了三天没有吃饭了,你能不能可怜可怜我……”
相思还没说完,那人就捂嘴笑了起来,难不成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相思瞪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她说的都是实话,当然,吃不饱和饿三天没什么区别。
那人收了笑,从袖中摸出五两银子,塞到相思手里,就要走,腿还是被相思紧紧抱住,相思红着脸看他,气冲冲道:“你当我是讨饭的么。”
那人想她约摸是觉得少了,又摸出十两放她手里,岂料她气的更厉害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有手有脚的,你这是施舍么,我能靠自己的本事挣钱,就想叫你给我介绍份差事。”相思抬头看他,见他点了点头,以为这事能成,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他说:“我家不缺人,我独来独往惯了。”
“你一个人多无聊啊,没有人陪你说话,也没有人陪你玩纸牌跳棋,你生病了也没有人照顾你,一个人很可怜的。”相思以为那人像鸾姨那样好哄,噼里啪啦说出了一堆道理。
“不需要!”他声音冷冷的,要说他之前的声音是山泉,如今就是古水。
“可是我需要啊,我总得养活自己吧。”相思死皮赖脸缠着,就是不肯放手。
“跟、我、没、关、系!”他一字一顿的说,弯下腰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抬脚就要走。
相思哪肯就这样放弃,面子都丢光了,里子丢了也没什么了。
她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厉声道:“你要是不同意,我就掐死你!”
那人手一动,正要发作,相思又放软了声音:“我一个人很可怜的,吃不好,睡不好,在桥底下睡了一觉,还染了风寒。”说完,她吸了吸鼻子,用袖子胡乱一抹,那人心里是嫌弃的,只能妥协。
“从我身上下来!”
“我不,你要是丢下我跑了怎么办?”她就是不肯放手,那人只能背着她往家里走。
“把腿伸上来。”那人拍了拍她,示意她把腿放到他手上。
相思心里想,这人看起来虽然有点冷冰冰的,可是人还是很不错的。走了一阵,她觉得无聊,主动搭起话来。
“你叫什么名字啊?”
“君子谦。”
“原来你姓君子啊,真是个奇怪的姓氏。”
“我姓君,名子谦。”
“你为什么姓君啊?”
“因为我父亲姓君!”
君子谦快被她问疯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女人。
“可是我叫相思,我父君也不姓相啊。”
听她这么说,君子谦心里想勒死她的冲动才好些。
“那你父君姓什么。”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问了出来,想后悔已经来不及。
“我也不知道,我没见过他,鸾姨也没怎么跟我说过,我只知道我唤他们父君母君。”
她说的风轻云淡,好像没见过父母亲是平常的小事。
“嗯。”君子谦忽然有些心疼她,他不会表达,只能搂紧了她。不管怎么样,至少他见过。
“你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啊,你爹爹娘亲呢?”
相思像是开了闸的水,一发不可收拾。
君子谦默了一会,才开口道:“我十二岁那年,家中有神玉的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一夜之间,我家两百四十口人丧命,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我不知道是谁走露了风声,人都是不可信的,所以我便一个人生活了这么多年……”
君子谦回头看她,她却在不觉中睡着了,口水流了他一肩膀,他摇摇头,认命的背着她,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