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 时光流逝溯江南(1 / 1)
就这样,夏苳在穆家四少爷身边做了书童,也是待在穆聿身边时间最长的一个书童。每日总能听见穆少爷急呼夏苳的声音——
“夏苳!我饿了!”
“夏苳!字帖替我临好了吗?!”
“夏苳!”
“夏苳!”
“夏苳……”
仿佛穆少爷的世界只有夏苳一人,别人都不存在。穆府中其余人不知道夏苳的身份,对于这个秀气的书童既嫉妒又愤恨,总是找机会时不时的欺负他一番。原本夏苳不愿让别人知道,所以每次身上多了几处淤青时总是小心翼翼的拿药酒揉上一会儿,陪穆聿读书习字时也忍着痛不让穆聿发现。可他怎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某少爷看在眼里了呢?
至于那些背地里欺负夏苳的人,都被某个护短的少爷寻了错处打发出去了。
“夏苳,这个字怎么写?为什么我怎么写都不好看?”
“我看看。”夏苳抬手忍痛接过穆聿手中的摹本。
今日上午他去厨房给少爷拿点心,正巧碰上五少爷身边的书童。本打算取了东西就回来,可谁知五少爷身边那个书童极为顽劣,刚被五少爷训斥过,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看到夏苳穿着一身的锦绣织缎,再看自己身上的粗布麻衣,不由更加恼怒,便故意与他撞在一起,张口便道,“那里来的野孩子,以为做少爷的书童就了不起了?”
因着这一撞,盘中点心尽数掉落,刚下过雨的地面满是泥水,点心已然不能再吃了。
夏苳虽跟着穆聿,性子却依旧平和,丝毫不见穆聿身上的凌厉。他默默将掉落在地的点心一块块捡起,正欲扔掉,谁知被那人拦下,抓起一块就塞在夏苳嘴里,“你尝尝这点心混了泥之后还好不好吃?”
“你……”夏苳将沾了泥的点心吐出后脸涨得通红,“欺人太甚!”
那人比夏苳高上半头,力气也大了不少,一下子将夏苳推倒在地上,“我就欺负你了,如何?找你家少爷告状啊?我告诉你,我爹可是当官的,要不是他命令我来,这个书童我还不稀罕当呢!你又是什么身份?”
夏苳语塞,他的身份在穆府的这些日子也差不多猜到了,身为罪臣之子,这身份无论如何都不能说的。
“没话说了吧?我告诉你,你今日若是不把我衣服上的油星舔干净,就别想离开。”
穆聿赶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一群人将夏苳围在中间,逼他舔舐自称官家少爷的书童的衣服。
穆聿瞬间怒火中烧,向着人群一步步走去。围观的人看见穆少爷阴沉着脸,个个作鸟兽散,却被穆聿手下之人拦在院中。
“谁,准你们动他的?”
夏苳听见这声音猛然抬头,满眼含泪,却倔强的忍住,不让它滑落,“少爷……”
“四,四少爷……我们,我们只不过,不过是跟他开个玩笑,您何必如此?”方才还盛气凌人的人立刻换了一副十足谄媚的模样。
“你爹就是当官的?”穆聿站在他面前,足比他高了一头,通身贵气称得那人粗鄙不堪,“本少看你是嫌命长了,急着去投胎吧?我的人岂是你们能冒犯的?”
那人冷汗涔涔,“少爷,小人,小人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只是……”
“不必再说了,我穆家容不得你这尊大佛,您另寻高庙吧。来人,本少不想再见到他。”语毕,竟当着众人的面打横抱起夏苳,将夏苳的脸埋在自己怀里,穿过花园回到院子。
而欺负夏苳之人被穆聿尽数赶出穆府。奇怪的是,穆家主子竟然全都默许,没有过问任何事情。这些下人们终于看出来了不对的地方,再见夏苳皆是毕恭毕敬,个个把他当主子伺候着,除了穆聿身边的事需要他亲自动手外,再不让他做其他事。
夏苳只想着上午的事,一时间倒是愣住了。
“夏苳?你看着摹本发什么呆啊?”穆聿感到好笑,捏了捏他的鼻尖,“快帮我看看呀。”
“嗯,少爷你看,”夏苳猛然回神,羞赧的拿起毛笔,“这一笔应该这样收,收时要稳,注意笔锋和力度。”他写字时面上没了羞怯,认真的表情落在穆聿眼中又是一种风情。
“你看,是不是好多了?”
穆聿看到夏苳伸出的右手上伤痕累累,握笔时力度却丝毫不减,肆意挥毫泼墨,一气呵成,大气磅礴。夏苳性子虽隐忍,写出的字却是锋芒不减,和他内敛的性子南辕北辙。穆聿起身轻轻将他手中毛笔抽出,取出怀中的伤药熟稔的涂在夏苳手上。
“你……怎么随身带着药啊?”夏苳受惊般的收回手,疑惑道。
穆聿强制把他的手拉回,话语中毫不掩饰的心疼,“你以为你忍着痛我就不知道吗?夏苳,我说过,你在穆府不必委屈求全,出了事有我,有爹,什么你都不必担心,今日我若不在,你是不是又要被他们欺负了?你呀,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保护自己?”
“可是,可是我知道你会保护我的啊,你不会丢下我的……”夏苳极为小声的反驳,却被穆聿一字不差的听到了,顿时心情大好,“好了,以后要是再有人欺负你,你就给我欺负回去,责任我来负。”
“嘶——”
穆聿手下动作顿了顿,接着又轻柔的涂抹,“我弄疼你了吗?忍着点,我尽量轻一些,伤口好之前不要碰脏水,不要做粗活。不对,以后都不许做粗活。还有,小心伤口化脓……”
……
时光荏苒,七年光阴匆匆流逝。穆家老爷穆泽其将知天命,常年领兵已是疲惫不堪,于是上表辞官归隐。穆阮身为长子,于情于理,他都是下一任穆家家主,穆静也在及笄后不久出嫁。三哥十七岁时已经娶了妻,有了官职后主动要求分家,去了封官之地。现在,甚至连自己十四岁的庶弟都开始有人觊觎了,员外郎家的小小姐心心念念的可都是他呢。
十七岁的穆聿虽无官位在身,却也是勋贵之子,又是一表人才,性子也成熟不少,不复当年的纨绔模样,颇有其父风华。请求结为秦晋之好的官家自然不在少数。可穆聿此人平生最恶他人摆布,尤其是婚姻大事,即便身为父母的穆泽其和孟氏也不敢随意为其做主,早早放出话,穆聿的婚事由他自己决定。
“什么?少爷,你要分家?”十三岁的夏苳还未褪去青涩,仍旧是一个小小少年的样子,此刻听了穆聿的话瞪大了眼睛,“为什么这么突然啊?咱们在这里不是住的挺好的吗?”
“夏苳,我今年多大了?”
“十七了啊?可是,这和你要分家有什么联系啊?”夏苳不懂。
穆聿看着夏苳一脸茫然的模样,不由叹气,“这穆府的家业以后是我大哥的对不对?那我是不是早晚都要分家?既然迟早都要如此,我又何必在乎时间呢?再说了,我本无意仕途,更不愿成亲,却要面对那些谄媚的笑脸,时间久了,总是会累的。”
“那,那少爷要搬到哪里去啊?”
“离开京城,咱们去江南定居。听说江南景色秀丽,风景独好,我早有期待,夏苳可想去看看?”穆聿诱惑似的看着夏苳。
“少爷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这话方出,夏苳面上一红,“少爷,我,我是说我愿意一直跟着少爷。”
穆聿看着这个个头才到自己下颚的少年,鬼使神差般的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手下发丝软软的触感竟是令他心情大好,“我知道,所以,我们去置办咱们的宅邸,好不好?”
夏苳抬眼望进他深邃的眼眸,毫不犹豫的点头。
若说世上穆聿的行动速度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两个时辰后,夏苳已经坐在了去往江南的马车上。
“少爷,你不会早就计划好了吧?”夏苳难得聪明一回,歪着头赌气一般盯着穆聿。
穆聿尴尬的笑着,“这个,是有这个打算,不过没有准备。”
夏苳打开手中抱着的盒子,里面赫然是银票和地契,还有江南金陵的宅邸房契,“那,这是什么?”
“那个,咱们既然是分家,那我爹一定会给我准备房契和地契的嘛,”穆聿努力的圆着自己的谎,“这是爹给我准备的地契啊,早就备下了,原本是要等我成亲后再给我的。”
夏苳阴阳怪气道,“穆伯父真是心疼少爷,居然费尽心思为您在金陵购置房产。”
“好了夏苳,我知道是我不对,别气了啊。金陵有许多好吃的,等到了地方带你去,如何?”
夏苳别的不爱,就喜欢各个地方的独特小吃,一听这话,什么气性都没有了,“真的?太好了!”
穆聿看着他兴奋的模样哭笑不得,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如此喜欢吃呢?上下打量了一番,禁不住艳羡,这么喜欢吃,居然没有吃胖?
两人无事一身轻,也不急着赶路,边走边玩,半月的路程硬生生拖了一个月,终于在这日傍晚,跨进了金陵的穆府。
这两人原本以为宅子会灰尘遍地,谁知一推门发现屋内整洁异常。正厅桌上还摆着一封信,上书:
恭迎穆聿少爷,
将军吩咐我等抢先一步为少爷收拾一切。本想等少爷验收,奈何跟随少爷保护的人传信,说少爷玩心大起,只怕路程绵长。我等军务冗杂,需急归,不得当面说清一切,望少爷恕罪。另附信一封,务必请少爷独自阅看。
夏苳看着穆聿古怪的表情,小心的问:“少爷,谁的信?”
穆聿默默收起了另一封信,“常毅。这地方就是他找人布置的。”
“常叔?是穆伯父吩咐的?”
“是啊,我爹还真是什么都算好了。夏苳,你的房间在我的隔壁,你去收拾一番,安顿下来,明日我带你去集市逛逛。”
夏苳走后,穆聿拆开了领一封信。依然是常毅的字体,却严肃了不少:
少爷,夏少爷三岁那年的事已经查清,蜂弑做事滴水不漏,以致于我等明查暗访才将蜂弑势力查清。蜂弑乃当今圣上手下的安排,身份好比前朝的锦衣卫,只是三年前被圣上秘密解散,废除了这个组织。当年之事不是圣上指使,而是丞相的死对头假传圣旨。圣上知道丞相之案多有冤情,有心放过夏少爷,却被酷吏知晓,才有了追杀的一幕。圣上知道后已经寻了由头斩了酷吏,压下此事,到此已经结束了,没有更多的消息。还请少爷放心,圣上既然已经不提,夏少爷便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穆聿藏了七年的心事终于放下了。不经意间勾起唇角,“夏苳,你终于不用再怕有人取你性命了。从今以后也可以放心的生活了。”
“少爷——”院子里突然传来夏苳的喊声。穆聿将信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青烟升起,自语道,“既然仇人都已不在,我希望你可以一直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就让这件事永远成为秘密吧。”
“少爷少爷,你看,这是什么?我刚在厨房找到的。”
穆聿接过来仔细地闻了闻,“虽然已经坏了,不过还能辨认出来,应该是枣泥元宵。”
“元宵?”夏苳盯着盘子里的东西,“以前为何没见过?”
“怎么没见过?往年上元节时晚上给你送去的不就是了?”
“啊?”夏苳一脸的迷糊,“那不是汤圆吗?”
“除了汤圆之外不是还有一个碟子吗?”穆聿无奈的扶额,“那个就是元宵啊。”
夏苳似懂非懂的点头,追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吃?我想吃枣泥元宵。”
“现在离上元节还有些时日,恐怕没有卖的。等上元节时我们一起去找好不好?”穆聿边说边腹诽,这些馊了的元宵哪里来的?
“不许骗我,咱们拉勾。”夏苳伸出小拇指,伸到穆聿面前,嫣然一笑。
“好。”穆聿笑着勾住他的手指,“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