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不该遗忘的人(1 / 1)
香宝是莫离的妹妹,莫离是文种的女人,而文种,是我的好友。
几年之前,香宝这个名字对于我的含义不过如此而已。
是从什么时候,那份关系开始变质,开始变得模糊了呢。现在想来,大概是在那一个午后,在那个名叫留君醉的酒坊,在见到她躲在门外“偷窥”的时候……开始的吧。
某天,一个名叫阿福的少年满面惊慌地跪倒在我府门前,说,香宝被留君醉的嬷嬷毒打了。
匆匆赶到留君醉,推开门,在有些阴暗潮湿的柴房里找到了蜷缩着的她,满面脏污,衣裳破烂而凌乱,身上竟隐隐带着血痕。她抬头看我,那一刻,背着阳光,看着狼狈不堪的她,我一向平静无波的心,竟隐隐泛起一层怒意。不敢深究这隐藏的怒意,留下一瓶伤药,嘱咐了留君醉的人,我半刻未敢停留。
我是楚人,却是越国的大将军。
一场携李之战,我与大夫文种共同助越王大败吴王闾阖,从此名动天下。
再见她的时候,是在留君醉的后院,似乎是病了一场,瘦削了许多,却更见清丽了,甚至于……可一笑倾城。
只是我,似乎更喜欢她胖胖的模样,至少,不会这么惹人心怜……更何况,在这乱世,美貌对于一个女子来讲,究竟是幸或不幸?
有几个痞子拦住了她的去路,我饶有兴趣地看她一脸不耐地打发着。
“我是范蠡的未婚妻。”眉也不曾皱一下,她对着那般痞子如此这般道。
呵呵,看来我这大将军的名号似乎很管用,那班痞子悻悻然离去。
扭头,她看到了我,瞬间红了脸。
看着她大窘的模样,我忍不住的嘴角上扬,转身离开。
或许那个总是一脸慵懒的女子永远不会知道,在留君醉的后院,在那些痞子面前,“我是范蠡的未婚妻”这一句话,令我永生难忘。
呵呵……永生难忘啊永生难忘……我的话,似乎是说得太满了……
那一场战争,那一片悬崖,那一个红衣如火的少年杀手……我,竟然忘了她……永堕深渊。
苎萝山苎萝村的浣纱溪畔,醒来第一眼所见的,便是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子,她说,她是西施。
是救命恩人呢。
只是,我是谁?
我是谁?
我从何而来?又要往何处去?家中可有父母年迈?家中可有娇妻含泪?
几日过去,竟有人来寻我,那个人,自称“寡人”。
他是越王,他是君上。
他告诉我,我是越国的大将军;他告诉我,我无父母妻儿……他告诉了我许多。只是,似乎,他独独漏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回到君上的身边,在之后的那一场宴会上,见到一个奇怪的女人,化了浓浓的妆容,几乎分辨不出本来面目。
只是……她看着我的神情,却为何那样的奇怪?惊异?狂喜?不解?失望?哀戚?只一瞬间,她看着我的表情却仿佛已经历了一个沦回……
那样的眼神,令我的心,莫可名状地疼痛起来。
那个奇怪的女子,听说,她叫香宝。
再见她,是个雪天。
天空中,晶莹的雪花纷纷扬扬,站在她的身后,看了她许久,她裹了一件厚厚的大氅,似是很怕冷的样子,只是她的背影,却为何孤寂得令人鼻酸?她一直抬头仰望着天空,许久许久……都未曾动一下。
“香宝。”下意识地,我上前一步,便已开口,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时,她已经转过身来了。
她回头,望着我,隔着飞扬的雪花,就那样怔怔地看着我。
“天很凉,回屋吧。”心下一颤,我脱口而出。
她仍是看着我,一动也不动,仿佛一樽雪人一般,就那样看着我。
“我……之前见过你吗?”稍稍迟疑,我忍不住开口,脑中那一片空白的部分仿佛隔了一层迷雾一般,怎么都想不起来。
“嗯,见过。”她轻笑,终于开口,只是那笑容,令我说不出的难受。
“难怪如此面熟。”嘴唇动了一下,忽视掉心底异样的感觉,我有些释然地开口。
“只是面熟而已啊。”她自嘲一般轻叹着。
“对不起,之前遇刺堕崖,丢失了一段记忆。”道歉的话就这样下意识地说出口,连我自己都下了一跳,为何要道歉?却又为何连道歉的话都如此苍白?
“那……你有试着想起来吗?”她轻轻开口,如梦呓一般,竟是有些痴痴地道。
“嗯,有试过,但一直都记不起来,可是关于越国,关于君上……还有这一场战争,我都记得。我想……丢失的那段记忆对我而言应该没有什么影响。”细细斟酌了一番,我如此开口。
“这样啊。”她低头。
“你怎么了?”看不到她的神情,却莫名地感受着她的哀戚,我忍不住再度开口。
“为什么不记得?那一段记忆里有我啊”,她忽然抬头,微微扬高了声音,竟是一脸的眩然欲泣,“你答应过如果能够活着回来,便娶我为妻……等了你那么久,你怎么可以忘掉我?”
我一下子愣住了“不要拿我失去的记忆开玩笑。”半晌,我只能如此道。
“这样都被你看出来,真没意思。”她竟然吐了吐舌,笑了起来。
所有一切残忍对待,所有一切的对白,在我记忆恢复的那一刹那,排山倒海……
第一次亲吻她青涩的唇……
白银千两,将她赎出留君醉……她纤细白晰的手轻轻放入我的掌声中,随我一起离开留君醉,那一刻,她是否也期望着我能够带给她幸福?
那样一个奇特的女子,喜欢看她狡黠的神情,喜欢看她诡计得逞的笑意,喜欢看着偶尔张牙舞爪的样子,喜欢……看她一脸慵懒地小小使坏……
西施的孱弱让我不得不小心对待,对于那个雪一样仿佛会一吹即化的女子,我细细地呵护,仿佛她生来便该由我呵护着一般……
至少……那个时候,我是这样认为的。
君上一意孤行,越军惨败。
一个美人计,一场哀恸。吴王夫差要我归降,可我,我是越国的大将军,自古忠臣不事二主,更何况君上于我有知遇之恩?
阴谋的开始,悲剧已在倒计时……
西施的病越来越重,一个小小的私心,令我万劫不复……
“范蠡的未婚妻”顶着这个悲哀的名份,香宝顶着西施这个名字,因我的私心,她将踏入吴宫,沦为棋子……
那个叫做香宝的女子,她面上那故作的坚强,让我的心奇异地疼痛起来,撕心裂肺的疼痛起来。
炉火之畔,她笑着看我,“今日所言,你要牢牢记住,他日倘若后悔,再不可用失忆来搪塞”,雄雄的炉火中是早已燃起的外袍。我的外袍,那件缝补得极其难看的外袍,那件即使是行军打战我也一直带在身边的外袍……在炉火中熊熊燃烧。
她挺直背脊傲然转身离去,她身后,是我莫名疼痛得早已麻木的心。我,这是怎么了?对于不相干的人,我一向残忍,更何况,此番是为越国,为君上。若是内疚,大不了以后补偿便是,只是一个不相关的女子而已,用来救回我的救命恩人,又有何不可?有何不可呢?只是一个不相关的女子的而已啊……只是一个不相关的女子而已……吗?
在君上面前,在吴国使者面前,我竟失态,疯了一般从火中抢出那已烧着的外袍,火舌舔上我的手臂,留下一片灼痛,那外袍已毁,万幸,那块难看至极的补丁竟然仍在……生平第一次,望着那只剩下一块补丁的外袍,我竟然微笑。
只是那个时候,我没有意识到,西施之于我,原来只是“救命恩人”而已……更没有意识到那块补丁的深意……
那一个红衣如火的少年突然出现,是那个少年杀手?只是这一回,他却不是冲着我而来,他的目标是香宝!
一番打斗,那枚竹简悄然滑落,连带着那被掩盖的真相一并滑落。
掌心中握着的那枚竹简,“香宝范蠡”四字并排而刻……
连手中的剑滑落在地也不自知,我只是看着那竹简……
……
“香宝乃是臣未过门的妻子,此战如果范蠡有命回来,定请君上屈尊主婚。”
……
“补衣服花三个时辰,等一起用膳等到天亮,还偷溜进书房钻桌底……”黑衣少年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你当真以为我不知你本性如何?”
“啊?”少女满脸的问号。
“笨!”轻轻在那女孩脑门上敲了一下,“有只小狐狸在留君醉后院亲口承认是某人的女人时,某人就已经爱上某个后知后觉的笨蛋了”。
“啊?”少女一脸的惊讶,随即又是一脸的懊悔,一时惊,一时恼,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好冤枉!居然浪费那么多精力去追求一个早已经爱上自己的男人,呜,真是蠢到家了。只要一想到女孩心中会这样想,黑衣少年便忍不住咧嘴轻笑起来。
……
“这么快就露出本性啊”。范府门前,一个黑衣少年拥着一个懒成一摊泥的绝色少女,轻笑。
“是啊是啊,我就是懒骨头,后悔了啊……”少女扬唇笑道,颇有些无赖的模样。
“嗯,有点。”黑衣少年抿唇,眼中满是笑意。
“太迟了!你自己跟君上说你会娶我,如果不娶,那可是欺君大罪哦!”少女有恃无恐地赖在他怀里继续无赖。
“这样啊,那我只好勉为其难了。”黑衣少年一副委屈的口吻,眼中却是掩不住的宠溺。
……
“别忘了回来娶我。”
“嗯。”
……
“今日所言,你要牢牢记住,他日倘若后悔,再不可用失忆来搪塞”
……
有些绝望地抬头看她被那红衣少年拦腰抱上马,我抬手接住身后那射出的冷箭。
我可以怨恨君上的刻意隐瞒,但我却不能原谅自己,忘了谁,我怎能望她……
“今日所言,你要牢牢记住,他日倘若后悔,再不可用失忆来搪塞……”喃喃重复着那一日她曾说过的话,望着他随那红衣少年绝尘而去,我的心,已经没了知觉……
“我后悔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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