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警示(1 / 1)
第三十一章
从西陵城前往桃李花林的路程并不算遥远。三位魔将用法术易容成凡人的模样——尖尖的犄角被小心藏起,苍蓝的肤色也换作常人的白。与幽篁加在一起,四人宛若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趁着冰消雪融春色正好,正携手一路同游。
中间惟有行至牡丹镇、安国寺附近时才出了一道小小插曲。彼时临近黄昏,一行人经过那牡丹盛开、姹紫嫣红的小镇,不自觉地被吸引停步。狄戎虽是北溟之魔,却偏偏最喜爱凡间花朵,拉着玉心在大片的牡丹花丛中流连良久,就是不愿意走。
幽篁只好和酋一起在路边小食肆里要了两壶酒,一面喝一面等他们。酋端着酒杯,眼睛瞟了一眼天边渐渐隐在山后的落日,仿若漫不经心道:“天要黑了。”
幽篁点头道:“不错,金乌西落,幽冥毕现。”
酋道:“你看出来了。”
幽篁叹道:“我毕竟也是鬼,怎会看不出来?牡丹镇昔年之事亦曾有所耳闻,常自惋惜,我只道这里必定已是废墟一片,却不料又见如斯盛景。”
酋将杯中酒饮下,才道:“镇上居民死于战火,如今已经俱被化作幽都尸兵。白日尚能保存一丝生前神识,言行举止极类常人,只是到了夜晚却会变成无知无觉嗜血好杀的怪物。”
幽篁听他这么说,心下一动,道:“这么说来……莫非这牡丹镇是幽都王特意埋下的一处伏兵?”
“不错。”酋回答得十分坦然,“平日里尽可任由这些尸兵伪装,而到得需要之时,只须催动浊气四处传播,便能消弭他们为人时的神识,变为只听命于幽都的大军。深入中原腹地十分容易,距离西陵,亦是不远。”
闻听此言,幽篁只觉身上一冷,竟一时不慎打翻了杯子。酋却不再多言,只稳稳地将那酒杯扶正,重又斟满了酒水。这时那卖酒的妇人走过来,又给他们上了一大碟五香豆,却摇手坚持不肯多收钱。说是二人姿容俊美风度翩翩,只在摊前一坐,便吸引了镇上一大票大姑娘小媳妇们来看热闹,连带她的生意也好了不少。
酋望着那碟有生以来第一次出卖色相换来的吃食,唇角微弯,似是有些好笑。
幽篁却眉心不自觉地微微一皱,道:“你恨毒了幽都王,故而连这样重要的军事机密也不吝告与我知晓。”
酋道:“你向来敏锐,既然都走到了此处,又看到了这般情景,用不了多久必能自己猜到,我不过顺水人情而已。你尽可将今日之言告知司空墨,只是这些尸兵与鬼墨多少有些相似之处,不知他是否忍心赶尽杀绝。”顿了顿,又道,“话说回来,当年进攻中原之时妖魔军几乎倾巢而出,牡丹镇周围一应事宜,恰好归在狄戎手下。”
幽篁抚掌,恍然道:“狄戎!怪不得!”想想此处虽不过维持的是歌舞升平的假象,但比起其它受妖魔掌控的地区,着实要好上许多。若非妖魔军中有高位的将领暗地庇护,凭他一个小小的墨文君,必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本事护得满镇居民周全。
幽篁不觉声音大了些,却听身后有人道:“我怎么了?背着我说什么坏话?”正是狄戎拉着玉心回来了。
幽篁笑道:“我哪里敢!酋刚刚说你做过这里的老大。”说罢眼睛不自觉地朝玉心看去,只见女魔侯不知何时竟如人类少女般将长发盘起,鬓边插了一朵浅碧色牡丹,衬得她容色娇艳,如诗如画,不由呆了呆。
酋和狄戎不约而同地咳了两声,玉心一怔,随即双颊一红,道:“哥哥刚才帮我弄的。你觉得不好看?”
幽篁立刻摇头:“好看好看!人比花娇!!”又瞧了瞧酋,感叹道,“直到今日,你们俩的性别才终究算是正常了!!”
只听白衣魔侯轻声冷笑,一只酒壶横飞着迎面而来。
***
幽篁站在花神祠的院子里,执起一块手帕抹了又抹,才算擦净了脸上的水渍,可发梢却依然湿漉漉地贴在脖子上,散发着浓郁的酒香。他惋惜地摸了摸自己被毁的发型,又转头瞧着身边重铠覆身、简直武装到牙齿的魔,伸手搭在他肩膀上晃了晃:“诶,别生气啦——”
酋理都不理他,只听得那狰狞凶恶的面具之下隐约传来“哼”的一声。
“哎呀,我刚才开玩笑的啦。你不穿铠甲也一直都很男人的嘛!!”
酋再次冷哼一声,不予理会,忽觉面具松了松,竟是幽篁伸手捉住了边缘的凸角,在努力往下拽:“……我说你一直扣得这么紧,不会呼吸困难吗?”
酋不耐烦地拍开作怪的鬼爪,道:“……别闹!”
幽篁委屈地抚摸着自己发疼的手,无意低下头,似乎忽然看到什么,发出一声惊讶的叫:“呀,你腰上挂的是……战场号角!!还一边一只!!这玩意儿好贵的!你果然很有钱!”
酋再一次拍开贪婪的鬼爪:“别闹!!”
幽篁再一次委屈地抚摸着自己发疼的手,看到什么,又惊叫起来:“你背后的是……好大一个蝴蝶结!”
玉心站在不远处不给面子地笑了一声,酋觉得被这个混账挑出的怒火都快把自己给烧死了,咬着后槽牙刚想说话,忽觉不对,出口的话语连忙改成了:
“……等等别扯!!!那可是腰带!!你住手——”
然而为时已晚,幽篁偏偏就有某种看到蝴蝶结就想扯开的诡异毛病,手一松,一段长长的苍青色丝绦轻轻飘落在脚下石砖上,紧接着“铛”地一声金属坠地,却是酋铠甲左侧的下摆没了固定,狠狠砸下来,在石砖上敲了个坑,又咔锵咔锵地滚出去老远,碰到墙壁,才终于哐地倒下。
“呃……”幽篁僵住了。
酋一转身子,又是“铛”地一声,他右侧的下摆也砸下来了,再一次滚出老远。
院子里忽然一阵沉默。
“我、我给你去捡……”幽篁狗腿地说。
“——不,你给我去死!!!”酋终于忍不住风度尽失地怒吼。
夜幕终于降临时,酋步履轻快,一脸奇怪的餍足表情,带着被揍成猪头的幽篁回来了。幽篁身上还裹着好几根那种墨绿色具有治愈作用的不知是藤蔓还是光带的东西,疼得龇牙咧嘴,身上一抽一抽,可就是不敢叫唤。
酋不理他,转头对狄戎道:“街上的恶鬼怨灵尽都出来了。我听你说原是打算要拜访故人?”
狄戎道:“不错。既然恰好经过牡丹镇,若不来看看便说不过去。花神祠中的墨公子,也是许久不见了。”
“你倒是交游广泛。”酋道,面具下的声音听来并无丝毫不快。
狄戎笑笑:“哪里,都是爱花之人罢了。那时我奉幽都王之命驻扎此地,墨公子在镇中统领尸兵,多少有些同僚之谊。若非有他指点,我可没办法把牡丹移栽到北溟去。”
正说着,花神祠内忽然亮起一道奇异光华。玉心道:“哥哥,他出现了!”
只见一名披散着长发、脸色青白的黑衣青年蓦地从祠堂内冲出来,似是正有什么急事,要匆匆往外赶,抬头看见狄戎,明显一怔,失声道:“狄戎将军?!您怎么在这里?”
狄戎鲜少见那举止沉稳的花神这般模样,点点头,道:“我途径此地,来看看你。”
墨文君顿住脚步,面上神色惊疑不定,半晌才有些勉强地道:“……让将军挂念,属下惶恐。”
狄戎忽然才想起墨文君必定尚未听说北溟南的种种事端,连忙辩解道:“墨公子别误会,如今我早不是幽都魔将了,你我也并非上下属关系。今日不过是拜访故友而已。”
墨文君听他这么说,先前紧蹙的长眉蓦然舒展,露出一丝喜色,道:“当真?于在下而言,这个消息实乃不胜之喜。”说罢侧身行了一礼,又用眼角余光小心地打量着其余三人,狄戎连忙与他一一介绍。待墨文君听闻幽篁同为十大门派弟子之后,面上信任又多了一层,忧色亦不加掩饰地涌上眉尖。
狄戎道:“方才见你心急火燎,不知有何变故?”
墨文君道:“确是急事。”顿了顿,忽然对狄戎长揖到地,道,“如今确是没有其他主意了,在下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可否应允将军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