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林间雅舍1(1 / 1)
长安郊外,游华说取下面纱,掬起一捧清水拂到自己脸上,皮肤上的炙热才消退不少。她看着水面的人,慢慢破碎,慢慢聚合,是一个自己都不熟悉的人。尽管面容姣好,实际上却是阿鼻地狱里的一只永远无法解脱的恶灵。
“你在想什么?”安滁西问道。
“什么都没有想。”游华说起身,靠到树上。
游华说发丝微微零乱,却烟波明媚,她的无波无澜是与生俱来的,却因此比慕容盈盈更多一份颠倒众生的魅力。
“你这样子····”
“怎么?”
“没什么。”
“这个给你。”安滁西从袖口掏出一个卷轴,丢了过来。
“《兰亭集序》?”
“我拿着也没用。”
“····”
两片薄而冰冷的唇堵住了自己要说的话,他靠得那么的近,甚至可以闻见他炙热的心跳,那是一种干柴烈火的味道。美好的一刻,都希望它永远地停止。生命若是只有这一刻的芬芳也可以在所不惜。可是······恶灵在叫嚣,它疯狂地吞噬着自己的魂,告诉你,生命从来不是这么简单的。
游华说推开了他,“安滁西!你冷静点!”
“游华说,你·····”安滁西一拳锤在粗壮的树枝上,“我想冷静,特意跑到长安来,可是你为什么又偏偏在这里?我能冷静得了吗?”
“·······”游华说转身,“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注定不会在一起。”
“那你告诉我,你是哪个世界的?”
“难道你还能来找我?你们安家难道不想谋朝篡位?”
“你·····你还知道什么?”
“安禄山也姓安。”
“那又如何?”
“我无话可说。”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需要知道。”
“我不知道你原来是个蠢女人。”安滁西忽然抱起游华说飞至一个苍天大树上,将身影隐在密密层层的树叶当中。
随即林子半空忽然一声吼笑,“花允疏,你还能去哪儿?”一青一红两个身影出现在树下,游华说心一惊,瞥了一眼安滁西,那竟然是安世华和花允疏。
“安世华,你跟着我做什么?”
“趁火打劫。”
“卑鄙。你应该去找任珩的女儿。”
“任珩……二十年了,令我魂牵梦萦的都是这个名字。”
“可惜,名花有主,又作古多年。”
“你住嘴,珩儿没有死。”
听到这里,游华说差点惊呼出来,安滁西及时地捂住了她半张的樱唇,手心里是温暖的柔软两片。
只见花允疏大笑一声,“我怕你是老糊涂了,若是任珩在世,怎么……”
“你是想说,她怎么会丢下自己的女儿呢……珩儿从来都是这样任性……”
“不会。我敢说任珩绝对死了,否则他们俩根本没有必要隐姓埋名。”
“十五年前,梅县游宅大火,无一生还。你可认为是天意?”
“是你?”花允疏却不甚惊异,“我早就猜到。我想不通的是,以你的手段,为何要等到五年之后呢?”
游华说转头看向安滁西,那眼神淡淡的,却抽去了他许多魂魄。
“这是我欠她的一个承诺。”
“想不到你竟是个痴情种!”花允疏薄唇浮现一丝嘲讽。
“我是与不是,与你无关。”
“那倒奇怪了,既然与我无关,你屁颠屁颠追我做什么?”
“我想要你和我一起找他们。”
“为什么是我?”
“我隐约觉得,你知道些什么……”安世华眼底精光一闪。
“笑话,我知道什么又凭什么告诉你,安世华?”花允疏广袖一甩。
“对了,你身边有个姓谢的小丫头……”
“你想做什么?休想对芜意出手!”花允疏红袖如鞭,朝安世华当头劈来。
安世华轻轻抓住了她的红袖,一拉,竟将花允疏扯到了自己怀中,“二十一年前游弋天大婚当晚,梅县的一个破山庙里,有人喝得烂醉如泥……”
花允疏顿时花容失色,“是……是你?”
安世华大笑三声,凑近闻了闻,啧啧道,“二十年了,还是这个味。”
“啪!”花允疏一巴掌狠狠摔在了安世华脸上,立马浮现五道红爪印,“安世华,我要杀了你!”
安世华摸摸自己的脸,“下手真狠,你杀的了我吗?你杀得了你孩子的爹吗?不如好好跟我合作,我可以答应你,不会告诉你那徒儿,她娘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
“安世华,你好狠。”花允疏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两行清泪滚滚落下,“我还有什么资格去找他……”
“你不是早就没有了吗?”安世华笑道。
“安世华,你这么龌龊,找到了任珩和弋天又能如何?”花允疏怒极,那张脸却愈加明艳动人。
“你以为我找到他们是想怎样,我不过要把我遭受的一切折磨让他们十倍百倍偿还罢了!”
花允疏大笑起来,“原来你也不过是一个可怜虫!”
“我不是!”安世华抓住花允疏的手腕,狠狠说道,“像你这种人尽可夫的女人,才是可怜虫!”
花允疏敛了笑容,“对,我的确是可怜虫!我一生最爱的男人和我最信任的姐妹在一起,而我,连等他的资格都没有了!这一切,都只怪你,安世华!”
刹那间,树叶婆娑,风云变色,天地为之怒号,一场暴风雨毫无预兆降临。
“跟我走。”安世华抓着花允疏的手。
“好笑,我为什么要跟你走?”花允疏的如斯媚眼看得安世华心中一惊。
“因为,我有这个能力。”安世华冷冷说出这几个字。
花允疏注视着这个男人,那时候,他们四个是最好的朋友。可是,就是因为偏偏生了不该有的情愫,昔日的情谊全部都化成了恨。
安世华抓着失落的花允疏终于离开。树上的两人松了一口气,安滁西怔怔注视着全身湿透玲珑毕现的游华说,她长长的青丝拧成一小股,贴在脸上,极是娇媚可人。显是不太舒服,她拨开了湿发,小声道,“他们走了。”当先跳下大树,怀里的温暖顿时空洞,安滁西无奈跳了下来。
“上辈子的恩怨,剪不断,理还乱。”
“还不都是因为你们一家……”
游华说冷眸一回,打断了安滁西要说的话,安滁西仰头,叹道,“这雨,一时半会不会停。”
“反正衣裳已经湿透了,雨停不停没什么分别。”游华说走进浓密的雨幕,大雨袭来,她甚至可以感到肩膀啪嗒啪嗒地仿佛在呜咽。记忆里,搜刮不出娘亲的任何音容笑貌。只记得她依稀的话语。那五年,都是她不谙世事的任性。爹和娘真的伤害了这么多人吗?
忽然,肩头一暖,一件玉白外衫静静地搁在那瘦削的肩膀上。
“想不到清石城心狠手辣的安四少主也有这么柔情似水的一面。”游华说讽刺着,脚步却不滞留。
“你知道就好。”安滁西默默走在旁边。
忽然,那只素手将搭在肩上的衣裳拂落,薄唇启道,“安滁西,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犯贱?”
安滁西捡起衣裳,面色低沉,“我们要怎样才会有可能?”
“如果你死了,我也许……”
“也许什么?”
“在你坟头上香时告诉你。”
“游华说,你的确和其他女人不同。”安滁西顿住脚步,“从今往后,我若再出手管你的事,我就…..”
后面的话都还没有说完,那个女人已经在暴雨中渐行渐远,那个瘦削高挑的背影依旧孑孓而坚强。安滁西轻轻一叹,将手上的衣裳裂成细碎随风抛去。
不知走了许久,雨都停了。游华说在河边蹲下,水平如镜,映出一个狼狈的美人。她淡淡一笑,连老天爷都欺负她。
抬头,一男一女撑着一把油纸伞遥遥走来,仿佛画中眷侣。冤家路窄,原来是叶碧潺和一个似曾谋面的男子。
“哟,我说瞅着像碧鸿仙子,情钟,你说我和碧鸿仙子谁美些?”说着两人走近,毕情钟上下打量着游华说,游华说的衣裳还滴着水,墨玉一般的头发也滴着水,好像刚出浴的美人,美艳不可方物。
“这还用说……”毕情钟收了伞,“世人皆爱美人,那么美人榜的头甲自然是头甲。”
“毕情钟……”
“碧潺,你也美,可惜少了……”
“少了什么?”叶碧潺气质如兰,此刻却是几分娇嗔。
二人仿佛打情骂俏,旁若无人。游华说玉袖擦去脸上的水珠,站起身子,淡淡看了他们一眼,随即转身。
“嗳!”叶碧潺气急,玉指嗖嗖发出三根银针。
游华说头也不回,只甩了甩衣袖,那夺魄针便转了方向。毕情钟拍手叫好,“碧鸿仙子果然名不虚传。敢问游姑娘芳名?”
游华说转身已是轻衫翩扬,无一丝狼狈,绝丽清容令人愈加呼吸急促,不敢直视。“游华说,幸会。”
“毕情钟,何其有幸!”
“毕情钟?”游华说笑道,“书里有句话,情之所钟,非帝王之家。阁下贵气逼人,却名情钟,实在唐突,荒谬。”
毕情钟哈哈一笑,“书上所言,不尽为实。”心道,这女的,果然不简单。她到底知道什么,她的背影总觉得在哪见过。
叶碧潺冷哼,“贵气逼人就一定是帝王之家吗?所谓空谷幽兰,也是贵不可轻。”
“轻人者自轻。兰花虽好,只配孤芳自赏。”游华说笑道。
“游姑娘,此处离我家宅不远,不如同去小酌一杯,如何?”
游华说正欲拒绝,却瞥到叶碧潺一闪而过的薄怒,便应承道:“盛情难却,叨扰毕公子了。”
毕情钟笑容不改,紫袖翻飞,指向山林深处,“游姑娘,这边请。”
叶碧潺冷哼,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游华说,美眸里射出一道毒辣。我让你有去无回,好教你知道我叶碧潺的厉害。
毕情钟搂过叶碧潺的蛮腰,凑在她耳旁低声道,“待会儿,给游姑娘露两手,让她看看你的厨艺。”声音不大不小,刚刚让走在前边的人听见。
游华说暗笑一声,“两位可真是如胶似漆,郎情妾意,伉俪情深。”
叶碧潺与他拉开一点距离,淡淡道:“你说错了,我们只是要好的朋友。”
毕情钟笑笑回应。游华说哦了一句,也没再说其他。心里却翻滚着,叶碧潺那日究竟有没有和安源东有肌肤之亲?她为何又跟这个毕情钟在一起。这个毕情钟,又是谁?
步履匆匆,只一转弯便到了钟情雅舍。两个长相俊秀的小童仆迎了出来。一个接过伞,一个忙不迭进去收拾茶具。走过蜿蜒的石子路,穿过荷花池,绕过迷蒙水榭,才到一个湖心亭,美其名曰叙苍亭。亭中三张精致的竹椅,围着一个半高小方桌,桌上茶炉小火,煮出清碧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