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苦笑(1 / 1)
刘嘉仁走后,豆豆斜躺在被子和枕头堆积的临时靠物上,她上半身缓缓梭下,最终与床平行。
她似乎想让自己神识模糊,不识不闻不思。然而一缕缕清晰的思维闪耀跳出,它们跳跃得太快,画面还没来得及形成便已散开。
这一缕缕思维在豆豆的脑海中以内心阅读的方式时而急促、时而缓慢地强迫豆豆一字不漏地“阅读”,即便豆豆努力地不去管它。
这些思维自她从刘嘉仁口中得知大梁的军队进攻宜苏城后便开始划过她的心海与脑海间。
豆豆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床顶,无限疲惫。
对刘嘉仁,豆豆是带着一种天然的母性。某些方面顽固不化的她很难把刘嘉仁同自己的宝贝截然对立。
在她的眼中,他们都是孩子而已。小猴子不在她的身边,而刘嘉仁被迫以孩子之躯背负起皇室的责任,豆豆只觉得他十分的可怜,让人疼惜。
她今日和刘嘉仁交流。一方面,因着她内心的母性,所以不遗余力地开导对方;一方面,如今的她表面如兔子般温良,心里却因着在她眼中这个世界的扭曲体制开始如豺狼般狡猾地思考算计。
尤其经过这些年,这,已经成了她的本能。即便她痛恨不已,她也只能如此。
对刘嘉仁,她无法以单纯的爱去关怀对方。她的关爱中带着复杂和算计,只是她的心已经坚强变态到没有太多负疚感了。
她刚刚和刘嘉仁的一番话,以及城墙上她对刘嘉仁所做的一切,让刘嘉仁彻底卸下了心防。
豆豆从他的回答中知道了一些她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
卫宗武反攻到宜苏城下,说明了太多的事情,也让她最为担心的事情终于可以暂时放下,松一口大气。
豆豆后天形成的警惕,已经让她无法直接切入正题询问自己想知道的一切。她强忍着自己对很多问题的疑惑,对着小刘嘉仁循循渐进。言语中只为关切、开导,不为其他。
豆豆自清醒过来后,能见到的人,除了侍女就是大夫。就算问他们什么,他们也语焉不详。
豆豆对刘嘉仁完全没有“利用”后的愧疚,如今的她,对人性的反思已经让位于生存和发展。
同身边这些大大小小狡猾如豺狼,凶狠如猛虎的人讲人性,她还没笨死到那种地步。
小孩子天真、无辜?这话放到普通人家的小孩那里确是正确。而对刘嘉仁这种强势的皇孙而言,其他还没学会,对人心的算计和人性弱点的拿捏曾让豆豆如看天书,咂舌不已。
就算对现在的豆豆而言,就是她自己的宝贝儿子,也不是个简单的小孩角色。小猴子异常早熟的性格和思维,他的娘亲自然“功不可没”。
豆豆也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会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刘嘉仁的信任。她心思再深晦如海也不会拿命去搏。
她老人家是一个相信“奇迹”的人,要她用命去换一个孩子的信任?就是对刘奕阳她也做不到。
城墙上的最后时刻,她对刘嘉仁的倾力拼死保护,完、道不明的思忖。但是,若非龙门关大军赶到,他们早就死在望宋城城墙上了。
而此时的豆豆,她的心思远非在此。
她最终苦笑出来。
她设想自己在高山顶上悲悯大地,他妈的,老娘头后再来一道佛光显现……
豆豆紧握右手拳头,用力砸了砸柔软的床垫,苦笑连连。
侍女们早已进了屋子,她们要移开豆豆床头的被子和枕头,豆豆眼神淡淡一扫,由着她们侍弄。
侍女们有些被她诡异莫名的扭曲笑容给吓到。她们不敢询问,只是默默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豆豆在床上天人交战,过了好一阵,她对侍女吩咐道:“去把阿黄叫来。”
两个侍女闻言,微惊未动。
豆豆脸一沉:“没听懂我讲的话吗?”
“秋小姐息怒。林尚宫嘱咐,让秋小姐好好疗伤,不可让人惊扰。”其中一个侍女道。
“哦?”豆豆冷脸道。
侍女们低头不语。
“林尚宫可有下令不准我见任何人?”豆豆反问道。
“秋,秋小姐误会了,不……”
“我要见阿黄,我要知道他是生是死?你们立刻去回禀林尚宫,今天我要见到阿黄。告诉林尚宫,没阿黄,就没如今活生生的小殿下……”
二个侍女见豆豆突然发火,其中一人告退后立刻寻林尚宫去。
出了院子,院外两旁各有四位威猛军士守卫。
侍女走得急,脚一扭,差点摔倒。这八位军士视若未见。
侍女脸上略显痛楚,她稳稳身子后,赶紧拖着伤脚带着有些异样的碎步,找林尚宫去了。
……
阿黄身形削瘦不少,脸上的狰狞疤痕更是凸显得他面目愈发可憎。
他对着秋子悦的微微一笑,却比鬼哭还难看。
侍女们都候在一旁,强忍住拔腿而逃的冲动。
豆豆一见到他,心中顿时安宁不少。
“阿黄,你没事?”豆豆看见阿黄独自步行前来,好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她心中惊喜激动。老天也不是每次都瞎眼。
“在下没事。秋小姐,你可好些了?”阿黄关切道。
“我没大事。大夫说,都是刀剑外伤而已。没有伤及内脏和骨头。修养些时日自然会好。”豆豆说完,再仔细看了看他,不过仍带着一丝疑惑道:“阿黄,你真的没事?”
“秋小姐放心,在下只是些皮外伤。”阿黄心中感动,劫后余生再见,他心中也是感慨连连。
他脸上略带感激道:“秋小姐以前常说,天大地大不如命大。这条命,老天不收,黄某自然会好好珍惜。”
豆豆闻言,又是一番惊喜欣慰不已。
她二人目光对视,情绪流动,彼此的心意想法,此刻无桥自通。
……
豆豆从阿黄的口中并没有知道太多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阿黄一直在府中疗伤,他无事后本想探望自己,却被林尚宫一道静养疗伤的命令阻隔在外。
林尚宫是何道理和用意,豆豆不得而知。她从阿黄口中了解到自己的芷兰院外如今有八个军士看守,阿黄“无意”中夸讲对方高大威猛,一看便是个中高手。想来王爷对她重视非凡。
豆豆闻言恭谦一笑,只道自己乃是侥幸,低头之际,她心中一跳,眉头深皱,转而抬起脸来恢复如常。
“阿黄,王爷如今应该没有大碍了?小殿下来过,王爷前几日醒来便开始公务,子悦这心总算放下了。”豆豆对阿黄道。
“王爷如此勤政爱民,大梁之福。”阿黄微诧道:“在下这几日一直在房中养伤,不得而知。如今听秋小姐道来,黄某也替王爷庆幸。”
“话是这样讲没错。可子悦没一天见到王爷,心底难安。”豆豆微蹙眉头对阿黄道:“阿黄,不如你此时便随我去见王爷吧。”豆豆看着阿黄,眼中凌然和焦虑之色一闪而过。
阿黄心中霎时暗暗吃惊不解,他吃不准秋子悦为何急着要见刘奕阳。可看如今的情形,他和秋子悦都被奇怪地“照顾”起来。
如今的阿黄如同豆豆一般,对外界的反应兔子般地敏锐和警惕。阿黄如今能够相信的人,就只有眼前的豆豆。豆豆也同样如此。
豆豆执意要阿黄带自己去见刘奕阳,侍女阻拦不得。侍女要去禀告,被阿黄拦下,立刻就被豆豆喝住恐吓一番。
只是豆豆一个女子,阿黄一个成年男子,豆豆她现在又不能独立行走,这可如何是好?
豆豆强令侍女把自己抬扶到小榻上,阿黄抬前头,两个侍女被强迫抬后面而行。三个人抬着小榻来到芷兰院门口。
果不其然,守卫军士拒绝他们出去,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豆豆愤然质问道:“你们究竟是护卫与我,还是囚禁于我?”
这些军士仿佛知道她会这样问似的,为首应答之人执礼道:“秋小姐,大夫说你不宜再劳累、移动。王爷令我等护卫,以便秋小姐静心养伤,早日复原。”
豆豆闻言,褪去怒容,她正色道:“子悦多谢王爷恩典。但子悦亦担心王爷,我也不为难你们。这样吧,”
她扭头对阿黄道: “阿黄,你替子悦去求见王爷。就说子悦担心王爷,不见王爷实难心安。”说完她马上对为首的军士道:“府中想必护卫更加森严,还请大人行个方便,派人带阿黄前去。”
“这……”为首的军士皱起眉头,就是不让路。
豆豆盯着他,一只狐狸爪子把小榻抓得哧哧作响。
一时间都僵持在哪里。
豆豆也不言语,反正盯着对方,任对方移开眼睛也不放弃,小狐狸爪子把小榻刨得更欢更响。
军士眉头皱成川字,他移开头,退回原位,带人继续拦在院门口,再不理豆豆他们。
豆豆一看傻了眼:他奶奶的,这,这人怎么能这样?
病中的狐狸还是狐狸,怎么也成不了呆猪。
她两眼扫向其中一个侍女道:“去请林尚宫来。她要不来,今天我,我就歇在这院门口了。不让我见过王爷安心,大不了,”豆豆眼眶突然一红,她带着哭声道:“大不了,我就待在院门口,等王爷亲自来……呜呜……”豆豆呜咽出声。
为首的军士嘴角有些抽搐。不过他显然质素过硬,也没有手脚无措。他对豆豆的梨花带雨没有丝毫的男儿怜悯心。
他撇过头去,转身背对豆豆他们,牢牢守住院口。
豆豆心里气绝,她双眼垂泪对一旁不安的侍女微喝道:“还不快去!”侍女这才略微匆忙行礼后,拔脚而去。
守卫们对侍女倒是没有一丝阻拦,可就是不让阿黄走人。豆豆恨得心牙皆痒痒,连着身体在刚刚激动之下牵动伤口的阵阵痛楚,也没能挡住她牙痒痒的气愤。
豆豆此时只有一只手可以自由而无障碍地移动。可就这样她也老实不了。她想起什么就是什么,她突然对身旁的侍女道:“帮我梳头。”
侍女闻言一愣,然后道:“秋小姐,这,这是屋外。我们还是回房间……”
“你没听到我说过的话吗?”豆豆怒道:“我要见不到王爷,我就等在这儿!”
为首的军士,额头三条黑线,嘴角抽搐得更厉害。
阿黄不发一言,他侧过头,眼光看望他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侍女无法,只得取来长梳,为她梳理头发。侍女要给豆豆挽髻,豆豆晃晃脑袋道:“不用挽髻,披着就好。”
侍女无语。
……
林尚宫匆匆赶来,快到芷兰院时,她放慢脚步,按常速行来。
为首的军士对林尚宫行礼,林尚宫微微颔首回礼。
“秋小姐伤势未好,你们怎么敢把人抬出来?王爷怪罪下来,你们有几个脑袋?”林尚宫一来就把两个侍女教训得狗血临头。她继续道:“你们还不把人赶紧抬进去!”
阿黄闻言未动。两个侍女上前却无法抬起小榻。就算她们能抬起来,也要看豆豆肯不肯。
林尚宫呆立当场,仿佛第一次才认识到豆豆的本性。
豆豆这只小狐狸,唯一能动的右手此刻正抱住路边的小树,紧紧缠绕,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无赖样。哪里有半点女儿家的自觉。
她像个要糖要不到就耍赖的孩子般微嘟小嘴,双眼颇有些无辜和可怜的样子看向林尚宫。可豆豆的这副扮相怎么都透着一股无赖劲儿。
豆豆的这副无赖样儿,林尚宫万万没想到她自己多年以后,将会在大梁皇宫中再次见到这类似的一幕:有人紧紧抱住大殿上的龙柱不撒手,满殿的朝臣头痛万分,就连……
“林尚宫,我真的想见王爷,你就心心好,帮我通传一声。”豆豆抱着小树可怜巴巴道。
她见林尚宫蹙眉,接着恳求道:“子悦如今脱险,只要亲眼见过王爷,子悦就放心了。我一定乖乖养伤,你不让出院子,我就不出院子。你要子悦待在房间闭门不出,子悦一定……”
“秋小姐!”林尚宫闻言,身形微闪,她控制自己道:“王爷如此疼惜你,你怎可辜负这般大恩。你,你简直太不知好歹!”
林尚宫有些发怒,她对着侍女喝道:“ 你们把她给我抬回去。”
豆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抱住小树就是不放手。二个侍女不知为何,对她不敢过于用力。
这时两道几不可察的微风扫到侍女们的膝盖上,二人一下跌落在地。
为首的军士看向阿黄。阿黄淡然得很,既不吃惊也不后退。
豆豆双眼含泪看着林尚宫,凄婉之意也是真心流露。
林尚宫叹一口气无可奈何道:“王爷本就伤重,不顾大夫劝阻,操劳不已。若非战况要事,谁也不能惊扰王爷。秋小姐你当明白的。”
“子悦明白。林尚宫如此说来,子悦更要见王爷一面。”豆豆真挚而轻泣道:“王爷在子悦心中非比寻常。子悦一定能劝说王爷,林尚宫你信我。”
林尚宫心中微叹,都是刚毅难缠的主,醒来就不让人安生。她虽然不明白秋子悦为何如此执意要见庆王,而刘奕阳的情况让她更为担心不已。
她思忖片刻,对豆豆道:“我只能帮你通传一次,王爷若不见你,你不可再这般撒泼。”林尚宫随即训起她来:“看看你这样子哪里有半分王府女人的样子!也不嫌丢人!”
她训完豆豆即对侍女吩咐道:“先抬她回屋梳洗。”林尚宫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至于阿黄还要不要去求见刘奕阳,大家都没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