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Chapter19 京变(上阕)(1 / 1)
“他一个人被一群人围着,虽说不会死,就算仗着精魄也不能这么玩啊。”
“前任国君阁下,吾是道士。”
尔砚不知道为何,在剑子说出前面给他的头衔时,居然愣住了。
或许,他早也忘了,那个滚落尘土的小晋国——就像他之前还开玩笑说他不是一般的道士,在担心掠羽安危的瞬间,忘却了和自己说话人的身份。
就算是用了封灵术灵力没有完全恢复的道士,传送法阵还是能做到的。
他们走在出牢狱的道路上,脚下的泥土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每间牢房上都挂着火把,那是尔砚第一次觉得沉默瞬息间听到火苗跳动响声是多么的诡异。昏暗的道路很快到了尽头,而那些世世代代没有见过外面的人又该如何?他们早习惯了那样的生活,出去对于他们来说,和死没有差别。
在他身后的两个男人,现在看上去关系还是那么好,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清楚,他们最后会形同路人?哪怕是久别重逢,都没有一句寒暄问候。
这是尔砚从第一次见到剑子仙迹时,就想对他说的。
因为他看到任何一个人都能预知他们心里最重视的结果,而这同样也是最脆弱的存在。
“你并不打算现在传送我们过去。”
道者点点头:“水火之势中,吾们突然闯入虽能争得空隙,但仍是不够。”
“不够?你不会是......”
“阁上不会推辞吧。毕竟,关乎了掠羽魂魄是否就此消散。”
“那倒不会。以你现在的身体是否能支撑得住?这可是很大的风险。”
“支不支撑得住,原就不是重点。”
的确,哪怕是他竭力而亡,都没人会把焦点放在他身上。
刚入冬的气候,气温骤降没有到让人发抖的地步,三个人从暗道出来后,回到了之前住的客栈。
龙宿似乎很有把握掠羽能安然,并且暂时不会贸然和老丞相发生冲突。
他其实也清楚,在他走后就撤走了的侍卫都去了哪里。
“汝......在想什么?”
剑子本想岔开话题,当着当事人其中之一在场不好捅破,但看到龙宿那双鎏金眸子里的凛冽,他似有似无的倒了杯茶而后说道:“旁观者清。”
“这么多人牵扯进来,还有谁不在里面?上次的......”
“嗯。就是不清楚他们能不能赶到。”
“所以,我们现在的对手是时间?”
“这里有三个人,每人的考量都不同,阁上这话一出,就当有所明白。”
“我出去透透气,不打扰你们。”
“汝从那块玉里知道了什么?”
“很多......但吾现在没兴趣回答。”
“你从不这样。”这是面前这个男人,在他面前,第一次流露出不悦的神情。不论剑子是因为什么不悦,疏楼龙宿都不想看到,他从心底里厌恶。甚至到了他忘记用儒音说话的地步。
听到龙宿头一回没有用儒音,剑子虽然有些没反应过来,还是起身拂了衣袖站立在窗台前开口道:“但是在你面前,每次和你对话,我心里都直发毛。”
“这算是......你第一次坦言心意了么?”
剑子轻笑一声:“就当是吧。”
他其实从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整天都在运转脑力,荒废了一天又一天,他宁愿这些时间和以前一样都是用来游山玩水的。但这一切,在他一点点熟悉这个紫衣男人后,变得不一样,渐渐的他和原本的生活挥手告别,再也找不回来。剑子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是不是这次事件之后,就会结束。和龙宿打的赌还没有实现,也许到了实现那一日,他反而怀念现在了吧。
“汝就这么有信心,吾一定会听汝的?”
“没有信心。”
剑子现在心情十分复杂,回答也简而意赅,倒叫坐着的人打量了他半天。
“剑子,汝......”凤目里荡漾着的笑意和温柔,让道者本能产生出抗拒与之相视。儒生反而笑了,道者重又坐下,给龙宿倒了杯茶。
不多时下起了雪,开始时不大,不仔细看无法看清,落到面上一点刺骨寒冷才察觉到。寒风不间断的刮着,吹断了些压着些薄雪的枯枝。风在耳边刮着,并没有影响到房内围着火炉坐着的两人下棋的兴致。
黑白落于星盘之上,每一个棋子都有它的用处,就像这场不经意间开始的局势,在里面的每个人都有关键性的作用。
棋下至中盘时,剑子刚思量过后落下一子,就听到传来叩门的声响,那声音听上去很急,因为外头风大听不到红衣女子迫切的喘息声。
此时是夜间,凭着火光映出的身形便能判断出是女子。
“这局暂且记下,汝去接客。”
道者似乎有点厌烦儒生这样的语气,闻言双眉微蹙,摇头轻叹一声,便起身放下手中执了数枚的黑色棋子,起身推开房门。
见女子模样,道者却是一惊。
儒生看道者看门不请人进来,略有好奇,化出折扇将视线移到门外和道者对视的女子身上。
居然不是穆仙凤。
“剑子,汝何时对女子感兴趣了?”
道者拱手道:“是吾疏忽,姑娘先进来。”
尔砚就在外头,以他现在的形态能感应到任何灵力微动的人或物,他都没有发现,那么这个女子此时出现就很可疑。
“我刚刚发现有灵力微动,过来看看,这位姑娘是......?”
闻言,龙宿摊开手中的扇子道:“方才发现?汝之前是被什么人支开了?”
“是这样。”
剑子喝了口茶道:“姑娘,是否该说明一下呢。”
那个在掠羽魂魄徘徊时出现的女子,在他的记忆里,早已亡于乱战之中,现在,完好无缺出现在他们面前。
“外面风大,阁上还是进来吧。”
“要你说?”
尔砚关了门,坐得最远。
“我是来接公子的。”
“接?你不会是游魂吧?”
“游魂这物种不是早在五百年前就绝种了么,不然也不会出了汝这种跳脱三界的新品种。”
“以姑娘之气息,勉强能算出是五百年前最后一只游魂,那个时候姑娘应该还没降生才对。”
“最后一只游魂,还能活到现在?”
“吃些尸变的僵尸自然能活到现在。”
“剑子汝不觉得汝说得自相矛盾么?”
“在我前面还有一只游魂,就是公子。公子应该在我逝去前,就已经死了。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魂魄还在他身上而且没有变成和我一样的存在。”
“照地府那么多破规矩,你是为了找他回去,不耽误你转世?”
“是......是这样。”
“我说,他现在性格和以前完全不同,你就算见到,他认不认得出来倒在其次,跟你走才是最大的问题。”
“兄长是要统治壑国三百年的,他现在不能同姑娘走。而且,姑娘这话出来,便该清楚若让兄长听到会如何想。”
“我知道......”
“游魂存在于世,必然引得大量即将尸变的僵尸和鬼道前来。游魂一向是他们最好的食物。不过如今这世道,鬼和僵尸的个数不用想都知道有几个。你成为游魂,不会是因为和地府有什么契约吧?那契约真有鬼敢签?”
然而尔砚这话一出,他们三人立即都察觉到事情的最大问题——鬼道势力在扩大。
游魂除了是鬼道和僵尸最好的食物,同时也是鬼道在人间的情报来源。
掠羽这时的魂魄已成精魄,寻常游魂无法将之与现在的肉体抽离,就算是和他有关联的也一样不行。
除非那只游魂有了鬼道的灵力。
游魂没有灵力,到此链接尔砚开始说的第一句话,灵力微动......如果这个红衣女子真的是游魂,又有灵力,她一定是和鬼道有所牵连。
“兄长之前死过?”
“不可能,我去地府看过,他的命灯没熄。”
“因为,是我给公子的命。”
三人几乎异口同声的说:“什么?!”
“姑娘得到鬼道灵力,就为了要回给他的命?”
“这算什么,给了还能要回来?”
“不是我要,是我体内的灵力要我控制不住,只有公子能杀了我,求求你们,让我见到他。”
“你这一死,便永无轮回之机了。”
“我无所谓,能再看到他,就够了。”
尔砚想着要是眼前这位姑娘知道掠羽命数是他的妻子,该怎么想。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便再次起身,说是太晚了回房休息,离开了。
龙宿将棋盘上的棋子收回,看着道者动用手诀给游魂加了一道。
那是能让红衣女子轮回的口诀。
从现在起,她也不再是有鬼道灵力的游魂,而是一只普通的亡灵。
鬼道灵力能操控游魂的思维,说明这女子本身没有修炼,但从掠羽回忆中能得知姑娘的武力不错,没有灵力......只能是她先天条件不够,也没有个指导之人,灵力一直堵着无法真正贯通。
回到房中的尔砚想起红衣女子说的给掠羽续命,离他去又一次去地府已然过去了太久时间,他恍惚想起,掠羽的命灯在他去时明明灭灭,光线都十分黯淡,这是生命力消逝的前兆,但待他走到命灯前仔细观察时,命灯又倏地重新亮了起来,他以为那是他眼晕看错了,却原来是真的。
“这到底算是什么情况,生前被意外捅死了,死后再来捅一遍?这姑娘脑子里装的什么,这么爱被捅?”风雪和骤风越来越猛烈,几乎掩盖了敲门声,与此同时传来的一个男音。
“阁上没睡?吾能进来吗?”
尔砚从床上起来,穿了件外衣推开门说:“进来吧。”
“坟溟之约定下封印,已然削弱。”
“所以,你下定决心了?”
“他会明白的。”
“你找我,就这么点事儿?”
“一个时辰后,吾与你返回帝都。”
“这么快都安排好了?”
道者似带着笑意,说道:“不可说啊,阁上。”
尔砚无心睡觉,本来也毫无睡意,送走剑子仙迹之后,索性直接穿好外衣,熄了房内烛火出了门,站在走廊栏杆前看着天际。风雪未停,连朦胧月光里都似藏了细雪,雪已积了很厚一层,很少会有被消融的雪水沿着屋檐上的砖瓦滚落在雪土里。
剑子仙迹先前说,只有他们两人前往相助掠羽,龙宿与那女子可能到时藏在暗处,待掠羽一人时再出来。
但是,宫里那么多守卫,怎么可能会在掠羽落单时,轻易进入主殿。除非从掠羽返回京都之时,就已经知道会有这么一出,要不然也不会那么放心让他出来找龙宿与剑子。明面上说着是去帮助他们顺利解决暗道之事,暗里也是借机让他们三人和成为游魂的拂绿见面,再带回京都。
掠羽一直都知道拂绿没死,所以才会这样做。
从掠羽出宫就注定了,要不然也不会那么急切开始就与剑子相认。
到如今,却没有人清楚,掠羽为什么布了那么大一局,只为了一只游魂。
暂时逼退了老丞相的掠羽,一个人在主殿里,呆呆看着手中黑色金边扇子,到扇子上沾到了些白雪,才反应过来望向天际,早已一片苍茫。
在不远处的树林里,忽然一声马鸣声,惊动了休息的鸟群,纷纷惊拍翅膀往高处飞去。
“要开始了么......终于,最后了。拂绿......”
2016.08.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