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1 / 1)
“姐姐可曾听师兄讲过名剑大会?”阿月轻轻捏了捏唐小羽的指尖,等她将视线从已几乎贴着衣摆爬行的蛊虫身上回转来,才微笑着继续说下去,“阿月和你师兄是一同参赛的搭档,我们两个可厉害了,从参赛第二年起就一直拿的头名。”
“不过上一届时我们差点儿就输了呢——啊,准确说是前年,因为你们要打仗,名剑大会从去年起就没有办了——在前年那届上,我们遇到了一个奇怪的队伍。”女孩微微仰着头看天空,兀自掰起手指回忆年份。
“两个都是第一次参赛的新人,但很厉害,一路顺利晋级到百强——然后很不幸的,正抽签到与我们两个比试。”
阿月得意的甜甜一笑,再次伸过手来握住唐小羽的脉门,将她牢牢制住,“上两届大会之后,我和你师兄可是名扬四方,那一队中有个小姑娘大概是被我们的大名吓着了,上擂台时居然自己绊自己的腿,就这么摔下台阶受了伤,没法和我们打了。”
“按惯例,他们应该弃权认输,毕竟到了精英赛,一个人绝无可能打败两个,没必要再挣扎。”
阿月简直像在撩拨唐小羽想逃离的心思一般又放开了手,转而去拨弄自己的银头饰上那一片特别的钢铁,“但是那个人——他是个苍云弟子,偏要以一打二,继续比试。”
“小羽姐姐你猜,他为什么要继续比呢?”她两手捧着脸颊,忽然发问。
“我猜……是因为对你们久仰大名,想要借此难得机会,切磋讨教一番?或者是什么“不可不战而降”之类的所谓侠士气节,我们中原门派里有些傻小伙,特别爱计较这些。”
唐小羽从未考虑过能当着阿月的面逃跑,所以即使女孩放开了钳制,她也仍旧老老实实的原地保持坐姿,甚至放松了表情,顺着阿月的话自然的聊起天来。
这样一开口,气氛瞬间轻松下来。
像是因此而终于觉察到自己因为长久紧绷而酸痛的肌肉,唐小羽一边说着一边稍稍抬起肩膀,舒展了一下关节——
随着她这仿佛下意识一般的细微动作,背后发带上看似精美装饰品的金属小钩下移了一小段距离,正好触碰到千机匣的上方,将其上因为绕进了齿轮内部,没有被阿月收回的一根银蛛丝无声的钩起。
“——哈哈,小羽姐姐猜错啦!”阿月完全没注意到唐小羽的小动作,只是轻快的望着她笑出声来,两只小手轻轻一拍,“我家的小燕子是个傻大兵,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的伟大志向。”
“他想继续的理由是,大会给他排的参赛表上写着今日巳时比武一场,那就必须得比武一场,不可以退出,不可以偷懒,连早开始或晚开始一秒钟都不可以。他说,规定要他做的事如果没有做,那就是他天大的过失。
小羽姐姐你说,是不是当兵的都这个样儿?一板一眼,说一不二,让往东就绝不往西,呆得像块木头——偏偏特别特别可爱!”
此时已至上午,晴朗的阳光洒落下来,衬得女孩眼中温柔的光彩格外明亮,在唐小羽看来,几乎泛着些绮眷的迷离气息。
她一边认真听着故事,一边借着渐亮的天色用眼角余光观察发带上的折射,从而愈加精准的控制身后的金属小钩,将缠绕在齿轮上的蛛丝一点点松开。
“因为我觉得他可爱,不想欺负他,就在开打前假装肚子痛,然后和他受伤的队友一起排排坐,看他和你师兄一对一单挑。”阿月根本没在看着唐小羽,只自顾自的讲下去。
“——哈哈,他当然打不过你师兄,被揍得几乎滚遍了擂台上每一处地板,连手里的长刀都被打飞下台了!
但他偏不认输,只剩一面盾牌也要继续打——因为规定要比试一刻钟的,时间还没到呢。
再过了几个回合,他连盾牌都没了,束盔甲的绳结松脱,露出黑铁片里面雪白的衬衣。
——哈哈,白肚皮黑尾巴,像不像小燕子?
刚巧他姓燕,所以我当时就给他想好了绰号,就要叫他小燕子,谁让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这么可爱呢!
不过小燕子没了武器没了盔甲,居然还变厉害了。他的身法其实特别好,只是因为穿着盔甲才发挥不出来。
他就这么像燕子一样上下翻飞的躲你师兄的暗器机关,又周旋了好几个回合——
居然把他的暗器给耗完了。
这下局面可不一样了。你师兄专精机关术,近战功夫其实不如小燕子专业,现在双方都赤手空拳的较量,还真指不定谁赢呢!
于是大家就全都呆啦,一个第一次参赛的小苍云居然能把成名多年的千机少侠逼到这种境地,简直是天大的奇事,一时满场议论纷纷,连台上观战的长老们都没眨过眼睛。
我也好紧张的!记得那时我头上淌下的汗水落到衣领里,把小银蛇宝宝惊得呲溜一声钻出来,差点把身边那位小燕子的队友给吓晕过去,哈哈。
“——不过最后还是我们赢!”阿月轻轻拍了下唐小羽的手心,“你有没有听师兄讲过是怎么赢的呀?”
“诶?”唐小羽像是被突然碰到时本能的一惊,肩膀微微一颤——刚好使背后的发带朝上一挑,将那根银蛛丝彻底绕了出来,“听过的,师兄那时使了个坏,把自己的首饰假装是暗器扔出去,趁对方一分神,赶紧点了他的穴,就这么赢了。”
谈起这个,其实唐小羽的印象还挺深,因为千机那天扔出去的首饰就是她送的手链——他后来跟她嘚瑟时嘴太快,不打自招,她还以乱扔师妹的心意为由赏过他好一个爆栗。
但她十分注意,并未顺着回忆将自己和师兄的这些趣事说出去。
因为故事听到这里,阿月可能的用意中,最坏的那一种已经很容易推测了。
虽然还没亲耳听到铁证,她也仍然绝不愿相信——
但已经下意识的在阿月面前回避她与千机的密切关系,以免莫名的提前激怒这个观念与中原人迥异,以至于其实没法讲道理的蛮族女孩。
“嘻嘻……”阿月掩着嘴笑起来,脸上泛起微微的红晕,“你师兄是那样做了,不过其实不是那样赢的——
小燕子才没看见暗器,他在看我呢!
那时胜负正胶着,我心里紧张,看到你师兄突然扔了个我没见过的东西,就下意识的一跺脚叫出声来,小燕子就不管不顾的看我啦。
他说,那时候见我脸色发白,以为我真是肚子疼得厉害,又听到我的声音,以为我怎么了,赶紧转身——然后被你师兄一指头点成了木桩,哈哈。”
“小燕子的模样其实冷冰冰的,虽然很俊俏,却一看就不好亲近,可他那天保持着朝我伸手的动作被定在台上,那一个劲儿担心我的眼神明明这么软,这么柔,这么温暖。
我只是瞧着他的眼睛,就觉得世界上好像突然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冷风不再吹起,喧嚣全听不见,就连时间都这样停下了……
我想,我就是那时候瞧上他了吧。”
阿月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伸手绕了绕辫稍。
唐小羽却敏锐的觉察到随着她的动作,眼前有微微的扰动一晃而过——
空气密度有变化。
她当即暗暗运起门派用于御毒的调息术——
随后果然感到先前含于口中的避毒丹也开始慢慢变小。
看来,阿月是布下了某种无色无味的毒瘴,从目前情况看,以她的心法和丹药结合来抵御,大概还能支持两刻——应当刚好来得及把那根蛛丝收拾好。
“——可惜苍云军的规矩很严,小燕子比试完就要回去雁门关驻守,不能留下来陪我一起玩。”
阿月长于内功,对气息变化的感觉很是敏锐,然而她觉察到唐小羽的动作,却没有多做阻拦,只是握住她的腕脉不轻不重的一捏——稍稍打乱了一下她的调息,表示自己发现了,然后又满不在乎的放手,只望着一时呛进了毒气,有些呼吸困难的猎物调皮的眨眨眼。
唐小羽却趁此机会很自然的低下头,伸手按上胸口——衣袖里绳索被腐蚀的飞爪机关悄然传递到身后发带上的金属小钩,她再放下手抬起头时,机关断口已和银蛛丝连接起来。
“他不能陪我,那我就陪他,靠着小蝴蝶来追踪,我悄悄的跟着他到了雁门关。
——然后,我就见到了什么叫打仗。”
阿月很耐心的等唐小羽终于把气喘匀了,才继续说下去。
“雁门关地方很大,可每一寸地上都铺满了血和死人,堆起来像山一样的,差不多有六个我那么高。我想,就是我们苗疆所有寨子都打起来,总共能倒下的尸体也不如那儿一天死掉的多。
小燕子居然住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还要天天排着队和另一堆排着队的人拼命,我太担心了!我要带他走,我们苗疆风光独好,最关键的是可太平了!”
“所以有一天,趁着小燕子的队伍被敌军冲散,我就跳出来想拖着他离开。
他生气了。
甚至拿刀对着我,说军事重地,百姓禁止入内,要我立即走开。
小燕子本来就长得冷冷的,凶起来真的好可怕,都把我给吓哭了,简直想转身就逃。
可是我没走。
因为那时好多坏人围过来,他用身体挡着我,自己却受了伤。
我就算再害怕,也绝不可能放下他不管。
我放出宝宝杀光了所有想伤他的人,还一起救了他的战友,他们本来这一仗要输,因为我来了,却硬生生的赢啦。
此后,我就留在雁门关。他去打仗时,我暗中保护他,他站岗时,我悄悄的在远处瞧,他休息时,我就光明正大的找他玩,吹笛子给他听,招小银蛇为他跳舞,还给他讲我们苗疆的好玩故事。
——但小燕子这人可呆了,每次与我聊天,除了干巴巴的“天冷加衣服”“多喝热水”,就只会说些大唐怎样怎样,雁门关形势如何如何,前几场仗收复了哪里哪里……而且每次我看他心情好,再提一提想带他走的事,他就又会生气!”
“我至今没明白他说的“大唐”是个什么东西,雁门关在我眼里也只是个墙壁高一点儿的小城,才没看出什么了不得的“战略”来,我更不能理解他们这些当兵的脑袋里都装了些啥,为什么主帅只是区区一句话,他们却会坚决的用命去执行,就算要以一当千,也一点都不害怕,一步都不肯退。
前两天我问过紫霞哥哥,他给我讲了好多,可我还是不懂。他说小羽姐姐你也懂的,我也可以来问你——”阿月忽然凑近过来,紧紧盯着唐小羽的眼睛。
“唔,姐姐的眼睛好亮好透明,真的有那么一点儿像我的小燕子,或许我问你,真的可以找到答案。”
她稍稍垂下了眼帘,小脸上明朗的笑意渐渐收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