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九(1 / 1)
九、
在片刻失神后螫蛰突然想起什么,调转马头冲向最近的客栈,安置辅景的尸体。随后迅速地冲回拈花教。
战事已接近收尾,教王好像已被斩,那些所谓正派们为了邀功,纷纷上前争抢教王的尸首,把尸体分成一堆碎片,甚至有人为了争抢一块碎片而大打出手。螫蛰管不了那么多,直冲松竹斋,翻箱倒柜地找牵机蛊蛊虫的瓷瓶。
“螫蛰?你怎么回来了?辅景呢?”螟蛉来清理教王的居所。
“螟蛉,牵机蛊在哪里?”
不用多余的解释,螟蛉心下已明了,垂下眼眸低声道:“我带你去拿。”
螫蛰安静地跟在螟蛉身后,途中瞥见一群人在争抢一块不知是哪个部位的尸块。虽对教王无恩情,如此情境螫蛰仍然下意识地转头不看。
却突然发现站在一旁的一人蓦然出手,使得银针暗器。螫蛰即刻出剑当下,因为剧毒,整根针乌黑透亮。只放鼻端下一闻,螫蛰便闪电般地出手,制住了少年:“解药呢?”
许是未想过武功差距那么大,少年呆了一下才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们菱、菱器派的毒、无、无解。”
螫蛰一剑结束了这段毫无意义的对话,少年捂着脖子倒下。
那一日,螫蛰一人一剑屠尽大半在场菱器派弟子,直到螟蛉挑开她欲再次刺下的剑锋:“牵机蛊在这里。菱器教虽不是什么正派,行事也多诡诈不被正道认可,但好歹是个有点头脸的江湖教派。你这么一闹捅了不少篓子了,去救山主才是最重要的……诶你有没有听进我说的话!”望着螫蛰步履生风,螟蛉一跺脚追了上去。
螫蛰只听到牵机蛊三个字,便把瓷瓶夺来,即刻向客栈赶去。
螟蛉赶到时,恰好看到螫蛰给自己种下了母蛊。
螟蛉来不及上前,只能先隔空打开螫蛰的左手:“你想清楚了,牵机蛊一种下他什么都记不得了,只会变成以你的精血供养的一只傀儡罢了。”
螫蛰未理会她,沉默地扶起辅景,拿出放着子蛊的瓷瓶。
“你会后悔的。”螟蛉不再动手阻拦,静静地站在门口,语调平静地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后悔是以后的事,现在我只想救他。”看着蛊虫顺着血脉消失在了皮肤之下,螫蛰把辅景放下,万年冰封的脸上终于流出温暖的笑意,她俯下身,伸手欲触碰他的眉眼,伸到一半最终却落下。
“忘了一切,平安幸福地过完一生。”这是她留给他唯一的愿望。
随后决然地起身,摘下脖子上的碎玉交给螟蛉:“好好照看他。”
“那你……”
踏出客栈的脚步一顿,螫蛰回身一笑,细碎的初春阳光洒下一道金色的浮尘,像是被碾碎了的记忆,斑驳地飘散在空气中,转瞬即成过往云烟:“那么多条人命,我总该有个交代。”
那一年,原为邪教中人的逝辙大师,在反叛邪教、手刃中原正派的叛徒菱器派后,满身血气地冲上慧光寺,一剑斩断发丝,把头发和带血的剑扔在了寺外,落发为尼。
对于这一段过往的细节,好像无人能知其全貌,坊间传言也越来越离谱。有说逝辙是因其爱人被菱器派人杀死而大彻大悟;也有人说她是走火入魔时大开杀戒,爱人也死在她手下,清醒后方才大彻大悟;更有甚者传言逝辙大师原来的爱人也是个女人,总之,她就大彻大悟了。
无论话本戏文如何攒写,慧光寺中的那位与真正看破红尘的高僧一样,未作任何回应。
而此人的离奇并未结束,因就在五十多年后的一天,这位身负各种离奇传闻的逝辙大师,失踪了。
据守门童子回忆,在失踪的前一晚曾有一位陌生妇人来访。
“他去世了。”
帘幕后的木鱼声仍然不紧不慢地敲打着,并未起任何波澜,出声亦是淡然:“五十年前,拈花教前门的路旁,我便已知晓。”
“那你可知他的遗体何在?”来访的妇人正是多年前的螟蛉,只不过现在她已把名字改回卓卿,不等对方回答,卓卿立时开口道,“烧成灰了。他一直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但又想不起来,让我把他的骨灰随风散了,说是要寻遍天下,你说可不可笑?”
帘幕后的木鱼声终于有了短暂地停顿,片刻后又不紧不慢地响起,“既如此,待我死后不用碑牌棺椁,把我埋在戮山脚下即可。算是为我当年的屠戮赎罪。”
卓卿似笑非笑:“看来佛门清修对你还颇有效果,是不是戮山道旁不管哪路的花鸟虫鱼你都要去赎一份罪?”
“能施所施及施物,于三世中无所得。”帘后只传来一声轻淡的佛偈。
片刻的失神后,卓卿收起所有情绪,只把冷笑留在嘴角:“你倒是看得破。”
“一切勘破不过源于看不破,一念执着而已。”
随后长久的沉默,直到帘幕后再无任何声息。
逝辙大师就这么失踪了。
其实这位妇人不算陌生,若寺中的老人见到,或许能忆起这位妇人几十年前曾携夫婿来访过。
彼时逝辙刚入寺不久,这一对新人来寺内求取平安符。
“施主诚心,必可平安幸福地过完一生。”逝辙行礼告退,却突然被人拉住。
“你……”映入眼帘的是辅景的脸,他死死地抓住逝辙的胳膊,蹙眉似要在思索些什么。
而逝辙只能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双眼眸中倒映出自己惊愕的脸,他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夫君,”一旁的卓卿来打圆场,调笑道,“夫君看见漂亮的尼姑也不肯放过么?”
辅景发现自己的失礼,连忙松手致歉。
“累了吗?”上完香,辅景微笑着问妻子。卓卿点头。
“那就走吧,小心石板上的藤蔓绊脚。”他起身温柔地搀着妻子离开了这座古刹。
逝辙只是默默地目送,落日把二人相携的背影勾勒出一层温暖的光晕。
一世尘缘尽了,她与他终于此刻擦肩成陌路。
他果然,过得很好。
那就好。
——尽管此生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