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七(1 / 1)
七、
尽管一早便想去小耳的墓前祭扫,然而刚回教的她一堆事务缠身,勉强应付交接后已是月上中天。白日太过喧闹,如此时间更得寂静,也是好的。无论外界风云如何翻涌,墓碑是凝滞的时光——一切纷争与长眠其下的人再不会有任何相干。
教中禁酒,螫蛰只拎了一壶茶来,却意外地发现卷耳的墓已被仔细地清理过,案头的贡品也已替换成新的。
不远处的石几前歪歪斜斜地挂着一个人影似在举杯对月独酌,一副再喝下去就将不久于人世的样子。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月光下的人影有些不太真切,隐约看到辅景单手提着壶柄,仰头也不看壶嘴对没对准就往下倒,壶中液体淅淅沥沥地洒了一身。
“……我姑酌彼金罍,唯以不永怀。”
“……我姑酌彼兕觥……”
螫蛰有些不明白状况地走近这个貌似在撒酒疯的人类,想弄明白辅景又在唱哪出。却冷不防地被辅景扯到身前,辅景只是抱着她,把下巴搁到她肩上,喃喃:“……唯以不永伤。”
“你发的什么……”螫蛰拿过酒杯闻了一下,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白开水疯?”
他不答,耳边只闻他轻缓的呼吸。
“你原本认得小耳。”或多或少,螫蛰对此早有猜测,但直到此刻才出口。只因话音如刀,势必将所有过往凌厉地斩断。
“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辅景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螫蛰脖子上的碎玉,“这个簪子是我十岁那年找了自己捡到的最好看的石头亲手刻给她的……好好的石头硬生生地被我砸得那么扭曲……可她天天戴着……”
“……小耳确实很喜欢,她曾经为了不让簪子碎,换手臂去挡刀刃。”螫蛰只是本能地觉得不能沉默,只能勉强忽略左胸的不适,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一些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但最终还是碎了,碎了,我才把它捡来,当宝贝一样地挂着……”
“虫儿。”辅景突然出声唤她,螫蛰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他,嘴唇却不期然地被覆住,螫蛰大脑一片空白,“咣当”一声,手里的酒杯砸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一粒药被推进螫蛰嘴里,螫蛰下意识地咽了下去,辅景离开她,低低地笑道:“毒\药。”
螫蛰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不作任何反应。
“骗你的。”看着螫蛰的表情,辅景突然撇过头,烦乱地开口,“伏念蛊彻底的解药。吃了它立刻离开这里,明天这里会被围攻。”
“你有解药?”螫蛰的表情比刚才听到毒\药时震惊更多,“那你……”
“你真以为我为了你身上的蛊毒下山?”看见螫蛰似欲开口继续问,辅景迅速地截断话头,“树林里我真没想救你,那些都是我请来的武林正派人士,营造一个我被逼入拈花教的假象罢了,只是恰好绊了一下才救了你,虽然我根本不想。”
“以为桩桩件件都是为你而做的吗?你怎么那么看得起自己?”辅景恢复清醒的面容,冷笑着摇扇,“莫非你喜欢我?”
“唰——”螫蛰的佩剑不偏不倚地架在辅景的脖子上,“你来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辅景偏过头,用折扇把剑尖挑开一点,目光远远地锁住教王所在的松竹斋,笑答:“我只想让她死。”
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辅景转头定定地看着螫蛰的眼睛:“你这把剑,是不是也这么架在小耳的脖子上过?”
像被突然抽走了力气,剑尖贴着辅景的脖子缓缓滑落。片刻后,螫蛰抬手,用力地一巴掌抽在辅景的脸上:“小耳若知你现在如此,必定失望。”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何干?”
螫蛰没有回答,转身便走。
辅景没有再多看螫蛰一眼,缓缓蹲下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喃喃:“上好的白瓷啊,可惜了。”手不小心一抖,划出一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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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得知了辅景的计划,螫蛰却一点不想向教王告发。教王虽对她有栽培之恩,可与其说是栽培,倒不如说是打磨一件杀人利器。她突然也有点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何如此愤怒,她现在解药也已到手,说到底,这一切与她何干?
静观其变,方为上策。
此时,北陵园中多出了一条人影。
“卿儿,麻烦你了。”白衣男子淡淡地吩咐。
“谈不上麻烦,教王无心教中事务多年,却用蛊毒掌控教中每一个人,我早有反意。”螟蛉妖娆地笑着,瞥见卷耳的墓碑,敛了笑容,低声,“斯人已逝,节哀。”
“一别经年,却不知你沦落此间。”似不想再提往事,辅景主动转了话题。
“当年蒙得老山主与您的救治,只是抵不过家境贫寒,我便辗转至此,况且谈何沦落,不过寄形于此罢了。”螟蛉也不执着再提卷耳,又继续她浑不在意的妖娆笑容,“另外,山主请别叫我卿儿了,我现在是拈花教,螟蛉。”
“抱歉。”
“明日总攻,教王即使防备,应该也不能料到我们如此迅速的行动。教中立场不明的人我已控制,其余大多也有反意。我无心教王的位置,只盼为自己找一处安静的地方了结此生。”
“解药我明日事成后会给你。”辅景冷静地应答。
“罢了,我也不指望你能信我。”螟蛉随意地挥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