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四十一章(1 / 1)
公元二O一O年。连绵多日的雨终于退却,阳光再度普照大地。
空气依然冷冽,吸入鼻腔中似有细小冰碴在摩挲喉管,丝丝作痛感觉却异常畅快。
成深对擦肩而过的邻居点头致意,脚步匆匆步入电梯,完全没听到那位国际知名经济学家在他身后对妻子说:“这小伙子看起来蛮有世家子弟派头的,想不到还会自己上超市买菜。”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目的地,成深从冥想中惊醒过来,抬手按住门口的指纹锁。
门扇无声地移开,迎面是蓝得透明的天空和几乎近在咫尺的云朵——这栋大厦顶楼套房客厅的南面被设计成整面的玻璃幕墙,视野极为开阔,是成深当初选中这里的最重要原因。
将买来的食材分类放好,成深从厨房径直走到主卧室,轻轻敲了两下门,并没有等待回应就拧开了门把。
圆形的藤制大床上,白色的被单中间依然鼓起圆圆的一团,看起来像某种小动物织就的茧。
成深抬腕看看手表,不由叹口气。真是比猪还能睡啊,这都二十个小时了!别的且不论,这么长时间,难道肚子都不会饿的吗?
他在床头坐下,细细察看着那张沉睡中的脸。梦神抹去了这孩子清醒时始终挥之不去的那一丝忧郁,光洁的额角眉心舒展平坦玉雕一般,不知道是不是哭过的关系,浓长的睫毛略有些潮湿,丰润的嘴唇却是微微张开的,唇角带着笑意,看上去分外孩子气。
经历过的一切,你从来不肯说出来,再多无从分辩的委屈再多无法躲避的苦痛悄然咽下,众人面前,永远是云淡风轻。这样的你,教人怎能忍心离开?只恐怕眨一下眼,就错过了你的温柔你的美好。
或许是感觉到男人深情的目光,文诺闪动几下睫毛,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
听着成深温和到极点的问话,文诺先是条件反射地回了个笑容,然后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不寻常处境,“唰”地一下掀起被单,钻到被单下面看看,然后又钻出来,深黑色的眸子直勾勾看着靳大明星,满脸惊惶:“我、我穿的是谁的衣服?”一边还偷偷在被单下面的身体上左摸右摸,上下其手,想找到自己被侵犯或未被侵犯的证据。
囧娃慌慌张张自摸的样子其实很搞笑,靳大明星却毫无笑意,很认真地回答:“是我的衣服,昨晚你吐了一身,我帮你换上的。”
“你、你换的呀?”
某人皙白的脸颊上登时红潮滚滚,看得靳大明星几乎按捺不住,忙干咳一声转开视线:“饿了吧?想吃点什么,我去厨房帮你做。”
“靳成深,你是圣人吗?”
“咹?”
文诺的问题突如其来,成深有些愕然,一侧头,嘴唇碰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随之,男孩瘦削而坚实的胳膊也揽了上来,将成深的头颈牢牢箍住。
是那个小文将军又回来了么?成深有些恍然。曾经的那个少年,看似沉默安静,却会在完全意料之外的时刻主动,是他的灵魂终于在千年之后找回了自己么?
记忆里的他又与眼前的他重合起来,令成深难辨真幻。
但这怀中温润的肉体是真切得不能再真切了,积累了一夜的热量,柔滑的肌肤带着几乎烫手的温度。
很明显这男人并非圣人,之前一直被刻意压抑的力量爆发出来,粗大手掌从上衣下摆处探入,轻易就找到了身下人的敏感点,惹得文诺喉间发出一阵阵无意义的低吟。
房间里充斥着两个男人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喘息,正是春光旖旎时分。突然间,却又毫无预兆地停住了。
终究还是不一样了。松开手颓然倒在床铺一侧,成深看着天花板,对自己苦笑了一下。
“对不起。”
文诺的声音很难得地有些哽咽,听得成深心脏都几乎停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一只冰凉的手怯生生地按在了男人摊开的掌心上:“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成深眉头一跳,慢慢收拢了手指,将那只修长秀气的手掌渐渐握紧。
“我以为,我可以忘了过去的事,用你的吻抹掉他留下的痕迹-------”说到一半又哽住了,文诺用力咬住下唇,调整了好几次呼吸,才又发出声音,“可是,你好像是认真的-------我是坏人,真的不值得你这样。”
成深“噗嗤”一笑,翻身起来盯着脸上又一次红潮滚滚的囧娃:“哪有坏人单纯成你这样的?居然直接给自己贴个标签!”伸指勾起那个线条优美的下颌,“没错,我是认真的,认真地喜欢你这个坏人,无论你做错过什么,我会无条件包容。现在,放心了吗?”
“你肉麻!”囧孩子猛地一扭脖子,栽进了靠枕堆里再不肯抬头。
成深心中大乐,探手到他肚子与被单相叠处好一通踅摸,直到小家伙笑得花枝乱颤爬起身来:“你别乱动,咯咯,我怕痒,咯咯-------”
“好、好,不乱动。”成深动作轻柔地抱住他,在他额头上印下浅浅一吻。
这个不带任何□□意味的吻似乎比之前的几次强吻更加令文诺震惊,整个人立马呈现当机状态。
是时候了,深情告白一贯是靳大明星的强项。
于是在靳先生执住某人之手,正准备宣告要与某人偕老的关键时刻,门铃很不识相地发出了持续的叮咚声。
如果现在手头有东西,成深很想把它狠狠砸到门上去!
可是现在他手里有的只是爱人之手,所以,靳绅士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蹒跚到大门边,问道:“谁啊?”
扩音器里传来的声音很熟悉:“是我。”
“子皓?”成深抬手按动电钮打开门扇,“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
门开处,甘总的娃娃脸闪闪发光:“我没什么事,有人要找你的小扫把星。”
“什么?”
成深本能地伸展开手臂,试图挡住门外人向里看的视线,却没发现光着脚的文诺已经无声地走到了他身后:“谁找我?”
子皓笑了,露出一口漂亮的白牙:“很自觉嘛,还算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
文诺横他一眼:“我当然知道自己,不像有的人根本不是东西!”
“你!”
子皓捏紧的拳头被成深拍了下去:“你几岁啊,还这样?看样子再过一千年你也改不了这爱冲动的臭毛病!”
子皓一吐舌头:“乌龟王八才活那么久呢!”虽然嘴硬,但甘总经理似乎还是有些忌惮被某人反唇相讥,急急避开对面两人视线,转身介绍说,“这位是市交警队申大队长,申队,这就是我哥靳成深。”
申队长生得富态,笑眉笑眼的看着挺和善:“久仰久仰!打扰了,请多多原谅!”
跟在后面的小片儿警前任神棍郑直也咧嘴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成深脸色很平静,看不出有什么想法:“请进来坐下,我们慢慢聊。”
众人入座后甫一坐定,申大队长就开门见山地说:“我这次来,是为了上个月27号在霞浦路发生的一起车祸。”他盯住文诺的脸仔细观察着对方表情,目光出人意料的凌厉,“根据受害方与目击者证言,文先生有很大的嫌疑。”
无形的冲击波在客厅当中呼啸而过,除了放炸弹的申大队长本人和被指控的文诺,所有人的表情都非常形象地诠释了“目瞪口呆”这个成语。
过了足足一分钟,才有人结结巴巴开口问:“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我哥那辆SUV被盗的事吗?”
申队长很严肃地瞥了子皓一眼:“那件事,暂时还没有明确线索。”
成深根本没去听他们在说什么,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某人身上:“是你干的吗,小诺?”
文诺低着头,脖子勾到极点,透过宽松的后领口,皙白后背上突出的脊骨历历可数。听到成深问话,他才慢慢恢复正常姿势,一脸茫然:“我不知道。”
问话的人还没说什么,郑直纳闷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啥叫不知道哇?”
成深放低声音:“你的意思是,记不清楚了?”
“嗯,我那段时间经常、经常一个人喝酒,然后------”文诺在不知不觉地往沙发里缩,搁在喉头的手微微颤抖,“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申队长看了看手中的记录,冷静地指出:“李东行说你27号那天借了他的摩托车去用。”
这一瞬成深对自己飞去洛城与麦大导演会面的决定后悔不已!囧娃比他预想的还要能闯祸,只不过离开了三天,就闹出这么大件事来!
眼看着成深太阳穴上的筋都暴起来了,子皓这叫一个着急:“喂,扫把星,是你干的就赶紧承认,这躲躲闪闪的算怎么回事?”
申大队长收起记录簿,语气很和蔼,神情很严肃:“如果是酒后驾驶,并且有逃逸行为,那就基本可以认定为交通肇事了,必须负全部责任。”
尴尬的沉默中,文诺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个女的,是叫姜力琪吧,她好了吗?”
成深一把攥住文诺胳膊,疼得后者闷哼一声,又连忙松了手问:“你怎么知道被撞的是她?”
“新闻里说的。”文诺转头看着大个子,似笑非笑,“姜家的太子女,又是吴鸣女友,八卦里相关帖子漫天飞舞呐!”
成深心底“咯噔”一下,感觉喉头突然发干:“原来是这样。看样子,我出国这几天,错过了很多事啊!”
深黑色的眼珠紧盯着身旁怅然若失的男人,似乎房间里其他人都已不存在:“但是我已经很努力了-------可能潜意识里我还是忘不了他吧,所以会恨那个女人,恨到想杀死她-------”
凌乱语句毫无逻辑浑不似平日表达风格,男人却是懂的,粗大的手掌抚过文诺鬓边耳侧,停留在锁骨附近流连不去:“别这样,现在我们还不确定——”
“从李东行的摩托车上提取的痕迹经过检验,与事故现场留下的相一致。”申队长冷冰冰地□□来说,“文诺,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了五天,你为什么一直不与我们交警队联系?”
文诺低垂着头,完全是一副做了坏事被逮住的模样:“我,我真的不记得了。”
郑直叹口气:“你小子当时是被撞得脑震荡了吧?甭管问什么,不是不知道就是不记得!得,把身份证和驾照给我。”
流氓警察摊开手,手指头勾一勾,活像是在索要好处费。
文诺下意识地在身上摸了摸,然后想起换过了衣服,于是脸红红地望着成深。后者“啊”了一声,跳起来跑到洗衣房去了。
留下的几个人相对无言。其中六只眼睛齐刷刷盯在那个面无表情目光呆滞的家伙身上,显然是在奇怪他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轻易入定。
等那个高个子女郎与陈婷婷挥手告别开车离去后,姜力琪才从黑暗中走出来。昏黄的路灯光映照下,她的脸色有些憔悴:“婷婷,那个人是谁?”
陈婷婷被吓得整个人抖了一下,回过神来连连拍打胸口:“姜大小姐,您能不能别这么神出鬼没的?出院怎么也不打个电话给我?”
“给你个惊喜嘛。”姜力琪耸耸肩,“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行行,先上去再说。”陈婷婷漫不经心地揽过好友肩膀,两人并排走向门厅内。
电梯发出轻微的一声蜂鸣,开始快速上升。姜力琪努力控制着失重感造成的眩晕:“刚才那女的是谁?我看着眼熟。”
陈婷婷掏出烟盒,观察了一下旁边人的脸色,又塞了回去:“你应该见过的,南方影业的金牌制片人赵晚亭。”将沾染了烟味的手指搁在鼻端贪婪地嗅着,她忽然嗤笑一声,“你肯定猜不到她找我是为什么。”
还是太高估自己的体力了,也许不该这么早就要求出院。姜律师靠在电梯扶手上,勉强打起精神配合演出:“为什么?”
陈婷婷叹口气:“老娘好歹也算是一线明星,丫居然不是找我拍戏!居然让我帮她联系那个娱乐记者李树生!”
姜大小姐眼皮一跳:“她找李树生干什么?”
“说是要跟TMD新闻界保持良好关系!”电梯到了目的楼层,陈婷婷不耐烦地按着开门键,“狗屎!谁TM信哪!”
门开了,姜力琪跟在一线明星身后步出电梯,摇摇头:“你个暴力陈,公众场合那妩媚温柔是怎么装出来的?”
陈婷婷回头,妖娆一笑倾倒众生:“人家是男人心女人身嘛,有什么办法?”
姜力琪夸张地打个寒战:“得了得了,您老请打住,要不小的我晚上要做噩梦了!”
“切,不解风情!”陈明星撩一撩肩头长长卷发,扭着腰肢沿走廊大步流星,“说正经的,你那车祸调查得怎么样了?确定凶手是文诺那小子了吗?”
进了陈明星乱糟糟香喷喷的闺房,姜律师颓然倒在沙发上再不肯挪动一分一毫:“倒是找到了一些旁证,但现在的问题是,就算能证明是他撞的我,也很难认定他是故意的。”
陈婷婷在厨房里丁零当啷做着事,一边大声朗诵般说着:“丫就是故意的!你叫吴鸣出来作证不就得了,保准能定丫一个故意伤害!”
姜力琪苦笑一声,没有回答。
春天的夜晚,潮湿而温暖。
东行在街角与同伴告别,正要发动借来的小Polo往租住地开去,手机响了。
“喂,谁啊?”被打扰的感觉让他的语气不很和善。
那边传来的声音很平静:“李东行,你嗑药吗?”
“你、你胡说什么?”东行后脖颈上的汗毛全体站立起来,握着手机的手开始颤抖,“这种话也能混说的?”
那个声音仍然是平静的,却让人无端觉得恐惧,仿佛那是暴雨前夕的平静:“如果不是因为嗑药被人胁迫,你为什么要陷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