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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第三十一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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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二O一O年。已经很晚了,新城区的标志性建筑JM大厦第13层东角还是灯火通明。

方可续觉得自己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家伙。别看他正虚伪地朝自己点着头,其实是压根就没把人放在眼里。对这小子而言,录音师只是工作室录音设备的一个组成部分,每次有什么要求了,就来一句“那个方什么,麻烦你了”。

你丫的才是什么什么!人家有名有姓的,你都来过三次了,就不能费点神记下人家名字!

每次想到这里,可续就恨不能像东行一样,上去掐这小子几下。可惜跟他没交往到这么胡闹的程度,又没东行那自来熟的本事。

袁老师倒是一颗玲珑剔透心,像是猜到了可续在想什么,笑呵呵说:“今晚又辛苦小方了,小文你还不快谢谢人家!”

那小子倒是听话,“啪”地就是一个180度大鞠躬,整个身体像把折刀合在一起,连背包都差点顺着脖子掉下来。

可续哼了一声,看看已经抬腿朝录音室走的袁老师和东行,想跟着过去,又觉得扔下那小子不管不太好,于是伸手去牵他起来。

个子这么高,样貌看着也没有一点脂粉气,掌心相触的地方却一片柔软温润,是只有三岁幼童或青春期少女才有的细腻触感,连一向自诩肤质极好的可续都不免自愧不如。可能他是那种身体部位皮肤比露出来部分更好的类型吧。不知他胸口大腿上皮肤会滑成什么样?

嗐,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可续心里暗暗一惊,下意识地甩开手,尽量严厉地吩咐:“进去吧。”

身为第一代偶像歌星,退隐后又入股了全球最大唱片公司之一,提携后辈造星无数,袁若熙早已成为音乐界的传说,业内小字辈见了他个个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

但接触过后才会发现,这位不喜欢被叫做“袁总”而总是让人称他为“老师”的世外高人,究其根底就是个大孩子。

比如眼下,心血来潮在上飞机前把文诺找了来,拍出一份合同要人立马签字这种事,也就只有他做得出来。

“出EP?”

小孩一双眼睛黑乎乎圆溜溜,看了合同看老师,看了老师再看合同,来回看个没完。

袁若熙不耐烦了,抬手在小孩脑袋上一通乱撸,把本来就卷得毫无章法的头发弄得越发像个鸟巢:“乖,快签啦,老师要赶飞机!”

东行在旁边不停“嗤嗤”笑,像只漏气的高压锅:“签啦签啦,难道还怕袁老师把你给卖了?”

文诺拿手背揩揩鼻尖:“可是-----太快了吧?连你们乐队都还没出过------”

高压锅刷地一下变黑了,眼看有爆炸的危险:“谁说我们没出过?”

袁老师干咳一声:“其实,东行你们当初那张唱片成绩还是不错的,只是歌曲传唱度不高,不是你们的错。”

文诺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没再开口。

门口传来声音:“袁老师,快到点了。”

“嗯嗯,知道了。”袁若熙递给文诺一支水笔,“签吧。”

“可是我还没跟家人商量——”

文诺话说到一半顿住了,跟谁商量呢?舅舅肯定是满口答应,用他的口头禅来说是“英雄难过金钱关”。而吴鸣——搁在桌边那只手机此刻安静得如此刺眼。

这小子的手真白净,手指真长,就是太大了些。可续回想着方才的触感,没有意识到自己和旁边眼睁睁看着文诺签字的袁老师与东行一样,露出了得偿所愿的欣慰笑容。

“好得很好得很!”袁若熙收起一份合同塞进胸前袋子,旋风一般刮出门去,一边头也不回地嘱咐,“今晚就开始工作,东行你盯着点,回头到了洛城我再给你们电话!”

“老师慢走谢谢老师!”折刀式身体回复原样,文诺紧紧攥着手里冰凉的金属物,那东西却仍然毫无动静。

走出大厦门洞,扑面而来的寒气让文诺默默地打了个寒战。

跟在后面的东行轻声问:“真的不需要我送你回去?”

文诺摇头:“没事,我认识路。你感冒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街面上的路灯光照过来,给那个黑色身影镶上了一圈金红色的边。朦胧的光晕中,那身影轮廓分明如画,有种似乎随时会消失的不真实感。

东行咳了两声,捂住嘴含含糊糊地说:“那好吧,你自己小心点。”

文诺回头笑笑:“我一大男人,穷得叮当响,没财没色有什么要小心的?”

不需要照镜子东行也知道自己血一下子都涌到脸上了,心里暗自庆幸光线不好,嘴上打着哈哈:“嘿嘿,那可没准,小心碰上女色狼!”

“嗯,那我要走慢点,别让女色狼把目标给漏了!”

囧娃满脸的严肃跟他说话内容之荒诞完全成反比,东行忍不住又掐他一下:“行了少胡说八道,你也不怕回头你鸣哥知道了,把你给关起来不许见人!”

不经意提到吴某人,两人心底都是一悸。顿了一顿,东行才接着说:“上次照片那事,他还不知道吧?”

文诺抹了抹脸:“你不说出去,就没人知道。”

东行语气罕见地老成:“不是我说你,这事本来就不该做。要不是你来这么一招,那疯子影迷也不会跑出来伤人,还好靳成深替你挡下一劫。”

“也许,是我该挨那刀。”

“胡说什么?”东行猛地一惊,抬头看着那张黑暗中益发显得苍白的脸,却看不清他的表情,“你怎么能这样想?没人应该受伤的。”

文诺后退一步,避开对方伸过来安慰的手,笑着微微一躬:“真得走了,不然赶不上末班地铁了。谢谢你。”

当时是怎么想的,现在已经模糊。世界上没有后悔药,而且文诺很怀疑就算时光倒流,自己的决定又能否更改。

很久以前,文诺就明白,自己是那种一旦下了决心,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那样的倔强少年,曾经是吴鸣欣赏的,只是时移世易,起初可爱的特点变成了讨嫌的缺点。变的不是人,是爱人的心。

故意公开某些信息,目的之一就是想要试探那个温和而内敛的人。而沉默到现在的手机告诉文诺,答案是否定的。

只是靳成深------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以他的家世外貌性格名气,想要什么样的恋爱对象没有?若只是贪图一时新鲜,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

初遇时靳成深说过的话又在脑中响起:“打记事起,我就一直梦见一个人。”

小孩迈着两条长腿慢吞吞沿着街边往地铁站方向走,一路想着心事。

斯巴鲁森林人的噪音在SUV中确实算比较低了,这一点,从车在文诺身边不到一米处停下后,后者被惊吓的程度可以验证。

车窗无声地降下,露出一张七分像帅哥三分像土匪的脸,笑得眉眼弯弯:“上车吧,小诺。”

文诺紧紧攥着背包肩带:“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一张漂亮的脸出现在帅哥土匪旁边:“因为你哥我聪明过人!一猜就猜到你在这里!”

“别听他胡说。”后侧车窗上现出第三张脸,完全无视游危的怪相很镇定地招呼,“上车吧,小诺,外面冷。”

“舅舅------”

说不上是感动还是失望,文诺低下头,钻进了车内。

钱贞治替他拉上车门,倒回座椅上,看了看文诺,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游危最近又在戒烟,扔了颗戒烟糖到嘴里,吧唧吧唧地嚼:“不就是吴鸣没跟你联系吗?用得着这么失魂落魄的嘛?”

见文诺瞪着游危后脑勺目光滋滋冒烟,钱导咳了一声:“其实,是吴鸣让我们来接你的。他临时接了个通告,赶去京城了。”

游危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举起一只手宣誓:“别问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直接跟你联系。”

大胡子长叹一声,那叫一个沉痛。

一直闷声不响开车的正楷突然开口:“要不小诺你就从了我们危哥得了,不比那死闷骚的怪人好得多——”话没说完被游危卡住脖子一顿掐,车身划了个S形,吓得后排舅甥俩冷汗直冒。

当你被人爱着的时候,只觉得稀松平常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只有等到失去了,才明白曾经是怎样的被宠着被疼着。

想了很久,文诺决定向吴鸣道歉。再骄傲的人,在爱情面前,也有不得不低头的时候。

吴鸣的手机没有设彩铃。单调的嘟嘟声一下一下,像是从很遥远的异时空传来。文诺在膝盖上揩了揩手心的汗,感觉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终于,信号通了。那个声音温和清澈一如往常:“喂?”

文诺深深呼吸,气息吹在话筒上连自己都听得一清二楚。

“小诺?”

那边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刻意的淡漠。

从来不肯在人前落下的泪水终于决堤:“哥,你在哪儿?”

为什么三天都不理我?为什么到现在还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文诺心里想的,吴鸣似乎全都听得见:“别这样小诺,我只是这两天忙昏了,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好吗?”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执拗的小孩愣头愣脑地追问。

这样傻乎乎直来直去的问话哪儿合得了吴鸣口味。

果然,吴鸣的声音愈发冷了下去:“我也说不准,办完事自然就回来了。”不等文诺再问又紧巴巴接了一句,“没事我先挂了,你也早点休息。”

“哥——”

话筒里传来空洞的嘟嘟声,堵住了所有没来得及出口的话。

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一行字:“通话已中断”。文诺低头看着,声音低沉如耳语:“——对不起。”

整个晚上文诺辗转反侧迷迷糊糊也不知算睡了还是没睡。一时梦见自己还是那个没人疼没人管的野孩子,把楼下车棚里一排自行车的气门芯全都拔了,被舅舅逮个正着一通胖揍;一时又梦见坐在吴鸣的自行车后座上,把他野餐包里的东西偷偷吃个精光。

到了后来,竟然梦见自己在雪地里跑,四顾茫然找不到方向,朔气逼人天寒地冻中急得满头大汗。

醒来时满身粘腻,房间里暖气不知何时停了,冰冷彻骨。文诺只觉头疼得厉害,也懒得起来察看,蜷缩在被窝里假作喉干唇裂四肢的酸痛都不存在。忍了又忍,这具身体习惯了那些寒冷不适,慢慢又睡着了。

再醒来天已经大亮,炸雷似的一嗓子生生把他梦里那一杯渴盼已久的水给吼得没了影:“文诺,不是说好了今儿去厂里检修机器,你怎么睡到现在?”

眼皮上坠了铅,怎么也抬它不起。文诺一开口,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我——”

“要不是梅迪瑞打电话来,我还不知道你小子又偷懒——”钱大胡子正骂得起劲,听了这喉咙也是一惊,“小诺你嗓子怎么全哑了?”

文诺摸着自己喉结的位置,火烧般烫手,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小动物似的呜呜声。

大胡子眼皮一跳,伸手在小孩耳根摸了摸:“你在发烧!”

这场病来势汹汹,待文诺烧退了病好了手背上打吊瓶的针孔淤青也消了一半,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

刀伤未愈的成深与他一栋住院大楼住着,一个七楼一个八楼上上下下的倒挺方便。

晴了几天,寒潮来了,天又下起雨来。

成深推开病房门的时候,那傻小子正站在窗前看雨。

听见动静,他转过头来,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今儿好一点没?头还晕吗?”成深一边说一边大步走进房间,将手里一只保温饭筒搁在床头柜上。

“我没事。”

侧面看过去,小孩的轮廓更加分明,脸颊明显又消瘦了一圈。成深心说还嘴硬,看你那下巴都能削萝卜了,嘴里招呼着:“我家保姆又炖了鸡汤,陪我一起喝吧。”

大胡子一年有十个月不在家,除了偶尔请个钟点工收拾狗窝啥也不管,他自己又是那种一日三餐方便面也无所谓的人,对肺炎住院的外甥所有照顾仅限于每天过来拿手指给测量一□□温。

成深这半带强迫的灌溉工程已经持续进行了整个星期,可惜,还是没能把心事重重的小孩喂胖。

很奇怪,这次小孩没有像前几次那样,一边嘴里说着“我不要”一边走到鸡汤旁边流口水。

成深手里捉着勺子,试了试汤的温度,抬头看着仍然站在窗边没动的文诺,有些讶异:“你还在那儿干什么?过来呀!”

“为什么雨一直下个不停?”

靳大明星不由啼笑皆非:“原来你还是一文艺青年!行了来喝汤吧,待会儿凉了!”

沉默。

成深叹口气,走到窗边,想了想,搭上那个瘦削而坚硬的肩头:“又在想他了?”

文诺低下头,不动声色地避开成深的胳膊。

“他今晚回来。”

镇定。靳成深你要保持镇定。可是胸腔里不知为何像堵上了东西,呼吸不畅。

一分钟后。

“那很好啊,你要去接他吗?”

成深还没反应过来,小孩啪地一下跪倒在地上,额头正抵着窗台,只能看见那蓬深棕色的头发和皙白的后颈在微微颤动:“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以后要怎么面对他------”

那日在文诺指使下偷拍照片然后提供给小报记者的事,李东行已经全部一五一十向成深交待过了。成深太明白这时小孩的紧张害怕,却无从抚慰。

因为他没有立场。

情人间的事,本就是即便连亲生父母都不便置喙的微妙,又哪里轮得到他这个“外人”来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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