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于嗟阔兮（1 / 1）

十一月份的长白山已经不是人上的了，由其他们两个不是去景区，是去真爬山的。到了山上，沉姬也没那个功夫去质疑或者询问张起灵了，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不让雪钻进领子里。况且，一想到还要去那青铜门那儿，那的蚰蜒，那的人面鸟，那的阴兵……她好想扭头就走啊，张起灵是个啥她能当做不知道吗，她真不想再去死一遍了啊。

走了有半天之后，张起灵拉着她躲在一处避风的山岩下。现在还没上雪线，只不过在下雪，所以环境还不算恶劣。沉姬看张起灵摘了护目镜，满头落的都是雪花，像是白头发一样，就上手去帮他拍。

“我们不去天宫。”张起灵见她一路上都闷闷不乐，当然知道她什么心思，此时也不再吊着她了，坦白道。

沉姬睁大了眼睛。不去？不去你爬这儿来干啥？观光旅游吗？

二人虽然还没有心有灵犀到可以读心的地步，但沉姬这一脸表情已经充分出了卖自己的内心的小九九，因此被张起灵拍了下脑袋警告之后，才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解释：“有事。”

他不能随随便便就撒手跑进青铜门，那跟傻子没有区别。他还在活动的时候对方投鼠忌器还会顾忌自己，但等自己进去了，一待十年，不知能不能出来，他要不做好准备，只会把涉局的所有人都害死，头一个就是沉姬，就是胖子，就是吴邪。

胖子和吴邪不知情，全是自己琢磨出来的，而沉姬虽然一路上都跟着自己，知道的也多，却知道的都不够，反而被蒙住了眼睛，再加上她的性格……算了。

青铜门没有第二个人能进，但外面也不能什么都不管。交给瞎子是不可能的，但张家的确不剩下什么人，这几年基本都被汪家处理的差不多了，他也只有一个选择。

长白山的十一月是枯水期，像他以前出来时那次一样，很多地下河水位降低或者干涸之后成了天然的通道。沉姬对这天宫的最后印象就是神道、护城河和人面鸟，后面的一概不知，此时见张起灵轻车熟路的，就知道他上次也是这么出来的，心里有些不知滋味，但到底没说什么。

下到了山体里之后，这儿的温度便没有外面那么低了，再加上风雪下不来，一下子舒服了很多。二人摘掉护目镜，稍微休息了一下之后，沉姬便看向张起灵。

她还不知道来这儿干什么呢。

张起灵看了她一眼，突然问她：“你还记得陈皮吗。”

这怎么不记得。沉姬不明所以，只点点头，问道：“怎么了？”

张起灵抬头看了看他们所在的这个缝隙。现在虽说是正午，但因为缝隙深度问题，从这儿看到的天空，就像是一线天一般，几乎没有阳光洒下来。这一片山体因为天宫的原因，再加上自身地质活动，早已变得千疮百孔，此时他们坐在这，能感觉到细微的风一直不停，吹得人有些发冷。

“我们时间不多了。”张起灵在沉姬疑惑的眼神里，突然话锋一转，淡淡说道。这句话太不吉利，几乎是瞬间就勾起了沉姬一些相当不好的回忆。在西王母城时的经历一下子被拉出脑海，还有陈文锦的凄喊，张起灵若有所思的眼神，他失忆时的喃喃自语。

没有时间了。提起这句话就没好事，沉姬皱皱眉，并没有接话，也没有询问。张起灵见她这么抵触，也不再多说，只是再次换了话题：“我最多过半年，就要回来。”

“回来？回哪儿？”沉姬追问道，张起灵没有回答，但沉姬很快就猜到了。张起灵是进过一次青铜门的，而且他当时并没打算再出来。

这要放到以前，沉姬不说跳起来，也绝对要扑过去抓着他的领子说上好大一串，但现在，她的反映出乎意料的平淡，好像张起灵和她说的只是什么无所谓的小事。她早都知道没有那么简单就结束了，张起灵进古楼是为了另一个目的，眼下他们从古楼里出来了，自然就该继续向下走了。

她也注意到了，他说的是“我们没有时间了”，但说到回来，却只提到了他回来。

我们，是说她也没有时间了吗。陈文锦喊的那一句“她也是”，果然指的是她吗？

考古队的人现在死的死失踪的失踪，甚至还有变成禁婆的留在了疗养院里，其余的人不是陈皮阿四这样死不见尸，就是裘德考求死不得。

她怎么可能觉得自己逃得过？

张起灵应该是知道的，但他有没有办法、会不会做出行动，沉姬至今没有看透。沉姬也想过把一切都摊开来说，但总觉得，摊开了，有些事情就无法挽回了。人的感觉是很敏锐的，况且即便是多思，她也不敢去赌。

心里转了千百行，却没一句话能说得出来。沉姬想了一会，开口道：“那这半年……？”

“还有些事要做。”

“噢……”沉姬缓慢地应了一声，最后，尝试着问道，“那……还回来？”

张起灵点点头，又嗯了一声。见沉姬半天不说话，也没有反应，就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正一脸吃惊地看着自己，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的大消息一样。

张起灵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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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之后，之前的那些经历就愈发的不真实了。张起灵变得忙碌了起来，不停地联系人，不停地支使黑眼镜。沉姬知道他要找东西，因此也捡起自己的工作来，权当是给张起灵再铺些人脉，得些消息。

他们先前在长白山上待了半个月，后来总算是赶在山上的补给站关闭之前回来了。沉姬直到最后才得知张起灵这一路上是来撒网的。

网的是谁……她大概也猜到了。

那把做过手脚的钥匙被放进了陈皮阿四的面皮下。四阿公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在了天宫外围，而且看样子还撑了好一段时间。当时沉姬不和他们同路，并不知道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眼下来看，这个老人在最后的时间里，过得不太好。

大概死后也……不会太好。

除此之外，张起灵沿着他们当时进去过的缝隙走了一次，也布下了一些指路的标志，这些也不足为道了。眼下最大的问题是怎么躲着吴邪，让他别一天到晚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当时在巴乃的时候吴邪跟胖子都以为自己死在古楼里了，听胖子那意思，当初念的往生咒还有自己一份儿，结果现在自己活蹦乱跳的带着已经放了狠话说“和你没有关系”的失踪人员重新回了杭州若无其事的，是个人都得急。

吴邪头些时候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一天到晚不见人影。后来突然有一天他顶着他自己的脸，突然就回了吴山居，不说吓到沉姬了，但的确也让她大吃一惊。那时候沉姬是真·来收东西的，结果正看着，一扭头就见着吴邪从门外走进来。二人大眼瞪小眼的，最后还是吴邪打破的沉默。

自然当头就是一句“你没死啊？”，不禁让沉姬觉得吴邪这人说不定能和黑眼镜相处的很好。

“搏一搏，自然有条活路的，你也知道我有那么点不同。”二人平和坐下的时候，沉姬捧了杯茶笑道。不想死的人总能活。吴邪听了这话有些消沉，但到底什么都没说。

二人在吴山居坐了一下午，基本都听吴邪说了。他们和沉姬那次短暂的见面之后发生了太多事情，盘马的死，潘子的死，云彩的死。身边熟悉的人接二连三的离开对吴邪来说打击不是一星半点，尤其是潘子。

唱着小三爷往前走的潘子。

“我用三叔的名义把他名下的事交给我了。”吴邪说着，可能也觉得可笑，就疲惫的笑了笑，“胖子不肯回来，小哥也不见了，二叔不肯说，你估计也不会说，我还是……”

沉姬听了这话，就笑了，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才在龙井的甜香里说：“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呢。”

吴邪并没接话，显然是不相信的。他没问沉姬张起灵去哪儿了，似乎打定主意觉得沉姬不会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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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时间里，生活平和的不可思议。张起灵好像摘掉了职业失踪人员这个头衔，基本上不怎么出门，除了沉姬要去收货，或者家里待厌了，两个人出去逛逛，除此之外，只有黑眼镜那边传来消息的时候，他才会离开一段时间。

而沉姬对于他的转变并没有作出多大反应，放以前可能会开心会兴奋，但现在，似乎更像是种淡然——他这样很好，可如果他不这样，似乎她也没什么办法。

张起灵这个人她是看明白了。如果是他不想做的，谁逼他都没有用，哪怕自己把刀架脖子上，换来的也只会是他暂时的妥协，详情参照云顶天宫及后来的格尔木盆地西王母城。张起灵是带着她，处处都不忘，但该跑还是跑，该瞒还是瞒。

但如果他愿意，就像现在，他根本不会失踪，也不会让人担心。他现在出门沉姬都不用嘱咐他带手机的。

这样挺好的，毕竟沉姬也不想做他的负担。

今天是张起灵出发的第三天。沉姬先前不知道他要走，回来的时候也没能拖住他多久，倒也没来得及问他去干什么。这几天虽然没断了联系，但张起灵一直都不接电话，只偶尔回给他几条消息。都是十分简短的消息，每条都不超过五个字，一看就是这个人发的。最长的一条大概就是昨天发的“明天回家，不要担心”了。

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冬天天黑得早，沉姬想着要不要买菜去，也快四点半了。她一个人在家虽然不想做饭，但更不想一个人去下馆子。正犹豫着，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就响了。她探头往玄关处看，就看到张起灵风尘仆仆的开门进来，坐在鞋凳上换鞋。

“回来啦？”沉姬问，“去哪儿了都不跟我说一声，电话也不接。”

张起灵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之后回答说去找东西。其余的到时缄口不言，沉姬想了想，啊了一声，指着他问：“你又跑去下地了吧！”

这次脑子转得倒是快。张起灵抿着嘴当做没看到沉姬气急败坏的样子，自己躲进了书房。追着他进去的沉姬就见他站在书桌前，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一抖，抖下来两个小物件，咕噜噜在桌子上转了几圈，停下了。

“是什么？”沉姬好奇的凑过去看，方才还气的要跟张起灵算账的心一下子又飞不见了。她探头过去，发现停在桌面上的两个小部件，是两个戒指。

戒指应该是银质的，上了年月，发黑得厉害，戒头的造型很奇特，像是一团云，又有些像是小鬼。怎么看着有点眼熟，沉姬皱着眉头，突然想起鬼玺上那踏鬼麒麟脚下的小鬼，也是远看像是祥云、近看却是狰狞鬼头的造型。

“这戒指——”沉姬指着戒指，迟疑道。张起灵点点头，左看右看找了个盒子把戒指装起来，和鬼玺放在同一个抽屉里，之后看了看自己身上，好像有点嫌弃，就扭头要去洗澡，留沉姬一个人把那戒指重新取出来，犯职业病一般的重新检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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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枚戒指是黑眼镜送来的。三个戒指齐了，沉姬心说张起灵这失踪人员的名号可能就得重新捡起来了。不料张起灵比她料想的要淡定很多，五月份儿拿到的戒指，他硬是拖啊拖的，等到了八月。

沉姬每晚都在感叹，今天又熬过一天。然后每天早上都要提心吊胆，今天可别是那一天。张起灵没有说他什么安排，她也胆战心惊的把每一天过得都像是偷来的一样。但即便张起灵不说，生活当中的蛛丝马迹还是瞒不过沉姬的，从他渐渐开始发呆、开始查看路线，沉姬就知道，这是准备走了。

张起灵决定出发的那天其实挺平常的。

八月中旬已过，杭州热的让人一点儿脾气没有。外面太阳晒得柏油路都要化了，说句不客气的，地上要是有硬币，沉姬都不想捡，烫手。

张起灵早上起来的时候看了看日历，发了会呆，就突然开始收拾行李。沉姬原本正好好地给一个钱币断代，突然眼角瞥见张起灵把放在衣柜顶上柜子里的旅行包拿出来了，就连忙扔下手头的东西，走过去问：“要走了？”

张起灵点点头，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又看看手里的卫衣，似乎是叹了口气，然后穿上了。

不能再拖了。

原本他是想着，今年之内去就没有问题，如果可以，年底去也无所谓。但最近身体的变化让他没法在安之若素的待在杭州去佯装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尤其是今早，他有好一会想不起来自己是谁、这是哪，这让他终于下定决心不能再拖。除了记忆的不稳定之外，身体也开始畏寒，这让他不得不开始考虑长生药是不是对自己也造成了影响。

霍玲的变化在所有人心里都留了个口子，陈文锦的警告也让他对沉姬的状况提了一百二十个心。裘德考所求之物一套两式，他干脆就留了一个给沉姬以防万一。原本他是想带她去青铜门的，但后来还是觉得，与其去赌那不到万分之一的痊愈可能，不如就用最普通也是最稳妥的延缓手段的好。至于自己……大不了少活几年。

沉姬对于迟早要到来的分别已经做够了心理准备。既然是无论如何也跑不掉的事情，那撒泼打滚也无济于事，不如摆正心态来接受，至少也能自欺欺人一下说“我看得开”。骗不骗得过张起灵她不知道，总之，能骗过自己就行。

张起灵走前给沉姬了个镯子。与其说是镯子，不如说是个小号的圆环，恐怕当初做来也不是拿来当镯子的。这是他们两个在张瑞桐棺木中发现的两个环之一，大的那个张起灵给了裘德考，小的这个她一直不知道张起灵留下干什么，眼下见他给了自己，心里掂量了一下，大约也知道是为什么了。

都是自己做的孽……

张起灵不打算让沉姬跟他走，也不打算让沉姬千里送夫一样把他送到长白山脚。他就像是出门买东西一样稀松平常，背着一个十分大的背包，说了句我走了，就合上了门。在去长白山之前，他还要去见一个人——他还有最后一步棋。

沉姬知道他会去哪儿，也知道他为什么去，她甚至可以模拟接下来吴邪所有的动作、所有的选择，自然也能模拟出吴邪从长白山回来之后的样子。

等他回来了，只要她和黑眼镜各推一把——

当啷。她手里的钱币落下来掉在地板上，在寂静无声的房间里十分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