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月落空山（1 / 1）

当晚，大家都在外面乘凉，胖子把玩着那个铁块，说要不先溶开看看？吴邪觉得不妥，便拦下来说等去过湖边查出点什么了再说吧，万一里面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不就毁了？胖子虽然心痒难耐，但到底不会拿所有人的安危开玩笑，就把那铁块放到一边，和吴邪掰扯过几天进山的事情了。以前上山下乡那个年代里他似乎也是插过队的，看样子还在林子里待过，因此说起来头头是道。

沉姬对打猎的兴趣不大，她心里压着事情，就无言地躺在竹椅上出神。这时候她总算是体会到了张起灵时时发呆的好处——发呆时候脑子里想事情就是快，什么杂七杂八的都不用顾了。

到现在为止当年的事情她不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个味道了，但是盘马这个人虽然胆大心狠，却到底不会是那种演技派，不可能用这么逼真的演技演一个谎言给吴邪看，何况他话中提到的当年的情景都没什么问题，应该是可信的。那这个味道到底是什么？

整个考古队和盘马那两个被杀掉的伙伴之间的联系并不大，他们的队伍当时十分警惕，要不是因为后来知道盘马有鬼，也不会特意留下这些人。事情过了三十年再去翻找记忆当中的细节是件十分痛苦的事情，沉姬翻来覆去的想，也始终觉得除了留了他们两顿饭之外也没什么了。

那难道是饭的问题？也不像啊。且不说得先在整个营地的眼皮子底下打开铁块，还要下到饭里去，这难度并不小，当时环境紧张，整个队伍又都是有鬼的，因此里里外外看得十分严，想浑水摸鱼可能性不大。

那些铁块刚采集出来的时候味道的确是有的，她闻到过，但也只是很淡的一股味道，说不上来，只是有些异样。等到他们清理过放进古董盒之后，那味儿就散了。可盘马却说那些盒子运出去的时候味道很大，可能是猎人的鼻子灵？也可能是她鼻子不够好使。当时她没和队伍有太多交流，也就没问到底这味儿是什么样子。

再者说，就算有人真的能在整个考古队的眼皮子底下打开铁块、放进吃食里，让考古队和留下蹭饭的那两个人吃下去，也不能解释为什么张起灵身上会有这个味，当年在考古队里的是她不是张起灵啊，要有味也是她有。况且张起灵和这支队伍的交集是在西沙海开始的，再怎么，也不会被牵扯到三十年前的事情里来？

然后她这么一对，突然就发现不对劲了。

按理说，整支队伍的停止生长都是因为西沙被吴三省和解连环联手下药的结果，因此她在西王母城看到二十多岁的陈文锦时并没有反应过来，反而觉得这是正确的。可眼下对了一下，才发现这条时间线上少了一段。

西沙海考古是1985年，近二十年前，广西巴乃的张家楼考古是1978年，小三十年前，两者之间别的不说，近十年的差距还是拉得开的。虽说人年轻那段时间不显老，可是当初在巴乃的时候，这队伍的平均年龄也有二十五岁了，等到西沙，大家怎么也要三十出头了。可那时候吃了药停止变老之后，怎么会是二十多岁的年纪？

不可能。

她当初没有反应过来，一是因为自己是个不会老的，张起灵也是个不会老的，她对于时间的流逝相当的没有感觉，二则是自己当初假扮着霍玲，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换一张面具，免得面具久了失效或是露出破绽。她当时都没怎么看过镜子，自然也不知道那面具除了换个新旧之外还要换个年纪。

为了保险起见，整个队伍的面具都是一个人过手的，那人的确是在准备越来越老的面具，也的确跟沉姬提到过这事。

那人当时只是闲聊了一句，说你们这一个个的年轻样子，真让人羡慕啊。

她当时没上心，眼下想想，那人不过三十来岁，却能对着他们一群按理说也三十来岁的说年轻？要说是保养得好，怎么可能保养的生生不见了八年时间？那现在的什么护肤品广告都可以自惭形秽了。

更何况，她在西王母城时候看见的真陈文锦也还是二十多岁的样子？再怎么算，真文锦参与了巴乃考古又去了西沙，出事的一个都没落下，如果是西沙时候出了问题，那再怎么也不会是她看到的这个年纪啊。

沉姬一下子就懂了。

这支队伍不是在西沙考古之后就没有变老了，是在更早——在巴乃张家楼考古之后，就已经停止，或者减慢了衰老的速度，而西沙那次大概算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终于停止了所有的生长，再到后来，被关起来当成了研究样本。

至今为止，她只知道长生药会有这个效果，西王母城那是长生药的发源地，鲁王宫和西沙海都是汪藏海的手段，可他涉手张家古楼？不可能。汪藏海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手笔能钻进张家祖坟里去，那可是祖坟，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给人找到了？就连身为张家分支的张大佛爷，借着幕后组织的手，也是秘密找了不知多少年才找到的。

那是什么使得这个队伍在三十年前就开始减缓衰老了……沉姬思来想去都想不出个头绪来，一扭头，却发现张起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有他在，周围一圈儿都没蚊虫，夏夜里屋外的气温又低了下来，的确是个乘凉的好环境啊。她舒了口气，也跟着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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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进山和下水用的装备都差不多凑齐了，就是向导的问题出了点事——阿贵大概是觉得报酬太丰厚，不肯让别人赚了，非拉着自己那个叫做云彩的女儿带他们去。

阿贵认不认路、云彩认不认路，其实之于沉姬来说都无所谓。她是认路的，只不过不知道这几十年了，那条路是不是还在、有没有变化罢了，因此到底是谁来带路都没事。何况胖子似乎是真喜欢这小姑娘，一见云彩换了瑶装出来，眼睛都亮了。

现在的瑶装和当年没什么区别，但是似乎不戴头帕了，沉姬也没有多问。阿贵牵了狗，和云彩在前面开道，随后是吴邪胖子，张起灵带着沉姬跟在最后面。一行人走的也不慢，大约是认路的认路、走过的走过吧，第三天的时候就到了湖边。

当初张起灵带沉姬走的时候脚程要快得多了，不过现在毕竟人多，也不是当年那样可以无所顾忌，倒也不算奇怪。沉姬打量着这个湖，心说倒也没有比当年小多少，可能近几天雨水多，水线涨了吧。

当年的营地似乎就落在这附近，但三十年前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她只记得水下昏暗的瑶寨、破旧的古楼，和一头诡异骇人的麒麟。那儿牵扯着张家最深的秘密，多少人死在了这个湖里，又有多少人打算填进去。

到了晚上，在阿贵父女的帮助下，总算是搭了个雨棚起来，算是能暂且住一住。这儿除了野兽蚊虫没什么危险，有张起灵在不用担心后者是，生着火也不用担心前者，雨棚搭来也只是防止又下雨而已。

晚上吃过饭，胖子和吴邪插科打诨，而张起灵就在一边发呆。沉姬知道他心里存着疑虑，但她自己尚且没能把事情理清楚，再加上这儿人多，也不能直接跟他讨论，便也憋着了。大约是这一路走来也累了，她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撑着下巴看胖子和云彩笑闹，渐渐地便有了睡意。

夏天的山里十分凉爽，再加上又是湖边，前几日晚上扰得人不得安眠的高温退的一干二净，还带着凉爽水汽的风拂在身上也并不冷。周围十分安静，只有胖子云彩和吴邪三人的言语笑声，虽然知道身侧的湖里不知睡了多少亡魂，但她心里仍旧没由来地一阵平静。

她舒了口气，就往旁边的张起灵身上一靠，睡着了。

等她再模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睡在睡袋里，然后躺在雨棚中。外面更安静了，没了胖子的声音，只隐隐听得到歌声。她躺了听了一会，听出来是云彩的声音。那歌声清脆却又柔和，让她一时之间想借着这个声音再睡一会。

但醒了之后实在是无法入睡，沉姬睁着眼睛发了一会呆，最终还是爬了起来顺顺头发走出去，刚好赶上吴邪对胖子说你失恋了。她心说什么失恋了？一抬头，就看到张起灵坐在湖边，云彩在他身边陪着一道坐着，正在唱着方才她听到的歌。

吴邪一扭头就看到沉姬了，当时这调笑劲儿就说不出口了。沉姬原本还饶有兴致地看吴邪调侃胖子，结果这下调侃也看不得了。她原先还纳闷儿，一看吴邪神色奇怪地看着自己，脑子里转了个弯儿，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她走到吴邪旁边去，拍拍他的肩膀，说：“你这老妈子性格到底跟谁学的啊？”

吴邪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嘛，一听就说：“这哪是什么老妈子性格——”

“你总是想着照顾别人，哪哪儿都想打点好了，不让人受委屈。”沉姬可没打算跟他开玩笑，她在意这一点很久了其实。吴邪这个性格说像吴老狗也不像，可他家再没见哪个爷们儿是这么心软的了啊？吴邪应了他爷爷给起的名字，原先就是天真无邪的一个人，被摘得干干净净，却偏偏自己跳了进来。

她不知道老九门究竟出了什么意外，竟然能让吴邪也参与进来。吴三省偷偷带吴邪下斗不可能真的瞒过吴一穷和吴二白，只可能是他们默许了。

她把思路转回当下，笑道：“你真当担心我……啊？”

吴邪不知道她和张起灵之间的经历，还想再说，却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打断了。那声音说来有些难以形容，硬要说的话，就像是……放大了的动物舔水声。众人听了一会，还是张起灵最先反应过来这是潮声。

当年虹吸潮的时间和现在并不是一样的，沉姬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当时营地里的事情出了之后他们并没有把尸体处理的很干净。这儿偏，也不一定会有人找过来，因此当时只是把尸体都扔到了深水区。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水位下降，那儿还算不算深水区……不好说了。

第二天，一行人拿干草编了麻绳，又扎了筏子，准备先测水深。测出来的水深比沉姬预料的要浅，只有三十米。当年他们潜的可不止这个数。众人定了水深，又想了想，本来说让吴邪胖子张起灵三个下去，沉姬想了想，把胖子拦下来了。

“我先去，下次你来，你早上都没吃饱。”沉姬想了个十分离谱、但是意外地没什么反驳之处的理由，把胖子按下了。她呼吸较常人慢，再加上当年下去过，现在就算是去带路也能多一份保证。张起灵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没拦她，然后自己先一步跳下了水。

沉姬不敢跟他一样直接下去，早年她跟张起灵在这住的时候下去过几次，可都被冻得够呛，所以她眼下就慢慢撩水到身上来，等适应了就也学着他们绑了一块石头，然后把石头踹下去，自己也跟着沉进水里。

水底并不是完全无光，但很昏暗。沉姬左右看看，大致估测了一下范围，就时不时扯一扯那块石头，让它略微改动一下方向，往深处落去。

吴邪和张起灵都比自己下来得早，眼下就在前方不远。沉姬那口气吸得够足，再加上现在虽然不比以前可以不呼吸，但好歹喘气儿就是比别人慢，眼见着吴邪开始动手割绳子，就知道他耐不住了。

她摆了一下腿向前游去，到吴邪身边帮他割了那个绳子，然后一回头——就看到了那个瑶寨。

那个和他们住的瑶寨一模一样、毫无生气的瑶寨。

吴邪看了她一眼，无奈说不出话，只是指了指面前的瑶寨。沉姬点点头，托了他一把，随后就踹了一脚那块石头。

石头已然沉底，但这湖底的地势是倾斜的，水里又有浮力，因此很容易就滚了起来，只不过偶尔会卡在石头之间。张起灵的手电筒光线就在前方不远，蒙着塑料袋昏昏暗暗地，她一边追着，一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这儿是瑶寨外围，离那竹扎的篱笆还有一段距离呢。她左右看看，似乎和当年并没什么不同，再一抬头，就见张起灵也割断了绳子，翻身过来看了自己一眼。她向他比了个“OK”的手势，就见他点点头，向上游去。沉姬见他也游上去了，心里也没有时间观念，只觉得胸口的气儿还能撑一会，就牵着那石头又往前游去。

篱笆周围沉了太多的水垢杂质，她甫一靠近，就扬得到处都是，能见度十分低。沉姬眯着眼，稍稍吐了些废气出去，朝另一块儿没篱笆的地方游。但她才一蹬腿，腰上却突然被扯了一下。

沉姬一惊，下意识就吐了一口气，险些被呛到。她忙捂住口鼻，看了一眼那石块，看上去是被卡在篱笆和湖底的石块之间了，又看看周围的环境，估摸着自己下的够深了，再耽误下去不一定有气回到湖面上去，只好也动手开始割绳子，心里却不免有些可惜。

虽说下来不止一两次了，但这次她心里又存了不少困惑，尽管在这外围的地方一定找不到答案，可也总想多看两眼，说不定有和当年不同的地方。

麻绳虽然吸水之后韧性不错，但她手下用力，不一会就割断了绳子。石头失去了拉扯之后便顺着地势向下滚去，却因为后面的绳子还缠在篱笆里，就直接把篱笆也扯了起来。

这篱笆泡在水里不知道多少年了，哪经得起这么折腾，一下子碎的碎塌的塌，很快就倒了一片。沉姬心说别这么连锁下去扯倒一片啊？！就也顾不得篱笆倒下时扬起的白灰了，直接照着印象伸手去抓绳子。

但她绳子是没抓到，反而摸到了瑶寨的青石地板。那石头不知为何已经碎了，她手里一用劲儿，居然就被她给按了下去。沉姬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力道也没卸，直到小半条小臂都陷进去之后才反应过来这石板下面是空的，那石板虽然碎了，却因为几乎静止的环境而没有坍塌，自己这一按直接把石板按了个洞出来。

手臂上锐利的疼痛传来，她就知道一定划破了。可此时也顾不上慢慢拨开石板了，她已经开始感到窒息——气不够了。

沉姬抿唇咬着牙，猛地把手臂抽了出来，一下又划了好几道口子，她也顾不上看，蹬了一脚湖底借力便向上游去。窒息感越来越重，脑袋整个都是木的，肺也开始疼起来，可洒在湖面上的光却看上去那么遥远——

然后张起灵就像以前一样，砸碎了那一片微光，朝她游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