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死地后生(1 / 1)
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在冰层上又是烘又是砸的众人折腾的几乎在这冰天雪地里出了两三身汗,才终于在这冰穹顶上弄出了一个窟窿。略做打量之后,众人基本断定这并不是昆仑胎,而是一个婴儿形状的山洞,而那些像刺一样的东西,的确就是起着支撑冰穹顶作用的“脚手架”。
他们开的洞口离里面落差太大,只能从这些脚手架一样的木廊上往下走。这是一个很考验技术的活,万一一个没搞好,木廊碎了,穹顶塌了,那大家真只能在这陪葬了。鉴于对体重和身手的要求,几乎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了张起灵。
被热切盼望着的当事人摇摇头,指了指潘子:“我比他重。”这里大概只有陈皮阿四和张起灵自己知道他其实比潘子重了不少。张起灵不算很高,看着也略微瘦削,但他身上全是实打实的肌肉,密度是旁人比不得的。再加上他背上那把刀就顶半个人重了,肯定不如潘子下去的靠谱。
其实如果阿沉在还用担心什么,她绝对能跟只松鼠一样灵巧的顺着木廊攀爬下去,而且速度快手脚利索,还赏心悦目。张起灵又在想沉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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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姬在雪里躺了很久。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但这对她来说并没什么区别——在几十米深的雪层下面,什么光线都没有。她恢复意识的时候还有些不适应。雪压在身上十分的重,但因为她不需要呼吸所以并不气闷,只是十分的潮湿。
没错,是潮湿。雪化了。
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没冻成个冰棍吗?但随着苏醒的大脑和五感开始工作,她很快就察觉到了异状——她在发热。不是发烧一般的发热,而是更夸张、更令人不安的热度,她就像是变成了一块燃烧的木炭,持续地散发着热量。沉姬烫的厉害,下意识摆了摆脑袋,在周身的雪上蹭了一下,钝痛就突然从脸上传了过来。她吃了一惊,想抬手去摸,却看到了自己的手。
她的手并不完美,以前写字拿工具的时候也不少,磨出了一些茧子,加上这一路上过来冻出了不少口子,按理说的确是很狼狈的,而且因为她自身的缘故,她的手血色一直很淡,看着总是苍白的。但眼下这双手不但有着显而易见健康血色,而手腕处的皮肤甚至可以看到一些隐隐可见的血丝,向下延伸至袖管之中。
这是……她看着自己的手,不知发生了什么,又该作何反应。没多久,手上像是被烫伤了一般的热度和钝痛就让她无法忍耐地把手贴在了雪上想要降降温。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她不知道自己这是发烧了还是怎么,但那些雪在皮肤之下缓慢地融化,而手上的钝痛并没有缓解,反而多了一些些皮肤撕裂的疼痛感。沉姬抬手去摸,却发现那不是先前冻开的伤口,而是她的皮肤在脱落——
还带着血迹的皮肤从手上脱落,露出其下暗红色的肌理,而原本凝滞在血管组织中的血液此刻不知为何流动了起来,就像原先冻结了的冰块眼下遇热化水,正迅速的流转周身,然后丝丝缕缕地从伤口渗了出来。她身体里的血其实不多,但现在环境封闭,很快遍周身都是血腥味了。她还来不及吃惊,皮肤就在用缓慢的速度愈合,生成的新鲜皮肤十分脆弱,没多久就会在身体的高热和周围环境的寒冷下破裂,重新剥落再生。
这个过程十分缓慢,但却一刻不停,并且十分痛苦。沉姬不确定这是为什么,但多多少少也知道估计和那个药脱不了干系。吴三省描述的当初吃下药丸之后的反应和自己现在颇有些相似,估计这次就轮到自己了。她僵着身体完全不敢动,因为哪怕只是触碰到衣服,这份疼痛就会在全身上下蔓延开来。
可吴三省当初没说会蜕皮啊?沉姬痛苦的僵直着,感受到雪融化之后的水将自己的衣服浸湿,但她一点都不冷。身上的高热烧的她痛苦异常,这点雪水甚至都不能让她稍微舒服一点。她躺了一会,觉得稍微习惯了这些疼痛之后,就缓慢地脱掉了厚实却也笨重的大衣,然后拿起了一边的折叠铲。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沉姬做了十分钟,而她手上甚至身上的皮大约能换个三四次。其中疼痛暂且略过不表,等到她执着铲子为自己清出一小块地方坐起来之后,她已经觉得自己脑子都疼懵了。
自己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被雪埋着,然后这么折磨自己呢。沉姬手上无意识的动着铲子,将面前的雪壁正中挖出一个洞,然后把洞四壁的雪块压实,渐渐做出一个向上的通道出来。这个方法很耗时间,而且很不安全,但她别无他法。她还是很热,甚至觉得自己呼出来的气都带着火星,可又不敢用周边的雪去贪凉,因为这样只会加速皮肤的脱落,徒增痛苦。沉姬是很怕疼的,但一个人的时候没人能让她诉苦,于是也只能忍着。她咬着牙,偶尔漏出一两声无意识的痛吟,手上却一刻不停地在机械运动着,试图能更早地从雪层里出去。
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张起灵他们是不是已经走进了汪藏海的陷阱,又或是找到了去云顶天宫的路?她不敢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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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潘子探路成功之后,一行人一个个地慢慢下到了山洞中那个建筑顶上。这个胎形山洞是在山坡上的,山坡虽然几乎垂直,但这个建筑——想必就是墓葬当中的灵宫了——虽然看着像是斜着建造,只露了一个飞檐出来,却实实在在是水平建造的。而且因为这里环境十分的冷,房顶的瓦都已经冻结实了,因此一行人站在这里倒不担心会掉下去。
张起灵知道这里不是目的地,按照吴三省给他的地图来看的话他们这一路其实都走错了。但吴三省不一定完完全全是他们这一边的,地图真假有待商榷。虽然多疑不好,但总要留份心眼,所以一路上张起灵没有指出陈皮阿四所选路线的错误,而是一路跟随着。沉姬肯定也发现了,问题在指南针上,而陈皮阿四定位的方法不难,只要跟着指南针,就一定也能跟上来。他担心的是沉姬这么久了都没出现,是不是半路出了什么事情。
“小哥,快走了,你发什么呆呢?”吴邪在一边正打算攀着绳子下到灵宫正门去,见张起灵还站在房顶愣着,就开口叫了一声。张起灵回过神来,冲他点点头就跟了过来。一行人下到门廊上,打起手电筒整顿了一下——主要是陈皮阿四年纪大了折腾不了——后动手把灵宫的大门撬开了一条缝。这里温度太低,所有的东西都冻得十分脆弱,因此门轴几乎只是一撬就碎成了粉,但同时因为门也被冻住了,所以胖子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才打开了一条缝。原本他们就想这么钻进去,张起灵差点没拦住。他上前拨开吴邪胖子他们,摸了摸门缝,想了一会,又看了看门上的雕刻。
这些人面鸟是什么他并不知道,但他知道这大概会是他们即将面对的危险之一。门上没有任何机关和毒物,究竟是万奴王觉得这冰雪之上的神宫不会被人发现,还是准备了足够的力量来抵御他们这样的入侵者,所以才不设任何机关,不得而知。
这个险不能冒。张起灵拿起手电筒,示意所有人都跟着他,不要乱走。他现在说话简直是队伍里的绝对威信,因此没人有异议,甚至陈皮阿四都没说什么,更遑论吴邪胖子这两个人已经亲身体会过张起灵“金口玉言”的人了。因此一行人跟在张起灵身后,鱼贯进入了灵宫大门。
门后是一个广阔空旷的大厅,分别数着数根粗大的柱子,还有一些灯奴立在两边。柱子后不远处能隐约看到几个灯奴远远地树在大殿后半部分,那之后的东西就再看不真切了,手电筒的光应该是不够亮,照不透灯奴之后的黑暗。胖子想要点起灯奴来照亮,被吴邪阻拦住了。墓室里温度的改变十分敏感,能牵扯到的东西实在太多,吴邪这一拦也没有错。
一行人走了五分钟后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大殿正中。这里有机关的可能性还是有的,毕竟外面被烧毁的栈道证明当年的人们出去了之后就没打算再回来,万奴王留了后手也不一定。他无视了身后华和尚和吴邪胖子的拌嘴,打量着大殿正中这一个匪夷所思的雕塑。万奴王不是人,这他清楚。地底下爬上来的总不可能是什么正常东西,最可能的只能是某一种远古生物,例如传说中的烛九阴之类的,被人们当做神迹供奉。之前温泉入口发现的雕塑也能证明这一点。九龙抬尸棺,虽然不可能是真的九条龙,但如果是九条那样的“怪物”,抬的一定不是什么善类。雕塑可能有夸张神化的成分,但根本上应该也偏不出多远。恐怕这个万奴王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东西。
大殿里除了这些东西之外十分空旷,张起灵在思索万奴王的时候,胖子本性起来了,想摸东西,但这偏偏啥都没有,因此就暴躁了些,问张起灵可不可以到后面看看。他看了看大殿后部的黑暗,摇了摇头。那些黑暗十分奇怪,按理说手电筒的光再弱,也不会像是被吸进去了一样毫无反应,除非是黑暗当中有什么蹊跷。可那个时候就有吸光涂料了吗?张起灵拿出了两根荧光棒,打亮了之后扔进去,发现那些绿光就像是陷进了棉花里一样,瞬间就消失了。
这一下任谁都知道不能进,死心眼的胖子挣扎了两句,就被吴邪潘子一起骂了一顿,也不说话了。一行人整顿之后,绕过雕刻,撬开了门——顺便打击了一下胖子——后向通往后殿的走廊走去。
走廊上的壁画画满了先前在温泉入口看到的百足龙,满墙都是战争的场面。张起灵并没有在意,毕竟这里一切都不正常,壁画也不正常他很能理解。吴邪多看了两眼,胖子还想抠两下看看有没有什么蹊跷,但这次不用张起灵拦着了,他们已经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走廊尽头没有门,只有一个雕塑立在那里。那是个青铜鹤脚的灯台,蒙着一层碎冰,看上去十分奇怪。后面就是后殿了,能隐隐看到中间放置了什么,其余地方和前殿一样空旷。张起灵用手电筒大致扫了一圈,然后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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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姬爬出雪层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是死了。她从雪层当中探出头来第一件事情就是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大口大口的开始呼吸,尽管她并不需要,但被雪结结实实埋着的封闭感还是让她几近窒息。身上的衣服被血水和雪水浸的湿透,她爬出来之后探身回去把背包拉出来,然后直接开始脱衣服。
烫,而且疼。她疼得发抖,却还是咬牙把身上所有的衣服都撕了下来。衣服被血浸透之后一层一层的和新的旧的皮肤黏在一起,十分的难受,像是长了一层厚厚的壳。她现在身上的热度不降反增,只觉得自己已经要被点着了,下一秒就会烧成一团灰烬。沉姬把被血水浸透的衣服撕下来——这动作又几乎让她身上没什么好皮了——然后也没管什么其他的,直接埋进了雪地里。
十分的疼,但丝毫没有降温的作用。她蜷缩在雪地里,被疼痛折磨得低声哀叫着,没一会她躺的地方就融化出了一小块凹陷进去。现在天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虽然没有下雪,但是风十分的大。沉姬在雪上躺了很久,满脑子都觉得自己已经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被不知由何而起的高热融化成了一滩水,直到她觉得稍微好了一些,才坐起来四处看了看。
虽然是晚上,但雪坡还是十分的显眼,拜这小雪崩所赐,她可以少爬一段山坡了。沉姬颇有些苦中作乐地想着,然后查看了一下自己的情况。浑身上下不知道掉了几层皮,这痛苦比起地狱来也差不离了,好在现在身上的皮肤似乎在渐渐稳定下来,很少再继续破裂。她松了一口气,滚倒在雪上,好容易得了一时半刻的舒畅。但很快,她就不得不爬起来从背包里找出备用的衣物穿起来。皮肤的状况变好,很可能代表她的高热即将减退。她可不想一|丝|不|挂的冻死在这。
沉姬随身带着备用衣服的习惯不知从何时养成的,但每次都很管用,因此她也没觉得占地方或是不方便。虽然身上仍然十分烫,走动起来也总是觉得身上新长的皮肤和衣料磨擦得十分厉害,但总比先前要好很多了。她将背包里的东西重新清理,整顿之后又歇了歇,然后赶着自己起来爬山。
因为不再手脚僵硬,所以这次她前进速度相当快了。当她到达那个冰穹顶时,雪都还没把洞口覆盖住。她探头进去看了看,就看到悬挂其上的绳子。料想也知道这些人下去了,胆子真大。
说是这么说,沉姬还是沿着他们留下的绳子,然后从木廊栈道上轻手轻脚地走了下去。张起灵想的没错,沉姬在这种地方几乎就是只松鼠。她原本就是跳舞的,踮脚在这地方走个几百米完全不是事,只不过身上还不舒服,因此有几次险些掉下来,还是有些危险的,不过还好,身手敏捷,总算没有一路滚下去。
沉姬大约花了二十分钟的时间随着木廊一路走下来,然后寻着张起灵他们留下的痕迹攀绳子下来进入灵宫正殿正殿。她原本以为得走一段才追得上他们,可不曾想一进来就闻到一股很奇怪的香气。不是西沙海的那种甜腻的香气,而是更为清淡、奇怪的香气。她总觉得这香气很熟悉,但却想不起来是什么,于是她打起手电筒四处看了看,想找一找香气的来源,却发现手电筒在这里照不出多远。
这手电筒都是阿宁的队伍准备的,质量绝对靠得住,现在有这样奇怪的现象,只可能是这里的环境有什么蹊跷之处了。沉姬看不见,只好竖起耳朵屏息听四周的动静,没多久就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无数只细长的脚在地上爬一样。她起先还愣了一下,随即就反应了过来,立刻关掉了手电。头顶的黑暗里渐渐浮现出了星星点点的荧光,如同银河流动起来一般壮观美丽,但她无暇欣赏,而是一头扎进了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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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起灵猜到汪藏海有陷阱,但没猜到他会搞这么大一块虫香玉在这。这么多的虫子就算是放干了他的血也只是杯水车薪,所以他除了跑之外没有其他的方法。索性大家都很识趣,迅速的跑远了。而他原本还跟在众人身后,但很快就发现自己和他们走散了。
即便是在闷头逃命,他也在心里计算着跑出去的距离。可眼下少说跑了几百米,这灵宫哪来这么大的范围?奇门遁甲?八卦迷阵?的确是汪藏海的风格。张起灵站定,他能听到周围越来越多的虫子落了下来,虽然暂且碍于麒麟血没有扑上来,可也是时间问题罢了。一旦这些虫子数量达到一个临界值,即便是他也只有死路一条。这片黑暗里有什么他暂且破不开的迷阵,而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不得不说,情况的确十分棘手。
张起灵几乎调动了身上所有的感官去探查周围环境,因此当一只手抓住自己胳膊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一掌打了过去。对方躲了却没躲全,被拍了一掌在肩膀上,疼的骂了他一句:“你发疯啦?”
他立刻就放松下来了,手一收,把人拉到自己身边来:“阿沉。”
沉姬扑进他的怀里,笑嘻嘻的说:“我要是慢一点,你是不是就要被虫子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