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秋收冬藏（1 / 1）
十万大山里的秋冬并不好过。作物受季节的影响只有芋头之类的可以吃也就算了，渐渐降下来气温折腾的沉姬够呛。某位大爷夏天拿她纳凉可一点都不含糊，现在了巴不得离她十万八千里远，沉姬还没表现出她想拿张起灵取暖，张起灵就一副“你敢过来我就砍了你”的表情，搞得沉姬又委屈又生气，生生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要是个活人估计就一嘴泡了。
自从深秋开始，二人的吃食开始变得单调，张起灵也许是怕冷也许是懒得出门也许是被什么事情烦了心，一天到晚在家里发呆。幸好堂堂张家未来族长倒不至于缺食少穿，他就算真的表现出“我要避世”也会有人每天送东西给他的，但沉姬少了很多乐趣倒是真的。
山里第一场冬雨落下来的时候沉姬披着纯天然纯手工——皮子是张起灵猎的，然后她跟着隔壁的瑶姐做了大约一个月——的毛皮斗篷缩在火堂边取暖，巴掌大的白嫩小脸埋了半张在斗篷毛茸茸的领子里。她一直都怕冷，虽说广西这地方再冷也冷不到零下，可山里不一样！实实在在体会了一把什么是湿冷之后沉姬总觉得裹几层都不够，真的。
张起灵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团子缩在堂屋正中的火堂边，团子身旁还蹲了个长耳朵的小团子，长耳朵和圆尾巴一抖一抖的，乍看之下两个球，真有点像。
沉姬听见张起灵回来了，扑过来三下两下把湿衣服给他换了，塞给他一杯热腾腾的姜茶后拉着他一起取暖。张起灵这几天总是往林子里跑，而且一走就是两三天天。她虽好奇，但实在是不想出门，干脆不问。
张起灵刚从那个湖边回来。他知道湖里有东西，照盘老头的说法不出意外张家古楼就在附近，湖里肯定有线索。但湖水太深，他现在没有工具潜不下去。这让他有点着急。
火堂中央的柴烧的热热闹闹的，沉姬在上面炖了一锅米粥。这俩都表示一天到晚主食是芋头简直是人生的恶意，因此张起灵也只好麻烦一点，偶尔出去带点主粮回来。眼下米粥熬得香浓出油，米香四溢，张起灵还真有点饿了。
等到吃完晚饭，沉姬已经冻得快不能动了。她是个尸体，哪怕是平日里活动都需要热量来维持，眼下天气冷，她还能坐在这喘气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但说实在的她也真没打算拿张起灵做暖炉，毕竟这个暖炉给人的压力有点大，她还想多蹦跶一会。
张起灵体温其实一直偏高，即便是这样的天气里一碗姜茶一顿饭就能让他暖起来，眼下手心暖烘烘的。他看了一眼把自己裹成球还冷的不行的沉姬，心里想冬天她是不是就要冬眠了。
“过来。”他伸手叫沉姬。沉姬从斗篷里抬起头，鼻尖冻得通红。她磨磨蹭蹭的挪到张起灵身边把手递过去，被握住的一瞬间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眼睛都亮了！
好暖和啊！
张起灵看她那样子也是好玩，拉过她脱掉她的斗篷和大衣，然后把冻得打哆嗦的沉姬搂进怀里，拿斗篷把两个人都裹住。沉姬一开始没了大衣斗篷还有点冷，但没一会张起灵身上的热度就传过来了。所有的温暖都被裹在斗篷里面这一点点地方里，烘得沉姬似乎连头发丝都暖起来了。
她在张起灵怀里缩成一个球，舒服的叹了口气，觉得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张起灵把下巴搁在她脑袋上权当怀里抱了个枕头。想了想，问她：“会游泳吗。”
沉姬正想着怎么报答张起灵给她取暖呢，就忙应着，又怕点头了他下巴搁不好，就说：“会啊。”
张起灵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之后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不会是要游泳吧……这种天气里啊……
估计是察觉到沉姬欲哭无泪的心情了，他起了玩心，故意不说话，直等到沉姬都快哭出来了，才补了一句：“开春之后。”
然后怀里的人立刻开颜。
也是有趣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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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太冷了，沉姬不愿意出门，张起灵也不逼她，一大早给她点了炭盆放在屋子里，灌好热水袋掖好被角之后，自己收拾好了出门。临走前还嘱咐沉姬不行就去她认识的那几个瑶妹家，要知道这次他大概得明天才能回来，如果他回来发现沉姬变成一具真尸体了，他肯定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好事的。
冷的上下牙都打抖的沉姬眼泪汪汪的送他出去。其实只要你留下来就行了啊你不知道自己是个巨大的暖炉吗自行发热的那种！但她也真不会把这话说出来，毕竟今天张起灵要去南屏一趟，可能是张家人来消息了或者什么事，她要真的绊住张起灵结果回头耽误事了，头一个就是她的责任。
张起灵猜到她心里想什么了，其实要不是来的张家人他根本也不想出门好吗，眼见着又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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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屏虽落后，但好歹不像巴乃一样与世隔绝。他跟一同来了的张家人寻了个饭馆坐下之后就抱着胳膊一副“有事快说我赶着回家”的表情。那来的张家人也不客气，行了礼之后说明来意。
“还请小族长给我们两份血。”
张起灵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搞不好是听错了，什么时候他的血还能跟毛血旺一样一分两分的要。心里这么想，脸上就直接拉了下来，一记眼刀扫过去险些把对方看趴下。可明显对方是得了死命令的，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张起灵听了个大概之后，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感想。
事情其实很简单，麒麟血百毒不侵附带驱虫功能是因为血里有很强的驱邪效果——姑且可以这么理解吧——而张家里有两个以前留下的老伙计沾染了尸体的死气，眼下已经半死不活了，这才想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求张起灵的血来了。
要说单是个伙计再怎么说也不会求到张起灵头上来，但问题是这两个人沾的不是别人，正是沉姬的尸气。而那两个人，就是当年碰了沉姬的那管事和主簿，王六和他的兄弟。
张起灵其实有些不信。要说当年那事可都是小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二十年的时间还不够尸气噬人？况且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他准备看看张家古楼的时候说？张启山是真不知道什么叫做司马昭之心吗。
张家来的伙计一见张起灵皱眉，心下就知道小族长不信，便上前一步将那二人眼下就在上思县的招待所里的事情说了。张起灵原本打算放任不理，可听了这话，却觉得不管怎么样都要去看一眼了。
尽管这么一来，估计又要耽搁一段时间，沉姬最好别真的变成尸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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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上思县的路虽然不远，但坐车也终究是小半天之后才到。张起灵跟着伙计一路拐进招待所里顶层最偏僻的一个房间，刚推门进去就闻见一股腥臭味。他皱着眉头走进去，看到两张床上各躺着一个人。
如果那样的还能称之为人的话。
相传如有亵渎尸体者，全身浮肿，遍身起满血泡，随后皮肤皲裂结痂，却不痛不痒，有时无意之间变能将其大块大块的撕下，露出筋肉和血管。待人将自己全身皮肉撕尽之后却仍感觉不到任何痛感，是为鬼扒皮
张起灵看着两个躺在床上血肉模糊的人，心底里冷哼了一声。
不然什么叫做色字当头一把刀呢。
他上前查看了一下，二人呼吸都十分平稳，但是都陷入昏迷之中。身上裸、露在外的部分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好皮了，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血管缓慢的跳动，时不时便渗出一点血来，染红了被褥床单。
这样的人一路长途跋涉到广西来还没咽气？张起灵心里好笑，回身看了那伙计一眼，伙计忙在身后补充。约莫是一个月之前，这两个人身上开始起水泡，然后皮肤开始结痂。原本都觉得可能是什么皮肤病，但是在看了医生做了各种检查之后却得不到任何结果时，当年的主簿开始出现皮肤剥落的情况。二人心里原本就有鬼，也听说过鬼扒皮的事情，连忙去求张启山。张启山倒是不含糊，他早都知道当年营地里发生的事情了，所以也只是嗤笑了一声二人竟然如此命大熬过战乱活到今日之后，说了句话。
“也都不年轻了，还是趁着可以走的时候去找你们小族长吧。说不定麒麟血能救你们呢。”
是以那个伙计就得了命令，带着二人一路南下到了广西。但路上两个人的病情恶化的相当迅速，以至于到了上思县之后根本不能走了。谁能带着一个浑身血管露在外面的人走啊？所以那个伙计将二人安置在这里之后一个人快马加鞭跑去巴乃找了张起灵过来。
张起灵想了一会，约莫知道是什么缘由之后到真真切切觉得面前两个人可怜得很了。觉得张启山指了条明路给他们俩？根本是指了条黄泉路吧。
因此他也不含糊，看着已经恢复意识的管家，问：“你要我的血？”
管家双眼充满了恐惧，闻言猛的点头，喉咙里发出了几声不成句的声音。张起灵便也不推辞，拿了伙计递过来的刀和杯子，在手背上开了个口子放了一杯血。随后丢了刀就准备走，临走之前嘱咐先让管家喝了看看效果，有用的话再说。
伙计千恩万谢的送张起灵出去，原本是想给张起灵准备个房间先歇几天的，但张起灵没有理他，自己一个人回了南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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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起灵是第二天凌晨回到家的。沉姬当时睡了，但睡得并不熟，张起灵正收拾着准备上床补眠，就把她吵醒了。她还没来得及细问，就看到张起灵手背上粗粗裹住的伤，也就先不忙其他的，给他先处理伤口，一边弄一边听张起灵粗略讲了讲。
“所以你就放了一杯血给他啊？”沉姬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一边给张起灵包扎伤口一边说，“你明知道没救的你还放血？你是张启山养的猪吗天天等着放血啊？”
这话说的着实不好听，但张起灵反而笑了，毕竟说的还真是在点子上。至于为什么明知无用还要放血他却不肯回答沉姬了，只是待手脚冰凉的沉姬给他包好伤口之后把人拉到怀里来搂着，趁着天还没亮去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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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先前来的伙计直接找到巴乃来，一进门就差点给张起灵跪下。张起灵踹了他膝盖一脚把他踹起来：“有话就说。”
沉姬在他背后裹着斗篷，半张脸都在外面好奇的看着那伙计。
伙计冷汗流了两三身了，在冬天的冷雨里打着哆嗦，说：“回小族长……那人，死了。”
张起灵一点都不奇怪，沉姬也一点都不奇怪。
于是那伙计就看到小族长回身将那姑娘推回房间里去一会了又出来，看那收拾妥当的样子似乎是要出门。然后他就听到小族长跟他说：“带我再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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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思的招待所里，两张床上已经是一个死人一个活死人了。主簿想起这两天里那管事的样子，不禁觉得心都凉透了。族长让他们来找小族长，小族长给了他们血。可喝下去的管事这两天里没有一秒钟是舒坦的。浑身上下剥落的皮肤一寸寸的长出来，又痒又疼，管事一开始疼的嚎了出来，那伙计怕招惹来麻烦直接将人的嘴堵了。于是管事就这么闷声呜咽了足足两天，今晨终于断了气。而在他断气的时候，他浑身上下的皮肤已经长好了。
不知道是被疼死的，还是被麒麟血克死的。
族长说的没错，小族长的麒麟血的确能治鬼扒皮的症状，而且小族长非但没有计较他们两个以前碰过那个姑娘，反而还爽快的放了血。原本他们两个还喜滋滋的以为找到了活路逃过一劫，可他们都忘了考虑，二十年来尸气深入骨髓，他们这条命究竟还是人命吗。麒麟血克邪，又会不会放过这两条命呢。
主簿此时只想干脆的死了算了。
然而上天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张起灵中午的时候到了，他看到主簿的尸体之后，也不说什么，只是在前几天的伤口下又开了一条口子，放了一杯血交给那个伙计，只留了一句话就回了隔壁伙计给他准备的房间，仿佛他真的只是为了救这个二十年前的伙计而大老远跑来放血。
“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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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姬这次足足等了两天，张起灵才在快半夜的时候回来。他一回来沉姬就眼泪汪汪的扑上去，被张起灵下意识抱了个满怀。
大约又是贪暖来了。张起灵无语的抱着这块冰疙瘩回了卧室把她放在床上，自己去收拾了一下躺了回来，然后好好地沉了沉气，才没有把这个自动自觉钻进怀里的冰块扔出去。
“那个人呢？”沉姬知道张起灵第二次出去是为了那个主簿，因此她看张起灵心情不错，就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张起灵似乎有点累，隔了一会才回答：“死了。”
沉姬心下了然，她看到张起灵的绷带上有新鲜的血迹。她不可怜那两个人，尽管自己身上的尸气其实那天之后没多久之后就散了，这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应得的，她只是十分的好奇那两个人喝了麒麟血之后的样子。
不过她也知道张起灵不会跟她说的，因此她只是蹭了蹭张起灵还带着雨水味道的胸口，很快就睡着了，睡着前心里还想着不知道冬天可不可以杀猪，要不炒盘猪肝给张起灵补补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