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新郎逃婚了?(1 / 1)
江湖之地,仇恨根源,世上总有道不完的恩恩怨怨、杀戮情仇。
而中原一带乃是非纷争之地。
五个月前城东大火的十里之外,一个深山道观安宁静好。
鬼鬼祟祟的人影从偏院狭窄林道奔出,怀里抱着白白嫩嫩的婴儿,手紧捂着哭个不停的小嘴。
“这里,快。”
树林那头连接着另一边的小院,接头的人同样抱着一个婴孩。
二人不多说,将彼此怀中的襁褓交换后又飞也似地返回。
风吹叶落,月色诡谲。
当夜,道观有香消玉殒。
浑然不觉,二十年前,风云已易。
二十年后。
据《全史策·静国史·卷一》记载,“元成一年十二月初五,静武帝陆风临马容关大捷,前齐改国为洲,称齐洲,始北静复北方之一统,定都上邑。”
战争的血迹被白雪掩盖,也许随着日子的流逝,曾经戎马金戈的痕迹会被磨得一干二净,但这世间从不缺少争斗。
元成一年十二月初六,东郜,揽风谷
百草凋零的揽风谷中,苍茫白雪,百年老树根下,一座无字寞坟,白绫肃穆。面容苍白的丧服男子无神地跪在坟前,萧索狂风几乎要淹没那单薄的身体。
父卒,子三年丧。
老人拄着拐杖从马车上下来,看着那风雪中跪在坟前守孝的单薄男子,他轻声一叹:“倾墨,今日是最后一日孝期,明日可以回上邑了。”
“子绪会恨我......”
细弱蚊蚋的声音被呼啸的风雪掩盖。
“倾墨....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残忍。”江笠同长叹一声,走到江景抒身边心疼地说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义父放心,我知道该如何做。”江景抒苦涩一笑。
“明白就好,回去罢,雪下大了。”江笠同苍老地轻咳几声,转身缓缓离开。
“好.....”江景抒低头应了一声,挣扎而痛苦的目光落在手中的一束结发上,泪水划过白皙的面庞,滴落红绳。
直到昏黄的暮色笼罩揽风谷,他收敛起所有的情绪,轻轻将掌心的那束结发红绳解开,冰寒的狂风呼啸而过,吹散掌心中的一束结发青丝,凌乱在风雪中,杳无踪迹......
元成一年十二月廿七,北静皇都,上邑。
北方初定,战事后恢复安宁的上邑解下染血铠甲,换上雍容华服,在昏黄的斜阳下更显祥和。正直年末忙碌之时加上距定都不过二十日,又逢皇城名望秦岳两家联姻大喜,即便是肃杀的隆冬腊月也觉到处红红火火的热闹欢庆。
说起秦岳联姻一事,不得不说说这上邑中秦、岳、骆三大名望家族,这三家虽是武林世家,但在静武帝安定北方的过程给陆家军提供了不少帮助。三家皆是武林中人,在北静定国后都拒授爵位官职,也难怪三家以武林世家之名却能在皇城有着颇高的名望。
这联姻的秦岳两家一家于城西一家于城东,岳家嫁女儿到秦家这样的大喜事可让上邑的老百姓茶余饭后谈得津津有味。早在初五定都那日这婚事便敲定,传得是沸沸扬扬,到今日是迎亲的日子,更是一大早便吹锣打鼓张灯结彩的传遍上邑每一个角落。
越是临近黄昏,虽然没下雪也冷得紧,但这永定街两边看热闹的百姓可不少,把街道围得水泄不通,叽叽喳喳地颇为热闹,更有的找个临街的小茶潦边嗑瓜子边唠嗑等着,也就趁着热闹看看花轿队伍顺着永定街从城东走到城西,指不定还能瞧见新娘子。
“我说老赵,怎么都要天黑了还没见花轿子?”老大爷翘着二郎腿磕着核桃聊起来。
“谁知道呢,难不成这亲事是骗咱的?”老妇女笑了笑,探头望了望永定街东边。
“可别胡说,这新郎官可是秦家的独子,秦老爷子宠这小少爷宠上天了,如今娶媳妇儿这事儿怎么会儿戏,可能是吉时没到罢。”面摊老板一边刷着锅一边搭话,时不时也好奇地看看东边。
老大爷呵呵笑了笑端起茶杯还没喝下茶,忽地一阵疾风让他打了个冷颤,一看自己身上那廉价粗糙的棕色大披风竟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名贵的狐毛披风。
他眼尖看到一名少年披着他那披风一瞬便淹没在看热闹的百姓中,连忙站起来要追上去:“诶诶小子你回来.....”
“老赵你这破披风又不值钱,人家还用这名贵的跟你换,你就偷乐罢。”老妇女掩嘴笑了笑,把老赵拉住。
“咋回事儿啊?这年头还有人做这生意,老子那披风可破着呢。”老赵迷茫地摸摸脑袋,想不出个所以然。
不一会儿那老赵已经忘了这件事,突然间三四名武术装扮的护卫穿梭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好不容易挤到老赵面前,其中一名领头的拎起老赵,急切地吼道:“你身上这披风哪里来的!”
“啊?这这这......”
“说!”
“方才有个少年......”
“那少年去哪里了!!”
“那边....”老赵惊恐地指了指东边。
“追!”领头的护卫吼了一声,将老赵扔回座上便嗖地离开。
“咋回事儿啊.....”老赵拍了拍胸脯,惊魂未定地看着这一切。
“诶,刚刚那是不是秦家护卫总领李猛啊?”
“啊?不会吧.....”
【街尾】
冷清的小巷子与外边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浑身裹着破旧棕披风的少年敏捷地躲进巷内,寻找着机会突破那群护卫的围追。
那领头的护卫正是秦家护卫总领李猛,如今就是奉命把秦家那小少爷秦风抓回去拜堂成亲。这李猛能当上秦家互为统领,武功一流也不是好惹的,紧追着步步紧逼到巷子外,他打了个手势让周围的手下靠后围堵巷子出口堵着,他一个人一步一步地走入巷子里。
他走到巷子深处却瞧不见一个人影,刚想折返脚下踩到一块香蕉皮正要滑倒只觉身后一阵掌风冲击,一边保持着平衡一边下意识躲过,但这突如其来的香蕉皮让他浑身不协调,立即被一个力道封喉顿时窒息之感冲上脑门,但却努力挤出几个字:“少.....少爷.....跟属下回去罢......”
“看在你这么衷心的份上,本少爷就不伤你了。”
还没听清话的李猛只觉眼前一黑,“噗通”一声晕倒在地,秦风利索地拉起帽檐盖过脸,正打算一番飞檐走壁。
“风风。”
一道亲和的声音将秦风拉住。
秦风正要爬墙,侧首看向那突然出现的好友如同看到了救命恩人,他欣慰地松了一口气从墙上跳下来,也不忘埋怨一句:“你怎么才来。”
“其实我还是想喝这杯喜酒的。”来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秦风瞪着大大的眼睛,一脸憋屈地指着自己这狐朋狗友,半天才挤出一句:“你大爷的!”
“臭小子,再骂就给我回去跟岳染心拜堂生孩子。”对方云淡风轻。
“哦。”秦风瞬间吃瘪,乖顺地低着脑袋静待对方发话。
“走,愣着干嘛。”
“走走走,快。”秦风一听,眼睛顿时锃亮。
等那巷子外的护卫一拥而进,巷子里哪里还有秦风的身影,只见那晕在地上的李猛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懵懂地看着围他周围的护卫们,而护卫们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
“大总领快起来,地上冷!”
“你们这群蠢货!给我追啊!”李猛气得六窍生烟,一巴掌拍到那护卫脸上。
“可是.....少爷去哪里了....”那被打的护卫捂着脸委屈地看着李猛。
“你们!!”李猛气得跳了起来,“找啊!”
“是是是!!”
随着夜幕的降临,气温骤降开始下起雪来,一日的喜庆气氛到现在还没看到花轿的影子,永定街上的百姓也有些坐不住,一波一波地纷纷作散回家去了,但今日之事在百姓间也免不了的絮絮叨叨。
但很快秦家便对外声称秦家少爷在迎亲前被刺客重伤是以误了婚期,这才压下这满城的风言风语。而岳家得到这样的回复心里再不舒服也无言以对,但奇在不管是谁去登门探病,秦家都是闭门谢客,说是秦少爷病重不适宜见客。
【岳门·羽绣阁】
岳门的下人们都在收拾着宅子里的大红灯笼和窗花,雪夜本该安宁可岳门后院那精致的三层小阁楼却传来娇滴滴的哭泣声,下人奶妈还有岳家夫人孙月蓉都急得团团转。
柔弱娇美的女子身穿繁琐的大红嫁衣,端坐在铜镜前哭得梨花带雨:“呜呜呜.....娘,秦公子怎么会被刺客重伤......呜呜呜呜.....”
“江湖恩怨,谁说得清,染心啊你别哭了.....哭得娘心里难受。”孙月蓉不停地安慰着自己这小女儿。
“会不会有事呜呜呜呜......娘你快让人去探望秦公子.....”岳染心哭得一颤一颤的。
“哎呀,秦家那边说秦公子重伤不便见客,过两日让你爹带你一起去。”孙月蓉无奈地说道。
听到这岳染心哭得更伤心了,这时一名略而发福的高大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听到女儿不停地哭他一个头大,心里也疼得要命。
“女儿啊,别哭了”岳一启一拍大腿,无奈地说道,“再哭,脸花了谁还要娶你。”
这话可是说到点上,岳染心立刻强忍着哭泣,委屈地看着岳一启。
“爹.....”岳染心偷偷看了看岳一启。
“哎,这亲事恐怕要缓缓了。”岳一启摇了摇头,“秦家那边传消息,大婚之日秦风重伤这可不吉利,得让人再对对你们俩的生辰八字。”
“不.....爹我要嫁给秦公子.....”岳染心小手绢一扭,任性地哭起来说道。
“染心,这八字不合,对你对秦风都不是好事啊。”孙月蓉苦口婆心地劝起来,“大婚之日,新郎重伤,你说要是真的成亲了,指不定就是女儿你遭殃了。”
“说的没错,这事儿可马虎不得。”岳一启连连点头。
正当岳染心要说话,外面的人就来通报。
“报,门主,有密信。”
岳一启颔首,起身走到一旁打开下属递上来的小竹筒,看完上面的信息后他整个人怒火冲天,一把将小纸条握在手心瞬间便碾碎成沫。
“这小子,逃婚是真重伤是假.”岳一启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
“夫君?”
“爹?”
孙月蓉和岳染心有些害怕地看着这个高大威猛的男人,对方那怒火简直要将这里烧没了。
岳一启脸色缓了过来,他深思片刻而后深吸一气,转过身来安抚道:“没事,就是下面的人做错事罢了,娘子你多陪陪染心,老夫去处理一下事情。”
“夫君慢走。”
“染心,天下好男儿多得是,若你和秦风真的八字不合,爹自然会为你再找个比他好一百倍的如意郎君,不要为他伤心了。”岳一启板着脸严肃地说道。
“是,爹慢走。”岳染心啜泣着委屈地点点头。
岳一启拂袖离开,脸色阴沉得可怕,一步一步迈在白雪地上仿佛这地上的白雪就是他的仇人。
【骆家】
骆轶今年二十有三,年纪不大却已担得骆家生意重任,身为长子,深受其父骆啸赏识。
此时,但见他手捧账目卷宗坐在院落中,凝眉思忖其中阙漏,其肤色偏深,五官英挺坚毅,看上去让人多了几分畏惧和尊敬的王者之气。
正当他看着专注,一拂荼白色的长袖飘然覆在眼前,挡住了满目的账单。
来人不说话,却直接靠在了他宽阔的背上,发出一丝轻微的笑声。
“云淙。”骆轶晃了晃手中的账目,语气习以为常,不为所动。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对方声音温软亲和,同样云淡风轻。
“你袖子上的味道我还闻不出吗,拿开。”
云淙听话地拂袖,转身便坐到了骆轶对面,星眸微弯,眉梢间都带着笑:“可惜今夜新郎官都逃婚了,一顿好饭也泡汤了。”
骆轶视线终于离开了账单,看了眼前的人一眼,只见这云淙依旧是这幅温尔文雅的样子,仿佛天塌下来都是笑眯眯的,从小到大都是这般唇红齿白的斯文样,便笑道:“看来你又帮小风擦了一次屁股。”
“我把他带到蒙山了,老地方。若不是家主说有事,我也不会赶回来。”
骆轶把账单合拢,看看了院中的日晷:“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去罢。”
“且慢,”云淙忽拉住他的袖子,浅笑道:“一会儿走膳房那条道吧,我喜酒都没喝上,饿着呢。”
骆轶抬手就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起身就走:“旁人都说你最听话,我倒看你是最不乖的,现在越来越嚣张了。”
“阿轶你这就不对了,我何来不听话?”云淙笑着跟上他:“你可别摆黑脸啊,不然脸就越来越黑,旁人看到我俩都得叫黑白双煞。”
骆轶回头,云淙以为他又要一掌打下,早就做好了躲避的准备。谁知骆轶只是从袖子里拿出一袋精巧的食袋,递到他面前。
“刚从臭小子那没收来的点心,你饿了就先填点肚子。”
云淙微微讶异,伸手接过,摸了摸感觉应该是那圆圆的香芋酥。
“爹不喜欢迟到,咱们走快点吧。”说着直接抓过云淙的胳膊快步行去。
后者反应过来后旋即跟上,嘴角止不住地溢出柔和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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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苑里别致幽雅,林道间隐隐药香。
骆家以药为基业,所打理的生意基本都与药有关,遍及整个中原。家主骆啸生来沉稳,性格也是踏实做事,却不乏野心,此时负手而立的背影让云淙看了心底也有点惧意。
些许是看他有些天资,云淙自小就被骆家收留陪在骆轶身旁学武习字,如今也是能文善武,有些方面甚至不输对方。骆家一直待他不薄,骆啸也没少夸赞他冰雪聪明,甚至给他锦衣玉食,与骆轶同进同出。
但像眼下这样凝肃的场景,云淙记忆里是没有的。
“轶儿,云淙,今日叫你们来,一是想说说当年的一些事,二是也交代你们点东西。”
云淙和骆轶相视,心里都疑惑不解,却蠢蠢欲动地想知道一家之主到底有什么秘密。
“当年蔺家被灭门时你们虽然未出生,但想必有所听闻,”骆啸慢慢地说,似乎一字一词都在琢磨。
“孩儿听人说过,当初蔺家是武林第一把手,但是一夜之间满门被灭,到如今也查不出凶手,故而成为悬案。”
骆啸微微侧过头:“你们觉得凶手会是谁?”
“时隔多年,无从考证,孩儿身为晚辈更是所知甚少。”骆轶答道。
骆啸表情不变,转向云淙:“你认为呢?”
云淙一顿,因为骆啸向来不会问他的想法,这突袭让他有点措手不及:“回家主,我的想法与大少爷相同。”
骆啸笑意愈深:“你们觉得秦挚和岳一启这二人如何?“
“如今的秦庄庄主和岳门门主?”骆轶有些惊讶,一直以来他们骆家与秦庄、岳门关系不错,突然听起这陈年旧事也让他这晚辈捉摸不透。
“不错,二十年前的蔺、秦、骆、岳四门乃是这中原武林最负盛名的门派,当年我便看出秦挚岳一启二人野心勃勃,若不是为父早作提防.....”骆啸目光陡寒。
知子莫若父,说到这个份上骆轶也立即懂了。
“爹,您的意思是怀疑蔺家被灭全是秦岳二家所为吗?”骆轶把话说明。
“不是怀疑,一代豪杰蔺亭之有如此下场确实便是他们的杰作,只是他们太过伪善,找不到破绽。”骆啸笑了笑,“二十年过去了,看似风平浪静,但秦挚和岳一启的野心不会止于此,下一个也许就是骆家了。”
“我明白了,”骆轶颔首,“所以眼下如何应对,还请爹布局提点。”
云淙立即跪下:“家主尽管安排,云淙任凭差遣。”
“在告诉你们如何做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交代,”骆啸转过身来,只见他眼里带了寒意,仿佛从那瞳眸中望见了当年的杀戮,表情微妙诡谲。
云淙看得心里渗得慌,手不自觉地握紧。
良久听到骆啸低沉缓慢的声音道来:“蔺家还有人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