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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修仙录之风起微澜
作者:辟雍
文案
外婆因车祸而死,肇事者不知所终,薛湘灵才发现,十四年来的安贫乐道就像一场笑话。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聚于微澜之间;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大道千里,始于足下。
修仙录第一卷,现代背景修仙,无穿越,无重生,无空间,有金手指,有CP,1V1,男主见主角栏。
内容标签:报仇雪恨 平步青云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薛湘灵,沈修篁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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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一)
“湘灵,刚刚医院给老师打电话,说你外婆出事了……”
“……伤者当场死亡,请节哀。”
“赔十万,够了吧?这事儿就这么了了!”
“少没事找事了,嫌钱不够啊?一个老不死的,赔十万算便宜你们了,说不定是她自己想碰瓷,往车上撞的呢?”
“拿了钱就得了,再啰嗦让你们一分钱都拿不到,叫那老东西死了也白死。”
薛湘灵蓦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黑漆漆的床帘,她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不仅仅是噩梦,也是她逃避不开的心魔。
悲郁怨愤的情绪郁结在胸,鼓动着血液突突地冲击着血管皮肉,心脏剧烈的搏动让她微微地喘着气,即使已经过去了几个月,每次不由自主地在噩梦里回忆起外婆的横死,她的情绪仍然没能平静上半分。
她再次闭上眼睛,五心朝天,敛神静息,让自己的意识陷入那种玄妙的境地。
在她茫茫然如宇宙虚空般黑暗的神识世界里,悄静无息地盛开着一朵青莲。青莲的二十四瓣柔柔地舒展绽放,莹莹散发着柔和的微光,无论从任何角度看,它的每一方寸、每一个弧度无不是极致的完美,没有丝毫的缺陷。但每当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它身上时,就会不由自主地忽略了它的外在形态,每一缕神念中感受到的只有其中蕴含着的无穷宇宙、天地至理。
在她的神识中的青莲,仿佛在其中,又仿佛不在,她只觉得,她似乎能够对它触手可及,又好像遥不可及。
从她有意识开始,就能在自己的神识中感触到这青莲,与此同时,她也能从这其中,逐渐感知到一种玄妙的能量,完全有悖于她所处的现实世界的普遍认知。
无形无质却能化生万物的灵气是修炼的力量,经由感知之后,将其引入奇经八脉,运转周天,存储在丹田中,就能化为自身的灵力,使人耳聪目明、身强体健、身轻如燕、行思敏捷。引气入体就是修炼的第一步,称为炼气。进入炼气境,凡人就正式成为了修士。
但这第一步,就是一个非常高的门槛,不是每个人都能引气入体,身体的资质和头脑的悟性缺一不可。悟性决定着人能不能感知到灵气的存在,即是能不能入道,资质则决定身体能不能容纳寄寓着超凡脱俗力量的灵气。
当身体经脉丹田扩充到一个程度,能够容纳的灵气也达到目前的极限,继续修炼也只能提纯而无法再增加灵气,就是达到了炼气大圆满的境界。这时在修为的进境之上形成了一个障碍,为了突破这个障碍,需要疯狂地引动周遭的所以灵气涌入体中,忍受住由于承受太多灵气而造成经脉撑裂的苦痛,同时引导体内的灵气流转,使其浓郁到凝结成液体,在经脉丹田中流动。这才算是形成了继续修炼下去的基础,称为筑基。
筑基之后,还有金丹、元婴、化神、合体、洞虚、大乘、渡劫几个境界,当修炼到大乘后期,修士的力量已经达到了作为“人”的巅峰,为世界所不容,天地之劫降临加身,如果能撑过九重天劫,就能冲破人世的阻碍,飞升成仙,去往另一个世界。
但这些,对目前只有炼气八层的她而言,还为时尚早,而且因为她唯一的亲人遭遇意外横祸,在她心中已经产生了心魔,如果她不能为外婆报仇,恐怕终其一生在大道上走不了多远。她已经挽救不了亲人的性命,让外婆枉死,如果连报仇都不能,她不会允许这样无能的自己在修炼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
这个世界灵气极其稀薄,如果她的神识中没有青莲的存在,让她能够从青莲中源源不断地汲取灵气,她即便能入道修炼,也是进展缓慢,绝对不可能在这短短十四年时间里,就达到炼气八层。
原本作为修士是不需要睡觉的,但自从外婆去世后,她心绪不稳,常常在修炼时不知不觉地陷入心魔噩梦中去,导致修炼的进境骤然变慢,只有原来的十分之一。
将从青莲中汲取的灵气在自己丹田经脉中运转周天之后,感觉自己的心绪已经平稳下来,薛湘灵才睁开眼睛,穿上外衣,灵活地攀下床去。
“湘灵,你醒了,我们一起去车站吧。”睡在她下铺的同学对她说道。
她穿上鞋子,摇了摇头,说道:“我还得收拾东西,你们先走吧。”
同学看了才开始收拾东西的薛湘灵一眼,说道:“要不我们等你吧。”
“不用了,我的车还有一会才来,你们别误了车。”她说道。
同学没有再坚持,带了点同情地觑着她,说道:“好吧,那你自己小心点,要是有什么困难,就跟我们说……”
在旁人眼里,薛湘灵是极可怜的,无父无母,从小和外婆相依为命,靠领低保和奖助学金生活。才十四岁,外婆就遭遇车祸去世了。肇事者在出事之后面都没露,只派了个人来说赔十万了结这事。薛湘灵倒是个很有骨气的,当着那人的面就把支票给撕了,还放狠话说有朝一日要让肇事者血债血偿。
然而她到底只有十四岁,架不住外婆那偏僻老家里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闻风找上门来,讨到了她的监护权,又找到赔钱那人死乞白赖地要了几万块钱,一条人命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揭过了。要不是学校里的老师跟薛湘灵那无赖堂舅好说歹说,她连留在这乡镇初中读书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强行带回村里干活去了。
在初中住校的学生都是宁安镇下属的乡村上来读书的,平日里学校放短假,各人都欢天喜地地回家,只有薛湘灵还留在学校。可现在放暑假,学校不准留宿,薛湘灵和外婆原来的房子被便宜堂舅卖了换钱,她只能回那便宜堂舅在乡下的家,肯定不好受。
在这穷乡僻壤里,薛湘灵就像美玉明珠一般光辉熠熠,简朴土气的衣服也遮掩不住的美貌和出众的成绩能把所有的女孩子比到尘埃里,有这样的人在身边,没有谁能完全不羡慕嫉妒恨的。然而在她外婆去世后,她们对她的感觉就变得复杂起来,她一旦回了乡下,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出来,很可能就被强留在那里嫁人生孩子了。在那样偏僻落后的村子里,女人只被当作生育和交换彩礼的工具,再怎么聪明也逃不出男人的掌控,而漂亮只是加重彩礼的砝码。
几个女生相互对望一眼,班长走到薛湘灵面前,往她手里塞了一沓零钱,几乎都是一块一块的,最大面值也就五块,说道:“这是我们班同学给你筹的车钱,你收着吧。”
瞧她那便宜堂舅的态度,收了几万块的赔偿金,却一毛都不肯给薛湘灵,初中还算在九年义务教育里,学费倒是不用出,她的课本费生活费全靠奖助学金,想来手头上也没几个钱。都是乡里镇上的,大家家里也没什么钱,但给她凑个车费还是能够的。
薛湘灵愣了一下,推拒说道:“不,不用了,我还有钱,期末考的奖学金老师预支给我了……”
捐出来的钱哪有收回去的,她话还没说一半,几个女生就提着东西三三两两地出了寝室,她只能无奈地收下了钱。
这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半,几个女生走后,原本住了十个人的偌大寝室里只剩下薛湘灵一个人,显得有些空荡荡的。经过大田乡的公交每天只有一趟,从市里出发,到这宁安镇一般是上午十一点半左右,离公交车来还有一段时间,她倒是不急,慢悠悠地收拾好东西,慢悠悠地走出宿舍楼。
“湘灵!”
正当她背着书包,提着袋子慢悠悠地晃过操场,忽然听闻一道叫她名字的声音,她转过头,不远处少年的颀长身影向她逐渐靠近。
是沈修篁。
六月的天,阳光已经浓烈得让人睁不开眼,炎热得像被迫裹在身上的一张厚重的棉被,光是站着就能出一身汗。他的声音却像是一泓清泉,清清凉凉地从耳际流入心扉。
然而实际上,拥有这样动听的声线的少年,相貌却乏善可陈,即使是在这个所有学生都土气朝天的乡镇中学里,他的眉眼也没有丝毫出挑的地方。
“你今天回去,”他目光掠过她手上拎着的布袋,伸出手就要接过,虽是问句,其实没有疑问的意思,“我送你吧。”
她忽然觉得自己被太阳晒得有点晕,在他的手挽上塑料袋口的时候不知不觉就松了手,目光也不自觉地落到他的手上。相比起他平平无奇的相貌,他的手漂亮得像艺术品,象牙一般的白色,瘦削修长,连象征着男性力量的筋骨隆起也恰到好处,不显得狰狞可怖,也不过于文弱无力。从那漂亮的手往上看,手臂也是……
她猛地回过神来,像触电一样收回自己仍然放在塑料袋口上的手,说道:“呃……谢谢……”
“谢什么。”
这话回得她接不下去,但总算让她找回了一点理智,他形状并不出挑的眼睛微微弯起,墨色的眼瞳被强烈的阳光映成淡淡褐色,透出了一点笑意,不漂亮,却有一种别于炎热的温暖和煦。
他的脸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不知怎么却一直无法精确地记得他长相的细节,或许是太熟悉了吧。她在他一如既往温和而明澈的目光中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自从外婆出事以来,她就一直躲着他,直到现在。
两人默不作声地结伴而行,或许是这段时间以来她的逃避造成的,青梅竹马十几年以来从没有过的尴尬弥漫在他们之间。
直到走到学校门口,她才在苦思冥想中找到了合适的话题,说道:“你今天怎么来学校了,你不是早就中考完了吗?”
“听说你今天走,来送你的。”
没想到他这样坦然而直白,她心头一梗,犹豫地说道:“你不用特地……”
“我没法为你做更多了。”说这话时,他的神色蒙上一层阴郁和愧疚。
她垂下眼帘,以掩饰眼眶的微微发热,故意硬起声音,呛声道:“不用你可怜我!”
他侧过头,瞟了她一眼,目光是那样的透彻,仿佛看穿了她的伪装,让她微微有些慌乱,然而他却终究没说什么。之后,一直到公交车站,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他目送她上了车,她在沾满污泥的公交车上颠簸着,隔着车窗与他对视,看着他朝她摆摆手,做出告别的姿势。夏日极盛的阳光为他平凡的眉眼蒙上了一层明净的光辉,她轻轻说了声:“再见。”
或许以后再不能见,他下学期大概要到市里上高中,而她,已经越来越没有像普通人一样继续上学的必要了。她原本想过同他说分手,终究还是没说出口,这几个月的避而不见已经足以说明自己的态度,他一定明白,方才相见他也不见得有多么热切,想必是默认了结束。青梅竹马十四年,交往两年,不仅是情人,更是亲人,怎么可能当断即断?然而在仇恨和大道面前,所有的少女情怀,都会化为飞絮,了无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保证隔日更……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二)
什么时候认识的沈修篁,她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从她有记忆开始,在她家不远处有一间五金店,老板是个姓沈的男人,长着一副虎背熊腰的身材,整张脸从眉毛到胡子,都直得板正刚硬,成天端着一副严肃的面孔,像是不会笑一样。他虽然寡言少语,店里卖的东西质量却不错,附近邻居家里有短缺,都会去他那儿买。乡镇里人人都戏谑地叫他“沈老板”,倒是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了。
没人见过沈老板的老婆,不知道是离婚了,还是过世了,或是他根本没有老婆,因为从未听他提起过,大家只知道他有一个儿子。这样五大三粗、沉默寡言的人,却给自己儿子取了个文绉绉的名字,叫沈修篁,篁,即是竹,修篁,取茂林修竹之意。
或许是由不苟言笑、端正刻板的沈老板教导出来的,比起同年纪顽皮捣蛋的熊孩子,沈修篁从小就显得平和沉稳,像个小大人似的。同样缺乏正常的家庭,由于身怀秘密而同样少年老成,薛湘灵和他成为朋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在年幼无知的时候,薛湘灵甚至隐隐约约向他透露过自己背负的最重大的秘密。
“我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一朵莲花,青色的,很漂亮的莲花!”
当然她得到的回应是最正常的那种:“你梦见的吗?”
薛湘灵祖孙二人靠领低保生活,外婆也会做点针线活赚钱。外婆的针线做得并不精致,但胜在结实耐用,邻里街坊可怜她们祖孙二人相依为命,所以每天都能接到一点生意。
外婆把缝补完的衣服交给她,由她送回原主人手上。她拿着衣服出门,右转,走过两栋房子,就是沈老板的五金店。一般店里只有一个人看店面,要么是沈老板,要么是沈修篁。如果路过的时候看到的人是沈修篁,她会笑嘻嘻地招呼一声:“沈小老板,去送货吗?”
他十有八九会答应,有时候是真的需要送货,有时候只是陪她走一趟而已。一开始她也会问:“没人看店也没关系吗?”
他笑着说道:“我爸那么凶,谁敢来偷东西。”
她上下扫视着他比她高半个头,却清癯瘦削的身体,问道:“你以后也会长成你爸那样?”
“有可能。”
两人一路闲话着走到收货人家门口,她把装衣服的袋子递给收货人。找外婆缝补衣服的顾客通常是住在附近的女人,每回见着她总会送她几块糖果饼干,或是几个水果。别人的一点小善心她不会拒绝,收好了带回家给外婆吃。别看外婆已经七十多的年纪了,在她日复一日用灵力温养之下,外婆的身子骨和牙口都好着呢。
如果这天沈修篁确实有货要送,在往回走的时候,他会用送货的钱请她吃一点零食,糖麻圆、米皮、冰粉、糖油粑粑……即使是修士,她也还是个小孩子,难免喜欢吃这些小东西。
有时候会碰上附近的熊孩子,顽皮恶劣得很,他们嘲笑薛湘灵没爹没娘,说沈修篁跟女生一起玩,是娘娘腔。跟这些熊孩子没话好说,两人直接跟他们打起来,已经是炼气修士的薛湘灵对付几个熊孩子不在话下,从小被父亲“□□”的沈修篁也很能打,三下五除二就掀翻了五六个大大小小的男孩子。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熊孩子撂下狠话,让他们等着,明天让大哥带人找他们算账,薛湘灵冲他们做鬼脸,说就他们这样的,再来一百个也不怕。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她和沈修篁在回家的路上果然被高年级的小恶霸拦住了,不仅要揍他们,还要抢劫。但就像薛湘灵自己说的,这样的熊孩子,来一百个她也不怕。没花几分钟就把这些人给揍倒了,免得耽误了回家的时间,外婆要担心。
熊孩子被揍了几次之后终于老实了,不敢再来找他们的麻烦,只敢远远地嘲讽他们一两句,然后脚底抹油地溜走。
跟熊孩子干架大概是她童年生活里唯一的波折了,在这个山区旁的小乡镇里,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和外婆过着一贫如洗的生活,除了能每次考试都拿年级第一之外,看起来和其他乡下孩子没什么两样。
然而她从有意识开始就能够引气入体修炼,修为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迅速增长,十四岁这年已经达到炼气八层。她本能地知道自己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这个其他人,包括沈修篁在内。她能看出他的筋骨比普通人更强健一些,但他也不是和她一样的修士。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正如这种区别不能斩断她和外婆相依为命的亲情一样,也无法阻止她和沈修篁青梅竹马的情谊。
她从小就因为自身的不同寻常不自觉地和同龄人疏离,真正的朋友也就只有沈修篁一个,每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有空一起去玩。现在的孩子早熟,年纪小小就爱说什么爱情什么男朋友女朋友,同学都嬉笑地说她是沈修篁的女朋友。小学的时候她还会反驳两句,到了沈修篁上初中,她还在读小学,突然心里就不踏实了,不再能一起上学放学,还有减少了一大半的共同话题……她迫切需要一个能够稳固两人情谊的关系,所以她在某天忽然扯住他,问道:“他们说你是我男朋友,你是吗?”
这样仿佛不经意的,又带着一点不容拒绝意味的问话,其实她在意识里已经演练过无数遍。但在现实上演时,她发现自己心脏快要跳出胸腔,耳朵红得几乎要烧起来,说话也差点结巴,明明是朝夕相见的人,怎么就能这么紧张呢?
她觉得他十有八九会否认的,因为他们并不是这样的关系,不过没事,她接下来一句可以说:“那你现在就是了。”她知道他不会拒绝自己的,来自于一种莫名的直觉,即使他们都还不懂,所谓的爱情。
台词已经背得很熟练了,却没想到,对方不按剧本来演。
他说:“是啊。”
但殊途同归,即使过程不同,结局和料想的没什么差别。如果说在这之前她对感情还懵懵懂懂,在这之后的相处,足以让她情窦初开。
诚然,沈修篁只是一个平凡质朴的乡间少年,他没有出色的外貌,没有出色的家世,甚至没有出色的成绩,未来最大的可能就是继承沈老板的五金店。身边的人谁也不会认为他能有多么远大的前程,但他有温和淳朴的性情,有颀长清癯的身姿,有像清泉泠泠的声音,有像三月的春风和阳光一样温暖的笑意,矫情地用林徽因的诗说,他就是她心里的人间四月天。
他们仍然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回家,有时间就一起去玩,也许说约会更合适,温柔地拥抱和亲吻。如果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事故,他们或许会一直在一起,从初中到大学,然后结婚生子。
那天早晨,外婆还中气十足地告诉她,要到去“看望”她葬在附近山上的外公,没想到她下午还没放学,就收到了外婆车祸死亡的消息。她想她永远也忘不了外婆血肉模糊、气息全无地躺在冰冷的太平间里的情形。往日里,她的灵力能让外婆无病无痛,此时,再多的真元也无法温热已经失去魂魄的身体。
在死亡面前,众生无论高低,都是平等的,然而在现实里,地位不同的人,却是不平等的。
如果不是修士诛杀凡人天理不容,那个肇事者以及包庇他的人、那些拿了几万块就揭过一条性命的人早就到地府里给外婆殉葬了。在这个以凡人为主的世界里,天道规则对修士格外严苛,修士一旦使用超越规则的力量对凡人施加伤害,就会立即遭到反噬。
然而天道不容许高人一等的修士欺凌凡人,却容许有钱有势的人欺凌弱小。她空有炼气八层的修为,却没有权势、没有地位,连钱财也没有。她在外婆的教养下学会了知足常乐,她以为她只需要吃饱穿暖,外婆健康长寿,她可以像外婆期望的那样,做一个出色的凡人,拥有出色的成绩,上最好的大学,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而修炼仅仅是一种本能,一张让她们不受人欺辱的底牌。然而曾经的安贫乐道在遭遇变故的时候就像个笑话,她甚至无法阻止外婆所谓的堂侄以亲戚的名义夺走一切。
但这也没关系,所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在他们眼里,或许以为她只是一个无依无靠、任人宰割的孤女,殊不知在她眼里,他们才是形如蝼蚁,渺小得可笑。
她从来没有去过外婆的老家大石村,外婆出事后,那个为了拿到外婆的死亡赔偿金,靠贿赂村委会成为薛湘灵监护人的堂舅,原本要强行带她回去,还是学校里的老师校领导轮番上门,他才不得不松手,但他把薛湘灵的户口挂靠到他的户口簿下,笃定了她不得不回来求他。
薛湘灵在心里冷笑,回去就回去,就算她杀不了他们,但不回去闹他们个鸡犬不宁,怎么对得起他们死皮赖脸拿走了外婆的赔偿、抢走了外婆的遗产。
那个认识路的同学是这么跟她说的,得先坐一天只有一趟的公交到大田乡,再坐上半个钟的摩的才能到大石村,可见那地方有多偏远。
在崎岖不平的黄泥路上颠簸了近一个小时,当走走停停的公共汽车终于停靠在写着“大田乡”的站牌边上时,薛湘灵下了车。她后脚还没落地,公共汽车就在“隆隆”声里迫不及待地继续颠簸离去,车轮带起一片灰蒙蒙的尘土,落了她一身。天气太热,司机也不耐烦得很。
公交车站台就在大田乡的圩市边上,这天不是圩日,现下又是大中午,艳阳当空之下炎热得连空气都是虚软的,偌大的集市上只剩下垃圾东一堆,西一堆地乱散着。
她四处张望着,在烈日底下却没有半辆摩的的影子,正要到近旁的屋舍里问问,却忽地听闻一阵发动机的“隆隆”声传来,一辆面包车从黄泥路上渐驶渐近。
她还没走到面包车边上,车后门就开了,里头下来三个人,都是三四十的壮年男人,最后出来的那人还拖了个昏迷的女人下来扛在肩上。她一眼认了出来,这其中的一个,可不就是她的便宜堂舅。
距离不远,堂舅也一眼发现了她,由于沟壑遍布而显得凶神恶煞的脸上露出了一道嘲讽的冷笑,说道:“这不是湘灵吗,怎么,想起回家了?”
她一点也不吃亏地嘲讽回去:“当然得回家,我还有十万块钱在堂舅手上呢,我得回来看看钱还在不在,免得等我满十八岁拿不到还得跟堂舅打官司。”
堂舅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句脏话,心想回来了还能叫你出去?怒冲冲地叫道:“死丫头,还不快跟过来!”
她慢吞吞地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走到附近一间屋舍里,拉出两辆摩托车。一个男人率先骑上一辆,扛着女人的男人将那女人放在他背上,用绳子捆结实了,再坐到女人背后。堂舅则骑上另一辆摩托车,不耐烦地招呼她坐上去。
她的目光不免在那昏迷的女人身上流连了一阵,她看上去衣服土气、鬓发凌乱、满脸土色,仔细看却是眉目姣好、肌肤细腻,连垂落在身旁的手也是光滑柔软,没有劳作的痕迹,怎么看都不像村里的人。
“她是谁?”她一边问道,一边往后坐了坐,不想跟这恶心的堂舅有一点身体接触。
堂舅用力一踩着火,摩托车呼啸而去,本该被惯性带向前的薛湘灵却在后座上纹丝不动,只听他漫声回道:“是你表哥的老婆。”
“她可不像村里人。”她说道。
“你管她像不像。”堂舅的声音里带了浓重的警告。
她又向开在他们前面的摩托车上的女人瞥了一眼,恐怕是他们买来的“老婆”吧。这带地方彩礼钱高,没个十万八万的娶不上正经老婆,买“老婆”这种事她不是头一回听说,却还是头一回见到。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六年级就谈恋爱?
都怪作业太少[呸.jpg]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三)
摩托车在尾气味里“突突突”地颠簸着山路,这凹凸不平的山泥路他不知来来回回多少次了,这一次却莫名地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奇怪,这种怪异在越是颠簸的路段越是明显。车轮辗过一颗拳头大的石头,车身猛地一抖之下,他屁股都离了车座,又重重地坠了回去。随着这猛然地一颠,他蓦地觉醒起来,是了,他后面明明坐了个人,怎么一点重量都没有?
念头一触及这里,堂舅不顾正在开着的车,抽空扭头回去看坐在后边的薛湘灵,她还坐在那里,看见他扭转的头,呼喝了一声:“你回头看什么,看路!你死我还不想死呢!”
“闭嘴!叫什么叫,信不信我整死你!”从见面开始,她就没一句好话,每句话都连冲带煞的,让他恨不得立刻抽死这个贱货。要不是他老婆说,这个丫头配给别人家当老婆,能收一大笔彩礼钱,他才懒得管这个老太婆带的拖油瓶的死活。等回到村里,他有的是办法整治她,看她还怎么牙尖嘴利!
这么想着,他一转头就忘了那种怪异的感觉,沉浸在解决了儿子的婚姻大事,还能剩下好几万块钱的喜悦里。
二十来分钟后,一片像是埋在山林里的砖瓦房遥遥在望。堂舅和表哥将摩托开进村里,有人在路边招呼道:“哟,阿富娶媳妇回来了呀!”
坐在表哥车后边,帮着固定那女人的男人更年轻一些,二十啷当的模样,笑嘻嘻地应道:“这新媳妇可漂亮,阿富哥有福了。”
堂舅的房子是一栋三层的红砖楼,在这村里却算是头一份了,这还是用薛湘灵外婆的“遗产”新盖的。两人把车停在自家门外,堂舅母听闻声音也走了出来,用挑剔而审视的目光扫了仍在昏迷中的女人一眼,说道:“漂亮顶什么用,能生就行。”
那男人下了车,把女人从表哥的背上解了下来,还随手摸了摸她的脸蛋,惹得表哥瞪了他一眼,从他手上把女人抢了过来,说道:“你手脚干净点,要干啥也等生了孩子再说。”
男人眼里一亮,依依不舍似的放了手,舌头舔了舔嘴唇,得寸进尺地说道:“阿富哥你知道,我爸死得早,没钱给我娶媳妇,看在咱们是表兄弟的份上,以后让你媳妇也给我生个……”
表哥敷衍地说道:“再说吧。”就抱着媳妇进屋里去了,他表弟只能没趣地离开。
堂舅也赶着他进去,絮絮叨叨地说道:“老张说,那药灌一次至少能让她睡六七个钟,你快点把事办完了。这媳妇可花了老子三万块钱,跟你说买个便宜又能干活的,你还非看中这个细皮嫩肉的,据说还是个大学生咧,别中看不中用啊……”
表哥不耐烦地打断他爹的唠叨:“都买了还啰嗦啥,你都念叨一路了!”砰地一下关了房门。
堂舅指了指薛湘灵,对舅母说道:“这个就是那老东西的外孙女,你带她干活去。”
这个浑身上下早已失去了所有鲜活色彩,只剩下麻木和沧桑的女人对着薛湘灵叫到:“你愣着干啥,跟我过来。”
薛湘灵留意听着楼上的声响,那女人大概是醒了,在挣扎着,不断有尖叫声传来。
“你放开我,你这是□□!我会报警,让警察抓你!”
“你是老子的媳妇,警察管个屁!”
“我不是!你是想要钱?我家有钱!只要你放过我……”
她皱环视了周围一圈,没有外人在,可以动手了。虽然可能动静比预计的大一点,但她没办法看着无辜的女人身遭侮辱而无动于衷。
她没理会堂舅母的叫嚷,身如青烟一般地,一眨眼间就溜了上楼,一脚将表哥的房门踹掉。里头的男人正用绳子要把女人捆在床上,欲行好事。
随着“轰隆”一声房门洞开,两人都向门口看了过去,一个凶神恶煞的脸色带着未褪的让人恶心的兴奋,另一个被泪水糊满的眼眶里含着期望的神情。待看清楚来人之后,两人的脸上又不约而同地蒙上一层诧异。
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薛湘灵一挥手,一股灵力流将男人从女人身上拉开,随即将他牢牢困在地上,叫他不能动作。
堂舅和舅母追着薛湘灵几乎是前后脚上楼的,他们看着这诡异的情形满脸惊愕。堂舅不敢相信似的就要上前拉扯薛湘灵,叫嚷道:“你干什么!”
薛湘灵如法炮制,分出另外两股灵力将他们也制在原地,无视那边同样被惊愕得目瞪口呆,一动不动的女人,径自从她手上解开粗麻绳,走到表哥身前将他捆了个结实。
被困住的三人张嘴想叫嚷,口舌却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似的,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房间里的绳子只有一捆,还剩两个人,她有点头疼。
衣服被扯得褴褛的女人显然难以从这不科学的情形中回过神来,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去找绳子?”
薛湘灵瞥了她一眼,说道:“你去吧。”
女人整理好自己身上的衣衫,竭力让自己冷静,却还是止不住不断颤抖的身体,哆嗦着走出房间。薛湘灵并不害怕她逃走泄露这件事,如果她稍微有点理智,就不会那么做。
等那女人走了出去,薛湘灵坐在床沿边上,对那动弹不得的三人说道:“我问你们几句话,你们老实回答。别嚷嚷,叫人来了也没用,就算你们全村人都来了也打不过我一个。”
她收回了堵住堂舅嘴巴的灵气团,他一脸菜色,惊惶得出了一身大汗,嗫嚅地说道:“你……你是个什么怪物……”
薛湘灵不爱搭理他的话,直接问道:“当初你们怎么知道我外婆出事?”所谓穷在路边无人识,富在深山有远亲,她跟外婆在宁安镇住了十几年,连逢年过节都从没见过这堂舅一家上门,怎么外婆一出事,他们就找上门来。
堂舅仍不可置信,不断地挣扎着,不肯老实回答,虽然没有大喊大叫,但嘴里骂骂咧咧的,让薛湘灵有些不耐烦。恰好这时那个被拐来的女人找到粗麻绳回来了,薛湘灵便改用绳子捆了堂舅和舅母,又撕了被单堵了他们的嘴巴,对女人说道:“打人会不会?用那边的椅子把他们打老实了。”
“啊?”女人显然是个娇生惯养的,哪里和人动过手脚,连吵架都没几回,涨红了脸缩手缩脚地不敢动作,犹豫地问道:“这……这是哪里?我怎么……”
薛湘灵把这地方所属的省市告诉了她,在她惶惑不安的目光下又说道:“你是他们从人贩子手里买来做老婆的。”
拐卖妇女这种事,她向来只从媒体上看到过,哪想到有一天会落到自己身上,浑身又后怕地颤抖起来,恳求薛湘灵说道:“你……你救我出去好不好……”
薛湘灵想了想,问道:“你刚才说你家很有钱,是不是真的?”
“真的,真的,”她立刻点头不已,“你要多少钱,只要能让我回家,多少钱都行。”
薛湘灵又问道:“你不是本省人?”
“我叫周思琪,是海州人,我爸周传荣是天荣集团的董事长,不信你上网查一下,我说的都是真的。”她怕薛湘灵不信,竹筒倒豆子一样交待自己的信息。
薛湘灵微微挑眉,没想到还顺手救了个大城市来的大小姐?她说不定能对自己有帮助。
薛湘灵说道:“那你先帮我揍他们一顿,也给你自己出出气。”
周思琪怕薛湘灵不救她,不得不拎起椅子,但仍是害怕,带着微微的颤声问道:“会不会打死他们?”
“不怕,我保证死不了,”她盯着瘫在地上的三人冷笑着说道,“他们就是流氓、□□犯,你才是受害者,就算你打死了他们,你爸爸难道还保不住你?”
受了她的蛊惑,周思琪没再犹豫,提起椅子第一个就往刚刚要侮辱自己的表哥头脸上砸去。表哥“呜呜”地叫着,被捆得结实的身体像一条大虫在地上蠕来蠕去闪避着周思琪的攻击。薛湘灵怎么会容他闪躲,用灵力将他固定在原地,让他的头颅硬生生地跟椅子碰撞到一起,差点没把他疼晕过去。一椅子打下去之后,周思琪心里的惶恐像是也被打破了一般,想起刚刚自己所受的屈辱,越打越顺手,两下、三下、四下……刚刚还怯弱地问薛湘灵会不会打死人,现在却简直恨不得把这畜生打死。
表哥被打得头骨断裂,整张脸都青肿了起来,一下比一下重的力道,疼得只恨自己怎么还没昏迷过去。堂舅和堂舅母看着自己儿子被打,嘴里也“呜呜”地叫着,同样在地上蠕动着,堂舅母甚至爬到薛湘灵面前,做出磕头的姿势,让她放过自己儿子。
薛湘灵用灵力拔出塞在堂舅嘴里的床单,说道:“会好好说话了吗?”
堂舅满脸横肉的凶悍老脸上已是老泪纵横,不断求饶道:“我说,只要放过我们,我什么都说……”
薛湘灵让周思琪停手,对堂舅说道:“你说吧。”
“有人,有人到村里告诉我们的,”堂舅声音颤抖着说道,“那人找上门,跟我们说,我堂姑车祸去世,只要我答应不找事,做你的监护人,就能得到他们赔的一大笔钱……”
薛湘灵忍不住握紧了拳头,跟她自己推测的相去不远,肇事者的身世背景极为不凡,竟调查了外婆的所有亲戚,看自己不肯善罢甘休,就找堂舅一家压制住她。而且在她本人不同意且未到场的情况下,便能让堂舅成为她的监护人,户口也过到他户头下。当时她当然可以用同样的手段制住堂舅,但是免不了引起他们的注意。如果肇事者真的权势滔天,会不会认识其他修士?这十四年来,她拘囿在这小乡镇里,像井底之蛙一样,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修士,他们的实力怎么样。她只不过才炼气八层,会不会有人已经筑基、金丹,甚至元婴?
所以她才不得不按捺下来,等到风波过后,肇事者派来的人也彻底离开了乡镇,才来找堂舅一家算账。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四)
再次用床单把堂舅的嘴堵上后,薛湘灵从堂舅身上搜出了手机,扔给周思琪,说道:“给你家里打电话吧,让他们派人来救你。”
周思琪如获至宝一样接过这几百块的智能机,手指颤抖着迫不及待地在屏幕上按起来。
薛湘灵没有制止她的动作,却说道:“别急,听我说完。”
她不过是个十三四的少女,虽然长相很是漂亮,但到底没完全长开,衣着也十分土气,一看就知道出身乡下。要是在平日里,对这种乡下妹,周思琪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经过刚才接二连三的波折,周思琪对她只剩下满心满眼的敬畏,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僵住了手指。
“要是你家里能动用本省的势力,就顺便把这村里其他被拐卖来的女人孩子都解救了吧,”送佛送到西,多救点人对她没有坏处,“我会等救你的人来之后再走,你最好不要跟别人提起我的事,但帮我把户口从他们家名下移走,撤销他对我的监护权,以及给我办转学的手续,随便转到哪里都行。”她看向地上的三人,对他们说道:“你们也是,配合点。”
四人都忙不迭地点头保证,她却无所谓地说道:“说了也没关系,反正不会有人信,你继续打电话吧。”
周思琪的电话一接通,她听见爸爸熟悉而又疑惑的声音,瞬间就湿了眼眶,哽咽地哭诉起来。
薛湘灵懒得管她和爸爸说什么,径自走出房间,上楼,一直走到这简陋的三层小楼的天台上。反倒是周思琪极度没有安全感,即使那三人已经被绑缚住,也不敢跟他们呆在一个房间里,亦步亦趋地跟着薛湘灵上楼。
这小村落陷在山坳里,四周都是蓊蓊郁郁的崇山峻岭,即使是六月末灿烂至极的阳光也难以照进这深不可测的茂盛山林间,然而这只是这片绵延千里的山地的一个低矮角落。
薛湘灵来这堂舅家的目的有两个,其一是教训他们一顿,并逼迫他放弃监护权、移走自己的户口,至于其二……她的目光望向这山岭背后更为高峻的绰绰约约的山峰,她想在这山林里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天材地宝,或者其他修士的痕迹。
凡人只能看到山林里的满目苍翠,呼吸到含氧量充足的清新空气,但身为修士的她却能感知到山林中比市镇里明显浓郁得多的灵气。如果她没有能源源不断地提供纯净灵气的青莲,只是个普通修士,想必也会选择隐世避居在山林中,更不必说那些吸取天地灵气、日月精华而生成的天材地宝了。
打完了电话,得到父亲的保证和安慰的周思琪心里有了几分底气,顺着薛湘灵的目光望去,入目只有漫山遍岭苍翠绵延。她顾忌这能对皮肤造成无数伤害的强烈紫外线,站在楼梯口中,向站在烈日底下,一点也不避讳炙热的阳光的少女望去,咬了咬嘴唇,与她攀谈道:“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薛湘灵,”回答之后,她又问道:“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周思琪的手机早就被人贩子摸走了,但手机卡可以补办,她报了自己的手机号码,也没见薛湘灵用纸笔或是手机记录下来,便看到她点点头表示记住了。她不敢问薛湘灵到底是什么人,或许是为了不致于相对无言的尴尬,也可能是想寻求安慰,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自己被绑架的经过。
她是海州大学绘画专业大二的学生,为了参加近期举行的某个国际性绘画大赛,趁暑假约了两个同学到G省采风。没想到下了从省城到某个小县城的大巴,左等右等也等不来一辆正规出租车,只好坐上已经有一名乘客的黑车去酒店。司机和那据说是本地人的乘客很是好客,你一句我一句地与三人热情攀谈起来,天气炎热,三人很快口干舌燥,喝了他们递来的矿泉水,之后便人事不知。
“不知道董宇和余依依怎么样了……”她喃喃地说道。余依依是她的同班同学,也是她的室友,与她一起来G省采风。而董宇是计算机学院的,比她们高一个年级,从大一就开始追求她,自告奋勇来当护花使者。她虽然对他无意,但考虑到出门在外还是有个男生陪着比较安全,就同意了。
薛湘灵对她的叙述与感叹没有回应,只是自顾自地站在太阳底下,感受着来自山林和天地的灵气,虽然并不如青莲的灵气那么浓郁和精粹,但在有人前后脚地跟着她,让她无法安心入定修炼的情况下,聊胜于无。
周思琪也没再说话,蜷缩在天台楼梯口里,失魂落魄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直到太阳偏西,薛湘灵才回身下楼,周思琪赶忙跟着她。
薛湘灵一直走到底层的厨房里,自己动手做了饭菜。
其实周思琪一天没吃饭,早就饿得狠了,只是不敢开口。薛湘灵的饭菜一上桌,她就狼吞虎咽起来,什么上流社会的淑女礼仪都顾不得了。
薛湘灵一向吃得不多,她只需要保证能维持生命的营养,凡俗的五谷禽畜含有杂质,一旦在身体里累积多了还要特地用灵力疏导出去。
两人都没管还在房间里被绑着的三人,反正饿一时半会又不会死,还能省得他们有力气挣扎。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吃过晚饭之后,周思琪不明所以地跟着薛湘灵回到绑了堂舅一家的房间里,看着她解开绑住他们的粗麻绳,颤声问道:“为什么放了他们……”
堂舅一家也不明白,但他们再是凶悍也对怪力乱神畏惧极了,即使被放了也不敢随意动弹。
薛湘灵说道:“做戏要做全套,等警察来了要怎么解释你一个女孩子能把他们三个人绑起来。”她又对堂舅一家说道:“你们乖乖呆在这,等警察来了,你们就说是她偷了手机打的电话,又趁你们睡觉的时候跑了。法院判什么你们就认什么,要是你们妄想逍遥法外,”她对他们呲牙笑了笑,“我就亲自动手。”
三人战战兢兢地,忙不迭地点头。他们虽然愚昧可恶,但诉诸法律的话,犯的罪并不算重,最多被判个一两年就能被放出来了,比起对上眼前这小姑娘模样的鬼怪,根本算不上什么。
这时暗沉天幕已完全覆盖住日光,穹窿之上只透出一层薄薄的红光。城市中还处于红灯绿酒的时候,这大山里的小村落已经日落而息,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估摸着村里已经没什么在外闲逛,薛湘灵用灵气托起周思琪,带着她掠进了村落附近的山林。
这种脚不沾地在半空中迅速飘掠而过的感觉吓得周思琪全身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一动不敢动。薛湘灵在离村落不远的某处山林中将她放了下来,双脚一沾地,她便站立不稳跌坐到地上。
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着粘在手上和衣服上的泥土,一边忍不住质问道:“为什么要进山?”即使是夏天,这山里的夜晚依旧寒凉蔓延,冷飕飕的山风刮过她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薛湘灵答道:“警察快来了,得装作你是自己偷跑的。”
大概是知道警察和父亲的人快来了,她的胆子也大了一些,又问薛湘灵道:“为什么不直接送我出去?”
“把你送出去太麻烦了。”薛湘灵没说的是,她不信任周思琪的承诺,万一将她放走之后,她为了自己的名声选择将这件事掩饰过去,这村里其他被拐卖来的女人孩子依然没办法获救。
当地人都知道,这些买了女人孩子的村子不仅村村相护,排斥外人,还官官相护,就算被拐卖的人能跑到乡镇派出所,也会被抓回来。她以前在乡镇时,听说过有个女人好不容易跑到镇上打了电话回家,女人的家里人报了警。但警方和她家里人进村时还是遭到了很大的阻碍,连车都被砸了,和当地村民周旋了很久才将她解救。但这也就只解救了那女人一个,其他买来的女人孩子还是得继续在这山村里煎熬。
但周思琪不一样,根据她自己透露出的消息,她是海州首富的掌上明珠,家族产业遍布全国,家里和各省高官都能扯上一点儿关系。为了救她,她爸一定会动用所有关系,不惜任何代价,而且保证今晚警察就能到。
虽然周思琪说得有那么点玛丽苏的味道,但经历了外婆被撞身亡,肇事者是谁都不知道的薛湘灵决定还是相信她,反正如果她是在吹牛皮,受苦的可不是自己。
她继续说道:“你在这附近走一走,留点痕迹,把自己弄脏一点。”周思琪一个大城市的娇小姐竟然能从堂舅一家的看管下偷到手机给自己父亲打电话,还能逃到山里来,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疑点重重,她只能尽量多掩饰一点儿,让它看起来像这么回事就行。
周思琪虽然身心俱疲,却不敢不听她的话,跌跌撞撞地跟着她的脚步,在附近的山林里四处乱窜,时不时拌着石头,磕了一头一身的泥污。
警察来得比预料中快,十几道手电筒的强光在山林的暗夜里晃出一片光明,也照亮了周思琪一直含着惊惧和隐忍的脸庞,她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叫喊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当被来救援的警察众星拱月一般围在中间的时候,周思琪霎时掉下眼泪来,如果这是一场噩梦,现在终于得以清醒了。
她抽抽噎噎地哭了一会,终于想起薛湘灵的存在,往身边看去,却惊异地发现四周除了警察之外再没有别的人了。林木茂盛的枝桠在晚风中窸窸窣窣作响,泥土和石头则在黑夜中沉默着,那个奇怪的少女,像是她幻想出来的一般,在噩梦醒来的时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时候,薛湘灵已经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回到了村里。除了堂舅一家和周思琪之外,村里还有别人看见她去堂舅家,她如果平白无故地失踪,不免惹人起疑。
在周家势力的施压下,这次解救行动出动了数百的特警,不到半个小时就把这不到三百人的小村子里的每个人都控制了起来,逐一审讯问话。
薛湘灵也不能例外,她与非法囚禁周思琪的堂舅一家是一个户口簿上的亲属,更是受到了重点讯问。但她是未成年人,而且并没有参与犯案,受害人周思琪也称在逃脱过程中得到了她的帮助,不仅无过,而且有功,因此她很快得以脱身。
参与这次解救行动的警察没想到,他们通过对这村里买过女人孩子的男人的讯问,顺藤摸瓜地追查到本省最大的拐卖妇女儿童犯罪集团的线索。
薛湘灵也没想到事情闹得这么大,不过殊途同归,她的户口和监护权问题都得到了满意的解决,户口单独立户,监护权按程序移交给村委会。堂舅手里剩下的,外婆的死亡赔偿金和卖房子的钱也回到她手里,然而这笔钱她想她永远都不会动用。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五)
大芒山在G省西南绵延数千里,群山万壑蜿蜒起伏,从山东北麓往西南而去,山岭越发高峻险恶,山中流水越发湍急曲折,人烟也越发稀少,从山间村落星星点点直至完全了无人烟,只有一望无尽的原始森林亘古寂寞。
这是她进山的第三天,已经完全进入了原始山林的深处,高悬的烈日布下的猛烈阳光被茂密葱郁的枝叶阻隔得消失殆尽,落到地上的只剩下像暗夜疏星那般的绰约光点。她带起山间的灵气,拂去一根粗壮树枝上憩息的古怪蛇虫,鸠占鹊巢地坐了上去,取下背上的背包,拿出从超市里买来的压缩饼干啃食起来。
她此行并没有确切的目标,也没有什么找天材地宝的特殊方法,只能向着山中灵气最为浓郁的地方找去。这一带的动植物,由于得到灵气的滋养,不仅生得格外繁茂和茁壮,而且都带上了几分灵性。虽然这点灵性还远远达不到让它们开启灵智的地步,但也让它们有区别于普通动植物的灵敏。而处于她身下的山谷,正是这方水土的灵气盘聚点。
或许还称不上是山谷,只是一道稍微宽敞一点儿的裂缝,不足半米的宽度,却有十数米长,如果从里往外看,也可以称为一线天。
她所栖身的大树,正好长在这道裂缝的上方,横出的粗壮树枝在裂缝上方横贯穿过。她从树枝上往下望去,只见裂缝中黑黢黢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连她的神识也探不到这裂缝的最底端。
把吃了一半的压缩饼干塞回背包中,她翻身下了树,用灵气托着自己的身体,沿着裂缝凹凸不平的石壁小心翼翼地往下攀爬。当深入到裂缝中一百米左右的时候,她蓦地停住继续往下的动作。
不断地释放着的神识实时为她反馈着方圆百米的情况,在距离她不到百米的地方,有一个蕴含着灵力的生物!
这是她第一次遇见和她一样的、有修为的生物,但神识不同于五感,她无法判断那个生物究竟是什么,是人,还是动植物……
她犹豫了几分钟,好奇心占了上风,决定继续往下,至少看看那生物的真面目。从神识反馈的情况来看,那生物的修为不比她高多少,至多炼气大圆满,还未达到筑基期。而她用神识查探到那生物,对方却没有反过来窥伺她,说明它灵智应该不高,应当不是人类,很大可能是灵草灵兽之类。
还差几米便能到达裂缝底端的时候,她从坑坑洼洼的土石壁上一跃而下,在黑暗中仍能视物的眼珠子转动着,惊讶地打量着这裂缝底部的情形。
只见在她攀爬而下的土石壁对面,竟是一个洞穴。洞穴狭窄而低矮,宽高都不足两米,那有修为的生物,正是在这洞穴里。
正当她打算进入洞穴一探究竟的时候,一道黑影却从洞穴内部缓缓向洞口靠近,她刚抬起的脚一僵,反身沿着裂缝壁向上爬去,不论如何都要先和它维持一段安全距离。
在它到达洞穴口的几秒钟之内,她已经退到了距离洞口十米开外的地方,遥遥俯视着那渐渐露出真容的生物。
那竟然是一个人!
她目瞪口呆地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形出现在狭窄的裂缝底,这完全有悖于她先前猜测的现实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对方的修为在她之上,自然不会不知道她的存在,他抬起头来,直直望向薛湘灵所在的位置,让她不禁又是一愣。
长得太漂亮了,眉目如墨画,容颜似雕琢,每一分每一毫都长得恰到好处,赏心悦目。
她自诩不是看脸的人,否则也不会喜欢上沈修篁这样相貌平平的乡下少年,但眼前这少年的容颜,简直可以堪称天人之姿,难免让人侧目。
一怔之后,她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的,不是寻常的现代衣服,而是对襟窄袖的蓝色道袍,背上还背着一个长形方匣。
“姑娘,请下来吧,”他话也是文绉绉的,“在下有事相商。”
她瞟了一眼他的头发,他没有留长发,和普通的十七八岁少年那样的半长不短,额前有细碎的刘海,散乱在秀致的眉峰之上。
虽然对方态度看起来不错,但她还是保持着警惕,问道:“有什么事,你说吧。”
对她戒备的态度,他不以为意,直接说道:“山洞内有一个筑基修士布下的隔绝之阵,只凭我一人无法破阵,望姑娘助我。”
她也很直接地说道:“如果我帮了你,有什么好处?”
他微笑,仿若明月辉光,“姑娘意欲何为?”
她寻思半晌,没提出要求,却问道:“这山洞里有什么?”所谓无利不起早,这山洞里必然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付出请她帮忙的报酬。
少年沉默了一瞬,说道:“实不相瞒,此中除隔绝之阵外,另有一个聚灵阵,只为供养一株五阶紫赤草。紫赤草有温养丹田之效,家师丹田受损,需要这株紫赤草入药炼丹,望姑娘勿与我相争。”
她不知道他说的紫赤草究竟是什么,但听起来不过是一株药草,即使再珍贵,就目前而言,也比不过她迫切需要了解的事情。
“你怎么保证你没有骗我?”她问道。
“我可以立心魔誓。”他说道。
她不知道心魔誓是什么,但未免暴露自己一无所知的窘况,她没有开口询问,却听闻他自行解释起来:“心魔誓便是以心魔立誓,若修士违背誓言,修炼时心魔横生,令其修为不得寸进,陷入魔障。”
他这一解释,反而让她更是警惕起来,他怎么知道她对这些似乎是修士基本常识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将她变幻的神情尽收眼底,继续解释道:“我寻到这株紫赤草已有几日,自然也留意到姑娘行踪。姑娘修为不俗,然而……似乎并不会五行法术,因此我猜测姑娘是无意间入道,而非师徒相承。”
“五行法术……”她喃喃着。有些事情,她天生就知道,也可以说是神识中的青莲传递给她的信息,譬如如何引气入体,如何运转灵气修炼,修为的层次划分,这是修炼最核心与最基础的东西。但像是法术、心魔誓这样的由修炼延伸出来的东西,她却一无所知。
她又问道:“像我这样的人很多么?”
他摇头,说道:“若无师长引导,凡人入道需要莫大机缘,因此不多,但古往今来,却也并非没有。无师承门派之修士,称为散修。”
既然对方看破她的背景,她也无须再隐藏,想了想,说道:“那这样吧,你教我五行法术,告诉我和修士有关的事情,我就帮你。”
“可以。”他应允道。
两人各自立下心魔誓,薛湘灵终于放心地再度从山壁跃下,跟着他走进那狭窄的山洞。
由于被山体隔绝了阳光,山洞中比裂缝更为昏暗深邃,而且凉意幽寒。两人一前一后地在狭窄的隧道走了十几步,随着前边少年的转身让开,薛湘灵只见前方蓦地开阔起来。
这低矮狭窄的山洞底部,竟是一个十多平方米的空间。在这方空间的正中,长着一株不到三十厘米长的药草,这药草根茎之上只有四瓣叶子,每一瓣叶一面为紫色,另一面为红色。薛湘灵看到这药草的瞬间,就明白了它为什么被称为紫赤草。
她打量了一番这洞中洞,说道:“看起来这儿没什么阻碍啊?”
少年对她说道:“你上前两步便知。”
她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还没越过少年,就感受到一股无形的阻力阻挡着她前进。
少年又说道:“这阵法能阻挡攻击。”他一扬手,袖中一道白光飞出,两股无形无质的力量相撞,却绽开了一束刺眼的光芒。同时,这洞中洞四周显现出复杂的符文,交叉连接构成一个以药草为中心的法阵。
“隔绝之阵嵌套聚灵之阵,这布阵之人水平不低。”少年称赞道。
薛湘灵还是第一次看到法阵,她打量着这散发出幽光的以符文连结而成的法阵,问道:“这法阵是谁布下的?这株药草应该是布阵的人发现的吧,你拿走没问题吗?”
“紫赤草幼株仅为一阶药草,后百年生一叶,每生一叶提升一阶,这紫赤草生四叶,年份已在四百年之上,”他说道,“幼株无甚价值,而即便是一叶紫赤草亦是难得。如若布阵之人当初所获已是一叶以上紫赤草,并无布阵供养之必要,因而那人应当早已作古。”
“修士一般能活多少岁?”提起这个,她不免问道。
“炼气高阶者寿数二百,以此为基准,每上一个层次,寿数成倍增加,直至大乘,可与天地同寿。”
“哦……”她其实还有很多问题,但现下还不是问的时候,先助他破阵取出紫赤草再说,“我要怎么做?”
他又是一扬袖,一道白光直冲法阵中某两个符文的连接处,说道:“只需不断攻击这处便可。”
她点点头,问道:“现在开始么?”
“开始吧。”他说话时,手一扬起,一柄通体漆黑的剑便从他身后背着的长形方匣中飞出,那剑剑身窄而极薄,仿佛融入了黑暗中,仅能分辨出一道暗影。在薛湘灵侧目的瞬间,那剑已分出了数十道剑光,如箭雨一般往法阵的另一处符文连接处射去。
她虽然心中好奇,却知不是观赏的时候,并起双指运转灵气,往他刚才所示的地方撞去。这里布下的聚灵阵使灵气格外丰厚,倒是帮了她大忙。
在她对少年的剑光好奇的同时,少年也对她这样粗放的攻击方式哂笑不已。灵气是天地间本源之气,只需一丝一缕便能化生五行,这样直接用灵气攻击简直是太浪费了……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六)
在两人不间断地攻击之下,那构成法阵的散发着金光的符文逐渐碎裂开来,半小时之后,终于破碎成莹莹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薛湘灵还是第一次尝到灵力完全被抽空的滋味,头晕目眩,疲累得脚一软几乎要跌坐在地上。虽然她神识中有一株蕴含着无限精纯灵气的青莲,但却必须在入定时才能吸纳其中的灵气,平常活动时她并不比别的修士拥有更多优势。
她与这少年都立下了完成交易前互不能伤害的心魔誓,因此这时她能放心地打坐入定,恢复灵力。但即使如此,她也不敢当着少年的面从神识中吸纳青莲的灵气,万一被他发现了什么端倪,重宝之下,没有人能够无动于衷。
在她身旁的少年同样脸色苍白,但到底修为比她更高一层,还能走到山洞中央采摘那株紫赤草。将紫赤草收入囊中后,他才像薛湘灵一样,靠着山洞壁打坐入定。
这少年显然精通阵术,破阵破得十分巧妙,破除了外层的隔绝之阵却没有损伤内层的聚灵阵。在聚灵阵的作用下,方圆百里的灵气都会受到牵引,盘聚在此地。在灵气充裕的环境下,两人灵力恢复起来并不困难。
两人几乎是同时睁开眼,相对而望,沉默了一瞬之后,薛湘灵问道:“这法阵并不会反击,只需一直攻击就能破解,即使你灵力不足以一次破阵,打坐恢复后可以继续,为什么需要我帮忙?”
他说道:“法阵亦能自行聚灵修复。”
对这件事没什么疑问了,于是她转而问道:“这世上有多少修士?他们的修为一般在什么水平?修为最高的人能达到什么程度?”
少年一个个地回答她的问题:“具体几何我亦不甚了了,大致应当不过数千。世间修士,练气初期者约占六成,中期约三成,后期仅一成,筑基者不过百。据我所知,当今修为最高者为昆仑山紫清派掌门明光道长,修为已至筑基中期顶峰。”
薛湘灵略略有些吃惊,据青莲传递给她的信息,练气、筑基仅仅是修道的入门阶段,结丹后才算真正踏上了修仙之路,能够触摸到天道的边缘。然而在这世间上,修为最高的人竟然才到筑基中期,距离结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真可谓是大道渺茫……不过,这也是个好消息,她如今修为已至练气八层,算是处于世间修士的顶层了,很多事情,大可以放手去做,而不必再藏头露尾。
正当她陷入自己的思绪时,听闻那少年说道:“在下另有要事须先行一步,便将姑娘所求之事录入玉简,交予姑娘,如何?”
她点点头,却见他取出了一柄玉尺,又道:“在化神之前,修士修习与自身灵根属性相同的五行法术方可事半功倍,因此在下欲先测量姑娘的灵根属性,望姑娘不要见怪。”
她接过他递来的玉尺,按他所说的,将自身灵力灌注于玉尺之中,不一阵,玉尺中亮起白、绿、红三线光芒,三道细细的光线并肩其上,从玉尺的尾端直冲顶端。
“金、木、火三灵根,”少年收回玉尺,说道,“灵根潜质皆在可测范围之上,可谓极品。”
薛湘灵问道:“这算是好还是不好?”
少年又取出数卷玉简,一边用神识进行摘录,一边说道:“就修炼前期而言,灵根越少,所需吸纳的灵气越少,在同等环境下,单灵根比多灵根进境快些。但人体本是五行俱全,若灵根单一,难免失之偏颇。而且除资质之外,修道还须悟性、心性、气运。因此,各系灵根其实并无优劣之分。灵根潜质同理,一般而言,潜质越高修炼资质越好,但若悟性、心性不足,难以发挥出自身潜质,亦是枉然。”
用神识操作,即使须录入的信息不少,却也不过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他说完话的同时,已将录入完毕的玉简递到薛湘灵手里。
她收下玉简,对他露出友好的笑意,说道:“多谢小道长了。”这少年除了说话文绉绉的,别的言行举止都挑不出什么缺点,态度温文尔雅,颇有君子之风,是可以结交之人。况且他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却至少也有练气八层,可见潜质不凡,她初出茅庐,对世间修士一无所知,能多个朋友总有好处。
“不必言谢。”他拱手道。
“我叫薛湘灵,不知道能不能跟小道长交个朋友?”她打趣地说道。
他却沉默了一瞬,说道:“不是在下不愿,只是有难言之隐,恐连累姑娘,请恕在下失礼。”
“没关系,以后见面能打个招呼就行,”她笑了笑,说道,“如果是敌对,而且不是不死不休的话,相互间手下留情一些。”
他也笑了,说道:“这是自然。”
少年离去后,她按照他所说的,将玉简抵在额头上,以神识浏览其中内容。大略过目了一遍修炼常识后,才细看五行法术部分。
但术法之道,贵精不贵多,如果能够把一个法术修习到庖丁解牛的程度,比梧鼠五技要强上百倍,因此那少年在玉简中也只抄录了金、木、火法术各一个。
金系法术为“牛斗龙光”,聚金之灵气而成锋锐之剑,至于物上可破云裂星,下能开疆裂地,碎万物为尘齑,至于人不仅能破躯碎魂,且有裂精碎神之力。
火系法术“无明业火”,以地狱业火焚尽众生痴暗、愚昧、罪恶,初可焚躯壳,后能灼心神。无明业火分为三层,下为地火,中为天火,上为心火,其中地火又有各种复杂的变幻,天火讲的则是引雷生火、聚火成雷,而心火却极为玄虚,那是一种虚幻之火,不仅灼烧神智,而且拷问人心。
木系法术“一念枯荣”,运转木灵气操控万物生机,枯荣尽在一念之间。一念枯荣同样也有三阶,初阶和中阶讲解运转木灵的方式,由粗及细,由浅入深,操纵生物的生机,高阶能赋予死物生机,化死为生。
这三种法术她目前都只能修炼到初阶,中阶虽然复杂,目前还不能修习,但还勉强能看懂。至于高阶的以有化无,无中生有,有无相生,完全不是她这样的炼气期小修士能明白的,那可谓是神的境界了,以她目前的修为,不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而是可以当神话看了。
除此之外,玉简中还摘录了另外的一些术法,例如能隐藏修为的隐修术、能隐藏身形收敛气息的敛息术、能隐藏容貌的掩容术,当然这些隐藏类法术只对与自己同阶或修为比自己低的修士以及凡人有效,还有洁净术、搜魂术等等,都是一些实用的辅助类小法术。
这让她对那少年感激之余又有点疑虑,遵照他们的交易内容,他完全可以不那么面面俱到的。但她直觉他并不是另有所图,她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没有想太多。
这里灵气充足,杳无人烟,而她背包中的压缩饼干还能撑个十天半月,山林还中有野果可食、溪水可饮,不用担心粮水问题,所以她打算就在这里闭关修习法术。
三个月后,薛湘灵自觉法术有所小成,打算出关筹谋给外婆报仇的事。
首先,她必须知道肇事者到底是谁。要调查这件事,只能通过两个途径,一是那些被派来用钱打发她,以及告诉堂舅外婆出事的人,但她曾经跟踪过他们,却发现他们不过是市里一个名义上是讨债公司,实则是拿钱办事的一群流氓。依照肇事者的谨慎,不可能会亲自前来雇佣他们,更可能是通过层层关系。二是通过交警和派出所那边,就算事后这起交通事故迫于上头的压力没有查下去,资料也被全部销毁,也总有警察捉到过线索。但她没有渠道知道当初负责这起事故的人是谁,要追查起来同样繁琐麻烦。
她缺乏社会经验,除此之外,左想右想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但或许有一个人能帮到她——海州首富的掌上明珠周思琪。再说了,想要在俗世里游刃有余,总是需要钱的。她要想赚钱,也得到大城市里去,人多的地方赚钱的门路也多。
然而还没走出大田乡,她就被一个残酷的现实击倒——她没有钱。_(:з)∠)_
从堂舅那里拿回来的,外婆的死亡赔偿和买房子的钱她实在不愿意动用,全身上下只剩下两百零八块五毛,这还是加上了放假之前全班同学捐给她的钱。从来没有坐过火车的她,不知道从市里到海州的火车票要多少钱,但能省一点是一点,于是她从山里直接走到了市火车站。
还好,她是幸运的,硬座只要两百块。
这是她头一回坐火车,如果说一开始还有点儿新奇,那么后来拥挤的车厢、嘈杂的人声、浑浊的气味足以让她对此产生厌烦。这种交通工具实在太糟糕了,她忍不住想,要是她已经筑基可以御器飞行就好了。然而她转念一想,她哪来的灵器?无论是作为修士,还是在世俗,她都是个穷逼,而穷逼是没有出路的……
对面座位的大叔在同这两排座位的几个年轻人叨叨逼逼着,从拉家常说到做生意,从推销说到营销,从金融说到资本游戏,大半夜的,她只感觉就像几百只苍蝇在嗡嗡嗡,忍不住说了一句:“你懂这么多干嘛还要坐火车,去坐飞机不更好,还能省个座位给学生和农民工。”
几个年轻人已经露出了向往的神色,大叔谈性更浓,骤然被打断就上火了,“嘿,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个屁!你爸妈老师没教你尊重人吗?”
“是没教过我尊重传销。”她翻了个大白眼。
“胡说八道什么!你懂什么叫传销!”大叔脸红脖子粗地吼道。
当她没见过啊,她有个邻居就是做这个的,每个月都能从镇上乡下拉几个人到市里入伙。她没再理会大叔,转而跟那几个人说道:“听他的还不如听我的,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什么?当然是生存,是生命。在生命的过程中最贵重的是什么?是财富,是地位,是情感吗?这些当然也是很重要的,但最重要的,能够掌控支配这一切的,是道。人活在世上,就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财富、地位、感情,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失去,只有道不会。但是人们往往感觉不到……”
“我去下厕所。”有人扔下一句离开座位。
“我下一站下车。”有人这么说着拉着行李走了。
不一会,她身边的几个人走了个精光,连那个大叔也顶不住走了。
她的听觉非比寻常,耳尖地听到大叔走远之后嘀嘀咕咕地骂道:“晦气!遇到个传教的!”
传教?她怎么就成了传教的了?她还是共青团员呢!
不过这样也好,终于能清静清静了。
☆、我辈岂是蓬蒿人(一)
火车到达海洲差不多凌晨四点,这个国际化大都市仍然沉浸在一片灯红酒绿中,火车站外更是二十四小时不停歇的人声鼎沸。
薛湘灵跟随人流走出车站,心里在唉声叹气。她只知道要买时间最近的一趟去海州的火车,却不知道问好到站时间,这大半夜的,不好打电话给周思琪,她全身上下只剩六块五毛,要怎么办?肚子里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叫声,她怕不够钱坐火车,从山里出去后就没吃过饭。她不禁再一次想,要是她已经筑基就好了,筑基之后才能辟谷。
事实上,跟她情况差不离的也有几个人,都是青壮年男人,从乡下到海州打工,住不起旅馆,只能先在车站外蹲一宿,白天再去找工作。
但大半夜的什么都不干就蹲着也无聊,他们几个就打起牌来,打着打着就赌起钱来。大家都没什么钱,也就一块一张牌。
薛湘灵不远不近地看着他们打牌赌钱,她小时候也跟乡镇里那些游手好闲的赌鬼玩过,因为能来钱,不管是出千还是算牌,就没有她赢不了的局。但回到家,从来对她温声细语的外婆勃然大怒,整整训了她两个小时,还让她把钱拿回去。她不害怕因为逢赌必赢有人来找麻烦,却害怕外婆生气,从此再也不敢走这些歪门左道,一心一意读书。
旁边的肯德基里传来诱人的香味,让她不知第几次咽了咽唾沫,她默默地向赌博的几人走去,对不起外婆,她实在是太饿了……
正赌得兴起的几人压根没注意到有个小姑娘默默靠近,直到一到清灵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才吓了一跳。
“我也想玩,可以吗?”
他们抬头一看,是个长得几漂亮的小妹子,但从她身上的衣服却能看出来,她和他们一样,都是穷乡僻壤里上来的。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的也不少,他们没当一回事,有个小妹子加入就当图个乐子了,大不了她输了少拿点儿钱。
这一局结束,有个人就给她让了位子,说道:“妹子你来。”
几分钟之后,薛湘灵赢了第一把,一共才二十来块钱。几个男人不服,嚷嚷着再来。她回想起隔着透明玻璃看到的肯德基的价目表,继续跟他们玩儿。
连赢了六七把之后,她的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托着脸,明眸皓齿的看起来漂亮又可爱,另一只手一个个地指着他们说道:“不玩了,你一百二,你一百零五,你一百一十二,你一百一,抹掉零头,一人一百就行,给钱吧。”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有个人说道:“小孩子要什么钱,走走走!”
见他们转身就要走,她一手捏住输钱最多的人的手腕,说道:“愿赌服输,你们想赖账?”
那人甩了几下,手腕却像是被铁钳钳牢了似的,怎么也甩不开,顿时急了,叫道:“你他妈放不放手?”同时示意其他三人帮他。
三个男人有人要去掰她的手,有人要去扯她的胳膊,她怎么可能让他们得逞,躲闪的动作灵活得不像是人。
即使是深更半夜,火车站也是人来人往的地儿,四个大男人和一个小姑娘纠缠,不一会儿就引来周遭人的注意。几个行人上前制止他们的动作,说道:“你们干嘛呢,欺负小姑娘啊?”
被薛湘灵捏住手腕的人憋红了脸,叫嚷道:“我要报警!她是骗子!骗我们的钱,不给钱就不让走!”
周围的人都蒙圈了,本来以为是孤身一人的小姑娘被欺负,没想到这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才是苦主?有个围观的人恰好和薛湘灵一趟火车,站她的座位旁边的,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很有辨识度,一下子就被他认出来,说道:“嘿,这不是那个在火车上传教的小姑娘吗?又在这骗钱了?”
薛湘灵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叫道:“你胡说什么!我才没骗钱!”
一个十三四的娇俏小姑娘本来没什么震慑力,但她一不克制就流露出修士的威压,让那人不禁打了个寒战,旁边的其他人也心头一颤,不自觉地犯怵,于是更多人去叫警察了。
火车站有警察常驻,没多久,四五个警察就到了,喝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这几个男人先是被薛湘灵的威压吓到,而后被警察的阵仗又吓了一次,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事情。
警察哭笑不得,挥挥手让他们走,说道:“行了,你们走吧,小心别玩大了啊。”
薛湘灵气鼓鼓地说道:“那我赢的钱!”
“你别急,还有话得问你呢。”那警察横眉冷目的模样,“跟我们过来。”
从武力上来说,她并不怕他们,但她不想惹麻烦,只好乖乖地跟他们走到执勤车旁边,听他们问话。
“骗钱的事就算了,有群众举报你传教,是怎么回事?”警察问道。
“什么传教啊,那会儿坐我对面那人还是传销呢,”她撇撇嘴,“大半夜还在巴拉巴拉,我听得烦了,给他们讲了一段《坐忘论》而已,唐朝司马承祯写的,他是道教上清派第十二代宗师。”
她这么一说,几个警察都乐了,实际上,他们也不认为这个衣着简朴但相貌漂亮,眼神清明的小姑娘会是传播邪教的人,也就是有人举报,例行查问。
“身份证给我一下。”警察检查了她的身份证,随口问道:“你还没成年,家里人呢?什么时候来接你?”
“我家里没人了,来海州打工。”她闷闷不乐地低着头,说道,“我也没钱了,三天没吃饭,就是想赚点钱吃饭。”她的胃配合地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看她身上穿的被洗得掉色严重的旧衣裤,千里迢迢来到海州,所有的行李却只是一个旧书包的可怜模样,警察并不怀疑她说话的真实性。有个上岗不久的年轻警察起了恻隐之心,说道:“我请你吃顿饭吧。”
修士重因果,尤其是在自己有困难的时候,获得的帮助必结因果,承因还果方能心无挂碍。她不想处心积虑地报答别人,所以拒绝了,说道:“不用了,我就想要回我赢的钱。”
另一个年长一些的警察说道:“赌博是犯法的。”
她嗤笑道:“犯法你们能放过他们?”
他咳了一声,教育她:“金额数量少,以娱乐为目的确实不构成犯罪,但大赌起于小赌,能不玩就不玩。你年纪还小,能去读书就去读书,不读书也别和那些社会人士掺和。”
她心里仍然不平,嘟囔道:“既然不犯法,就得按规矩来,他们明明输了,你们警察还纵容他们不给我钱……”
年长的警察家里有个正在叛逆期的女儿,难免跟这个年纪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多说了几句:“你没钱吃饭,可以找人借,赚了钱还给人家就是了。要赚钱也得做正当营生,赌博是投机取巧,赌得越多,输得越大。多少人开始的时候小赌怡情,结果家破人亡。”
“我不会输,”她说道,“你没听他们说吗?一共玩了七局,我全赢了,而且我算好的,每个人两百块左右,他们应该付得起,也够我住几天宾馆。”
几个警察一听,这小姑娘真有意思,听起来挺厉害的,还有点犯罪的潜质,那个年轻的警察问道:“那你是不是出千了?”
“没有,跟他们玩哪儿用得着出千,算牌就行了。”
“你真这么聪明,就该去读书,”年长的警察说道,“你在海州真没有亲戚?那你为什么选择来海州打工而不是其他地方?G省离海州可不近。”
她稍微想了想,该怎么说,“有个认识的人,我救过她,她也还了我恩情。但我现在没别的办法,就想找她试试看。等天亮了,我就给她打电话。”
他说道:“那你就在车上呆着吧,你有手机不?没有的话我借你。”
这还可以接受,她点点头,转身爬上执勤车坐下,望着远处的天空,望着那里由昏暗一缕一缕地透出光来。
对周思琪来说,自己被拐卖的事就像一场噩梦一样,深陷梦境时是不可置信的恐惧,梦醒之后却只有一身冷汗和回到现实、死里逃生的轻松,至于噩梦的内容,便一日胜一日地模糊了。说到底,她被拐卖之后,得到解救之前,也就得半日清醒,虽然差点遭到侵犯,却及时地被救了,又立马亲手殴打了那个男人,所以造成的心理阴影并不重。
但与她同行的董宇和余依依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被警方找到时,已经又过去了几天。董宇被囚禁在某个诊所的地下室里,如果警方再晚到半天,他的器官内脏就要保不住了。同为女生的余依依更是惨怛,有过男朋友而不是处女的她才被运送到另一个山区贩卖的途中已遭到人贩子的暴行……
如果说这件事对周思琪而言是一场噩梦,那么对于余依依,就是将她一个将她此后全部人生都吞噬的黑洞。就算受害人的隐私不会被透露出来,作为海州名媛,周思琪也不允许自己的名誉因为此事受到损害,将所有人都封了口,而且G省距离海州千里之遥,即使是小道消息也传不了那么远,因此除了他们自己和最亲近的人,海州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采风之行发生了什么,余依依依旧是难以从曾经跌入的深渊爬出。
其实一开始周思琪称自己并没有遭受侵犯的时候,余依依是不信的,那些人的穷凶极恶她领教过,周思琪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姐怎么可能逃脱?可是时间一长,她也能看出来,确实没有,周思琪对于这件事毫无芥蒂,还逐渐走出了阴影,对男女之事仍然充满了女孩子的羞涩和向往,和她自己完全不一样,出事之后,她甚至与任何男性都要保持至少一米的距离,否则就会害怕得浑身颤抖、尖叫晕厥。
有了比较,毫发无损的周思琪就是这么的让人嫉妒。每天晚上,她都会回到那段饱受欺凌的时间,然后在噩梦中惊醒,然后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为什么周思琪没有遭到侵犯?为什么她就能在凶悍的乡巴佬身下逃脱?为什么她能最先获救?难道就因为她是处而自己不是吗?
有些人生来就是让人羡慕嫉妒恨的,就像是周思琪,有海州首富的父亲,年轻有为的兄长,两人将她捧为掌上明珠,继承了作为国际知名画家的母亲的艺术血脉,年纪轻轻就在画坛崭露头角。余依依也算是常人口中的白富美一个,但比起周思琪,正如萤火之于明月,没有人还会注意到她的存在。就连她与初恋男友分手,也是因为对方对周思琪流露出赞赏。
但越是嫉妒,她越是要与周思琪成为好朋友、好闺蜜,这样不仅能沾她的光进入上流社会,还能发现她的缺陷瑕疵,比如骄纵、任性、傲慢……大小姐身上有这些缺点再寻常不过了,更何况是从她这个闺蜜嘴里说出来的。然而相较于周思琪的才华、家世,这些缺点又算的了什么呢?她根本不需要在乎这些。
可是这次,她遭受了真么多的痛苦,凭什么周思琪可以全身而退?她已经这么完美了,为什么命运之神还要眷顾于她?
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的余依依蜷缩在床上,紧闭着眼睛,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心里升起无尽的不甘和怨恨,不同的是,她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能给周思琪制造麻烦的主意。她第一次胆敢在黑夜里睁开眼睛,望着空荡荡的黑暗,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我辈岂是蓬蒿人(二)
清晨,穿着丝绸睡衣的周思琪从绵软舒适的大床上坐起,这别墅中永远保持恒温的中央空调竟让她略觉寒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赤脚踏在柔软的波斯手工织造地毯上,走到镜子前,光亮的镜面将她的憔悴和不安如实地照映出来,她这一夜几乎是无法入睡的。也不止这一夜,自从和董宇的那一次会面以来,她就几乎夜夜无法安寝。
她没有在镜子前逗留很久,无论她内心是多么的惶恐愤怒,外表也必须永远保持美丽光鲜,符合上流社会的名媛标准,也符合男人心目中的女神标准。
从卫生间里洗漱后走出,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起,她拿起一看,是一个陌生的海州本地号码,她先是有点困惑,她的手机号码不是谁都能知道的,随即突然心底一颤,想到一个可能,立马接通了来电。
“周小姐,你好,我是薛湘灵,我现在在海州,你能跟我见一面吗?”
“没问题,你在哪里?我现在就派人去接你。”
“在火车站,麻烦你了,谢谢。”
“不用客气,你等一会就好。”
其实周思琪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对薛湘灵持什么样的态度比较好,她救了自己没错,可是她也见证了自己最耻辱和无助的时候。获救后,周思琪不是没有调查过薛湘灵的资料,无父无母,由外婆抚养,出身偏远的乡镇,靠低保过活,靠奖助学金上学,早恋的对象是普通的乡下少年,外婆车祸身亡后被堂舅夺了赔偿金和遗产,除了学习成绩优异之外毫无出奇之处,完全不像是她看到的那个,拥有特殊能力的少女,这样的人怎么会让自己过得如此平凡甚至穷苦?
她想到了很多可能,比如穿越、重生异能之类,归功于看过的。总之,她对薛湘灵是有些好奇的,又有些敬畏的。不过这时,她脑中灵光一闪,或许薛湘灵可以帮她解决那个让她寝食不安的烦扰。
想到这里,她迫不及待地跑下楼梯,在无视了佣人端上来的早餐,先唤来司机,让他马上到火车站接人。考虑到司机不认得薛湘灵,而她又没有薛湘灵的照片,她将司机的车牌号发到打来电话的手机上。
借薛湘灵手机的警察盯着短信界面的车牌号,一串非常吉利的好数字,通常这种车牌号不会被放到明面让人挑选,不是预留给某些人,就是被某些人花大价钱买去。
那警察给薛湘灵看了短信,收回手机,问道:“小姑娘,来接你的人是谁?”
薛湘灵懒洋洋地将下巴抵在怀里的背包上,说道:“我可以不说吗?”
她不说,警察也没辙。在换班之前,他们还是见到了来接薛湘灵的人和车——穿着齐整黑色西装的司机和劳斯莱斯轿车,纵然自诩身为警察已经算是见多识广,也忍不住惊诧。
薛湘灵并不在意他们奇异的神情,对他们道谢之后径自上了车,那模样别提多自然了。要不是看过她的身份证,他们真要以为她是个走丢了的大小姐。
黑色的劳斯莱斯没入车流,像一尾鱼融入了鱼群,在此起彼伏的高楼大厦之间穿梭,又把它们甩在了身后,沿着盘山公路曲折而上,终于在一幢山间别墅前停下。
薛湘灵还没下车,就已经有佣人在等候,一路将她引到别墅后的花园里,称大小姐将请她在花园用早餐。
掉色得厉害的T恤和七分裤,她还是那副简朴到土气的模样,而周思琪早已恢复了周家大小姐的模样,妆容淡淡却使她的五官精致了一倍,欧洲定制的粉白色淑女装知性优雅又不失青春。
“你来了,一起吃早餐吧。”周思琪微笑着招呼她,不像是对只有一面之缘的恩人,而是对彼此熟识的朋友。
她说了句“谢谢”,就不客气地坐下吃早饭。
虾饺、汤汁小笼包、红枣糕、蛋挞……盛在骨瓷餐具里的点心精致玲珑,白腻香滑的牛奶泛起幽幽奶香,让人食欲大开,何况是饿了两天多的薛湘灵,她像是风卷残云一样横扫着面前的食物。然而暗暗观察她的周思琪却注意到,她虽然吃得很快,动作却并不粗鲁,也没有发出什么不雅的声音,完全不像是没爹没妈没教养的孩子。
将桌面上的食物横扫一空之后,薛湘灵拿起餐巾擦拭嘴巴,填饱了肚子,她动作不紧不慢起来,倒是周思琪有些按捺不住了。收拾餐具的佣人前脚刚走,她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薛湘灵希望能够通过周家的势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这无疑会欠下周家的恩情,现在周思琪有求于她再好不过,她欣悦地说道:“你先说说看,是什么事情。”
这件事对别人或许根本无法开口,但对方是她,却无所谓了。周思琪说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跟我一起去G省的还有两个人……”
薛湘灵略一回想,虽然她当时没有认真听,但修士脑域发达,过耳不忘还是能做到的,“你的室友余依依和学长董宇。”
周思琪有些惊讶,没想到她记得这样清楚,但这少女的奇异能力,她也算是见怪不怪了。接下来要说的事,让她有些难以启齿,她克服了一下心中升起的尴尬,说道:“董宇他一直喜欢我,但我对他没有那种意思,一直没答应过他的追求。但是这次我们回来之后,他来找我,”说到这里,她心中的愤慨便沸腾不已,“他说如果我不答应他,做他女朋友,他就把我被拐卖事宣扬出去,让我身败名裂!”
“你不是没有被侵犯吗?”薛湘灵说道。
周思琪因为激愤,雪白的小脸涨的通红,“是没有,但谁会相信呢!难道我要为了这件事去做□□验证再昭告天下吗!”
造谣永远比辟谣容易得多,薛湘灵不是不明白,她问道:“那你想怎么做呢,杀了他?”
周思琪如果处心积虑要杀董宇这个无权无势的学生,并非没有办法,但她不是那样草菅人命的人,董宇也是看准了这点,所以她如今才一筹莫展。她说道:“你能不能让他忘了这件事?”
薛湘灵回想起那个小道士抄录给自己的法术,其中不乏能入侵神识比自己弱的人的大脑,消除修改记忆的法术,于是点了点头。
周思琪眼中一亮,神情也安稳了下来,她有想过找催眠师,但那样一来需要时间,二来她对所谓催眠没有足够的信心,比起找薛湘灵帮忙,她还是倾向于后者。
薛湘灵说道:“但是我有条件。”
这在周思琪的意料之中,她殷切地说道:“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可以。”
“我想要调查一件事,但我不想在太多人面前暴露我的能力,该怎么办?”薛湘灵问道。
周思琪不假思索地说道:“找私家侦探。”
薛湘灵一愣,这种职业确实不是出身乡镇,社会经验不足的她能想到的。她又问道:“你能给我介绍吗?最好是G省那边的。”
周思琪对G省不太熟悉,但她认识的可靠的私家侦探有自己的人脉圈,应该不难找到,她点点头。
“我想要赚钱,你有什么好办法吗?”薛湘灵又问道。
这次轮到周思琪一愣,她是真的没想到薛湘灵缺钱,虽然她看起来一副清贫的样子,但以她的能力,钱难道不是招手即来吗?她说道:“你需要钱吗?我可以给你。”
薛湘灵喝完玻璃杯里剩下的最后一口牛奶,原本想推辞,但想到无论什么赚钱的办法,都是需要本金的,能空手套白狼的,几乎都是违法犯罪,便说道:“作为这件事的另一部分酬劳,你愿意给我多少?”
周思琪试探地说道:“五十万?”其实对周思琪来说,五十万其实不算多,几件衣服的钱罢了。
薛湘灵内心是吓了一跳的,随即又觉得极为讽刺,一个消除记忆的小法术就能换来五十万,而外婆的一条命就只值十万?
她考虑了一瞬,问道:“五十万够雇佣私家侦探吗?”
原来她要钱是用来雇佣私家侦探,周思琪这时候也看出了一点端倪,薛湘灵这个奇怪的小姑娘,虽然成熟却并不世故,她或许还没有足够的社会经验,有这样的能力却仍然单纯的人,此时不拉拢更待何时。于是她说道:“雇佣私家侦探的钱我替你出,另外再给你五十万,怎么样?”
薛湘灵没什么变化,像是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既然她给得起,她有什么拿不起的。
周思琪担心事久生变,第二天便请董宇到别墅做客。在和董宇的通话里,她的语气细柔幽怨。董宇自认为有戏,乐不可支,坐着周家的劳斯莱斯来别墅的一路上,一出以自己为主角的迎娶白富美,出任CEO,走上人生巅峰的戏已经在他的脑海里上演完毕。
然而他的臀部刚沾上别墅的沙发,就不自觉地昏迷了过去。
周思琪看着薛湘灵收回按在董宇眉心的手指,略带焦急地问道:“可以了吗?”
她需要消除的,只是董宇关于G省之行的那部分记忆,因此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他一部分记忆内容。她觉得有些事情或许告诉周思琪更好,毕竟她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还要继续和周思琪合作,她说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会用这件事威胁你吗?”
“你知道了什么?”周思琪疑惑地说道。
薛湘灵后退几步,坐到了柔软的真皮沙发上,说道:“是余依依教他这样做的。”
周思琪脸上瞬时显出了震惊的神色,随机又变为咬牙切齿,“她怎么有这个胆量!”余依依是什么样的人?虚伪、虚荣、媚上欺下,这样的人她从小到大还见得少吗?从来都只是余依依一厢情愿地声称她们是闺蜜,实际上她不过当她是个跟班,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随从,连朋友都算不上。余依依在同学中间黑她的事,她也知道一些,就是懒得跟她计较。她有周家大小姐的骄傲,也有属于艺术家的清高,认为如果一个人由于那些空穴来风的谣言就对她有看法,这样肤浅的人根本就不值得她在意。
可是现在,这样的跳梁小丑竟然实实在在地威胁到了她。余依依难道是个蠢货吗?在那次拐卖中,她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而余依依却是……不过她不着急,要报复余依依,对她来说还不简单吗?
叫来保镖将仍然昏迷的董宇送回家,解决了心腹大患的周思琪愉悦地招呼薛湘灵喝下午茶。
下午茶是纯正的英式,咸味三明治、奶油烤饼、水果塔、蛋糕……薛湘灵从没吃过这些东西,难免多吃了一点,虽然她觉得这并没有比糖麻圆、米皮、冰粉、糖油粑粑好吃。
“你家这么有钱,你去G省怎么不带几个保镖?”她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
“我是去采风的,带保镖碍手碍脚,而且会让我失去灵感。”她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的失策。
薛湘灵不得不承认,她不是很懂富家小姐和艺术家这样的生物。
☆、我辈岂是蓬蒿人(三)
侦探这个职业根本不可能像漫画电视上那样风光,近半年来,张谦伟接到的委托几乎都是与调查出轨有关,而被调查的对象的出轨率是百分之百,可见女人的直觉有多么恐怖。他接到老战友电话正是在向一位客户提交了她丈夫的出轨证据之后,他们以前是一个连队的,退役转业之后从事的工作也相同,只不过对方进了海州最大的事务所,而他放不下在G省的年迈母亲,留在了家乡。
大家都是部队出身,平时也多有联系,不必怎么叙旧就直入主题,这位战友是给他介绍生意来的,那名客户人在海州,委托他调查的事情却在G省。
“这位客户是周家介绍来的,委托的费用也由周家代付,这可是一笔大生意!”这位战友说道。
钱财当前,张谦伟理所当然地心动了,问道:“需要我去海州吗?”
“客户没有提出要求,你可以先和对方接洽。”战友给了他客户的联系方式。
张谦伟拿到对方的电话后,没有立即拨打,而是先发了条短信和对方预约时间。他早已不是刚出部队的莽撞小子了,和客户打交道也是非常需要花心思的,尤其是那些非富即贵的客户。
但没想到的是,对方几乎一收到短信就回了电话过来,这也让他明白了对方的迫切。
“请问是张先生吗?”礼貌性的问话之后,对方直接说道:“我想和你谈一下委托的内容。”
这位客户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年轻,让他再次诧异,但出于职业素养,有关客户的信息,他们自己不说他也不会问,他只说道:“是的,请讲。”
这个电话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他却不由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他从事这个行业已经有近十年了,从客户所给的为数不多的信息中,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委托的复杂性,无论是调查过程还是其背后会牵扯到的事情。
客户要求他调查一桩发生在G省R市宁安镇山路上的车祸肇事者,给出的资料只有车祸死者、给死者家属送赔偿金的人,其他一概不知。一般而言,这样的调查委托都是客户怀疑伪装成意外事故的人为案件,但这起车祸,很显然是肇事逃逸,致人死亡的重大人为交通事故,然而按照委托人的说法,事故之后,肇事者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只找了人用钱打发家属,而无论是交警还是派出所,都不再有处理肇事者的下文。
仅凭这些信息,就已经指出了肇事者的身家背景,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而是能够在国家机构里一手遮天的高层上位者。
作为私家侦探,在各行各业都会有自己的人脉圈,尤其是在机关单位,张谦伟托了不少关系旁敲侧击地打听当时负责查办这起车祸的警察,才知道那几个人已经被调往不同城市去了,连电话都换成了调任地的号码。他又费了一番周折找到了其中一个人的联系方式,据说他的性格最是耿直,说不定愿意透露一二。
可惜让他失望的是,这位警察听说他的来意后,虽然愿意向他透露情况,但知道的也不多。车祸发生在山道上,没有目击者,也没有摄像头,只能通过车辙和进山前公路的摄像头追查,虽然线索不多,但由于这片区域车流量不大,找到肇事者还是指日可待的。然而他们才开始排查,就收到了上级指示,逼迫他们停止追查,同时销毁了所有的资料,随即负责这个案件的几个人也被调到了别的城市。在无奈的同时,他们也明白了这起案件背后水深,肇事者的身份更是扑朔迷离,甚至细思极恐。
从这个方向已经无法得到更多的信息,而委托人提到的,被雇佣去用钱打发家属的讨债公司那边,更是没有任何线索,因为雇佣他们的人不仅没有留下任何个人资料,而且戴了口罩隐藏相貌。经过一番思索,张谦伟决定从另一个方向上调查,比如,在车祸发生的前一段时间,到这个偏僻乡镇来的大人物有哪些。
他很快调查到,宁安镇所属的地级市中唯一的五星级酒店,在车祸前两天接待了一行贵客。酒店工作人员对他们印象还比较深刻,一是他们出手阔绰,在这个不必要付小费的地方仍给了服务员不菲的小费,二是他们的车,足有四五辆豪华越野,三是市长秘书曾私底下到酒店请见过他们。但除此之外,并没有更详细的信息了,他们的身份证号并没有被酒店登记,能获知他们相貌的酒店监控录像也由于到了保存期限而销毁了。
但线索并没有完全中断,既然这行人如此引人瞩目,张谦伟寄希望于有人有意或无意将他们拍进了照片。他使用软件限定了时间地域范围在网络上自动抓取照片,再一一筛选,这是一件繁琐的工作,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得出结果。
但对薛湘灵来说,调查到这里,她已经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市长秘书,他肯定对这行人的身份有所了解,即使他知之甚少,市长肯定知道得多一些,如果张谦伟的办法难以得出结果,她打算让他提供市长和市长秘书的资料,她亲自去找他们。
张谦伟没有给她展现能力的机会,一周后,他从海量的照片中筛选出了或许带有那些人身影的照片。这些照片大多是偷拍的,在这样的小城市,像这样一看就身家不凡,且外貌也不乏俊帅者的一行人实在太罕见了,引得不少偶然见到他们的少女熟女们偷拍了几张,再传到自己的微博、空间、朋友圈里,这才给了张谦伟机会。
知道了他们的相貌,接下来,他需要调查的是他们的身份,这也需要一段时间。
薛湘灵查看着张谦伟发来的照片,将不甚清晰的照片中几个人的相貌记在脑海中。在等待张谦伟的调查结果的同时,她也可以通过周家这边,找出一些线索。
这段时间薛湘灵一直与张谦伟联系,调查肇事者,周思琪也没闲着。余依依的多幅作品被指抄袭,其中包括几幅在绘画大赛中获奖的作品,甚至她当年在海州大学的艺考成绩也受到质疑,有知情人称她能进海州大学,完全是靠走后门,而非真才实学。
由于被拐卖而形成的心理创伤还没好,就陷入了千夫所指的困境,狂躁症和抑郁症一齐在余依依身上爆发,很快她就从海大退学,被家人送了出国。
每逢周日,是周家的家庭聚会,无论一家人多么忙,只要在国内,都得赶回周家主宅吃一顿饭,联络感情。
“琪琪这周心情不错。”作为家主和父亲的周传荣一眼就看出来周思琪情绪的改善,上一周的郁郁不乐已经完全从她的神色中消散。
“我的画进了决赛,当然开心了。”周思琪给父亲泡了英式红茶,递到他面前,说道。
“听说你最近交了个新朋友?”周传荣饮了一口,问道。
薛湘灵的事不可能瞒得过父亲,但薛湘灵曾明确告诉过她,不能将她的不同寻常告诉任何人,周思琪不敢违背,只能说道:“她救过我,如果没有她的帮助,我不可能这么快得救。她很可怜的,家人都不在了,监护人又是……那种人,我就想着报答她。”
“是么,”周传荣不置可否地说道,周思琪是他唯一看重的女儿,她的性格他怎么会不清楚,小富之家出身的人她仍嫌粗鄙,怎么会和一个偏远乡镇的女孩子成为朋友,就算那个女孩子是她的恩人,最多不过给她些钱,资助她上学,这显而易见的反常自然引起了他的注意,“你联系过恒源事务所,是有什么事?”
“爸爸,”周思琪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方法,作出生气的模样,说道,“听说你又找了个小情人,和我差不多大,还让她怀孕了。”
周传荣没有表现出一点心虚,八风不动地反问她:“那查到的结果怎么样?”
这件事周思琪还真查过,结果当然是一场误会,那女的是对手企业的商业间谍,被周传荣将计就计,通过她传递了不少假消息。周思琪说道:“还没查出来呢,就被爸爸发现了。”
要真想让女儿说出真相,久经沙场的周传荣可不止一种方法,但作为父亲他不忍心对女儿逼供,便没再跟她继续谈下去,只说道:“我想和你这位朋友见一面,当面谢谢她对你的救助之恩,明天中午你带她来我办公室一趟,怎么样?”
明明说的是谢恩,却让对方前去见他,虽是问句,用的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父亲决定的事情,连周思琪也不能拒绝,但对这场即将到来的见面,比起担心薛湘灵,她更担心的却是父亲,毕竟那个女孩子不是普通人能对付得了的。
她不好直接提醒父亲,只能回去拜托薛湘灵。
“如果我爸爸有什么语言不当的地方,希望你不要跟他计较,”周思琪言辞恳切地说道,“你以后有什么需要的,我都可以帮忙。”
薛湘灵只觉好笑,周思琪表面上和她称兄道弟,实际上还是对她仍是颇为忌惮,她点点头,说道:“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我辈岂是蓬蒿人(四)
天荣集团总部大楼位于海州最繁华的CBD中心,事实上,这块寸土寸金的地皮还是周传荣一手运作起来的,他将其中风水最好的地段留作自用,希望天荣集团乘风接水,兴荣不断。
天荣集团三十年前从地产起家,到如今已经涉及传媒、娱乐、餐饮、酒店等多个行业,它的掌权人周传荣,也从籍籍无名的企业家登上了全国富豪榜前五。薛湘灵想起了在来海州的火车上那个传销大叔,他所吹嘘的内容如果换作周传荣来说,说不定更有吸引力。
周传荣的董事长办公室位于总部大楼的66层,这幢出自世界著名华人建筑设计师之手的高楼如同一只张扬鼓起的风帆,面朝着大海的方向扬帆起航。
薛湘灵没有系统的风水认识,但她能感受到天地之气的流动,天荣集团总部的位置是五运六气流转之处,而大厦的形状与方向更是迎六气而上,顺五运之变,坐镇这样的风水宝地,不怪天荣集团能一帆风顺、蒸蒸日上。
由于周传荣事先已经交代过,他的私人助理带着周思琪和薛湘灵直接踏入专用电梯,在全透明的电梯中扶摇直上,直达六十六楼。
周传荣有数名助理,各司其职,这名助理专门帮助周传荣处理私人事务,有关薛湘灵的事情,也是他负责调查的。从他告知薛湘灵周先生想与她见面,答谢她对小姐的救命之恩开始,他就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她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没有诧异,没有即将面见大人物的惶恐,也没有对周传荣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的愤怒,只有恰到好处的礼貌,以及见到新鲜事物的新奇,像那些到海州旅游的游客一般。然而这太过自然的表现反倒让他觉得异常,根据资料显示,薛湘灵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从来没有走出过偏远乡镇的贫困生,她的表现却完全有悖于她的身份。
三人从电梯中走出,有秘书迎上将周思琪请到休息室,而助理则领着薛湘灵走进周传荣的办公室,再轻手轻脚退出去,拉上门。
周传荣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对薛湘灵说道:“请坐吧。”
薛湘灵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只听他又说道:“你叫薛湘灵,是谁给你起的名字?”
她倒没想到周传荣会以聊家常那样的问话开场,但她也没想太多,如实答道:“是我外婆。”
“想必你外婆很喜欢《锁麟囊》吧?”他笑了笑,威仪堂堂的脸上显出长辈对晚辈那样的慈祥神色。
“那是她最喜欢的京戏,”她说道,“虽然她更喜欢梅兰芳先生,但对程砚秋先生这部戏却情有独钟。”
“我也喜欢《锁麟囊》,”他露出回想的神色,说道,“‘我只道铁富贵一生注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叫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越是站得高,越是深有心得。”
像是被他的话触动了,一直保持着平静的薛湘灵微微垂下头,脸上还是流露出了悲伤,生死无常,兰因絮果,纵然事到如今,她仍然无法堪破。
周传荣商海沉浮三十年,察言观色不在话下,对她说道:“请节哀。”像是为了避免她继续伤怀一般,他转了话题,说道:“对你搭救小女一事,作为父亲,我深表感谢。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这样的大恩,不知道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呢?”
她抬起头,神色已经恢复了寻常,说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各自有分,不用疑虑。”
既然特地调查过薛湘灵,周传荣当然不会不知使她与外婆天人永隔的交通肇事案,也不难查到她雇了私家侦探正在调查这件事。他以为这样一个小女孩,即使在或许有着不凡经历的外婆的教育下,能表现出与出身不符的言行举止,也不会有太深沉的心思与城府,在他露出慈蔼的一面之后主动抛出的橄榄枝,她不会不顺水推舟,没想到她却拒绝了,而且看她的态度也不像是假意客气的推辞。
几秒钟的时间,周传荣还没思索出接下来要怎么套薛湘灵的话,却听对方直截了当地摊开来说道:“周先生,我知道你想确定我来找周小姐的用意,我承认我是想通过周家的势力找出外婆车祸的肇事者。”这一点她隐瞒不了,只要稍加调查就能知道。
被乱了套路的周传荣处变不惊,顺着她的话说下去:“那你肯定知道这个肇事者来头不小,他费尽心思隐瞒这件事,我们却帮你查了出来,周家可讨不到好处。”
薛湘灵对周传荣不想惹麻烦的态度早有准备,他是一个商人,为报恩情,他可以用钱财打发她,可以给她光明的前途,但得罪背景深厚的人这种事,却是万万不会去做的。但如果能与周传荣合作,却比周思琪有用得多,她不会随意暴露自己的能力,但需要的时候,也不会吝于表现。
她说道:“周先生,你肯定很疑惑为什么周小姐待我不薄吧?”
这确实是周传荣不解的问题,他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那你知道前段时间,周小姐为什么郁郁不乐吗?为什么她会突然出手对付原本并不被她看在眼中的一个同学?”薛湘灵没有让他回答的意思,继续说道:“当时跟周小姐一起去G省的那个男生董宇,是她的爱慕者,而她的那个同学余依依,表面上与她交好,实际上却嫉妒她。在回到海州之后,余依依让董宇威胁周小姐,如果周小姐不跟他交往,就把被拐卖的事宣扬出去。”
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周传荣在国外,他回国之后,这件事已经解决了,所以他并不知情。这时听薛湘灵提起,不免勃然大怒,气愤道:“他怎么敢!”
“周先生,如果这件事还没解决,你打算怎么做?”她问道。
周传荣的神色渐渐恢复镇定,从这些天周思琪的表现看,这件事必然已经解决了,但他不介意回答薛湘灵的问题:“没有人是没有弱点的,他能威胁我,我也有办法威胁他。但琪琪还年轻,心也软,她不会这么处理,所以你用了什么办法?”
“我让他忘了这件事,”薛湘灵说道,“这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忘了?”周传荣面露诧异,这是他在这场谈话中第一次露出异样的神色。
“他不会记得自己曾经去过G省。”说完这句,不等周传荣有所反应,薛湘灵就继续说道:“想必周先生也觉得周小姐的获救事有蹊跷,周小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能从那些凶悍的村民眼皮底下通风报信,还逃了出来。要是那么容易逃走,也不会有那么多女孩子被困在村子里痛苦一生了。”
周传荣听懂了薛湘灵的暗示,他活了这么多年,大半生大富大贵,那些传说有超凡脱世力量的人,他虽没有亲眼见过,却也曾窥见过一鳞半爪。譬如他曾花了大价钱请来的那位风水大师,就曾经对他透露过,自己穷其半生也不过将将入道,与仙道无缘,只能在凡俗求个富贵安康。所以怪力乱神之事,他从不强求,但也不会嗤之以鼻。
他看着薛湘灵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说道:“你要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我可不想像变戏法一样在人前表演,”她皱了皱眉,说道,“你要是想求证的话,就问问周小姐吧。我来见你,是想跟你做交易。”
“什么交易?”
“有两件事,我想请你帮忙,”她说道,“第一,给我换一个假身份,原来的身份安排另一个人暂时顶替;第二,我想赚钱,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周传荣原本已不把她当作小孩子,打算很认真地同她谈判,待听到她的“第二”之后,又哑然失笑,这个看起来很厉害的小姑娘其实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孩子罢了,便说道:“这两件事,我都能帮到你,那你打算用什么与我交易呢?”
薛湘灵却反问他道:“你觉得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有些普通人办不到的事情,对我来说或许不过是小菜一碟。”
周传荣沉默了,像是在思索,半分钟过去后,才说道:“等我考虑后再跟你细说吧,今天你先回去,让你雇佣那个私家侦探停止调查。”
她点点头,说道:“那我先告辞了。”私家侦探那边查到这一步,其实已经足够了,她知道了那些人的相貌,等查到他们的具体信息之后,她决定亲自出手翻看他们的记忆,确定他们究竟是不是肇事者。
她心中忽然升起一点儿后悔,早知道能直接跟周传荣做交易,就不必找私家侦探了,她要报仇的事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但她转念又想,海州与G省相隔千里,即使是周家想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查这件事,也还得通过G省的地头蛇,很有可能仍是让张谦伟调查,殊途同归罢了。
薛湘灵跟着一直等候在门外的助理走到休息室,这用来让董事长的贵客暂时等待的休息室,其精致舒适堪比富贵之家的待客厅。
周思琪正坐在沙发上玩着iPad,但看她的神游天外神情,心思完全不在iPad屏幕显示的电子杂志上。她一看到薛湘灵进来便站了起身,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爸爸……没怎么样吧?”
“我都告诉他了。”倒是薛湘灵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说道。
助理虽然对她们的对话不明所以,但还是适时地开口道:“周小姐,周先生请你过去一趟。”
听了薛湘灵的话,周思琪有一瞬间的怔然,助理唤她之后,她才应道:“好的,我这就过去。”
☆、我辈岂是蓬蒿人(五)
再见到周传荣是五天之后,这一次,他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不再让薛湘灵到他的董事长办公室去,而是亲自到她借住的别墅上门拜访。
薛湘灵打开他递过来的档案袋,那里面是她的新身份证明。赵守贞,出身周家早些年移民东南亚的旁支,新加坡籍华人,在新加坡的双亲去世后回国投奔周家。一下子从共青团员变为海外侨胞,这转变让她猝不及防,她不免问道:“为什么弄个新加坡籍华人的身份?”
“国内的身份很容易查到,”他解释道,“国外则不然。”
薛湘灵将身份证明收回档案袋中,说道:“既然你已经帮我办好其中一件事,说明你已经想好了条件,你说吧,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周传荣握着青瓷茶杯,拇指不自觉地在细腻的瓷面上摩挲着,说道:“我需要你帮我让一个人恢复健康。”
金钱、地位、家庭,周传荣可谓一个不缺,他早已站在了人生巅峰,因此薛湘灵原本也猜不到他需要她做什么,直到此刻他开口提出要求。
“他五年前遭遇事故,颅脑受伤导致中枢性瘫痪,虽然一直在接受治疗,但并没有很大的起色,”他说道,“你有把握么?”
她对医学一窍不通,并不知道他所说的中枢性瘫痪的病理,不敢把话说的太满,只能说道:“我要先检查过病人的具体身体情况才能判断。”
周传荣行事一贯雷厉风行,且此事事关重大,他当即说道:“他现在在京城,过几天我带你过去,安排你见他。”
“好。”薛湘灵答应道。
临走之前,周传荣告诉她,出身G省R市宁安镇的“薛湘灵”这个身份已经安排一名和她同龄的孤儿代替。某个助学基金会资助一批成绩优秀的贫困生到海州继续学业,那个原名叫何蓉的孤儿也在其中。
何蓉来自G省与宁安镇相隔不远的某个县城的福利院,不仅与她年龄相近,相貌也有两三分相似。顶替别人的身份这件事,她是自愿的。她是被父母遗弃的孤儿,根本不在乎原来的身份,只不过换一个身份,就能得到光明的前途未来,何乐不为?
何蓉并不知道安排她代替薛湘灵身份的是周家,薛湘灵也并没有光明正大地见她,只是趁她入睡,在她的容貌上施了障眼法,让她看上去与自己有□□分相似,并将自己的一部分记忆灌入她的脑中。改变容貌的障眼法会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失效,但当她恢复真容的时候,已经至少是十年之后了。
出发去往京城这天一早,司机为周传荣好薛湘灵打开车门,他们这才发现,车里已经坐了一个人。
周思琪在车里笑意盈盈地冲他们打招呼:“爸爸,湘灵,早上好。”就像他们正坐在餐桌上用早餐一样。
“琪琪,你这是?”周传荣神色由愕然转为无奈,问道。
“很久都没去看过堂哥了,我也想去京城看望他。”周思琪说道。
自己女儿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小心思周传荣当然不会不明白,他揶揄地说道:“只怕琪琪想见的另有其人吧?”
周思琪妆容精致的脸上一红,原本浅淡的腮红像是晕染开来,她垂下眼,嗔道:“当然也是想去看堂哥啦……”
如果周思琪事先征求周传荣的意见,他必定是不会让她跟着的,但现在周思琪先斩后奏,收拾了行李,坐上了车,显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即使他这时强迫她下车,她也会自己跟着去,他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限制女儿的行动,所以还不如就让她跟着算了。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女大不中留啊……”
“爸爸,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呢!”周思琪嗔道,羞涩的神情表现的不是这么回事。
父女两人的对话,薛湘灵插不进去,直到车子启动,薛湘灵才问道:“那个病人,是你堂哥?”
周思琪瞥了父亲一眼,看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才说道:“是的,我堂哥周勖辉五年前在一次军事演习的事故中受伤。他原本是我们周家最有前途的后辈之一,可惜现在只能卧病在床……如果你能救他,我们周家一定会非常感激……”
世家望族就像是一颗根深叶茂的大树,枝叶繁茂在华国的各个领域之中,周勖辉正是周家在军事领域的后继者,他负伤退役后,周家在军方无以为继,已经被剥夺了不少势力,如果没有合适的继承人,等到现任上位者退休,剩下的势力迟早也会被瓜分殆尽。然而周家如今和周勖辉同辈的找不出适合参军的人,再低一个辈分的培养起来已经来不及了……
这些事不足为外人道也,而薛湘灵也想不到这么多弯弯绕绕,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救的人对周家来说是多么重要。
周思琪虽然对这些事有所了解,但她的危机感并不如父兄那么重,就像此时,她跟着去京城,不是为了看望堂兄,而是为了见到心心念念的某个人。
薛湘灵还是第一次有坐飞机的机会,视线一直黏在不大的机窗上,看着建筑物在眼底逐渐缩小,直到完全淹没在云海中。云海茫茫无尽,看久了也有些无聊,她想,或许御器要比坐飞机有趣……
坐在她身边的周思琪显然神思不属,连手上的iPad屏幕黯淡下来也没有去按亮。薛湘灵与她其实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这时也不免问道:“你怎么了?”
周思琪似乎被她的突然出声惊了一下,看向她的眼神亮晶晶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说道:“我想到就要见到他了,有点紧张……”
“谁?”薛湘灵随口问道,“你喜欢他?”
周思琪脸上又是一红,点了点头,提及喜欢的人,她不由打开了话匣子,“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爸妈都在忙事业,没空照顾,就把我寄养在京城的爷爷奶奶身边。爷爷奶奶住的是大院,里头有很多小孩子。我初来乍到,身体又不好,也不喜欢跟他们一起疯玩,所以他们总是捉弄我。那时候,只有他会帮我,陪我画画,跟我一起去学钢琴……”
原本不过是随口问起,但听她说到这里,薛湘灵心中一动,不免想起了同样是青梅竹马的人,眼神微黯,问道:“他是你男朋友?”
“还不是,他高中就出国了,那时候我才初一,还闹着要跟他一起去呢。后来我也想过去他所在的国家读书,但是爸爸不让,说我不能照顾好自己,”周思琪气闷地说道,但随即神情就转为欣悦,“不过前些日子他回国了,我原本就计划去见他,正好爸爸也要去京城……”
“他回来之前在视频里对我说,会给我一个惊喜的礼物……”她的神色满怀爱恋与期待。
拘囿于京郊疗养院的周勖辉每天的生活极为规律,中午十二点半到一点半是他的午睡时间,私人护理正将轮椅上的他推回房间里。然而这一天,他的午睡时间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造访打搅了。
即使不得不倚靠椅背坐着,周勖辉大多数时候也尽量让自己的姿势显得挺直,他充满不解地看着这位意料之外的访客——自己的四叔周传荣,尽管对方的神色看上去与平常无异,他还是看出了平静的表象之后掩藏着的紧张与急切。他不由问道:“四叔,出什么事了?”
周传荣说道:“我想单独和你谈谈。”
待周勖辉的私人护理和助理离开后,周传荣才说道:“我带了一个人来,她或许能治好你。”
“四叔,你不是不知道,我这些年找的医生还少么,”周勖辉苦笑着说道,“美国、欧洲、日本哪里没去看过,能恢复成现在这样已经算不错了。”
“她不一样,”周传荣说道,“总之,你先让她看看吧。”
知道四叔不是不靠谱的人,而且自己能否康复也关系到家族命脉,尽管心中早已不抱希望,周勖辉还是顺从地说道:“就听四叔的,那位什么时候方便?我让助理安排一下。”
周传荣笑了笑,说道:“不用了,我已经将她带来了。”
下一秒,周勖辉目瞪口呆地盯着面前凭空突然出现的女孩子,连他那比平常人更敏锐的神经也迟钝了两秒。
“这位是薛小姐。”周传荣介绍道。
薛湘灵对这个和周传荣长得有三四分相似,气质却更硬朗一些的男人点点头,说道:“你好,我需要先检查你的身体,希望你配合一下。”
事实上他不配合也不行,他只是个腰部以下完全不能动作的瘫痪病人。
来之前薛湘灵查了一下资料,知道中枢性瘫痪的病因在于大脑皮层运动区及其锥体束,她走到周勖辉身后,直接伸手按在他的头顶上,释放出自己的灵力。她从小就关注着外婆的身体状况,时不时趁外婆睡觉给她做身体检查,为她修复病变部位,因此检查身体对她来说可谓轻车熟路。
她很快收回了手,几乎是手一放下就听闻周传荣紧张地问道:“怎么样?”
就连先前还不抱希望的周勖辉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没问题,需要现在就治疗吗?”先前薛湘灵为外婆调理身体是直接使用灵力,必须小心谨慎地进行,因为普通人的身体无法承受过多的灵力,而且灵力本身并不具有任何实质功能,必须由她以神念驱使,非常耗费心力;但如今她已知五行灵气,可以直接以富蕴生机的木灵力修复躯体中任何凡俗创伤。
周传荣激动得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抑制不住颤声说道:“不,先不必,请让我们先安排一下。”
周勖辉却是如坠梦中,神情僵硬着仍然反应不过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能有康复的一天?就凭这个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小丫头?
☆、我辈岂是蓬蒿人(六)
虽然薛湘灵能马上治好周勖辉,但周勖辉却不能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康复,他们得假装安排周勖辉出国,实际上将他转移到京城另一个隐秘的居所,再接受治疗。甚至周传荣也没有向周家其他人,包括现任家主说明真相,这件事事关重大,不如先斩后奏,等结果出来,比一切解释都来得有效。
于是中间又空出两天时间,从没来过京城的薛湘灵独自一人出门在闻名遐迩的名胜古迹中闲逛了一天,回到周传荣在京城购置的别墅时,只见周思琪坐在厅堂的沙发上,一张俏脸被浓重的阴云笼罩着,与早上出门时满脸桃花的少女怀春模样大相径庭。
“怎么了?”她一边换着鞋一边问道。
周思琪正一个人生闷气,就等着有人来问呢,她刚问出口,就听她怒气冲冲地叫道:“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嘉修哥哥明明说了他们只是朋友,她还一副当他是男朋友的样子!她还……还……”她白皙的脸颊上浮现出一片红晕,放低了声音,却还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她还说他们已经上过床了……”
薛湘灵虽然有男朋友,却没有处理情敌的经验,毕竟沈修篁只是个乏善可陈的少年,知道他们两人交往的人无一例外都认为是沈修篁配不上陋室明珠一样的她。她想了想,说道:“那你跟你那个嘉修哥哥说,让他注意一下呗。”
“那女人是嘉修哥哥最重要的合伙人之一,”周思琪气闷地说道,“他也不能对她太不客气。”
薛湘灵哂笑了一下,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她更没经验了,于是不再说话。
周思琪犹自在怨怒,“她还鼓动嘉修哥哥去飙车,说什么他们在国外经常玩,她以为我真的不敢去吗……”她从小身体不好,像飙车这样惊险刺激的玩法她确实是从来不碰的,那女人一定是知道了这一点,才故意在她面前这样说。
正踩着上楼楼梯的薛湘灵脚步突然停下,问她道:“你们明天去玩车?除了你们还有别人一起吗?”
虽然不解为什么她突然问起,周思琪还是回答道:“嗯,京城这圈里不少人喜欢玩车的,听说嘉修哥哥回国,他们都起哄要跟他比一场呢。”
薛湘灵眼眸微动,说道:“明天我也去。”她用了陈述句,不是在征求周思琪的意见,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啊?”周思琪愣了一下,她自己也知道,即使她不答应,薛湘灵也不是没有办法跟着她,还不如顺着她,说道:“好。”
在和周传荣做交易的时候,她原本是想借助周家的力量查出外婆车祸的肇事者,但事后却又犹豫了。她越发察觉到周家的不简单,周家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富商之家,同样是名门望族,周家会不会和那个肇事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不能完全相信周家,在确定肇事者这件事上,她得自己来。
从张谦伟调查到的信息来看,那个肇事者肯定是个喜欢玩车的,说不定明天的聚会那个人也会来呢?
秋高气爽,京郊的台山之上,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然而这漫山遍野的秋景无人欣赏,山间仅有的数十个男男女女目光都被牢牢吸附在盘踞着跑道的十几辆各领风骚的超跑上,全球各顶尖汽车公司中最耀眼的明珠此时此刻几乎齐聚一堂,色彩纷呈的车身吸收着明媚的阳光,自成了一个个耀眼的发光体,简直要闪瞎了众人的钛合金狗眼。
所谓物似主人型,拥有这样嚣张跑车的人一个个也仿若天之骄子一般,年轻的脸上挂着优越与矜傲,几乎人手搂一个身材火辣的美女。
秦嘉修也不例外,他从他的黑色迈凯伦走下,绕到副驾驶,伸出右手,邀请座位上的美人下车,绅士而优雅的姿势仿若最矜贵的贵族。当然,他副驾驶上的美人也非常不俗,波浪卷的棕发在脑后简单地束成马尾,坦然地露出了她显然带着异国血统的明艳至极的脸蛋。和在场大多数男人身边的女人一样,她面容艳丽、身材火辣,但一举一动间流露出的不可一世的自信张扬气势却压了她们一大截。
看着这个叫柏莎的女人竟然被秦嘉修从副驾驶接下,周思琪气得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不甘示弱地跨步上前,叫道:“嘉修哥哥。”
秦嘉修看到她,本就温润如玉的面容更柔和了一些,说道:“琪琪,你怎么来了?”
还不等周思琪接话,秦嘉修身边的柏莎就凉凉地说道:“听说你身体不好,一会儿可别晕过去了。”
周思琪垂着眼瞟向秦嘉修,低低地说道:“我只是想来看看嘉修哥哥。”
她一示弱,秦嘉修只能责备了柏莎一句:“别乱说,琪琪现在已经好多了。”
三人你来我往了几句,秦嘉修才注意到周思琪身边的小丫头。这小姑娘在一众或火辣或清纯的女人里似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然而这么近的距离仔细一看,却惊异地发现她不施脂粉的相貌协调精致的程度连作为混血儿的柏莎都不能与之相比,更别说其他在脸上动过刀子的女人了。但他对明显尚未长成的小丫头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只是礼貌地问道:“这位是?”
“是我家的亲戚,刚从新加坡回来。”周思琪含糊地介绍道。
“你们好。”薛湘灵礼貌性地说道,目光不动声色地在秦嘉修的脸上打量,不是因为他的英俊,而是她看出他的眉目与嫌疑人之一有几分相似。
不过下一秒,她的目光就从秦嘉修的脸上移开,转而盯向从秦嘉修的身后由远而近姗姗而来的男人。
“二哥,”他拍了一下秦嘉修的肩膀,俊俏的脸上咧出一个笑容,看上去极为阳光可爱,“你可回来了!”
“我回来好几天了,”秦嘉修没好气地说道,“你丫现在才到我跟前来?”
没再留意他们的说话,薛湘灵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到手心里,垂下眼去,这个叫秦嘉修二哥的人正是嫌疑人之一,即便他不是肇事者,也必定知道肇事者是谁!她心底已经开始筹谋,怎么样从他脑子里挖出这段记忆。现下众目睽睽,绝不是好时机,她按捺住自己跳得稍微快了一些的心脏。
这一天,台山跑道上的追逐疾驰直至傍晚方休,只能坐在实时屏幕前观看的周思琪每当盯着秦嘉修的车划出一道又一道惊险的弧线时,都会抬手按住自己的心口,怕心脏蹦出来。当她回过神时,却发现薛湘灵已不知去向。但疑惑也只有一瞬间,很快又被扑向秦嘉修的柏莎吸引了注意力,不甘落后地向他们走去。
那个人叫秦嘉盛,在秦家排行第五,在京城圈里人称秦五少,为人纨绔风流,性喜刺激,不仅爱玩车,还喜欢各种极限运动。从各人的聊天里零零碎碎地探听到这些消息之后,薛湘灵不动声色地隐藏起自己,留意着秦嘉盛的行动。
这群公子小姐飙车过后直接进了台山度假山庄继续灯红酒绿的娱乐玩耍,秦嘉盛带着的火辣美女除了飙车一直没离开他身边,两人粘腻得像连体婴似的,还在度假山庄的停车场来了一发车震,把跟踪秦嘉盛的薛湘灵恶心坏了。
所有人都玩儿嗨了,直接在度假山庄开了房歇下,秦嘉盛回房的时候,薛湘灵注意到他搂着的女人已经换了一个,于是又被恶心了一次。她跟踪秦嘉盛到他房里,没给两个早就缠绵得密不可分的狗男女开干的机会,直接弄晕了他们。
有过一次提取记忆的经验,这次对秦嘉盛下手顺利多了,她很快翻到了四个月前,他在G省R市的记忆。
秦嘉盛是个户外发烧友,国内外被他踩在脚底下的山为数不少,这次他的目标是G省的大芒山。经历了几天几夜的徒步,回程时各人都十分疲惫,恨不得瞬移回酒店休整,开车的秦嘉盛压根没注意到这在荒无人烟的盘山公路上行走的瘦矮老太,庞大的越野怪兽将人撞出了几米之外,血溅三尺,他们这才反应过来。
老太在路边血肉模糊、人事不省,秦嘉盛大着胆子上前试了试,发觉她已经没了呼吸,慌了好一会之后,他咬咬牙对其他人说道:“她已经救不过来了,你们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秦家势大,其他人都以秦嘉盛为尊,喏喏地点头,一圈人瞬时上了车,几辆庞大的越野呼啦啦地随风远去,留下血肉模糊的老太躯体在原地逐渐冰凉。
隔着时空从秦嘉盛的角度看着这样情景的薛湘灵泪水涂了满脸,她的手按在秦嘉盛脖颈的大动脉上,只需轻轻一掐,就能将他的血管掐爆,结束他的生命。为了泄愤,她还可以将他碎尸万段,用他的血肉写出“血债血偿”四个大字挂住京城人民广场上,想必那情形一定很精彩,比起外婆悄无声息的死亡,她还让他死得轰轰烈烈了呢。
可是她究竟没这么做,她后退两步,跌坐在房间的双人大床上,闭上眼,让自己接近神识中的青莲,无穷的灵气和玄奥的至理仿若青莲散发出的香气,在她的神念与魂魄里萦回,让她渐渐从心魔中恢复过来。
压抑住滔天的怒火与悲愤,她才重新睁开眼睛,走到秦嘉盛身边,继续翻看他的记忆。
当时正值换届选举,秦家长辈三番五次警告小辈,期间决不许闯祸,一旦被政敌捉到马脚,这次选举秦家人指不定全数落马。因此,秦嘉盛才选择了将肇事致死的事情瞒天过海。他在回程路上就将这事告诉了长辈,虽然被教训了一顿,但秦家人手脚很快,迅速将这事处理得干干净净,妄图让真相永远被埋在那片荒郊野外里。
读完这段记忆的薛湘灵用脚把秦嘉盛的四肢骨头都碾碎,将外婆血肉模糊的景象在他的记忆里无限放大,保证他对这景象“不思量,自难忘”。她还有无数种手段折磨他,可是他不死,怎么足以告慰外婆的在天之灵?还有为了一己私利包庇他的秦家,不是想平步青云吗?她就要把他们踩落到泥地里,永世不得翻身!
☆、我辈岂是蓬蒿人(七)
因为约定过第二天为周勖辉治疗,薛湘灵没在台山度假山庄逗留,连夜赶回周家别墅,心里还有些可惜,没见着秦嘉盛清醒后的精彩表现。
太阳刚冒头不多久,周传荣就将薛湘灵接到周勖辉转移后的住处。低调的黑色奥迪沿着柏油马路驶出京城,没入了与京城相邻的M市地界,最终停在M市市郊一个毫不起眼的别墅区里。
在别墅里等待的周勖辉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一次他抱了极大的希望,一想到他即将能恢复到从前的模样,在军营中意气风发、挥斥方遒,他就抑制不住地激动,无法冷静下来。
周传荣带着薛湘灵走进房间,问她道:“需要回避吗?”
薛湘灵径自走到周勖辉背后,说道:“不用。”
在周传荣的注视下,她右手掐起“一念枯荣”的法诀,运转木灵之气,灌入周勖辉脑部,为他修复再生受损的椎体细胞和锥体束。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周勖辉除了由于紧张导致的呼吸急促、心跳剧烈、身体发热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直到薛湘灵收手,他犹自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好了?”
她答道:“应该没问题了,不过你很久没有运动过下半身,可能需要复健?最好还是咨询一下医生。”
事实上,周勖辉已经立即感受到了自己的不同,根本没留意听薛湘灵的答话,挣扎着就要站起来,被周传荣几步上前扶住了。
“勖辉,别急,”周传荣把他按回轮椅上,“先让医生看一看。”
这别墅里配备了整套医疗器械和周家的家庭医生,医生对周勖辉做了一番检查后,脸上布满了不可置信。他一直负责周勖辉的日常治疗,周勖辉的状况究竟如何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能恢复到之前的地步已经几乎是到了极致,进一步康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然而如今,他看到了什么?周勖辉恢复得与先前无异,只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复健,重返军队完全没有妨碍。
听了医生的检查报告,这个高大刚毅的男人忽然怔怔地泪流满面,从年少有为、前途无量的的军官到瘫痪在床的废物,他的心里落差和绝望没有人能感同身受,直到现在,终于迎来曙光的他仍然像身在梦中,难以置信。
房间里的三人自觉地退了出去,给他一个舒缓心情的私人空间。
周勖辉身体恢复,周传荣固然高兴,但接下来的事情却更需要他花费心思。比如,如何让这个身具神异力量的女孩子始终和周家站在同一立场,她的价值不可估量。
“薛小姐,”他考虑一瞬后,说道,“你是否调查出了你外婆车祸的肇事者?”
“我已经有眉目了。”她含糊地说道,眼见周思琪对秦嘉修迷恋,而周传荣乐见其成的模样,她不敢对他坦白直言,甚至打算这件事之后有必要对周家保持距离。
然而她初出茅庐,还不是老奸巨猾的周传荣的对手,他早有准备,说道:“薛小姐治好了勖辉,我周家感恩戴德,所以我擅自为你调查了这件事,现在已有结果了。”
薛湘灵不由睁圆了眼,皱起眉头盯着他,流露出一丝修士的威压。
周传荣只觉脚下一软,仿佛就要控制不住趴到地面上,恐惧一瞬间攫取了他的心脏,背上也冒出了畏惧的冷汗。他经过了无数大风大浪,却没想到却在一个小丫头的目光下如此狼狈,将原本想绕圈子的话吞回去,转而直截了当地说道:“秦家的秦嘉盛是最可能的人。”
薛湘灵哼了一声,既然他已经查出来了,她也没必要再隐瞒,“没错,就是他。我昨天查看了他的记忆,还揍了他一顿。”
“不知薛小姐有什么打算呢?”感觉到那股叫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气势消失,周传荣才松了一口气,问道。
“要杀他报仇容易得很,可是只让他一个人偿还血债未免太便宜费尽心思掩人耳目的秦家了。秦家想要延续富贵,我就要让他们一败涂地!”薛湘灵冷笑着说道。
她的想法并不出乎周传荣的意料,如今华国各世家中,秦家最是如日中天,其他各家自然也都存着依附之心,要它陨落谈何容易?但是一旦秦家倒下,他们掌控的庞大资源,作为主导者的周家即使不能全盘吞下,也能掌握十之五六。到时候,这第一世家的位子就该轮到他们周家坐了……而这一切的关键,都系在眼前这个小姑娘身上。
他将不由自主流露出的狂热压回眼底,对她说道:“对付秦家事关重大,我需要回去和其他人商议。但你救了勖辉,我们是真心感激,不管你以后要做什么,我们至少不会妨碍。”
薛湘灵微微一怔,他这是有要帮助她对付秦家的意思?扳倒秦家,她一个人行事不是不行,但如果周家愿意帮忙,岂非事半功倍?因此她没有拒绝,点了点头,同时在心中盘算起来,如果真要与周家合作,难免得许给他们更大的好处,但就修士而言,她根本一穷二白,身无长物,灵宝法器、丹药符箓一样都没有,她能拿什么跟周家做交易?
根据那个小道士给她的记载,这些东西在如今几乎都被几个门派所垄断,即使在凡俗有遗漏,也会很快被这些门派在世间的眼线收集过去。所以,她该去拜入其中一个门派吗?但她年纪轻轻就能达到练气八层的修为,在这个灵气稀薄的世间实在太过引人注目了,在她还不清楚各门派的情况时,不宜贸然行事。
思来想去,她最终决定先到山里去采灵草,既然修仙门派都会专门种植灵草,那么山野间的普通灵草他们大概不会去刻意收集。灵草对凡人而言,不仅药效倍增,而且蕴含的灵气更是能洗筋伐髓、延年益寿甚至返老还童,想必可以作为她和周家合作的筹码之一。
领受了周勖辉的谢意之后,周传荣带着她返回京郊别墅。司机在驾驶座专心致志地开车,她与周传荣坐在隔着一道隔音挡板的后座,只听周传荣像是不经意地提起道:“薛小姐,你方才为勖辉治疗时的手势,我好像见过另一个人使用过相似的。”
不同法术的法诀在修士眼中天差地别,凡人却看不出来,但无论如何,周传荣提起的人,或许也是一个修士。她起了点兴趣,问道:“是谁?”
“是一位闻名遐迩的玄学大师,名讳为李明真,”这是他第一个见到的奇人异士,并奉为上宾,他有意让这两人接触,来试探他们的水准高低,“不知道两位是否同道中人?”
“他的道行必定远不及我。”薛湘灵说道。修为越高越是避世隐修,不想掺和红尘俗事,白白浪费生命,这也是修炼常识之一。她眼珠子转了转,不过这个李明真能闻名遐迩,必定在世间行走多年,说不定有不少门路,她说道:“请你为我引见一番吧。”
周传荣欣然应允。
在凡人眼中高深莫测的李先生必然不是那么好见的,即使是周传荣,求见之后,也等了五六天才得以被李先生请到陇山别墅做客。
陇山位于H省,是该省名山大岳之一,李明真在山间的风水宝地为自己开辟出一方洞府,若无杂事,他通常定居在此处。虽然比起那些早被各门派占据的灵气汇聚盘旋的山岳,陇山的灵脉不值一提,但总是聊胜于无。
李明真在凡俗间高傲惯了,即使前来拜访的人是周传荣,也不见得会多给他面子。周传荣到达别墅后,就被侍从告知,李先生正在修炼,请他稍候。
薛湘灵的神识可覆盖方圆百米,李明真修炼的地方距离这里不算远,在她可感知的范围之内,一踏进别墅外围,她就感知到了不远处有一位大约练气四五层的修士。修为上她可以彻底碾压这位李先生,所以她不打算容忍他待客的轻慢,当下也不和侍从废话,直接向李明真的方向释放出她的神识与威压。
果然,不一会儿,在侍从的惊讶目光下,须发皆白,长髯垂胸,一副得道高人模样的李明真匆匆忙忙地踏进了会客室,目光在室中两人身上逡巡。周传荣他不是第一次见到了,断然不会是修士,那就是另一位……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薛湘灵收起隐修术,让他确实感受到对方比他高深不知几倍的修为,他连忙拱手下拜,说道:“不知贵客到来,有失远迎,还望前辈赎罪。”
修士间不论年纪,修为高者方为前辈,这也是常识。但接受一个六七十岁的老者行礼,薛湘灵仍有点不适应,回了礼后对周传荣说道:“我想和这位李先生谈一谈。”
周传荣识趣地离开会客室。
“不知前辈今日来访,是为何事?”李明真试探的问道。
薛湘灵涉世未深,还不擅长迂回曲折地套话,反正李明真修为不如自己,索性直截了当地摊开说,最后逼迫他立心魔誓就是。
听了她的诉求,李明真不得不震惊于这个年纪轻轻却修为高深的少女竟然是一名散修。不论是天赋还是机缘造就,这样的人在各门派也找不出一个。他转念一想,这个少女不说日后成就如何,即使以她现在的修为,在修士间也是顶尖,她现在不谙世事找他帮忙,难道不是他的机会吗?
☆、以君之力,如太形王屋何(一)
“想得到灵宝法器、丹药符箓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进入门派,”李明真说道,“晚辈当年机缘巧合入道后便是入了太虚宗,可惜入门才十数年,太虚宗就……不复存在。晚辈资质不显,年事已高,也没有别的门派愿意收容,才不得不流落俗世。”
“我何尝不知道,”薛湘灵烦恼地说道,“可是我年纪轻轻修为已至练气后期,即使是你,难道不会起觊觎之心?”
说这话时,她的语气没有变化,甚至目光也没有落在李明真身上,然而他却依然后背一凉,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只能苦笑道:“前辈的顾虑晚辈明白了,如果前辈打定主意做个散修,又想要这些东西,有两条门路,一是到灵气聚集的地方寻找,或许能寻到灵草灵兽,如果运气好,还能找到遗府秘境、洞天福地;二是与门派弟子交易,替他们做事或者直接用灵珠灵石交易他们手中多余的东西。”
第一条路薛湘灵知道,一开始她就是这么决定的,但灵草灵兽还好说,遗府秘境、洞天福地又哪里是这么好找到的,能找到的也早被各门派搜集瓜分掉了。至于与门派弟子交易,倒是或许可行。
李明真知晓她的心思,又说道:“因为精通炼丹、练器、符术这等杂术的修士寥寥无几,即使在门派里,丹药符箓法宝同样缺乏,所以交易同样不好做……”说到最后,他有感而发地叹了一口气,在这个灵气稀薄、道术衰微的世界里,散修几乎是没有出路的。
薛湘灵也很苦恼,沉吟一阵后,她换了个思考方向,说道:“这么说来,你手里也没有什么资源,那为什么凡俗的达官贵人都这样尊崇你呢?”
李明真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说道:“前辈为什么这样问?”像他们这样的修士,凡俗富贵唾手可得,而高阶修士根本不屑于此,反而会抛弃红尘俗事,避世苦修,只求在修为上更进一步。
有心魔誓为保证,薛湘灵索性将想拉拢周家对付秦家的事情告诉了李明真。
李明真听闻之后,神色却逐渐严峻起来,对她说道:“这件事恐怕不可行,前辈有所不知,秦家能数十年如日中天的原因,正是他们背后有修士支持。”他看着薛湘灵错愕的神色,继续说道:“修士间都知道,当今修士第一人,紫清派掌门明光道长唯一的真传弟子秦齐景出自秦家。秦齐景如今不过百余岁,已是筑基初期的修为,日后修为恐怕还在明光道长之上,如今无人敢掠其锋芒。他也是紫清派内定的掌门继任者,他既然庇佑秦家,就等于整个紫清门都站在秦家背后。如果不是这样,像我这样不得门派收容,混迹俗世的修士不少,为了权势富贵,觊觎秦家的人也不少,秦家怎么可能还能数十年如一日地屹立不倒。”
薛湘灵垂下头掩饰自己挫败悲愤的神色,双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这些时日在凡世如鱼得水,让她过分自傲了,原来她还是太天真,力量太弱,修为太低,根本不足以和仇人对抗……
李明真在修士与凡人间混迹了七八十年,如何看不出薛湘灵的异样神色,但他并不揭破,也不问及她的隐私,只说道:“前辈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即使如今前辈修为不及秦齐景,只需假以时日,潜心修炼,日后成就必然在他之上。”
虽然这话不失恭维,但薛湘灵知道他说的不错,她想动秦家,首要之事就是超越秦齐景,甚至他的师父明光道长,而且必须要在如今秦家在世三代人的寿限之内,尤其是秦嘉盛,他们要是富贵终老,她怎么对得起外婆的在天之灵?
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沉静下来,对李明真说道:“今日是我贸然打扰了,告辞。”她打算回头就跟周传荣说明情况,然后寻一处僻静的地方,闭关修炼。
见她就要这么走了,竟然没有一点求助于自己的地方,李明真不免有点儿愣神,连忙叫住她:“前辈且慢,之前前辈提到的需要丹药符箓法宝……”
“不用了,”薛湘灵摇头说道,“我要这些不过是想用来收买周家,既然我现在还不是秦家背后的人的对手,和周家合作就暂时不必要了。”
李明真听得一愣一愣的,用丹药符箓法宝收买周家?这真是暴殄天物!这些东西连修士手里都没有多少,她竟然想送给凡人?要是这小姑娘是他的晚辈,他就要破口大骂了,可惜现在他是这小姑娘的“晚辈”,所以他不得不放缓声气说道:“难道前辈自己不需要吗?”
薛湘灵理所当然地说道:“你也说了这些东西大多集中在各门派中,我就算能搜集到一些,也远远比不上秦齐景他们手里的,与其费工夫去搜集,还不如潜心修炼,提升修为,直接用修为压制他们,所谓一力降十会嘛。”
乍闻之下只觉得这小姑娘狂妄自大,但李明真细细一想,却察觉出一些门道来,这世间灵气稀薄,修炼起来并不容易,筑基更是难上加难,即便她暂时不再需要法宝、符箓这些斗法的物件,那几乎是修炼所必须的丹药呢?难道她也不需要吗?正如他自己,这身修为几乎都是在门派里修炼出来的,其中固然有门派驻地灵气比较浓郁的缘故,但更离不开的是门派供给的丹药。然而看这个小姑娘的模样,像是对丹药一无所知,从来没服用过丹药似的。一个从未用丹药辅助修炼的人,竟然年纪轻轻就有练气八层的修为……他越发笃定了她身上一定隐藏着莫大的机缘,这样的机缘,他怎么能轻易放过,就算他无法抢夺,能蹭一下光也是好的……
于是他呵呵笑道:“若是前辈不嫌晚辈蓬门陋舍,就留在这里修炼如何?晚辈在修炼上有些疑问,想请教前辈一番。前辈若有所求,晚辈也一定尽心尽力。”
薛湘灵不知他肚子里弯弯绕绕这么多,只想到留在这里修炼,什么事都能借李明真的名头掩饰一番,便答应了。
与李明真议定,薛湘灵走出会客室和周传荣告别,隐晦地提及秦家背后有大人物支持,因此与周家的合作暂时搁置。但未免他们趋炎附势,忘恩负义,她还不忘敲打一下:“希望周先生不要忘记,在我为周勖辉先生治疗后说的话。秦家背后的人来头很大是没错,但所谓莫欺少年穷,日后谁棋高一着还很难说,秦家和我有血仇,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
周传荣虽有些失落,但仍是慎重地应道:“我明白,以后如果有合作的机会,还望薛小姐眷顾周家。当初和薛小姐达成的交易,我只完成了其一,至于其二,我会给你天荣地产百分之五的股份。”
一个跨国集团百分之五的股份所代表的财产不可估量,周传荣算是非常慷慨了,她点了点头,说道:“我也希望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李明真同样慷慨,将自己的修炼室让给了薛湘灵。那修炼室是经过他精心布置的,其中最让他引以为傲的是他花了数年时间收集材料,绘制的一个聚灵阵。为了方便客人来访,他居住的地方不在陇山深处,因此灵气也并不充足,但在这个聚灵阵的运转之下,能将方圆百里的灵气汇聚到这修炼室中。
薛湘灵对他的修炼室不感兴趣,毕竟这世间任何一处地方的灵气都不能与她神识中的青莲相比,她感兴趣的是他布下的聚灵阵。她曾经在大芒山中见识过一次聚灵阵,论阵法造诣,李明真比不上在大芒山中布阵的人,甚至连那个破阵的小道士也比不上,但至少他懂。
她逐渐认识到炼丹、炼器、制符、布阵这类杂学的重要性,前两种需要消耗的材料在这世界上有钱也很难买到,制符却只需符笔、丹砂、符纸这些廉价材料,而布阵更是在理论上无物不可成阵,完全取决于阵法造诣的高低,符文又是布阵的良材之一。然而符文和阵法入门容易精通难,同其他杂学一样,天赋和悟性比努力更重要。
无论如何,符文和布阵在练习时无需特殊材料,因此成了修士修习的首选,薛湘灵也不例外,她起了向李明真学习符文、布阵的念头。她知道,如果她要求李明真教她,他不会拒绝,但是到目前为止,他给她的帮助良多,她却没有什么能回馈他的,纵使两人修为相差悬殊,她也希望和他做交易而不是单方面的索取。
既然是交易,最好的等价物自然是货币,修士间用作货币流通的灵石和灵玉、灵珠。灵石最为珍贵,是从灵脉中开采出的矿石,其中天然蕴含着灵气,除了用作交易之外,还能在修士灵力枯竭时从中迅速吸收灵气。由于这世界灵气稀薄,灵脉稀缺,不能肆意开采灵石,修士便将灵气灌入能存储灵气的玉石、珍珠之中,让其成为比天然灵石次一等的货币。
可惜薛湘灵一穷二白,无论是灵石还是灵玉、灵珠,她都没有。她在修炼室中冥思苦想了半天,突然一拍脑袋跳起来,她是没有,但她可以自己做啊!灵石、灵玉、灵珠能在修士间作为一般等价物,不是因为它们的材质,而是因为它们蕴含灵气,而她最不缺的就是灵气了。
只有筑基期以上的修士才能够将天地灵气灌注到普通的玉石、珍珠中,使之成为灵玉、灵珠,练气期修士只能向其中灌注自己体内的灵力,所以除非要用货币换取急需的东西,否则绝大多数练气修士都不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薛湘灵不同,她有源源不绝的灵力来源,从神识中的青莲汲取灵力的她比需要从外界吸收灵力的普通修士的恢复速度快上数倍,所以制作货币对她而言不成问题。
数个月后,她向一批托周传荣购买的玉石珍珠中灌注满灵气之后,有一种自己成为一台人形印钞机的感觉……
☆、以君之力,如太形王屋何(二)
李明真看着眼前的一大堆灵玉、灵珠,略看之下足有上千,花白浓厚的眉毛与长须都掩饰不住他吃惊的神情,“前辈,这……这是……”
薛湘灵酌饮着不知是哪个达官显贵赠送给李明真的顶级黄山毛峰,说道:“一半是谢礼,另一半是请你教授我阵法。你知道,我身无长物,只能拿出这些灵珠、灵玉,不知道道友接不接受?”
“当然,当然。”李明真也不推辞,连连说道,灵珠、灵玉既是货币,又是灵气储备,谁会嫌少,“其实阵法之道,我也不甚精通,当初能够学得,也是托了门派的福。我这里有一卷记载阵法基础的玉简,是我在门派藏书阁中复制的,正好交予前辈。”
这场交易双方都满意而归,薛湘灵收下玉简后便闭关不出,间或修炼,间或研究阵法之道。李明真发了一笔横财,几乎立即奔赴昆仑,打算用这堆灵玉灵珠与门派弟子交换丹药。
昆仑上承天光,下孕灵脉,是天下清气汇聚之所,世上三分之二的修真门派都伫立在昆仑山间,也有不少散修不愿入灵气微弱的俗世,驻扎在昆仑周边。
李明真不是第一次想做这样的交易了,他直接找上了从前的散修朋友,让他们帮自己和昆仑山中的门派弟子搭上线。
无论是年纪还是修为,他在散修中都算得上高了,所以他并无顾忌地显露自己的财富,享受着各位道友的艳羡。
“老友,你这是发了一笔啊,”王修士和他的交情最深,忍不住问道,“可是有什么机缘?”
“机缘称不上,只是帮一位前辈做了点事罢了,没想到前辈出手阔绰。”李明真云淡风轻地说道。
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他又说道:“各位道友,你们看这些灵珠灵玉,可有什么不同寻常?”
几人仔细观摩了一番,还是王修士讶异地开口道:“这些灵珠灵玉里蕴含的灵气似乎……”
没等他说我,李明真就接口道:“比一般的灵气更精纯,我想可堪比这昆仑灵脉至纯的地方。”也是因为这样,他只拿出了一半的灵石灵珠换取丹药。
他的几位朋友都忍不住伸手去碰触那光芒莹莹的珠玉。
李明真很慷慨地说道:“多年朋友,你们各取一枚吧。如果谁能帮我和门派弟子达成交易,中介费也不会少。”
各人一听,取了一枚珠玉后,都各自告辞想着怎么和认识的门派弟子搭关系去了,只留下王修士,他们几个老友聚会的这个地方,就是他的洞府。等人都走光后,他合上会客室的门,李明真看他慎重的神色,放下手中茶盏,说道:“老友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王修士斟酌了一番,问他道:“你说的那位前辈,修为如何?可是门派弟子?”
李明真警惕起来,反问道:“怎么突然这样问?”
王修士重新坐回他的太师椅上,说道:“我们几十年的老交情了,我也不瞒你。你知道,我虽不才,但在这昆仑周边的散修里,却是比较有名望的。”
李明真点头,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一再委托这位老友帮他和门派弟子或是其他散修做交易。
“前些日子,有位前辈上门来委托我一件事,”他继续说道,“他说他寻到一处秘境,但不敢独自一人涉足,希望能找几个与他修为差不多的修士同去。但这世上的秘境遗府,一旦被门派发现,就会被他们收入囊中,所以他不希望这事被门派弟子知道。”
李明真双眼一亮,说道:“他的意思是,想找散修?”
“是,”王修士却苦笑起来,“可是这位前辈的修为实在是太高了,和他差不多修为的修士,即便是在宗门里也是百里挑一的精英弟子,何况在散修中……”
“他……”
王修士说道:“他已经练气大圆满,只差一步就要筑基了。”
连李明真也不得不吃了一惊,这世上筑基修士不过百来人,练气大圆满几乎算得上是修士巅峰了,他惊异的问道:“这位前辈是散修?”
“他是这样说的,”王修士说道,“所以我才向你打听,你遇见的那位前辈的事情。”
李明真不假思索,当即说道:“我会告诉那位前辈这件事,相信她一定会感兴趣的。”
两人对望一眼,都望见了彼此眼中的期待,如果事成,他们说不定能一起进入那个秘境,分得一杯羹。
“秘境?”薛湘灵听了李明真的陈述后,垂眉思索了一瞬,说道,“我想和那位……前辈见上一面,再做决定。”
“那是自然。”李明真欣然说道,修士间杀人夺宝的事情不是没有,如果是不熟悉的人一起行动,往往会先约见一面,相互约定好条件,各自立下心魔誓,才能放心。
议定后,李明真迫不及待地和王修士交换了信息,双方约定在G省省城见面,因为那个秘境正是在G省大芒山中。
听闻这个消息,薛湘灵不禁讶然又惋惜,如果她当初不急着出山,再往山中继续寻找,会不会发现秘境的人就是她了?但随即又想,机缘这种事可谓天意难测,注定不是你的,就算从秘境边上路过也找不到一丝踪迹。
距她离开G省已经过去大半年了,当时七月流火,她几乎身无分文,买的是火车硬座,忍受了两天的嘈杂与异味去往海州,如今寒冬凛冽,年关将至,她坐拥大笔财产,从省城机场走出,可以称得上衣锦还乡了。
可是,她哪里还有什么家乡呢?现在籍贯在宁安镇的那个“薛湘灵”已经不是她了……唯一还放不下的,大概只有邻家的青梅竹马,或者说,她的前男友……
她和李明真比王修士两人早到一日,她从上飞机就开始纠结,直到入住酒店,才决定去见沈修篁一面,不露脸,只是暗地里看他一眼。
自去往R市的大巴下车后,她给自己的面容施了障眼法,显得与寻常的乡下少女无异,径自往宁安镇而去。只不过半年的时间,宁安镇的一切毫无改变,大街小巷里的大人小孩也都是熟悉的模样。她怀着复杂的心情,在曾经的自己家门前驻足一瞬后,继续往前走过两栋房子,就是沈老板的五金店。
然而她在熟悉的位置停住脚步时,看见的却不是十四年来毫无变化的,乱中有序地堆放着的各种五金材料和器具,而是一家新开的杂货铺。店主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正在给一群买零食的孩子结账。这对夫妻她也认识,住的地方离这只有两条街,他们去年年初结的婚,那时候她和外婆也被请去喝喜酒了。
她们祖孙和沈家父子坐一桌,她还悄悄地跟沈修篁说,新娘化的妆太浓了,显得艳俗又老气。他说,等他们结婚的时候就就别找这家婚纱店,然后被她在桌底踩了好几脚。
往事让她心情更低落了一些,她走进杂货铺中,随手挑了几件东西,趁着结账问那对夫妻:“我记得原来这里是沈老板开的五金店,他搬走了吗?”
那个男人只当她也是镇里的人,或许住的离这远了些,消息不灵通,便说道:“沈老板在外地的老朋友给他介绍了工作,他就带着他儿子搬走了。”
她不用装就表现出了诧异,“搬到什么地方了?”
男人摇头,“他没说。”
沈老板这人比较孤僻,她从没见过他和镇上哪个人交好,沈修篁也继承了他父亲的性格,除了她之外和哪个同学都是泛泛之交。现下连买他们房子的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具体情况,这镇上也不会有别人知道了。
前往宁安镇时她心中是莫名的忐忑紧张,回去时却是说不出的失落难过。外婆不在了,沈修篁也找不到了,她过去的十四年里仅有的两块浓墨重彩都消失不见,彻底成了一片空白……
回到省城下榻酒店的房间里,她一挥手,施展袖里乾坤之术,白净空荡的大床上瞬时多出了几样东西,几盒磁带,都是外婆经常听的戏曲,每一首她都已经耳熟能详;一个布偶兔子,小时候沈修篁跟他爸去市里进货,买回来送给她的,也是她童年里唯一的玩具。
她出门买了个复读机,这一天晚上,她没有修炼,抱着布偶兔子躺在床上,听着咿咿呀呀的戏文唱词渐渐睡着了。
王修士和那位前辈是第二天早上到的,四人在李明真房间里碰面。薛湘灵最后一个进来,里头已经坐着三个人,除李明真之外,另一个白眉短须的老者想必就是他的老朋友王修士,而那位前辈……
薛湘灵吃了一惊:“是你?”
少年皎如明月的脸上也略显出惊讶神色,随即微笑起来,拱手说道:“道友,又见面了。”
这少年,不正是她在大芒山中遇见的小道士,没想到他在山中除了那灵草之外,竟然还发现了秘境。
“上次道友所赠,让我受益良多,”这不是客套,是她的真心话,如果没有他传授的法术,她不知要费多少周折,“这次探索秘境,得到的东西,我不会与道友相争。”
他点了点头,没有推脱,说道:“这样,在秘境中若有所得,我先挑选,薛道友次之,李道友和王道友再次,如何?”
四人中他修为最高,薛湘灵又表示相让,李、王两人没什么话语权,只有点头的份,他们本来也没想占得多少好处,只要有一两分就心满意足了。
三言两语商定分配后,各自立下不会互相伤害的心魔誓,四人便离开酒店,向大芒山而去。
☆、以君之力,如太形王屋何(三)
现代交通工具发达舒适,没必要把灵力浪费在赶路上,他们租了一辆越野,打算自驾到达大芒山麓。
李明真和王修士虽然年已至古稀耄耋,却不是平常人,开车不在话下。薛湘灵和少年坐在后座,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自己边上的人。现下他没有身着道袍,而是穿了一身运动衣,像是将要进行户外运动的普通年轻人,唯一特殊的,只有他背上背着的长形方匣。方匣上贴了符,能使凡人对它视若无睹。坐在座椅上时,他便将方匣取下,横在膝上。
薛湘灵上次见过方匣中飞出一柄墨色长剑,便问道:“这是你的法器?”
“我是剑修,剑匣里是我的剑。”少年说道。
剑修是修士中的一类,相对于法修而言,他们终其一生只修一剑,心无旁骛,义无反顾,追寻剑道,从修习剑术而始,修炼剑气,寻求剑意,直至剑心通明,人剑合一。通常来说,剑修的战斗力在同级修士中是最强的,甚至可以越级挑战,但同时,剑修的修炼速度比寻常修士更慢。
在这个世界上,剑修少之又少,不仅是因为剑修修炼速度缓慢,而且在资源如此匮乏的情况下,想要有一把称心合意的剑实在太困难了。
但这个少年剑修显然是个例外,如果他没有服用驻颜丹或者由于其他原因返老还童的话,他的年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却已达练气大圆满境界,而且有属于自己的灵剑,似乎还不止一柄,如此得天独厚,即便是薛湘灵也忍不住有些嫉妒。
“你也是散修吗?”她同他搭话,试图打听他的身份,“我记得你说过你有师父。”
他并不如修士们对剑修的刻板印象那样冷漠高傲,虽然话不多,却一向温和有礼,对她的问话并无不耐,答道:“我不是散修,只是宗门没落,没什么人。”
她察觉到他的说话方式比上回现代化多了,大概是因为下山已有一段时间,为方便沟通,改变了说话方式,她没放在心上,试探地问道:“你的宗门还收人吗?”能入宗门,当然比当散修好,哪怕只是个没落的小宗门。大宗门人才济济,她担忧被人看破她神识中的青莲,杀人夺宝,小宗门反而能放心一些,更何况这个小宗门还有像他这样的天才,她的修为或许就不足为奇了吧?
他似乎有些惊讶,但很快领悟了她的想法,说道:“这……实不相瞒,我们宗门背负血债,并不是一个好选择,而且短时间内没有再收弟子的打算。”
他言语诚恳,直言不讳,让她略是愕然,随即莫名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一时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这样……”
大概是用了缩地成寸的术法,原本□□个小时的行程,三个多小时就到了。他们将越野停在一处空地上,往车上贴了隐形符咒。
寒冬肆虐,夏秋时的满山苍翠已落下三分之二,树木光秃秃的枝桠交错横生,交织成一片片无边的巨网。挂在枝头的冰棱和雪渍时不时“扑簌簌”地落下,擦过地上绵延匍匐着的灌木和草丛,继续堆叠在被冻硬的泥土上。
从进入大芒山范围开始,一路上都是少年指的路,现在下了车也不例外,三人跟随着他的脚步,往原始山林里越走越深。为了照顾练气四层的李、王两人,他们的速度并不算快。
寒冬腊月,天寒地冻,山中一片萧条,只剩下在雪中露出头角的岩石、光秃的树木和萎靡的草丛灌木,在无比单调的环境下,让人只觉无论走过多少路,都还在原地踏步。
太阳东升西落,如此轮回三次之后,带路的少年终于在一个水潭前停下。薛湘灵往四处端详了一下,周围的景致和他们走过的路中所见到的大同小异,连他们面前的这个表面已经被封冻的水潭也没什么特别的,一路走来,他们见过的像这样的小水潭不知道有多少。
“水潭下面有一个洞穴,秘境就在里面。”少年解说道。
李明真和王修士自告奋勇地上前凿开被封冻的水潭表面,两人合力之下,不一阵就把水潭上的冰层全部凿开了。
她走到水潭边上,往水里张望去,然而无论是视觉,还是神识,都告诉她,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水潭,里面也只有普通的岩石、泥土和鱼虾。
少年施了避水诀,率先往水潭里跳下去,其余三人紧随其后。
水潭乍看起来清澈见底,实则深度足有十几米。三人的闯入打破了被这寒冬封冻起来的水潭的静寂,惊得水潭中三三两两的鱼虾四散而去。
少年一直下沉到水潭底部某处,挥手放出数道剑光,在砂石淤泥中切出了一个缺口,而潭中的水竟然像是对这缺口视而不见似的,没有一滴从缺口下漏。直到薛湘灵跟着他进入缺口时,才发现,原来这缺口下也盛满了水。
所有人进入缺口后,少年让身具土灵根的王修士把缺口重新封上,随即又把缺口上的阵法还原,完全看不出这里曾有过一个缺口的迹象。趁着这档口,薛湘灵举目四望,这处水里黑黢黢的一片,不如水潭中仍有阳光照映到,而且水流较急,不似水潭中沉静,上下左右都是黝黯的岩石,而前后则深不见底,不知通向何处。
封堵好缺口后,三人跟着少年逆着水流的方向潜行,在黑暗又一成不变的暗流里很容易失去时间概念,不知前行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模糊的光芒。
他们游进了光芒里,循着从黯淡到明亮的光芒而行,在光芒最明亮的地方,头顶已没有了土石的阻拦,四人纷纷迫不及待地从水中冒出。
这是一处峡谷,两边山峰高耸陡峭,嶙峋而雄奇,贯穿山间的水流时而潺潺缓缓,宁静清澈,时而湍急成瀑,白浪堆叠,两岸山麓绿树如茵,落英缤纷。与大芒山的穷冬寒月,万物萧瑟相反,这秘境山谷里正是春风送暖,生机盎然的时节。
但作为修士的他们最先关注的却不是这里美妙的风景,不等从水里上岸,李明真就惊喜地叫道:“这秘境里的灵气竟然如此浓郁!”
王修士也是满脸喜色,就算这一趟他们什么都得不到,只要能在这里修炼个几年,不怕修为不能提升。
四人各自上岸后,少年对他们说道:“这里只是秘境外围,我上回探过路,继续往前走会有幻阵、妖兽阻拦,你们是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们走?”
很显然,他是对李、王二人说的,薛湘灵才是他此行真正的同伴,李、王二人不过是帮他好薛湘灵牵线有功,让他们蹭点好处也无妨。继续往前走或许能得到灵宝,但前途未明,若有凶险来临时,他和薛湘灵也未必能腾出手救他们;而留在这里修炼没什么危险,灵宝却是不必肖想了。
李明真和王修士面面相觑,犹豫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做出决定,留在此处修炼。练气后期才有两百寿数,还停留在中期寿命比凡人多不了多少,而他们如今已有□□十高寿。没几十年寿数的他们非常惜命,但求有生之年能修炼到后期延续寿命,早已不复年轻人富贵险中求的冲劲。而且即使他们跟进去,按来之前的约定,凡有所得,都由两位前辈先挑选,只怕他们也分不到什么好东西,还不如留在这里修炼来得安全稳当。
像是对他们的选择已有预料,少年没露出任何特别的神色,与两人告别后,带着薛湘灵往山谷深处走去。
秘境里的土石草木似乎和外边的没什么区别,如果不是格外浓郁的灵气,或许会以为这里只是一个风景别致的普通山谷。但薛湘灵不敢掉以轻心,一直外放着自己的神识,提心吊胆地警惕着。
所以当一道劲风袭来的时候,她几乎立刻就闪避了过去。但还没等她送一口气,另一道劲风就呼啸而至,连续闪躲了数回,往后退了几米,那接连不断的攻击才消停下来。
少年修为比她高,闪得也比她快,在她刚落地时就听到他说:“一阶藤妖,不足为惧。”
方才袭击他们的东西正是攀爬在山壁土石上的一片藤蔓,两人稍离了它的攻击范围,它也没有伏回土石上,而是在半空中挥舞着数不尽的藤条,像是在向他们示威。
她对他点了点头,说道:“我来吧。”她没有斗法经验,需要锻炼,所以才自告奋勇地上前与藤妖战斗。
火克木,她掐起“无明业火”的法诀,瞬时火起如莲,灼烧在张牙舞爪的藤条上。如果藤妖能发出声音,必然已经嗷嗷大叫,即使如今它没有,被火焰灼烧的痛苦也反映在它越发暴烈的攻击上。
无数大大小小的藤条交织成一面大网,将放火的薛湘灵网在其中,让她能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她到底是没有经验,法术又极为耗费灵力,一时间竟无法脱身。
“找到它的主体所在!”站在不远处围观的少年冲她叫道,不知何时剑已握在手中,万一她不敌随时可以出手。
薛湘灵一边用火在无处不在的藤蔓间烧出空隙,一边在空隙间躲避着它的攻击,听闻这话不由豁然开朗,以她目前的实力,是不能将这些藤蔓灼烧殆尽的,但只要烧掉它的主体,这些细枝末节就自然会萎靡下去了。她暗暗懊恼自己果然没有经验,根本没想到对付它的办法就贸然出手,下次一定要学会谋定而后动才行。
脑子里转过这些想法时,她也一心二用地在藤蔓间搜寻着,不多时就顺着这些攻击她的藤条找到了仍然攀倚在山壁上的粗壮藤条,所有的藤蔓都是从这根藤条上延伸出来的。
她以火焰开路,脚步在藤蔓之间穿梭着,直直向这根藤条冲去,耗空体内三分之二的灵力聚起烈焰向藤条呼啸而去。差不多的修为下,依靠本能行动的植物智商远远比不上人类,她的攻击并没有收到太多的阻拦,直到火焰燎上藤妖主体,它才垂死挣扎地狂烈挥舞着自己的枝干,盲目地朝她拍打而去,但随着主体在火焰中逐渐灰飞烟灭,这些藤蔓也渐渐无力地绵软垂落,最终彻底地落在地上,再不复起。
落回地面的薛湘灵舒出一口气,她不仅头发凌乱,衣裤染泥,一身灵力也几乎耗光,不过是一阶妖兽,就让她这样狼狈,这让向来骄傲的她很是懊恼挫败。连只凭本能行动的一阶妖兽都难敌,如果对上的是同阶修士,她根本不是对手,更别说越阶对敌了……
少年走到她身边,看着她低着头懊恼的神情,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然后在他说话之前就被她打断,“我需要打坐一会儿,恢复灵力。”
他眼光微微闪动,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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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君之力,如太形王屋何(四)
薛湘灵在一块岩石上打坐恢复灵力时,少年立在她前方不远处护法,她一睁开眼,那道挺直如松的背影就映入眼帘。除了缺乏高傲冷漠的态度,从俊秀的容貌到正经肃穆的姿态,他没有哪里不符合典型的剑修特质,然而她却莫名地觉得有丝怪异,或许说是违和感……
这只是直觉而已,没有任何根据,而且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她跳下石头,向前走去,不管怎样,他这个人应当是可靠的。
这处秘境里的山谷并不宽敞,两侧山壁之间相距不过五十米,其间还有一道水流纵流而过,两岸宽度都在十五米左右。山壁垂直陡峭,草木丛生间有嶙峋的岩石露出,目测至少有数百米高。虽然山壁间时有大大小小的洞穴,却一直连贯,没有垭口,也就是说,这连绵不绝的石壁始终是同一座山。如果从半空中往下望,就像有人将一座山脉从中劈成两半似的。
薛湘灵仰头望了望身侧的百丈高峰,问道:“能不能从上面翻出去?”
“我试过,翻出去会回到大芒山,”少年没有转头,一直直视着前方,像是时刻警惕着,“这处秘境应当只是这个山谷。”
“而且很奇怪,这两岸不算宽阔,怎么能生长出这么高大茂密的树木……”薛湘灵纳闷地说道。
她话音未落,脚下突然一阵动荡,他的一句“小心”同时脱口而出,她一纵身向山壁跃去,攀附在岩壁的嶙峋怪石上。
只见一只足有四五米长的,全身覆满黑褐色鳞甲的尖嘴长尾怪兽从他们刚才涉足的地上钻出,头上几乎看不见的黑色小眼珠与他们对视着。
“穿山甲?”薛湘灵挑眉讶异的说道。
同样攀附在离她不远处的岩壁石头上的少年说道:“不是普通的穿山甲,它已经变异为灵兽,称作鳞犰兽。”
穿山甲通常食用昆虫,性情温驯,不会主动攻击动物,虽然变异,但或许习性相似,她刚想说要不我们避开它,那鳞犰兽突地摇头晃尾,两人依附着的岩壁又是一阵晃动,泥土碎石扑簌簌地抖落,让他们根本无处攀附。
显然,这鳞犰兽除了身形和攻击防御力外,性情也发生了变异。
两人不得不落回地面,还未站稳,鳞犰兽那长长的嘴巴已在眼前不远,从中伸出的布满湿漉漉粘液的细长柔韧的舌头已在他们周围围成一个半圆,下一瞬就要黏在他们身上。
少年出剑如流光,闪过时地上已落下一截细长的舌头,还在蠕动着,像蛆虫一般。
被断了一截舌头的鳞犰兽吃痛,将舌头缩回口中,躬身一蜷,硕长的身体卷成球状,身上片片坚硬锋利的鳞甲张开,像是一个插了无数刀片的球,径直向两人冲来。虽然身形硕大,它的速度却飞快无比,从它蜷缩到冲向两人,也不够数秒的时间。
有了上回的教训,薛湘灵没有贸然出手,她先是不断地躲闪着,观察它的攻击方式与弱点,再决定如何出手。然而鳞犰兽蜷缩起来后,已将相对脆弱的头部和腹部埋藏起来,只剩外露的坚硬的鳞甲面对敌人,让她一时找不到破绽。且鳞犰兽属土,能控制土灵,凡它过处,地裂石碎,几乎没一处完好的落足之处。
连续躲闪了数下攻击的薛湘灵脑中思考的速度比鳞犰兽还快,鳞犰兽不比藤妖,藤条根茎深入泥土,不能随意移动,而它的速度很快……所以,她要先控制住它的动作!
比起火、金两系法术,木系显然更长于控制,而且木克土,刚好能压制土属性的鳞犰兽。她掐起“一念枯荣”的法诀,由于土地被震碎导致茎断根翻的乱草杂木霎时重焕生机。
地上草木无数,它们在法术下源源不绝地生长着,在泥土下不断粗壮的根牢牢地将泥土束缚住,在地上的茎叶则不断伸长繁茂,汇成一片绿海,让鳞犰兽避无可避,只能溺毙其中。细小却柔韧的枝条勒在鳞犰兽片片鳞甲的缝隙间,扣住它的每一片鳞甲,叫它无论如何挣扎,也动弹不得。
她已经控制住它,但是却犹豫起来,要不要杀它?
“这世界少有灵兽,这鳞犰兽虽然只是二阶,肉质已经不一样,食之有益无害,它的鳞甲可以用来炼器。”少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一会他就走到她身边,又说道:“之前的藤妖同样是二阶妖兽,你没有手下留情,为什么现在却对这鳞犰兽于心不忍?”
薛湘灵嘴角一抽,说道:“不,我只是总觉得它是保护动物,下不了手。”
少年:“……”
秘境中灵气充裕,千奇百怪的妖兽灵兽也层出不穷,不过走出数百米,两人身侧的水流中忽然巨浪滔天,在这道并不宽敞的小河流中竟升起层层叠叠的水墙,冲着他们扑面而来。
水墙落下,只见一条身形似鲨,四五米长的大鱼在河间冒出,它灰白色的身体十分光滑,没有鳞片,顷刻又缩回水中,扇形屏风似的尾巴在水上一拍,数道水流化为利箭朝二人喷射而来。
薛湘灵一边闪避着,一边忍不住吐槽道:“这是中华鲟啊,这秘境是珍稀动物生态保护区吗?”
少年忍俊不禁地说道:“二阶鳇龙。”
她没有与属水的鳇龙相克的灵根,且鳇龙如它的身体的光滑程度一般的狡猾,在水间神出鬼没,以河水为天然屏障抵挡她的攻击,让她一时间难以对付,虽然没有受伤,全身上下却免不了被水浇了个透心凉。
她忍不住朝站在不远处观望的少年叫道:“如果是你,你怎么对付它?”
少年说道:“我是剑修,自然是用剑,”
他说了等于没说,但那句“剑修”却给了薛湘灵启示。这鳇龙生性狡猾,喜欢躲躲闪闪地攻击,却不肯正面迎敌,如果她的作风也如鳇龙一般,这么纠缠下去只能拼到谁先耗完灵力,但即使是鳇龙先耗空,它在水里狡兔三窟,她也奈何不了它。如果想赢它,就必须出手,哪怕是拼着受伤也得先挫败它。
她能控制的五行中,只有金系与水系不生不克,她扬手聚起金灵之气,汇成锋锐巨剑之形,为了攻势在水中不被削弱,她亲身随金灵而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水里直冲而去。
鳇龙虽然滑不溜手,却毕竟体型硕大,一直无法完全逃脱出金灵剑气的攻势范围,尾部被金灵之剑戳了个对穿。大量血液从窟窿中汩汩流出,河水里瞬间浮现连片血花。
薛湘灵也不好过,她一入水中就被鳇龙控制的磅礴水势震得仿佛五脏六腑移位,下一刻又不得不应付被伤口激起凶性的鳇龙大嘴吐出的连番水箭。她吞下就要脱口而出的血气,不顾一切地往鳇龙身上贴去,她忽然领悟到,不同于蜷成一个刺球的鳞犰兽,要对付鳇龙,近战反而是有利的。
杀敌一千,自损三百,当薛湘灵拖着湿漉漉的身体从水里上来时,不仅灵力耗空,而且脏腑被水势震伤,嘴巴里不得不吞下一股又一股血沫。
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她身边,将一颗丹药塞到她手里,说道:“生机丹,能恢复躯体损伤。”
她也不推托,拿了直接吞下,丹药滚入肚腹中,化为无数股生机之气,迅速地修复着她内脏的伤势。她一边打坐恢复灵力,一边想着,丹药果然是好东西,怪不得李明真如此推崇。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他们相继碰上了火系的火鹳和金系的银貊,薛湘灵对这些妖兽都没有下死手,尤其是银貘,对着它萌萌哒熊猫模样,她差点下不了手。
连战五行妖兽后,她不免有些倦怠,不是身体的疲倦,而是情绪上的厌倦,她问少年道:“这秘境有时间限制吗?”
“不知道,我也是第二次进来。”他说道,相较于她的倦怠,一直没怎么出手的他似乎更比之前神经更紧绷,“继续往前,就是三阶妖兽的地盘了,如果你想休息也无妨。”
三阶妖兽相当于修士筑基期,但妖兽灵智不如修士,除了身躯和本能之外,没有别的斗法手段,所以一般而言,修士能够越阶战胜妖兽。他们二人,一个练气八层,一个练气大圆满的剑修,挑战三阶妖兽不是问题。
她摇摇头,说道:“我们继续走吧,万一这秘境只能呆几天,岂不是耽误时间。”
少年侧过头,目光从前路移到水中,说道:“我饿了,先吃饭吧。”
她呆了一呆,没想到他突然这样说,对练气后期的修士而言,三四天吃一次饭不是问题,他刚才没怎么动手,怎么都不像肚子会饿的样子。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讶异,扬手一挥,一道剑气破水而入,随后几条银鱼翻起白肚浮出水面,被他隔空一收飞落到两人面前的砂石地面上。
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非常熟练地用剑气为几条鱼刮去鳞片,开膛破肚,撒上随身带着的调味料,她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把去腥味的姜丝散在鱼身上。
为了方便操作,他在地面上席地而坐,做完这些,他抬头对还愣着的她问道:“会烤鱼吗?”
“会。”她连忙点头,直接在几条鱼周围聚起火灵气,让火灵气将鱼托在半空中炙烤着。幽蓝色的灵火非普通的火可比,不一阵,鱼肉泛起金黄色泽,焦香味也扑鼻而来。她原本以为自己不饿的,这时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可以吃了。”她收回火灵气,说道。
他也不客气,直接取了一条啃食起来,吞了两口,才对她说道:“这鱼虽不是灵兽,但也有几分灵气,味道比普通的鱼更好。”
她也早就按捺不住,上手一条啃起来,果然如他所言,鱼肉幼嫩至极,鲜香入喉久久不散,让人回味无穷。
这几条鱼从在水里游荡的活鱼到味道鲜美的烤鱼,再到地上的一堆鱼骨,也不过五分钟的时间。将鱼消灭殆尽后,他用洁净术清理干净手和嘴,说道:“我们继续走吧。”
也许美味的食物真的能改善人的心情,她方才的倦怠感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点头应道:“走吧。”
☆、以君之力,如太形王屋何(五)
秘境山谷的尽头,是一片桃花林,桃花夭夭,流水潺潺。娇红粉嫩的花瓣纷飞漫天,整个山谷笼罩在一片粉瓣红蕊、淡香清甜中。
走进桃花林的两人很快也沾了满身的花瓣,落在肩膀发梢的桃花瓣片片粉嫩娇俏,竟让他们舍不得将它们拂去。
“芳树发春辉,蔡子望青衣。水逐桃花去,春随杨柳归。”
远处的歌声被纷飞的花瓣随风送入耳中,由隐约而至于清晰,曲调悠扬,柔肠百结。
“杨柳何时归,袅袅复依依。已荫章台陌,复扫长门扉。”
两人驻足,缓缓流淌的河水遥遥地送来了一叶扁舟,简陋狭窄的小舟上盛着一抹墨发粉衣的身影。
“独知离心者,坐惜春光违。洛阳远如日,何由见宓妃。”
歌声落下时,小舟在河岸边停驻,少女娇艳的容颜在纷飞的桃花瓣里绰绰约约,眸含秋水,唇如丹朱,身姿袅袅婷婷,仿佛从古画里走出来似的。
这般娇俏的美人让人生不出丝毫戒备之心,她对两人温柔一笑,说道:“两位过五关斩六将走到此处,可谓年少才高。”
薛湘灵茫然说道:“请问您是?”
“我是这秘境之主。”美艳绝伦的少女抬起玉雕般的双手,山谷中纷飞的所有花瓣向她的指掌间飘飞而来,叠起高高一堆,她轻轻地朝掌中花瓣吹出一口气,那一叠柔软粉嫩的花瓣又向四处飞散而去,飘飘扬扬,却没有一瓣落地,而是尽数回到了枝头,重新结成一朵朵娇艳欲滴的桃花,夭夭灼灼,灿若云霞。
“实不相瞒,这秘境是我的主人所开辟,专供后人历练。有人但凡能行至此地,便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愿望……”薛湘灵怔怔地说道,“什么都可以吗?”
少女的笑容如桃花般娇艳,眼眸如河水般清澈,声音绵软如春风,“你不妨先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想,”她微微恍惚起来,喃喃地说道,“我想让外婆回来……”
“外婆?”少女微微一笑,扬手卷起无数花瓣,在不远处形成一个两米高的花瓣漩涡,“你看,这是不是你的外婆?”
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显露出一个人形,苍老的面容,枯瘦的身躯,双目却炯炯有神,脊背也仍然硬朗地挺直,步伐稳当地朝她走来。
薛湘灵倏地睁大双眼,几乎要落下泪来,一边叫着“外婆”,一边冲上前去,将老人抱住。
簌簌而落的桃花瓣落在死别重逢的祖孙二人身上,粉衣少女嘴边扬起一抹欣悦的笑意,转身对少年问道:“这位道友,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愿望吗……”他垂下眼帘,直至完全闭上眼,片刻后复又睁开,摇了摇头。
粉衣少女打量着他的神态,好奇地问道:“你难道没有愿望吗?”
“自然是有的,”他微微一笑,料峭的身形在这飘漫山谷的温软桃花里仿若一抹清冷的月色般格格不入,“但是能轻易实现的就不是愿望了。”他直直地盯着少女,漆黑的眼眸仿佛浸入了山巅雪水,寒凉而沉静。
粉衣少女娇艳的神容微变,说道:“你没有……”
他没有搭话,只是背靠着一棵桃木,遥遥地望着不远处与去世多时的外婆共叙天伦的少女。
他面前的粉衣少女面色变了又变,惶恐又疑惑,作为三阶桃花妖,除了能迷惑人心的桃花瘴之外,她并没有什么攻击力,若真打起来,她根本不是眼前这个练气大圆满剑修的对手。可是他却没有与她动手的意思,甚至没有唤醒自己的同伴,她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
不远处的薛湘灵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异样,从外婆瘦削的肩膀上抬起头来,擦了擦满脸的泪痕,带着笑容搀扶着外婆往桃林边缘走去。
一直注目着她的少年微微蹙起眉头,问桃花妖道:“要是她走了出去,会怎么样?”
那种惑人的娇艳之色已从桃花妖脸上消失,她老实的答道:“会离开秘境。”
少年正考虑着要不要唤醒沉浸在幻境里的少女,那边的一老一少已经行至桃林边缘,只差一步就要踏出秘境。
她却停下了脚步,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对老人说道:“外婆,你在外面等我好不好?我很快就会出去,和你一起回家。”
少年的眉头舒展开来,收回了欲迈出的脚步。
桃花瘴幻化出的老人仿佛想说什么,却被少女稍稍用力,推出了桃花林外,身影瞬时化开如轻雾散去。
薛湘灵回过身,重新回到桃林中央的两人身边,对少年说道:“我们继续走吧。”
桃花妖疑惑的眼神落到她的身上,她看不出这少女究竟有没有堪破她的桃花瘴,不由启唇说道:“你……”
薛湘灵的目光转向她,眼眸清澈而澄明,对她笑道:“你很漂亮。”在桃花妖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又加上一句:“我还第一次见到和我一样好看的人。”
桃花妖默然一阵,纠正她道:“我不是人……”
少年也有些哭笑不得,对薛湘灵说道:“走吧。”
桃花妖撤去桃花瘴,千树万树桃花开的景致瞬时消失,他们身边唯有一株高大的桃木,树枝上千朵万朵桃花灼灼而绽。桃花妖坐在树枝上,一身粉衣仿佛与树上的桃花融为一体。
薛湘灵走之前对她挥了挥手,真挚地说道:“谢谢你。”
她不解其意,只是用莫名的目光目送着两人走远。
“你一开始就看出这是幻阵了么?”薛湘灵问他道。
他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是她说话之后才察觉,毕竟是三阶妖兽。倒是你,我还以为……”
“我陷入幻境无法自拔了,”她替他说完,自嘲地笑了笑,“我多希望是真的啊,可惜我清楚地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外婆永远也回不来了。”
他欲言又止,一切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没有失去过至亲的人永远不知道失去的痛苦。
三阶桃花妖像是一个分界点,在她之前的一、二阶妖兽不足为惧,薛湘灵一个人就能够对付,而在她之后,少年剑修却不得不出手了。
他的剑匣中有三柄剑,一曰含光,视之若无物,触之而不觉;二曰承影,淡然如影,若有似无,触之微然有声;三曰宵练,同光和影,过物而不沾。这三柄剑为上古大能所铸,被他的宗门祖师所得,流传至今,不知多少代宗门剑修想成为这三柄剑的主人,可惜这三柄剑就像沉睡了一般,至今未曾认主,一直只是作为寻常法器使用。如今传到他手里,他也未曾使之认主,只是作为剑修,手中不能无剑,这无主之剑,正好供他驱驰。
这三柄剑形似孪生,皆是至轻至薄,区别只在它们的明暗程度而已,含光至明,承影至暗,宵练则无明无暗。
此刻,他唤出含光,从剑本身,到散开的剑影,再到勃然而出的剑气,像是无数道光,灿然耀眼,直直向前方的怪物冲刺而去。
那名唤猼訑的怪物体型像山羊,头上却有四只耳朵,尾端有九条尾巴,不长在头上而在背上的赤红眼睛大而恐怖,像是两只鬼眼一般。灿烂至极的剑光刺伤了它的眼睛,惹得它四蹄狂踏,仰天长啸,足下带起的震动令地面裂陷,发出的吼叫像是能穿透人的耳朵,直入头颅。
薛湘灵也看出它那恐怖异常的眼睛似乎也是它的弱点,召出“无明业火”,向它的眼睛燎去。
猼訑四蹄疾驰,九尾挥摆,极速地在剑光火影之间穿梭着,避开了对准它双目的攻击,但在两人急攻下,也不免皮肉被划过燎伤,眼睛也不免被剑光和火光灼伤。然而它却浑然无觉似的,在满天光芒中吼叫声越发尖利,看似柔软实则能碎金石的九尾攻势也越发激烈,竟然越战越勇,无畏无惧。
如果薛湘灵一个人,必然已经败下阵来,现下就算有少年帮她抵挡,也不免受了伤,她微微喘着气,丹田中的灵力差不多虚空。眼见猼訑的一条尾巴就要拦腰扫过,她的步伐却越发滞涩,来不及躲闪。就在尾巴上的绒毛已经触及她的身体时,她背后的衣服突然一紧,脚下一空,身体随着背后的抓力向上飞去,那尾巴从她的腿下险险擦过,将她身后那棵两人合抱粗的树木拦腰折断。
薛湘灵控制着自己的身体落回地面时,只见少年剑修已经腾空而起,原本漫天的剑光重聚为一,被他握在手中。他抓住猼訑由于攻击而停滞了瞬间的空当,翻身落到猼訑头颈之间。猼訑的九条尾巴一齐朝他兜头罩来,他却不管不顾地将手中的剑直直刺入猼訑背上的双目中。
剑尖将将陷落到猼訑双目中,他便已被猼訑的九尾打飞出去,重重地坠入河中,“砰”地一声溅起了巨大水花。
薛湘灵愣了一瞬,却没有到河里去找他,而是以丹田中最后的一丝灵力化出“无明业火”,冲着猼訑已经被损伤的双目中击去。由于双目受损,猼訑的动作也迟滞下来,身体乱抖,四蹄乱踏,九条尾巴的攻击也毫无章法,击落了无数土石树木,却触不到闪避得并不灵活的她,也闪不开这一道并不迅猛的法术,那已鲜血四溅的双目被烧成了两个焦黑的窟窿。
这时,被击落河里的少年才破水而出,剑光如雨,纷纷刺入猼訑周身,从它体内涌出的鲜血把它白色的毛尽数染红,它发出最后一声惨烈的嘶鸣,便九尾垂落,轰然倒地,再无声息。
☆、以君之力,如太形王屋何(六)
终于消灭了这难缠的三阶妖兽,薛湘灵舒出一口气,抬眼却见那皮焦肉烂的猼訑尸体突然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空气中,不由愕然,问道:“它为什么消失了?”
这一战消耗颇大,少年背靠树木倚立着,手中的剑化作流光回到了剑匣里,望着猼訑消失的地方,神色有些不自然,如果靠近看,还能看到他耳朵变得微红,他似乎有些犹豫地说道:“你……还有衣服吗?”
她愣了一下,对他的答非所问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但随即她低下头,立即就明白了——她胸前的衣服裂开了一道口,隐隐约约地能看到里面的少女内衣。不可抑制地,她脸上顿时充了血,恼羞成怒地叫道:“你看到了?”
“没有。”他答得很快。
她翻了个白眼,鬼才信,不过这种意外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她正要走到树丛里换下身上由于几场斗法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衣裤,却蓦地感觉一个黑影向她蒙来,在她反射性的想闪开时,却看清楚了那是一件蓝色道袍。
“这是我的宗门弟子服,比普通衣服结实,对攻击有一定的防御力,你套在衣服外面吧。”只听已经完全背过身去的少年说道。
她接住那件宽大的对襟长袍,说道:“你不需要吗?”
“你的实力不如我,而且是女孩子。”
她虽然有点不服气,但心知他说的有道理,单就性别而言,他的衣服破了总没有自己的衣服破了那样尴尬。于是接受了他的好意,换上新的衣裤后,将那件弟子服套在外面,这道袍对她而言有些过于宽大,不得不用法术缩小了一些。
待她换完衣服,他才说道:“我怀疑这个秘境里有的妖兽不是真的……或者说,这不是一个秘境。”
听了这话,方才看到妖兽尸体变成光点消失的惊愕又回到她心里,“不是秘境?那是什么?”
“我们宗门的祖师在开山立派前曾得一位高阶修士教导,算是他的记名弟子。后来那位修士失踪了,大芒山是他最后出现的地方,这个‘秘境’或许是他创造出来的幻境。”他没说的是,这件事原本是他们宗门的秘密,但现下宗门式微,为了找到修复师父丹田的办法,也为了尽快提升自己实力,以报宗门满门血仇,无所谓让几个散修知道这个秘密。
祖师曾费了不少工夫在大芒山中寻找她师父的踪迹,最终却只在那个水潭底下发现了师父布下的法阵。然而当她破解法阵进入后,却再也没回来,如同那修士一样消失不见了。修士时常闭关修炼,三年五载不见人影是常事,以致于她的门人弟子在多年后才发觉祖师的失踪,这时,那个法阵已自行修复,恢复如初了。祖师在宗门只留下关于法阵的潦草记载,其后的宗门弟子在阵术一道上只是粗通,竟没有一人能破解这个法阵。
薛湘灵摸了摸身边的山壁,粗糙的土石触感和真实的别无二致,她有些不可置信,这竟然是幻境?她问道:“那位高阶修士修为有多高?”
“据祖师的记载,那位是化神期的修士。”
她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化神期!这还是她第一次确切地知道这世上真的出现过化神期的修士!传说化神期修士能穿越虚空,跨越世界,遨游于三千世界之间,营造这样的幻境倒是小菜一碟了。
“这个世界这样缺乏灵气,这位前辈竟然能修炼到化神?”她疑问道。
“他是从其他世界偶然来到这里的。”少年说道。
其他世界……她忍不住浮想联翩,不知道其他世界会是怎么样的情形?可惜她现在只是炼气期的小修士,不知多久才能修炼到化神,穿越时空,遨游宇宙……
纵然再是向往和失落,眼下也只能脚踏实地地慢慢前行。而且这个幻境源于化神期修士,对她的修炼大有好处。
两人各自恢复灵力后,继续逆流前行,越往前走,遇见的妖兽越是强大,但终究没有超过三阶。少年猜测,这些妖兽是根据进入幻境修士的修为幻化出的,不会出现超出修士修为太多的妖兽。
即便如此,对付从一只升级到一群的一、二阶妖兽,和实力越发强大的三阶妖兽,他们仍是逐渐左右支拙起来,身上的伤也越来越重。幸亏少年身上的丹药不少,薛湘灵又修习了能操纵万物生机的“一念枯荣”,跌跌撞撞、走走停停地终于走到了这处山谷的尽头。
这幻境山谷中不仅没有四季变迁,而且不见日月更迭,永远是一片春光烂漫、阳光璀璨的时景。两人也不知自己究竟走了几天,饿了就抓河水中的鱼或者普通的飞禽走兽吃。奇怪的是,他们杀死的妖兽会化作荧光消失,普通的禽、鸟、鱼却不会,不仅不会,还能饱腹。他们怀疑,这幻境也不完全是假的。
山谷的尽头是一道瀑布,在水声哗哗中白浪滔滔滚落,像一面白色幕布。但与寻常的瀑布不同的是,这道瀑布不是悬挂在山崖上的,而是直接从虚空中坠落,这道水流就像是直接从天河倾泻下来一般。
在瀑布下的水潭上,矗立着一栋竹木楼阁,共有三层,外表精致玲珑,每一个角落都匠心独具,可谓艺术品。
两人停在岸边,面面相觑,这幻境一路行来都只有自然风光,没有半点人工痕迹,到这里却突然出现了一栋楼阁,其中肯定有蹊跷,因此他们都迟疑地观望着。
“如果这里有高阶修士,在我们进来的时候肯定就已经被发现了,”薛湘灵说道,“如果跟我们修为差不多,我们也不必怕他。”
“也可能没有人。”少年打量着那楼阁,说道。
“那我们过去?”薛湘灵问道。
“让我先看一下,有没有法阵。”
法阵一道,薛湘灵才刚刚入门,远远比不上精通此道的他,只能看着他涉水而上,在楼阁外围小心翼翼的摸索试探着。他沿着楼阁外围走了一圈后,挥手召出漫天如细针般的剑气,仿佛毛毛细雨降临人间一般,无孔不入地向看似毫无阻隔的楼阁四周刺去。
在这无数细小的剑气落下时,楼阁周围的水面瞬时亮起了一层微光,将楼阁围绕其中的一圈法阵符文显现出来。他控制着无数细微的剑气千方百计地融入那蛇行龙游一般的符文中去,大部分剑气都没能成功,消弭在法阵中,只有极少数在极刁钻缝隙里钻进了多不得一笔的符文里。
几秒钟之后,他的额头渗出了冷汗,丹田内的灵力所剩无几,只是咬牙硬撑着。又过了几秒,他像是受到了什么攻击似的,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手捂住胸口,一缕血痕划过嘴角。
看见他的情形不妙,还在岸边的薛湘灵惊叫道:“你怎么了?”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苦笑着说道:“没事,想破阵被反噬了。以巧力破结丹期修士布下的法阵,还是太勉强了,果然是一力降十会。”
听闻这是结丹期修士布下的法阵,薛湘灵略是惊讶,思考了一阵,问他道:“你们宗门祖师的修为有多高?”
他略一想,也明白了,说道:“这应该就是祖师布下的法阵。”
然而即使知道了这个,也没什么用,他们只能望洋兴叹。
她无奈地说道:“看来你们祖师不想让后人进去啊……”
少年服下一颗生机丹,没接话,直接盘腿打坐恢复灵力。
薛湘灵还在望着那矗立在潭水上岿然不动的楼阁,据这少年所言,他们门派的祖师进入这幻境后就失踪了,如果他坐化在这幻境里,那么这楼阁中应该会有祖师的遗物。作为金丹期修士,必定身家丰厚,他的遗物谁能不心动?即使这少年不想让祖师的遗物外传,全部据为己有,以他的秉性,也会对她作出补偿。但如果没有破阵的办法,这一切都只是泡影罢了……
不过即使这一趟她什么都没拿到,至少能留在这幻境里与妖兽战斗,积累斗法经验,这是她目前最缺乏的东西。想通了这关节,她心中的失望感没那么重了,淡定了下来。
她刚自我调节完,一旁打坐的少年就倏地站起身来,说道:“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她不由问道。
他探手进入运动外套的口袋中,像是翻找着什么,终于眼睛一亮,拿出一个符咒来,说道:“这符咒里封印着祖师的一道攻击,原本是祖师留给弟子防身用的,有些弟子直到坐化都无需动用,就代代流传了下来。”
他认为有用,对这些事知之甚少的薛湘灵也不由升起了几分希冀,望着他再度走到楼阁外围,祭出一道符咒,攻向法阵连接薄弱的地方。
这轻薄的符咒一接触到法阵,瞬间金光大放,道道金光直直插入到法阵中间,随着一阵“喀拉喀拉”的碎裂声,组成法阵的符文破碎开来。但即使如此,符文仍然有顽强地连接在一起的地方,法阵仍未完全解体。
薛湘灵初涉阵术,也看出了点门道来,对他叫道:“需要帮忙吗?”
他没有托大,点点头,示意她过来,向她指示了破解这个残阵的地方。像在山洞里那次一样,两人合力攻击着这法阵,十几分钟后,法阵的光芒终于黯淡下去,渐渐消失。
即使破解了法阵,两人也不敢贸然进入楼阁,少年先远远地以剑气破开了门扉,控制着剑气在楼阁中四处游走着,确定了没有危险,才示意薛湘灵跟他一起进去。
从外面看起来,这三层小楼不会超过五十平方米,然而走进去之后才发现,它的面积在一百平方米以上。里面空荡荡的,除了四面墙壁,竟什么都没有。
两人难免有些不甘心,于是走上楼梯,上到二楼。没想到,二楼也是这样,家徒四壁,空无一物。直到上到三楼,才出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一个刻画在地上的法阵,和一封悬在半空中的书信。
少年伸出手,隔空将书信取入手中,打开信封,展开信纸,细细读完后,目光复杂地瞥了一眼地上的法阵,才说道:“这是祖师留给后人的信。”
薛湘灵大概也知道这是空欢喜一场,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但他接下来说的话,却瞬间让她凝重起来。
他直接先说了重点:“这个法阵是个传送阵,可以传送到另一个世界。”
☆、以君之力,如太形王屋何(七)
薛湘灵猛地抬头侧目盯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祖师的师父是个化神修士,来自其他世界,他在穿梭宇宙时遇到了虚空风暴,被卷入时空漩涡里,流落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所在的宇宙不同于他所在世界的宇宙,除非修炼到大乘期,否则他无法直接跨越时空回去。但这个宇宙的天道法则与他认知的相悖,他无法感应天道,也无法修炼。经过千年的研究后,他终于定位到原来宇宙的某个世界,制作出这个可以跨越宇宙的传送阵。”
薛湘灵看着眼前这个复杂到极致的法阵,惊异不已,通过这个传送阵,真的可以去往另一个宇宙吗?
“后来祖师循着他的踪迹找到这里,像我们拿到这封书信一样,祖师也拿到了她的师父留下的信,里面说明了事情原委,以及,这个传送阵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修士的一个机缘,如果有人能够找到启动这个传送阵的方法,那么他也能传送到他的宇宙去。那个宇宙是属于修士的宇宙,没有不能练气的凡人,不仅是修炼成仙,连证道成圣的仙人也不在少数。”
因为惊异与激动,她的心脏急剧地跃动着,面上也微微充起血,面皮涨红。任何一个被拘囿在这个灵气稀缺、资源匮乏世界的修士听到这个消息,没有不激动的可能。
“看了书信,祖师的反应和现在的你我一样,”他笑了笑,继续说道,“她决定留下来研究这个传送阵。几百年后,她终于研究出开启传送阵的方法。但这个传送阵每传送一个人都必须消耗巨量的灵气,她几乎挖空了大芒山的灵脉,才足够自己使用。所以她不想将这件事公之于众,甚至连宗门弟子都没有告诉,却留下了这封书信。”
“至于这个幻境,原来是那位化神期修士为辅助祖师修炼而制造的,祖师走之前,将它放在传送阵外,主要是为了保护传送阵不那么容易被发现和免受自然天灾的损害,而且万一真有宗门弟子根据她留下的记载进入幻境,也可以作为磨砺。”
“那你们祖师有提到这个传送阵要怎么开启吗?”她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将书信收入口袋里,望向近在咫尺的传送阵,说道:“祖师走后,它一直处于开启状态,只需要输入足够的灵气……”
她抑制不住心脏“砰砰”的激烈跳动,盯着这个传送阵,她最不缺的,就是灵气了……但这个秘密,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说道:“大芒山的灵脉这么多的灵气,要怎样才能找到……”
他却显得比她冷静许多,至少表面上看上去是这样,“不管怎样,我暂时不会离开这个世界,一来至少是筑基期修士的体质才能承受得住跨越宇宙传送的力量,二来宗门血仇未报……”
他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她的热切,筑基和报仇,这难道不也是她必须要完成的事情吗?如果不能报仇,即使离开了这个世界,她的心魔未除,恐怕不能渡过晋阶时的心魔劫。
“我打算留在这里筑基,你呢?”他像是没有注意她突变的情绪,一边说着,一边径自走下楼。
她跟在他身后,说道:“我也打算留在这里历练。”
走出水潭上的楼阁后,两人没再一起合作,而是各自去寻妖兽历练斗法。不几日,少年便回到楼阁中,说他必须闭关筑基了。离他几步开外的薛湘灵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满溢的灵气,他整个人就像一个盛满了水的瓶子,如果不能将瓶子里的水进一步压缩提纯,迟早会撑爆瓶子。但要是筑基失败,就得自己将一部分水倒出来,然后再接再厉。
他在楼阁中闭关,薛湘灵不敢打扰他,远远地退到岸边。筑基不是一时半刻的事,闭关之后三年五载才筑基的也大有人在,但他并没有花这么多时间。
一旦进入修炼的状态,对修士而言,一秒和一天没什么差别。薛湘灵时而与妖兽斗法,时而闭关潜修,一晃就过去了两年,修为也提升到了练气九层。这天,她刚打败一只三阶妖兽,还没回到瀑布边上,就已察觉灵气的流动和往常不太一样。秘境中的灵气似乎被什么吸引着一样,不断地向楼阁的方向卷去,在楼阁周围形成一个巨大的灵气漩涡。
她不禁飞速地返回水潭边上,驻足观看。
几分钟后,这灵气漩涡渐渐幻化成一柄长剑的模样,但这幻象只维持了一瞬,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在岸边等了一阵,潭中楼阁却仍然门扉紧闭,不见里面的人有丝毫要出关的迹象,想来筑基之后还需要继续闭关巩固修为,便不再等待,自顾自地继续修炼去了。
一转眼又过去了几个月,在山谷中与妖兽斗法的薛湘灵忽地只见不远处剑气纷飞,气势惊人。匆匆将幻化的妖兽斩杀,她朝着那方向走去,只见一群足有数十只的三阶狼妖尽数被剑气穿膛破肚,化为光点消失在原地。
十七八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正在收剑的少年看起来比两年前又长高了一些,原来精致漂亮的眉目也有了英俊硬朗的轮廓。如果说之前薛湘灵面对他,像是面对一泓深泉,虽然深,却仍然能见底,那么这时,他身上的气息已经像深不见底的潭水一般,让她完全无法探测。
“恭喜道友筑基。”她对他作揖说道,有一个认识的人筑基总是能提供一点儿经验的,所以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他笑了笑,神态和先前没什么差别,仍是沉稳温和的模样,说道:“看来你也快了。”
她如今是练气九层的修为,距离练气大圆满只有一步之遥,从理论上说,练气大圆满后就可以尝试筑基,但绝大部分修士进入练气大圆满后,都会用一段时间巩固修为,等待筑基的机缘,或者至少得到一枚筑基丹,才敢尝试筑基。
筑基丹她是不用想了,这种能帮助筑基的珍稀丹药被各大门派牢牢握在手中,即使在门派里也只有精英弟子才能得到。
两人并肩往瀑布的方向走去,她郁闷地发现,他身高增长的速度比自己更快,这两年她也有长高,现在却只到他的脖子,而两年前她可是到他的下颌的。
他没有留意到她的这点小抑郁,跟她讲了一路的筑基心得,回到潭水岸边时,他正好讲完,她便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过两天就出去。”他说道,“你还是留在这里修炼吗?”
她点点头,这个幻境确实是一个绝佳的修炼之处,筑基之前她都会耗在这里。
离别在即,但两人都没有什么离愁别绪,他们都知道,他们还会再见面,至少他们都向往着通过那个传送阵去往另一个世界。
如他所言,少年两天后就离开了幻境。他离开后,薛湘灵的日常活动没受到什么影响,除了和先前一样挑战妖兽、打坐静修之外,还时常琢磨着他曾经告诉她的筑基心得。平心而论,他给予她的帮助已经大大超过她应得的,但他又确实不是心怀叵测的人,这让她心存疑惑的同时,暗中决定有朝一日他要报仇时,她必定会出手相助。
在日复一日的修炼中两年转瞬即逝,她感受不到时日的流逝,只能依靠自己身体的骨龄大致判断,十七岁的时候她步入了练气大圆满,又过去将近一年,她感觉自己从躯体到筋脉丹田已经准备充足,可以冲击筑基了。
水潭中的楼阁被少年剑修布下了阵法,不仅能防御筑基中期以下的袭击,还有聚灵的功能,在里面筑基几乎没有后顾之忧。
她在空荡荡的楼阁二层盘腿坐下,像往常无数次一样闭目入定,但她知道这一次是不同的,心中不免有些紧张,略快地跳动着。
她的灵识像沉入汪洋大海中一般,在识海的最深处,那盏二十四瓣青莲盈盈地绽放着光华,它散发出的无穷无尽的灵气充斥了识海。她的意识最大程度地靠近了青莲,让它的灵气缓慢而稳定地流入自己的躯体中。不久,她整个人的每一寸地方都充满了灵气,却仍然得不断地继续吸收灵气,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胀满的气球,濒临爆炸。尤其是经脉和丹田,这两处痛苦是最重的,已经撑到了极致,仿佛下一瞬就要裂开了。
她曾经听那少年剑修说过,筑基丹之所以能提高筑基的成功率,是因为它要么蕴含了巨量灵力,要么能够强制吸收外界灵气的。一旦服用了筑基丹,不必自己引入灵气,巨量的灵气就会涌入体内冲击经脉和丹田,修士只需忍住痛苦压缩灵气成为灵液就能成功筑基。而没有服用筑基丹的修士,只能自己向体内引入灵气,并运转灵气,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在痛苦已经达到极致的情况下,却还要继续引入灵气并运转灵气冲击自己的经脉和丹田,这是极其困难的事情,需要极其强大的意志力和神识支撑。只要稍有一点儿放松懈怠,中断了灵气的输入,筑基就会失败。
她强忍着丹田和经脉被充斥满溢的胀痛,运转体内的灵气向丹田与经脉冲击而去。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冲击,她的丹田与经脉逐渐承受不住寸寸裂开,随即又被灵气完全修复,修复后的丹田与经脉比之前有了细微的扩张,但很快,这点扩张出来的空间又被充斥殆尽,在灵气冲击下,丹田和经脉继续开裂……如此周而复始,不知多少千次万次,直到丹田经脉无论是在广度还是硬度上,都比之前有了质的飞跃,能够承受得住灵气更为剧烈的运转和冲击,筑基才算成功了一半。
薛湘灵自诩意志力不差,但丹田和经脉破裂的痛苦并不是仅仅靠意志力就能承受的,无论她意志力有多么强大,她终究只是个练气小修士,肉体凡胎还无法逃脱本能的控制,在极度的痛苦之下,她的身体本能地放松了对丹田和经脉的冲击,甚至中断了对灵气的吸收。身体里的胀痛还没结束,她还没来得及产生筑基失败挫败感,只觉神识中的青莲忽然仿佛知道她的心意一般,源源不断地向她的体内输送着灵气,那些涌入她体内的灵气不同于寻常时的平和,而是无比狂烈,在她的丹田和经脉里像爆炸似飞溅四射。她不由大喜过望,连忙继续敛神承受着丹田、经脉被灵气冲击的痛苦。
☆、以君之力,如太形王屋何(八)
在丹田和经脉扩张到一定程度之后,她就要开始压缩体内的灵气,让它们最大程度地凝聚、凝结,直至液化。一般而言,气体的液化能够通过两个条件实现,一是降低温度,二是压缩体积,但灵气与普通气体不同,温度对它没有影响,只能通过压缩体积使其化为灵液。在体内运转灵气压缩其体积虽然同样痛苦困难,却比不上经脉和丹田不断破裂修复的痛苦,她几乎是木然地运转着体内的灵气,她的感官似乎已经在痛苦中麻木了。
当灵气化为真元灵液后,它们所浸泡着的经脉和丹田的部分痛苦的感觉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温暖和舒适,这又给了她一些动力,更迅速地运转灵气,让其化为灵液,更快地积蓄满丹田、经脉。
丹田和经脉充满了真元灵液后,那温暖舒适的感觉不仅充斥了身躯,连神识都神清气爽起来,仿佛脱胎换骨、恍然新生了一般。
她睁开眼,有一瞬的不知所措,她这算是……筑基成功了?
欣喜让她忍不住露出了笑意,随即不知为什么,神识中像是有什么破土而出似的,她心念一动,面前浮现出一道青莲虚影。
她愕然地瞪着浮现在面前的青莲虚影,心念急转间,它不断地出现又消失,完全是受自己意识的操控,而且还可以放大缩小,甚至绽放合拢,一切变幻都在她的转念之间。
神识中的青莲与她相伴相生,她却从来不能控制它,甚至触摸不到它,也不知道它除了能为她源源不绝地提供精纯的灵气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用处。直到现在筑基,她竟然能召唤出青莲虚影,虽然只是一道虚影,它的变幻和散发出的灵力都依赖于她自己的意识和灵力,而不是像神识中的青莲那样深不可测,但已经足够她惊喜。
她一直羡慕剑修少年拥有灵剑法宝,自己只能使用法诀,而现在,她是不是能将青莲作为她的本命法宝?筑基之后她能召唤出青莲虚影,那么结丹、元婴、化神……是不是总有一天能召唤出青莲的本体?她相信,这将是一件超越了世间所有法宝的至宝。
虽然满怀期待,但现在高兴还太早了,她沉淀下自己飞扬的心情,用洁净术清理了身体上由于筑基过程中洗筋伐髓而排出的污秽,就再次凝神入定,巩固修为。
在茫茫识海里,她的意识仍然接触不到青莲实体,她却明显感觉到自己离它更进了一些,这样的感觉让她再次振奋了。她隐隐约约意识到,等她能在识海中接触到青莲的那天,就是她能将它的本体召唤出来的时候。
再次从潜修中睁开眼,她没有丝毫疲惫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力量充满了浑身上下的同时,身体却变得轻盈无比,仿佛一跳就可以飞起。
对了,筑基之后就能御器飞行!她双眼一亮,召唤出青莲虚影,置于自己身下,以灵气驾驭着它托起自己,慢慢浮到了半空中。
她在青莲虚影上坐着,从边缘垂落双腿,穿过楼阁的窗户飞出,仰起头望着广阔明亮却看不见太阳的天空,兴奋地越飞越高,直到感觉灵气越来越稀薄,才蓦然反应过来,再往上就要飞出幻境了。
于是她换了个方向,转而在半空中顺着小河流向飞掠而去,忽然想到李明真和王修士两人留在山谷入口,也不知道他们离开没有……
就在她沉浸在乘奔御风的快感中时,一道尖锐如婴儿啼哭的声音突然贯彻耳膜,惊得她灵力一乱,差点从半空中掉下去。
还没等她稳住身形,一道黑影已经近在咫尺,幸好在过去四年经历的上千场斗法中,她已经积累了足够的经验,也养成了敏锐的战斗直觉,不需要经过思考,身体已经迅速移动,惊险地躲过了这次攻击。
那妖兽没有因为她的迅速躲避而停止攻击,反而加快了速度,接二连三地向她啄来,那如婴儿般尖锐的叫声更是不绝于耳。反应过来之后,她也看清楚了那妖兽——三阶蛊雕。这是她第一次对上三阶中期的妖兽,还是穷凶极恶的蛊雕。不过也好,她正想试试筑基后的战斗力以及如何在斗法中使用青莲虚影。
蛊雕的飞行速度极快,刚刚学会御器飞行的她在它的攻击下只能狼狈躲闪,所以她首先必须降低它的速度。她心念一动,脚下的青莲虚影中化出了另外两个一模一样的青莲虚影,催动木系法术“一念枯荣”,数根粗壮的藤蔓分别从化出的两个青莲虚影中蜿蜒而出,瞬间从藤蔓主干上生出无数粗细不一的枝蔓,对接联结成一个藤蔓巨网,这是她从藤妖身上学到的手段。她并不能无中生有,这藤蔓是她以木系灵气幻化而成的。
她无法直接网住速度极快的蛊雕,只能请君入瓮。但等级越高的妖兽神智也越高,浅显的诱敌之计对它没什么效果。她试图将藤蔓巨网隐匿起来,要瞒过比自己级别稍高一点的蛊雕,她以为会耗去不少灵力,没想到测试之下比预期的要少许多,这应该是青莲虚影的功劳。
原本隐去藤蔓巨网后,她还能的灵力已经不足以驾驭青莲虚影闪避蛊雕的攻击,只能拼着受伤引诱蛊雕进入藤蔓巨网的范围,将它束缚起来。现在比预期的更好,她不仅能够请君入瓮,还有余力在蛊雕的巨喙触及到自己之前,瞬时闪出藤蔓巨网。
如她所料,蛊雕被藤蔓巨网网个正着,尖锐地嘶鸣着,尖利的巨喙、双爪,以及头顶的尖角不断地在密密麻麻的藤蔓间挣扎割裂着,试图破网而出。可惜在它成功之前,她已经施展“无明业火”,如红莲的火焰从青莲虚影中脱体而出,顷刻便蔓延了整个藤蔓巨网。五行之中木生火,构成藤蔓巨网的木灵气为构成火焰的火灵气添砖盖瓦,在藤蔓巨网上燃烧的火焰越发熊熊烈烈。不久,被束缚住的蛊雕留下最后一声嘶鸣,化为光点消失。
这场斗法比她预期中轻松很多,都是有赖于青莲虚影,它似乎没有什么具体的功能,却跟她的意识无比契合,能将她的攻击或者防御手段发挥出最大的效果。她无须去摸索如何适应它,只需要随心意而动就行。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她去找了几只妖兽斗法,惊喜地发现无论是攻击、防御还是束缚、迷惑,青莲虚影都能辅助实现,并且在原有程度上有所加成。
心满意足的她继续沿水流而下,直到望见李明真和王修士两人的身影。
来自筑基修士的威压让李、王两人第一时间感觉到了有人到来,正在潜修的他们立即睁开眼,看清来人后,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随即便是一阵吃惊,四年前她才练气八层,四年后她竟然已经筑基了?但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恭喜前辈筑基。”
他们两人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依旧是老态龙钟的模样,修为却已更上一层楼,都到了练气五层,并且距离练气六层只有一步之遥。她也客气地说道:“你们的进境也不错。”
李、王两人对视一眼后,李明真犹豫地开口道:“前辈能成功筑基,是不是在秘境中找到了筑基丹?”
“没有,”薛湘灵却打破了他们的幻想,“而且这也不是秘境,只是某个宗门专供弟子修炼的幻境,幻境里除了幻化出来的妖兽外,没有其他有价值的东西。”她说的半真半假,虽然那个少年剑修不知为什么对她毫无防备,但她却不能随意将真相告诉旁人。
在李、王两人看来,她却没有骗他们的必要,实力的差距摆在那里,如果说同是练气他们还有一拼之力的话,那么对上筑基修士,他们便是真正形同蝼蚁,生死不过在对方的一念之间。听她这么说,他们不免有些失望,原本以为等到他们修为上去了之后,还能深入秘境探寻,说不定有漏网之鱼。
“这幻境里的妖兽修为会随对战修士的修为而变化,你们也可以去磨练一下,”薛湘灵说道,“但是如果被妖兽伤了,就是真的受伤,死了也是真的死了。”少年离开之前在楼阁布下了法阵,可以隔绝筑基以下修士的查探和防御筑基中期以下修士的攻击,她不担心被他们发现楼阁中的传送阵。
作为散修,而且是没有什么法宝和厉害术法而又将近坐化的散修,李、王两人都是非常惜命的,他们恨不得抓紧每一分每一秒修炼,争取早日踏入练气后期以延续寿命,怎么会不要命地去与妖兽斗法,所以两人只是谢过她的好意却根本没有深入这幻境的打算。
与二人告别后,薛湘灵有些茫然,她原本应该继续留在这幻境修炼,直到修为能够和当世第一人比肩,至少也要达到筑基二、三层的水平,才有跟那个秦齐景抗衡的把握,但她毕竟只有十八岁,长时间潜修难免有些寂寞,她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了,她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
☆、去来之非我(一)
走出幻境,薛湘灵头一件要事就是前往商店买衣服。四年的时间,足够让她长大到让所有衣服变得短小紧窄,更何况在和妖兽的无数次斗法中,她几乎所有衣服都呈现出不同程度的破损。
筑基修士御器飞行日行千里不在话下,她直接来到省城周边某条小商业街。为了避免自己身上破烂的衣服太过引人注目,她隐匿起自己的身形,不动声色地在路边摊拿走一套衣服,再把钱塞到老板的口袋里。
换上路边摊“买”来的宽松短袖衫和短裤,她才敢显出身形走进商场,把身上几乎所有东西,从衣裤鞋饰到电子产品,都换了一遍新的。
把电话卡从早就没电自动关机的旧手机里取出来,□□新手机里,几个未接来电和几条短信立刻争先恐后地跳出来。这个电话卡还是她在海州时办的,知道的人也就只有周传荣和周思琪。她大略浏览了一下短信的发送人以及来电人,都是周思琪,那就没什么大事,把手机塞入口袋里,走出手机店,到隔壁的甜品店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
可惜在作为公众场合的甜品店里,再偏僻的位置也不能完全遮挡别人的视线,她的身影轻易地被映入了旁人眼中。
“薛湘灵,你是薛湘灵吧?”
在她低头看手机的时候,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声音蓦然传入耳中。
她一惊,抬起头望向声音来源——几个刚刚走进甜品店的少年男女,里面有两个面孔是她认识的,是她以前的同学。
一瞬间的怔然后,她立刻作出反应,带着一脸茫然的表情说道:“是在叫我?你们是谁?”
叫她的女生正是她初中时的同桌,另一个女生则是他们班班长。同桌似乎也不敢确定薛湘灵的身份,站在一边的班长扯了扯她,对薛湘灵说道:“对不起,认错人了。”
几个男女生找了个离她较远的位置坐下,虽然刻意压低了议论声,但她们的声音还是传入了耳力非比寻常的薛湘灵耳中。
同桌:“那个真的不是薛湘灵吗?我看很像啊……”
班长:“她不是被资助到海州读书了吗,怎么可能在这里。”
同桌:“也可能趁放假回来啊……”
男生A:“她是谁,长得还挺漂亮的。”
同桌:“是我们的初中同学,因为成绩优秀被资助到海州读书,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不认我们……”
班长:“也有可能是认错人了,你看她身上穿的,我们刚刚在专卖店里看到过,要三千二呢,她的手机,iPhone最新款,六七千,就算去了海州读书,薛湘灵有可能买得起吗?”
同桌:“……可能是我认错了吧,薛湘灵好像也没有那么漂亮。”
他们换了话题,薛湘灵也没再仔细听,但她们的出现倒提醒了她一件事,她曾经的同学、老师、邻居都曾经帮助过她,作为修士,受凡人之恩,必要有所回报,否则对日后修炼多多少少会有些影响,可是怎么回报却是个问题……
她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办法,暂且放下,翻看起了周思琪的短信。几条短信都是三年前的,大概是说她向秦嘉修表白,却被对方拒绝了,说只把她当妹妹看,而她的父母兄长也不同意和秦家联姻,走投无路下周思琪只能求助她。
原来周传荣对周思琪和秦嘉修乐见其成,现在却变了态度,不动声色地和秦家保持距离。但她现在仍然没把握能对付秦家,这世上筑基修士不过百人,作为第一大门派的紫清派却囊括了其中十几人,她还远远不是对手。至少要到筑基中期,她才能对紫清派产生威胁,而要取得压倒性胜利,则至少得是筑基后期……
即使天资出众且拥有金手指的她,也不免叹气,太久了,她从练气一层到练气后期,花了十二年,而从筑基一层到筑基后期,所需时间至少是练气的两三倍,她等不了那么久……
总而言之,作为散修,她还是太过势单力薄了。
暂时想不出办法的事情就先不要想,她先将注意力放回手机打开的页面上。那是李明真告诉她的一个修士网站,要先注册才能浏览里面的内容,完成注册需要至少三名已注册会员的推荐,或者经过管理员的审核。
四年前李明真已经帮她注册了一个账号,只是那时她忙于修炼和制造灵玉、灵珠,对这个网站没有多加关注,后来不多久就进入了幻境,连网络都没有。
四年前,这个网站主要采用论坛形式,而现在已经几乎改为社交网站形式,创办者可谓与时俱进,她饶有兴趣地翻看着热门内容,主要是一些大V的发言,热门第一来自紫清派的明光道长。
紫清派-明光V
5天前
闭关十载,以凝真元,终有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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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最热门的评论是“紫清派-秦齐景V:恭喜师父出关。”在他之后下面一溜紫清派弟子门人的“恭喜师父出关”。除了来自其他门派门人的恭喜,还有不少散修询问修炼心得、筑基心得之类。
基本上筑基修士的修炼心得稳稳占据了热门榜,但也有例外,比如一位德灵门女修的发言也在其中。
德灵门-岚芝V
8小时前
本门新的弟子服饰设计完成。@德灵门-望松[笑脸][笑脸][笑脸]
[图片] [图片] [图片] [图片] [图片] [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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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张图片都是一男一女展示弟子服,薛湘灵特地打开大图看了看,女修仙气飘飘又不失简练明朗,男修则英姿勃发又道骨仙风,确实令人眼前一亮,特别是和她见过的剑修少年所属宗门的弟子服比起来,简直称得上惊艳。
评论中一片赞叹好看,一片跪舔岚芝和图片里叫望松的男修两人美貌英俊,男神女神各种般配,不少年轻散修问德灵门什么时候开放收徒,他们也想进入德灵门;也有人冷嘲热讽德灵门就会搞这些没用的门面玩意儿,后者很快被德灵门弟子围攻群嘲。
在全部热门里,只有两条引起了她的注意。
紫清派V
2天前
七月初七,五年一度由五大门派共同举办的修士交流大会于昆仑山樊桐谷举行,我派掌门明光道长将列席本次盛会,欢迎各方修士前来共同交流。
转发4239 评论3695 赞4845
其余四大门派也发了差不多的信息,不甘示弱地表示自己门派的掌门、某某长老同样会出席。
修士交流大会她也有所耳闻,每五年举办一次,具体时间、地点都由主办的五大门派议定,一般都是在修士聚集地昆仑,届时不仅可以交流修炼心得、上擂台斗法切磋,还能相互交易物品,无论是对于门派弟子还是散修,都是一件盛事,她当然也不打算错过。
另一条是由专门八卦修士花边新闻的娱乐博主发的信息。
伏羲画八卦V
30分钟前
作为紫清派掌门首徒、内定继承人,秦齐景的风流韵事人尽皆知,博主也曾做过这位前辈的历任绯闻女友一览表,详情请见[链接]。
但这条消息可不是关于秦前辈的新情人哟![阴险]日前博主收到消息,秦齐景近日将一位弱冠少年暗中带回门派,据知情人士称,这少年是秦齐景流落在外的儿子。[吃惊]不知道秦前辈的夫人,繁霜前辈反应如何呢?[思考]
另外,这几天发布过相似消息的不止博主一个人,但所有信息都逃不过一个小时内被删的命运,这条大概也不例外,大家且看且珍惜吧。[拜拜]
转发142 评论221 赞106
评论大致分为三派,“删前留名”派,“繁霜前辈和那种马离婚”派,以及“秦公子帅不帅,修为高不高”派。
原本秦齐景的花边新闻与她无关,但当她随手翻看评论时,却差点失手打翻了面前的饮料。
用来八卦的小号
6-12
据某位紫清派弟子透露,秦公子拒绝认亲,秦前辈情绪激动,失手打碎了偏殿的所有物品。以及秦公子原名叫shen xiu huang,长得和秦前辈不像,和繁霜前辈倒是有点相像,似乎还是个凡人,不知道现在开始修炼来得及吗?
她死死盯着那个拼音,怔然半晌后才动起手指,继续翻阅其他评论。可惜剩下的评论也不再出现有价值的信息,而且正如博主所说的,不到一个小时,这条博文就被删除了。
她心中的焦虑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随着博文的被删而消散,紫清派消息封锁得十分严密,在整个网站里也检索不出相似的信息。
只凭相似的姓名发音和是凡人这两点,根本无法确定身份,自己的仇人是男朋友的亲生父亲这种万里无一的狗血剧情,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发生……但无论如何,不去探一探虚实,她没办法安下心来,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紫清派作为第一大门派,必定戒备森严,还要等到修士交流大会的时候,或许才有机会。
她强迫自己从混乱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同桌和班长一行人正要从甜品店离开,他们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她身上掠过,她开始时不以为意,忽然间脑海里却溜过一个念头。
以前她还不知道秦家背后有秦齐景撑腰,想借周家的势力对付秦家,为免秦家查出她的身份后,用她曾经的同学、老师、邻居威胁她,她曾经委托周传荣为自己寻找一个替身。现在这个代替她身份的人,或许还能帮她做别的事,比如调查曾经对她有恩的人,需要什么样的帮助……
☆、去来之非我(二)
暑假,尤其是高考结束之后的暑假,是被鸟笼似的高中束缚着的学生们放飞的时节。尽管天气一天天地热了起来,而且六月的天气忽而骄阳似火,忽而大雨倾盆,也挡不住毕业生们汹涌澎湃的玩乐激情。
但总有些人是例外的,比如何蓉,高考一结束,她立刻就进了餐厅打工。这个餐厅即使在海州城里也算得上高档消费场所,不仅薪酬比同行业的要高一些,而且偶尔还会得到不菲小费,她能得到这个打工机会,还是厚着脸皮拜托了某个对她有意思的富二代同学。
虽然有时候会遇到一些让人厌恶的事情,比如现在,某位满脑肥肠的“成功人士”在她端上饮料时突然捉住她的手不放,还暧昧地在她的年轻柔滑的手背上摩挲着,肥胖油腻的脸上挂着恶心的微笑,问她道:“这位美女,你叫什么名字?”
这样的事情,她不是第一次遇见,她忍着心里翻腾的恶心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挂着刻板的微笑,问道:“先生还需要点单吗?”
她不能疾言厉色,给对方投诉她的理由,不管对方如何出言调戏,她都只答非所问地推荐着本餐厅的菜单,“这个澳洲龙虾是今天早上刚从新西兰空运来的,非常新鲜,先生需不需要来一份呢?”
一般来说,那些人都会适可而止,偶尔还会多添一道她推荐的菜。在这里消费的几乎都是有名望的人,还没有人急色到在大庭广众之下对餐厅服务员死缠烂打。
除了客人的调戏之外,她还得应付同事的明朝暗讽和偶尔的小算计。她得了个空上卫生间,不出意外地又听到同事在背后说她坏话。
“我刚刚又看到那个薛湘灵被客人摸了,她啊,老是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去勾搭那些有钱的老板。”
“长得好的女的就没有不贱的,老是勾三搭四跟鸡也没什么差别了。我们餐厅从来不招短期工,还不知道她给谁睡了才能来做工的。”
她面无表情地在隔间里等她们走了之后才出去,一开始她也曾愤然地和她们理论过,但随后就被她们联合起来算计,不仅被经理骂了一顿,还扣了几百块工资。
她走到洗手台前,看着透亮的镜子里映着自己的面容,明眸皓齿,皎洁明艳,这张脸即使长在从来衣着朴素的她的身上,也能时时刻刻吸引旁人的眼球。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半晌,才低下头去,将双手放到感应式的水阀下冲洗。
可惜,她清楚地知道,这张脸不是属于自己的,甚至连她的名字、身份,以及某部分记忆也不是。
四年前,从她签下那份秘密协议开始,她就不再是那个被父母抛弃,被儿童福利院收养的何蓉了,她是“薛湘灵”,一个从小和外婆长大,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容貌出众,成绩优异,却由于一场夺走外婆生命的车祸同样成了孤儿的女孩子。一夜之间,她的身份、相貌都变成了另一个人,连脑子里都多出一段另一个人的记忆,她一开始不是没有过恐慌的,甚至害怕得夜不能寐,可是她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顶着新的身份活下去。与她签订协议的人对她说过,如果她不能胜任这个身份,他们随时可以换人,她将会失去一切资助,失去这段记忆,被遣返县城儿童福利院。
后来,平淡的生活和艰苦的学习逐渐冲淡了她的恐惧,她偶尔也会思考,真正的薛湘灵去哪里了?为什么那些人会找人顶替她的身份?他们是怎么做到一夜之间改变她的容貌和记忆的?但这些问题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想出答案的,逐渐也被时间冲淡,到现在她已经几乎习惯了自己变更的身份和出众的容貌,甚至享受着美貌所带来的一些好处。
唯一让她难受的是,她的头脑远远比不上原来的“薛湘灵”。在县城时,她的成绩还称得上不错,那是她不甘人下,勤学苦练的成果。但“薛湘灵”,每天只在上课的时候看一会儿课本,不上课的时候就在家里做家务、做点零工挣钱或者和男朋友出去玩,甚至作业也很少全部完成,却每次考试都几乎满分,成绩永远高居榜首。
而她自从转学到海州的学习后,更是难以跟上学习进度。更何况助学基金会只资助她最低生活保障的费用,如果要另外买什么东西,就必须自己赚钱,所以她不得不每逢假期都去打短工。即使每天通宵达旦地学习,她的成绩也从来没上过一本线。
可是,现在的生活总比在小县城的儿童福利院里,一日三餐都不能保证,说不定连高中也没办法继续念的日子好。
她以为自己会继续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在一个不错的二本学校继续读书,毕业或许能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或许还能凭自己出色的容貌跟一个不错的男人结婚。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真正的“薛湘灵”见面,她以为即使“薛湘灵”还活着,天荣集团也不会允许她们有见面的机会。然而这她以为不可能的事情,在这平凡的一天里发生了。
学校放假时,她住在海州的儿童福利院里,同样是福利院,条件却比县城的儿童福利院好上不知多少倍。不仅有整洁干净的宿舍、保证营养的一日三餐,时不时还有企业、单位、社会组织或者热衷慈善的社会名流前来探望,给福利院捐献物资。
她打工的餐厅和福利院在南辕北辙的两个方向,每天上下班都要坐上几乎一个小时的地铁加公交。她下班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半,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终究不好,所以她每天晚上几乎都是掐着点下班的。
这天,她和往常一样还匆匆忙忙的向地铁站走去,还没踏上扶梯,突然被人拦住了脚步。那是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貌不惊人的女孩子,对她说道:“你好,我知道你是何蓉,我想和你商量一些事。”
在对方说出“何蓉”这个名字的瞬间,她全身都僵硬了起来,第一反应就是紧绷着脸否认道:“你认错人了。”
“我是薛湘灵。”对方说道,与此同时,她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平平无奇的容貌瞬间变幻,变为一张与她现在的面容有七八分相似的脸,而那不相似的两三分则比她的相貌更为精致明艳。如果现在有其他人同时看到她们两人,没有谁会看不出哪个是赝品。
“不要害怕,我只是找你帮个忙,或者说做个交易,”薛湘灵对她笑着说道,那笑容盛开在她皎灼皓然的面容上,如同明珠美玉暗夜生辉一般,“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说完,她又恢复了寻常的容貌。
何蓉知道这时容不得自己拒绝,抿着嘴唇默默跟在她身后,莫名的难受和自卑不由自主地在她心中发酵着。
薛湘灵把她带到附近一个茶餐厅里,在位置偏僻的卡座落座,等负责点单的服务员走后,开门见山地说道:“我需要你回宁安镇一趟,帮我调查这些人需要什么样的帮助。”她将一张纸放到何蓉面前,那上面写着曾经对她有恩情的老师、同学以及邻居的名字。
何蓉曾经不得不一遍一遍地临摹过薛湘灵的字迹,她的字非常端正漂亮,甚至不输于市面上卖的字帖里的名家字迹,直到现在,何蓉只有在小心谨慎地写字时,才能写出和她四年前有七八分相似的字迹。如今,她看到薛湘灵比四年前更多了一份飘逸和风骨的字迹,心绪微妙地起伏着。
“我……可以问你一些事情吗?”她神色怯弱,小心翼翼地问道。
薛湘灵的心情同样微妙,因为她看到对方和自己差不多的面容上浮现出从未在自己脸上出现过的胆怯弱势的神色。她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你为什么需要我来代替你的身份?改变我的容貌和记忆,是怎么做到的?”这些问题她从来没有遗忘过,这几年来一直积压在心底。
薛湘灵并不能完全信任眼前这个替代她身份的少女,所以有些事情是不能告诉她的,“其实你没必要知道那么多,我只能说,这些事情不会对你产生任何伤害,我也不会再要回这个身份,你的相貌也会渐渐恢复回原来的模样。”
在对方不容置辩的语气中,何蓉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失落地垂下头去,但在听闻她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又倏地抬起头来。
“你愿意帮我调查吗?”薛湘灵对她的弱质视若无睹,把话带回自己此行的目的上,“这是一个交易,你可以提出你的要求。”
何蓉重新抬起头来,问道:“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你不妨说说看,你的要求是什么。”她的眼睛即使在柔和的暖黄色灯光下也显得格外明亮,为她此刻平凡的面孔增添了一抹光彩。
何蓉咬着下唇沉默了半晌,才犹豫地说道:“我想变得聪明……和你一样聪明,还有我的长相……我不想长得和你一模一样,也不想恢复原本的样子……”
薛湘灵考虑了一瞬,说道:“和我一样聪明办不到,但或许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你的思维能力、记忆力和精神力。至于变漂亮,我可以出钱让你去做个整容,不用担心手术失败和后遗症问题,但是我要求你整容后的相貌和我有相似的地方。”
“真的吗?”何蓉不可思议地问道,她自己原本也不抱多大希望,没想到竟然会得到肯定的答复。
薛湘灵点点头,说道:“那就这样说定了。”
两人离开茶餐厅已经是十点半了,出于安全考虑,薛湘灵将何蓉送回了福利院。何蓉直到入睡之前,都恍惚觉得今晚的经历像是一场梦境一般,然而那份真实存在的名单却在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去来之非我(三)
农历七月初七,是新历的八月十五号,如今才是七月中旬,距离修士交流大会还有一个月时间。但薛湘灵在帮何蓉完成整容恢复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昆仑,除了李、王两人和剑修少年之外,她没接触过别的修士,也从没到过这个世界的修炼圣地——昆仑,在交流大会开始前,总要先探探情况。
昆仑山脉位于华夏之西,自西北往东南绵延五千里,群山万壑,常年冰雪覆顶,在空中望去,如同一条巨大雪龙雄踞于地。薛湘灵曾听过神话称,古时有名唤昆仑的恶龙为害天下,神祇将其制服后封印在此地,便形成了山脉昆仑,因此凡人将昆仑称为华夏龙脉之一。对于修士而言,昆仑则是因其蕴含着这世界上最大的灵脉而成为圣地,是天下灵气最为清正浓郁之所。
镜池位于昆仑中段深处,周遭布有迷阵,非凡人能够涉足;而各大门派则各自占据着灵气浓郁的峰岭,门派中布下护山大阵,即使在空中,也窥不见一丝痕迹。
薛湘灵在X省省城下飞机后,隐匿身形直接御器往昆仑方向飞去,修士网站上有介绍昆仑散修聚居在昆仑山镜池一带,并注明了镜池的详细方位,她并不担心找不到地方。
进入昆仑山脉范围之后,她减慢了速度也降低了高度,在半空中向下望去,随时注意着有无人影,不多久,两道身影就映入了眼帘。
她落下地面,显出身形,掩饰了容貌,将修为压制在练气三层左右——大多数散修修为都在这个层次,才跟上那个人,在他身后不远处叫他道:“两位道友……”
那两人都是男修,一长一少,年长的约莫四十多岁,年少的二十出头,都是一身现代运动休闲装束,背上还背着行囊,要不是感受到他们身上存在着灵力,说不定会让人以为他们只是在进行雪山徒步的驴友。
薛湘灵冲他们露出友善的笑意,说道:“两位道友是要去镜池么?我还是第一次去,能不能带上我一起?”
即使掩饰了容貌,她也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而且修为不算高,对他们造不成威胁,很轻易地,两人同意了她的请求。
三人互通了姓名,薛湘灵假称自己名为赵守贞,年长的修士叫毕海,已有练气四层,年少的叫卢茂德,才刚突破练气二层。她原本以为那两人是长辈与晚辈的关系,但并不是,毕海在俗世行走时无意中遇见已练气二层却对现世修士状况几乎一无所知卢茂德,卢茂德听闻昆仑乃修炼圣地之后,便提出要随毕海一同前往。
卢茂德还年轻,尽管他十八岁才入道,却对自己的修炼之道却充满了迷之信心,对毕海表面上恭谨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轻视,对薛湘灵则口若悬河地讲起了自己的修炼经历。
“那年我高考失利,按照我平时的成绩绝对能上重本线,都怪那年出的题目太偏了。成绩出来之后我喝醉了,不小心撞倒了家里的书架,我家是书香世家,所以藏书很多。有一本书正好砸在我的头上,我以为我会被砸晕,没想到却是被砸得清醒了。神识里出现了我家祖先留下来的书信,说这是一部修炼法诀,只有有灵根的人才能修炼……”
薛湘灵对他的修炼经历没有一点兴趣,而且他这滔滔不绝个不停,还让不让她有机会打听情况了?心里恨不得给他一个禁言术,表面上还得敷衍地应一两声。
“我两年就到了练气二层,想来资质不会差。这次来昆仑,是想拜入某个门派,听说紫清门是第一大门派,我决定先去试试。我看道友你这么年轻,已经练气三层,资质也不错,不如和我一起怎么样?”
“不了,我觉得你资质不怎么样,两年才练气二层,完全是普通修士的水平。”薛湘灵看他不太顺眼,随口打击他说道。
“你——”一腔热情徒然被毫不留情地打击,卢茂德气得涨红了脸,指着毕海说道:“他快五十了才练气四层,我才二十就练气二层了,难道不快吗?”
薛湘灵余光瞥到看似一副和蔼,实则在目光中流露出讽意的毕海,对卢茂德说道:“我打赌,练气初期到中期的门槛就能拦你二十年。”
卢茂德骂了句“狗眼看人低,最好你以后没事求到我头上,否则……”,他轻蔑地笑了两声,就从两人身边走开,但他不知道目的地的具体位置,不敢走远,只不远不近地坠在两人身旁。
这时候,通报自己姓名后一直沉默着的毕海才对薛湘灵开口道:“现在偶然入道的年轻修士几乎都是这个样子,我也见得不少了。”他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大概是看多了。”她还在读初中的时候,也曾经历过一阵玄幻风潮,谁要买了一本,其他人都会争相借阅,或者自己到借书店借一毛钱一本一天的盗版。她看修仙类的时候,还曾猜测过最初设定这个背景的人说不定也是个修士。
她第一次看这种,还是从沈修篁手里借过来的,那本修仙走的是废柴流,男主是个五灵根修士,而修仙界公认的灵根越多越废柴,但架不住作者给男主开的金手指——一个空间法宝,里面自成一个小世界,无限供应的灵气、可以生长万物的灵壤、一大堆顶级法诀和法宝,让男主得以飞快升级,不断开地图收灵兽,开后宫收妹子。结局的时候,男主已在仙界称帝,十个老婆平起平坐都封为妃子。
虽说她看着还挺新奇的,但那十个老婆实在让她膈应,为此还跟沈修篁吵了一架。
“你觉得这本书怎么样?”
“挺有意思的。”
“可是主角有十个老婆……”
“太多了,从情节来看,三个,最多四个就够了。”
“你觉得三四个老婆比较好?”
“从情节来看……”
“滚滚滚!”
想到往事,本就迫在眉睫的焦虑一瞬间又更迫切了几分。她收回思绪,向毕海打听起昆仑的情况。她谎称自己是某个散修在即将坐化之前为了传承而收的弟子,漫无边际地闲聊了一圈,问了不少紫清派的情况之后,才状似不经意地说起:“前辈听说了吗,秦齐景秦前辈最近将他的私生子带回紫清派了……”
名人的八卦总能引起人的谈性,毕海立刻就接了话头说道:“我倒是觉得不是私生子,据说那孩子与繁霜前辈相貌相似。”
“要不是私生子,为什么有人说他们父子不和,闹得很僵?”
“小道友想来入道不久,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牵扯到秦前辈、繁霜前辈和太虚宗的一段秘密往事。”他故弄玄虚地吊人胃口说道。
薛湘灵也配合得做出一副好奇的表情,问道:“什么往事?”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但凡年长一些的修士都知道,而且毕海是个散修,并不忌讳议论宗门是非,他说道:“这就要从繁霜前辈的身世说起了,繁霜前辈天资出众,水木双灵根,六岁入太虚宗,十八岁就突破练气中期,而且貌若天仙,当年引无数修士尽折腰,堪称当世女修第一人。”
他这样说书似的一番话,再配上一副遥想当年的神往表情,让薛湘灵心里暗暗好笑,没想到他不说话则已,一说话竟然是这么拿腔拿调,但表面上还是要继续保持着好奇的神情。
“繁霜前辈的师兄沈鹤与她青梅竹马,也爱慕这个小师妹,但是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繁霜前辈却爱上了紫清派明光道长的真传弟子秦齐景。秦齐景英俊潇洒,修为高强,与繁霜正是才子佳人,天生一对,他们很快就喜结良缘。”
薛湘灵问道:“可是据说秦齐景前辈非常风流,我还看过他的历任绯闻对象一览表呢。”
“所以那沈鹤眼睁睁看着爱慕的小师妹嫁给一个花花公子自然是非常不甘心,”毕海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于是他拼了命修炼,发誓要将小师妹抢回自己身边。然而他为了迅速提升修为,竟去修炼魔功,堕落为魔修……”
薛湘灵略略吃惊地说道:“这世上还有魔修?”
“当然是有的,只是因为魔修功法存世极少,而且十有□□会损人利己,所以正道修士与魔修势不两立,一旦遇见魔修出世,就集体前往围歼,所以魔修数量少之又少。”科普完魔修之后,毕海又自发地接上了刚才的话茬:“沈鹤入魔后,竟杀光了太虚宗的内门弟子修炼魔功,又趁秦齐景闭关,抢走了繁霜母子。秦齐景听闻此事,匆忙出关带着紫清门弟子去追沈鹤。然而沈鹤入魔后修为大涨,最后他虽抢回了繁霜,沈鹤却带着那孩子逃走了,从此不知所终。”
“这样的话,那孩子应该很高兴认回亲生父母,怎么会和他们吵架呢?”薛湘灵问道,“而且据说那孩子还是个凡人?”
毕海摇头说道:“这我也不清楚了,紫清派封锁了消息,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了一星半点。”
在这件事上毕海不能提供更多的信息,薛湘灵没有纠缠下去,将话题引向了别处,心里却暗自在想,如果那个孩子真的是沈修篁,那么堕落成魔的沈鹤……难道是沈老板?可是两家多年邻居,沈老板除了为人孤僻一些之外,并不像是滥杀无辜的魔修的样子,甚至他体内没有灵力存在,根本不是修士。而且他对待沈修篁的态度虽然严厉,却不失爱护,沈修篁对父亲也很尊敬,父子关系融洽。所以,或许是她想多了,那个孩子并不是沈修篁。
☆、去来之非我(四)
薛湘灵配合着毕海的速度,经过大半日的跋涉,终于来到了昆仑散修聚居地——镜池。池水蔚蓝,浩淼无垠,横无际涯,仿若大海一般,却又比海少了层层叠叠的波涛,静谧得如同一面明镜,湖光倒影着千山暮雪连绵不绝,像是湖中也存在着一个世界似的。
雪峰湖的水来源于周围几座雪山融水,昆仑的巨大灵脉使山上冰雪也带上了淡淡的灵气,从而雪峰湖水也成为灵泉,虽然灵气比不得大芒山幻境中的河水浓郁,但对于散修而言已是弥足珍贵。
散落在湖畔的修士洞府类型也不一而足,有直接凿山洞为居所的,也有在较为平坦的山地上建起房屋,还有在悬崖绝壁上凌空架起楼阁而居的。
看着薛湘灵新奇地四处打量的模样,毕海笑道:“小道友第一次来,如果没有认识的修士,不妨先在客栈暂居。”
“还有客栈?”薛湘灵惊奇地问道。
“有人的地方总是有生意的,”毕海热心地领着她往客栈走去,“不仅是客栈,还有其他交易,虽然没有摆在明面上,但在这里住久了都知道,想做什么交易就得去找谁。”
客栈是一排吊脚楼样式的房屋,临湖而建,一半架在湖岸,一般悬在湖水面上,每栋小楼样式相仿,细节却各不相同,显得极有意趣。
毕海在其中最大的一栋小楼前停住脚步,扬声叫道:“老孟,我给你带客人来了!”
不一会,小楼木门打开,老孟从里头走出来,她是个练气四层的女修,看上去约莫三十多岁,步伐自有一股袅袅婷婷的味道,实在当不得“老”字。她拍了拍毕海的肩膀,说道:“谢谢你了。”
“哎,是个小姑娘啊,”老孟目光落到她身上,似乎更热情了一些,“就给你打八折吧。”
薛湘灵没料到有这个待遇,有些诧异,但有折扣不要白不要,便说道:“谢谢。”
和毕海告别后,老孟给她指了几栋没租出去的小楼,她都看了看,装作为难地说道:“我初来乍到,不如前辈给我挑一栋吧。”
“哟,不怕我讹你?”老孟戏谑地说道。
“前辈又没有明码标价,要是想讹的话,怎么样都可以吧?”见她逗小孩似的逗自己,薛湘灵无奈地说道。
“还挺机灵,”老孟笑了笑,随意地说道:“这儿灵气都差不多,你喜欢哪栋的样式就挑哪栋,没那么多讲究。”
她便随便指了一栋,在老孟手里领过钥匙时,却瞥见卢茂德这才走上前来,他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和毕海,先前似乎是在观望。
卢茂德犹犹豫豫地问道:“这儿住一晚要多少钱?”
“日租一块灵珠或者灵玉一天,月租三十,年租三百六十五。”老孟刚好和薛湘灵说到价钱,索性对两人一起说了。
“那月租、年租和日租有什么区别!”卢茂德嚷嚷道。
薛湘灵也颇为无语,问道:“前辈不是说给我打八折?”
老孟再次戏谑地笑了,“所以月租二十四,年租二百三。”
薛湘灵有些哭笑不得,说道:“我月租吧。”
“这位道友,你呢?”老孟转向卢茂德问道。
卢茂德结结巴巴地,“我……我没有灵珠、灵玉,能不能用普通的钱?”
老孟也很和气,说道:“行啊,五万一天,月租一百三十五万,年租一千六百万。”
“你不如去抢!”卢茂德愤怒地叫道,“不收就直说,何必这样羞辱我!”
老孟不屑地说道:“没钱就直说,何必嚷嚷这么大声。在市面上购买高品质的玉石珍珠,再请人注入灵气就是这个价钱。”
薛湘灵忍不住笑了出来,卢茂德气得转身就走。
老孟哼了一声,说道:“没钱修为又低,哪来这么大气性!”对薛湘灵说话的时候语气又和善起来,给得起钱的顾客才是上帝,“需不需要订餐服务?每日两餐,蔬菜水果粗粮细粮都有,一个月只要十块灵珠或者灵玉。”
是她疏忽了,筑基修士已经能够辟谷,她没想到饮食方面,考虑了一下,她说道:“我手头拮据,不打算每天吃饭。”
“好,那你需要送餐时就跟我说,”老孟不死心地继续推销了一下,“我们客栈提高的食物都是昆仑修士自己种的,不仅杂质少,还含有灵气,多吃点没关系。”
她装出窘迫的模样,说道:“可我真的没钱……”
老孟笑了,说道:“小道友不用紧张,不会因为你不订餐就不让你住宿的。”
她像是不好意思般尴尬地笑了笑。
薛湘灵就这么在这家客栈住了下来,除了旁敲侧击地从老孟口中探听消息,她还在昆仑山中到处游逛,将各门派外围都走了一遍,尤其是紫清派。她还特地查探了紫清派的守备情况,紫清派守卫森严,由弟子轮流值守,巡视要地,一旦发现异常立刻拉响警报。她对紫清派驻地的地形与建筑并不熟悉,直接闯入无异于自投罗网。
不知不觉她在昆仑住了将近一个月,期间她断断续续地收到何蓉发来的信息,向她汇报调查情况。何蓉的智商提高后有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她从网络上找到一部分人的网络联系方式、社交账号,一一和他们重新加上好友,另一部分年纪比较大的人她则打算近期去宁安镇一趟,亲自上门拜访。
薛湘灵看了一下何蓉已经完成的调查,大部分人所求不过是钱财和前程,这些都比较容易,至于想要和某明星结婚的,她表示无能为力,只能让何蓉再去问。
近来这昆仑的冰天雪地里一日比一日热闹,修士交流大会开幕在即,分散在四面八方的修士只要不在闭关的,都向昆仑聚集而来。而昆仑之外的各门派也陆陆续续地前往昆仑,比起大多徒步跋山涉水而来的散修,他们显得逼格高多了,几乎都是由宗门掌门和长老驾驭法器带着弟子破空穿云,从天而降,昆仑空中闪耀的各色法宝光芒让地上的散修各个看红了眼。
驻地不在昆仑的各宗门几乎都受到昆仑中门派的接待,暂住在各门派所据的山峰上,因此这些时日各门派的守卫也更加森严。但凡能叫得上名号的门派至少有一位筑基修士作为掌权人,一时之间,昆仑中筑基修士达到数十之多,薛湘灵不得不停止了在紫清派周边探查的行为,转而混迹在散修之间,以免被其他筑基修士看破她的真实修为。
她等待的是交流大会开幕的时机,那时各门派几乎所有弟子都会前往樊桐谷,门派中仅留下一两名筑基修士坐镇,或许到时她能找到潜入的机会。这一个月的时间她也不是白混的,借口自己想入紫清派,明里暗里用钱财或是人情关系换回来不少关于紫清派的消息。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修士交流大会是世间修士的盛会,特别是对于无所依靠的散修而言,不少人攒了数年的钱财,只等大会时或许能换到一两瓶丹药。开幕当日,樊桐谷中万人空巷,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平时也算人来人往的镜池却与之相反,人声寥寥,举目无人。
为了避免有人察觉自己行踪诡秘,薛湘灵特地先前往樊桐谷逛了一圈。她看着被修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绕着的各门派物品售卖点、四处向人兜售交换东西的散修、矗立在山谷正中央的五个大擂台,一种既视感扑面而来,凝神一想,这不就跟乡镇上的圩日差不多,顿觉有些好笑。转眼远远望见各门派掌门、长老正从天而降,觉得时机差不多,悄无声息地退出樊桐谷,往紫清派的方向赶去。
紫清派乃修仙第一门派,在昆仑千山万峦中独占灵脉最佳的五个簇拥在一起的峰峦,每一个峰峦都至少有两名筑基长老坐镇。掌门明光道长一脉占据五峰中央的擎苍峰,被秦齐景带回来的孩子自然也随之居住在擎苍峰中。据她打探到的消息,那个孩子被拘禁在秦齐景的洞府中,据说他被秦齐景逼迫修炼,深居简出,除了明光与秦齐景的亲信之外,门派中没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修士交流大会开幕,紫清派中只留三名筑基修士驻守,其中驻守擎苍峰的便是秦齐景的妻子繁霜,秦齐景的二弟子、三弟子负责带领普通弟子巡视戒备,峰中各处防御法阵也全部开启。她不打算和筑基已有几十年的繁霜打照面,也没有把握能闯入秦齐景的洞府中,只能退而求其次——捉一个秦齐景的弟子,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她隐匿身形,故意暴力破坏了一个位置相对偏僻的防御阵,以引蛇出洞。果然,不一阵,几名弟子迅速朝这个方向奔来,探查情况。为首的弟子看上去约莫三四十,修为已有练气七层,跟随他的五名弟子修为普遍在练气四五层之间。
对付这些练气期修士对已经筑基的她而言易如反掌,她掐起木系法诀,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时已将他们束缚了个严严实实,让他们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站在神色恐慌的几人面前,她依旧没有显露出身形,改变了自己的嗓音试探地叫道:“刘太和?”
这是秦齐景二弟子的名姓,这名字一出口,普通弟子都情不自禁地带着疑惑望向为首的那人。她这便知道找对人了,将几名弟子和刘太和一并弄晕之后,扬手卷起刘太和向山下掠去。
☆、去来之非我(五)
这一个月来,她对紫清派周边地形了如指掌,早已计划好绑了人之后立即躲进距离紫清派不远的某个山峰的隐蔽洞穴中。那洞穴隐藏在山峰的雪线之上的悬崖峭壁中,如果不是能御器飞行的筑基修士,练气期的弟子很难发现。
她的行动必须要快,必须赶在其他人发现这几名弟子迟迟不归的蹊跷之前逃出紫清派。以她的速度,她以为完全可以做到,没想到绑着刘太和还没飞出擎苍峰范围,便察觉到整个擎苍峰开始骚动了起来。
从沉默的山麓草甸到寂静的山顶雪峰,几乎是瞬间充斥满了喧嚣的人声和四处奔走的紫清派弟子,混乱从擎苍峰扩大到整个紫清派。她开始时心头一紧,以为是自己的行动出了问题,但随即就转变了想法,因为她远远就望见,擎苍峰上的殿阁、屋舍,几乎尽数浓烟滚滚,有的火势汹汹,有的接二连三地爆炸起来。
出了这种意外,紫清派的弟子大部分都去了樊桐谷,即使发现刘太和失踪,也分不出太多人手去找他,这对她的计划无异是有利的,但她却高兴不起来,那个不知道是不是沈修篁的人还在擎苍峰中,他居住的地方不知道有没有出事,更何况,他只是个凡人……
她心中翻腾起来,焦躁不安,刹那转过几个念头,最后将昏迷的刘太和扔到一个较为隐蔽的岩石堆里,剥下他紫清派弟子的外袍,取了他的身份铭牌,化作他的模样回身向擎苍峰上奔去。她原本也想过偷偷绑架了紫清派弟子之后,化作他的模样探查情况,但这样做风险太大,一旦遇到筑基修士就会露馅,她要找的人又是在秦齐景的洞府中。但现在正是混乱,或许他们顾及不了那么多,而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向着秦齐景的洞府冲去,不一会儿那处在烈焰中冒着浓烟的建筑已映入眼帘。秦齐景的洞府未能幸免于难,和擎苍峰其他建筑一样遭受了火灾和爆炸。
估摸着繁霜并不这洞府附近,她才显出身形拽住一个正在施法救火的弟子问道:“师母和……那个人呢?”她冒充秦齐景的弟子刘太和,却不知道他该如何称呼那个人,只能这样问道。
幸好情势危急,那弟子也没注意太多,只面带急切地说道:“刘师兄,你可回来了,刚刚向师兄还在四处找你!繁霜长老没事,她及时救了秦师弟出来,去了主殿那边主持救援。”
他口中的“秦师弟”应当就是那个人了,薛湘灵松了一口气,又问道:“那秦师弟现在在哪里?”如果他不在繁霜身边,她说不定能亲自去看上一看。
那弟子指了个方向说道:“秦师弟被繁霜长老安置在那边不远……”
她点了点头,正要朝他所指方向走去,然而还没走出几步,便察觉到有筑基修士的气息正向这个方向而来。她用了隐修术压低修为,只要对方不刻意探查,她便不会暴露,但这个时候,那个筑基修士距离这里不过几十米,附近的练气期弟子都能察觉到他的到来,作为“刘太和”,必定会先见过师母,一旦躲避就会被发觉蹊跷。
不管怎样,都会被发现,现在逃走总比站在这里被识破好。距离那个人只有几步之遥,纵然心有不甘,她也只能闪身逃去,不顾那弟子在身后叫道:“刘师兄你去哪儿?繁霜长老和向师兄回来了!”
那弟子刚叫出口,眼前一花,一个身影已经闪到他面前,“你在叫谁?刘师兄?”
那弟子吓了一跳,定了定神,答道:“向师兄,刘师兄回来了,还问了繁霜长老和秦师弟在哪里。可是刚刚不知怎么,突然就走了。”
向宏面容紧绷,眉头紧皱,爆炸、火灾发生后,他除了救火之外,还派人去找了刘太和。可是那些人却回报说,刘太和带着几名弟子去查看某个被破坏的防御法阵了,而到了那个法阵那里,却只见几个弟子昏倒在地,刘太和却不见踪影。所以,现在这个举止异常的“刘太和”实在是太可疑了!
“他向哪个方向走的?”向宏问道。
那弟子也发觉有异,指了“刘太和”逃走的方向,向宏正要去追,却听与他一道的繁霜说道:“我去。”
她没有多加解释耽误时间,转眼便不见了。向宏很快反应了过来,眼前这弟子已有练气中期修为却丝毫没有察觉那人的异常,说明那人要么已有筑基修为,要么有特殊法器,无论如何还是由筑基期修士去追比较妥当。他转而向暂时安置秦师弟的地方走去,繁霜安排了救火和巡视了各处火灾情况后,放心不下秦师弟,便回到洞府这边。现下她去追踪假扮刘太和的人,他便代她去看一眼。
秦师弟被安置在不远处的山壁前,他是个凡人,为了保护他,周围被繁霜布下了防御法阵,他也只能站在五米开外,无法靠近。
“秦师弟,你还好吧?”他对着正倚靠山壁席地而坐的少年问道。
那少年转过头来,只对他点了点头,态度很是冷淡。向宏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漠,这个师弟就连对作为生父的秦齐景也是爱理不理的,更别提其他人了。他也不自讨没趣,问上一句也就转身离开了。
正在飞速逃离的薛湘灵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有人紧追不放,而且还是筑基修士。虽然现在以她全力逃跑的速度,对方一时半会儿追不上,但她的修为在自己之上,被追上是迟早的事。而且,更糟糕的是,在两人的距离拉近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对方开始攻击了。
作为女修第一人的繁霜,她的本命法宝冰雪双剑同样闻名遐迩,薛湘灵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要领教它的威力。
纵然是昆仑山上冰天雪地的寒冷也无法企及冰雪双剑自身后袭来的寒意刺背,薛湘灵背上寒毛直竖,险险躲过了身后的数次突袭,擦身而过的霜寒气息让她的发丝上都凝出了一层冰霜。
逃跑与闪避,二者不可得兼,在她避过冰雪双剑的同时,繁霜与她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了一段。而且,一波攻击之后,她根本没有得到喘口气的工夫,冰雪双剑接连不断地纠缠着她。在这样的逼迫之下,她不得不转过身来直面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繁霜。
繁霜年纪已有六七十,这个年纪对于寿限四百的筑基期而言四分之一都不到,因此她的容貌也与妙龄少女无异,娇艳的容颜衬着一身寒霜般白衣与冷傲的神情,可谓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在薛湘灵探听到的消息里,那个“秦师弟”和秦齐景长得不像,与繁霜倒有几分相像。此时,她直面着繁霜,第一反应竟是在她脸上试图找到与沈修篁相似的地方,然而却一无所获,沈修篁相貌平庸,繁霜却貌若天仙,根本没有哪里相似的。所以,或许那个人真的不是沈修篁吧……
她在打量繁霜的时候,繁霜也在审视着她。两人都是筑基期,繁霜的修为又比她高上一些,她掩饰容貌的法术瞒不过繁霜,繁霜意味不明的目光在这个意外年轻的少女面容上扫视着。
两人对峙的第一时间,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手。这样的相互审视持续的时间也不过十秒,繁霜首先开口质问道:“你假扮刘太和潜入紫清派,是何用意?紫清派中建筑爆炸起火,是不是你的手笔?”
两人修为相差不大,真的动起手来是两败俱伤的局面,薛湘灵认为她或许想拖延时间,等待紫清派其他修士。可是她一味逃跑也不是办法,光繁霜一人她就没办法彻底摆脱,更何况或许还会有更多人前来支援繁霜。
她得先澄清自己:“我没有恶意,刘太和也没有受伤,爆炸的事我没有做过也没有能力去做,我可以立心魔誓。”
繁霜的神色依旧冰冷,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再度问道:“那你为什么潜入紫清派?”
薛湘灵脑中念头转了几番,她的真面目和修为已经暴露了,紫清派中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故,短时间内她恐怕没有机会再潜入紫清派,更别说搞清楚“秦师弟”究竟是不是沈修篁了,但如果现在她向繁霜坦白,说不定能得到答案。不仅繁霜,就连秦齐景都不会知道她和秦家的仇怨,她现下是个筑基修士,他们没道理贸然和她对立。
“我前段时间听说秦齐景前辈找回了儿子,他以前的名字和我失踪的一个朋友差不多,所以我想去看看究竟是不是他。”她坦白地说道。
繁霜问道:“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沈修篁,茂林修竹的修,独坐幽篁的篁。”
繁霜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动,似乎缓和了一些,却仍然让人摸不清态度,说道:“我们下去说话。”
见繁霜似乎对她消弭了敌意,薛湘灵也略略放下心来,随着她落到地面上。两人脚下正是一处雪山断崖,如果不是从空中降落,而是沿山攀爬的话,爬到崖上的难度极大。
呼啸的山风带着冰雪的温度席卷而过,悬崖绝壁□□突出的岩石之上站着的两个女子身形单薄,却丝毫不为所动。
“我的儿子确实是这个名字,如果不是重名,他就是你要找的人,”繁霜说道,“既然你能够只为确定他的身份就费尽心思潜入紫清派找他,那他现在身处险境,你想必也会帮助他的吧。”
“他怎么了?”薛湘灵急切地问道。
“时间紧迫,我不能解释太多,”繁霜说道,将一个发簪递到她面前,“你到镜池找孟珺,将信物交给她,她会带你去见他。”
薛湘灵接过那精雕细琢、玲珑剔透得仿若无物的发簪,满肚子疑问还没出口,便见繁霜已经飘然离去,转瞬消失在茫茫雪境冰川中。
☆、去来之非我(六)
薛湘灵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对长居在昆仑的散修打听了个七七八八,却从未听闻孟珺这个名字。或许他是交流大会期间来到昆仑的修士吧,她这样想道。
要打听暂住在镜池的修士,最好的途径莫过于去询问客栈老板,所以她一回到镜池,便直冲老孟而去。
是时老孟刚从樊桐谷回来,从交流会上顺利换到不少丹药的她眉目间满是显而易见的欣悦神色,但在听闻薛湘灵的问话之后神情却微不可见地沉了下来,“这个人我认识倒是认识,但我不好透露客人隐私,你先说找她做什么?”
“这……也是我的隐私吧,”薛湘灵说道,语气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前辈只要为我引荐就好了。”
老孟沉默着打量了她一番,薛湘灵敏锐地感觉到那种审视目光和方才的繁霜竟有几分相似,她试图让自己的神色表现得更恳切一些。
半晌后,老孟才说道:“你跟我进来吧。”
两人原本站在老孟的房子外边说话,老孟说完这话后将她引进了屋子里。如果不是信任之人,少有修士欢迎外人进入自己洞府,即使是开客栈的老孟也不例外,谈生意一般都是在屋外。薛湘灵也是第一次进老孟的屋子,她显然是个很注重生活品质的人,房子内部空间用术法扩大了,不仅有舒适的家具,还有不少精致的装饰。
老孟没请她坐下,薛湘灵就站着,催促般问道:“可以告诉我了么?”
再度打量了她一番,老孟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就是孟珺。”
薛湘灵一时瞠目,不可思议地瞪着她,“可是……”
“我姓孟,是孟珺有什么奇怪的,”老孟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现在可以说你找我有什么事了么?”
薛湘灵眼睑微垂,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可是不相信她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况且以自己的筑基修为,即使对方心怀歹意,自己也不至于吃亏。她拿出繁霜交给她的发簪,问道:“前辈可认识这个发簪?”
老孟盯着那发簪,惊讶显而易见,“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薛湘灵故意打了个哑谜:“我一个朋友的母亲交给我的。”
“繁霜?”老孟的目光转而盯着她问道。
她点点头。
老孟少见地沉肃着脸说道:“事关重大,你必须将前因后果告诉我。”
修为差距摆在那里,她无需太过谨小慎微,便将之前对繁霜的说辞复述了一遍,又说道:“之后,繁霜前辈被将这个发簪交给我,让我到镜池找孟珺,说她会带我去见沈修篁。”
听完她的话,老孟又沉默了,似在审度着什么,“你隐瞒了修为吧?”
薛湘灵将真实情况告诉了她,也知道这一点瞒不过去,坦然承认了,“我已筑基。”
老孟微是一惊,随即嘲讽般说道:“听你叫了一个月前辈可真是占便宜了。”
薛湘灵还有求于她,所以半带了讨好说道:“闻道有先后,叫声前辈也无妨。”
老孟没搭她的话,转了身说道:“你跟我来。”
薛湘灵跟在她身后,走进一个房间,看布置似乎是她的卧室。老孟起手掐了法诀,似乎开启了什么机关,卧室的地面上逐渐浮现出一个法阵。经过一段时间的修习,她对阵法一道不说精通,也算是熟识了,一眼看出那是一个传送阵。
在踏进传送阵前,老孟特地嘱咐了一句:“用避水咒。”
果然,从传送阵一出来,她就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水给包围得严严实实,如果没用避水咒,就算不会死,猝不及防之下也免不了呛几口水。
水下晦暗不明,光线到了这里已经变得模模糊糊的,向上看去,水面高不可攀。虽然在水里不知道方位,但她猜测这应当是在镜池之中。
老孟带她到的地方是一个湖底洞穴,距离传送阵出口的地方不远。洞穴外布有防御法阵,只能在内部开启,即使是老孟也得先用传音符唤来里面的人开启。
从老孟使用传音符开始,薛湘灵的心脏就抑制不住比平时更快地砰砰直跳,她在心底暗骂自己,有什么可紧张的。
不一阵,有人自昏暗无光的洞穴中走出,身形清癯,面容隽秀,比上次薛湘灵见到他只有头发更长了一些,遮住了黛墨长眉,额发下的眸光沉沉,比这阴暗的湖底更为沉郁,面色却白皙得冷冽,容色仿若昆仑峰上冰雪。
她目光触到他的时候,几近目瞪口呆,这是她认识的人,却不是她要找的人!她尚且反应不过来,怔怔然地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接话的却不是他,而是身边的老孟,听了她的话,奇怪地说道:“你不是要找沈修篁吗?”
洞穴中的少年看到她同样微讶,但很快沉定下来,对老孟说道:“孟师叔,你先回去吧,她是我的朋友。”
老孟察言观色,感觉两人的氛围异常,但她还是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他打开防御法阵,对薛湘灵说道:“进来吧。”
一进入防御法阵内,薛湘灵便跳起来掐上了对方的脖子,咬牙切齿地怒叫道:“你是谁!”
他没有去掰她的手,反而先去捂她的嘴,低声下气地说道:“我师父在里面休息……”她移开头避过他贴到嘴唇上的手掌,下一瞬,他只觉脖子上一痛,她的牙齿代替了她的手,咬在他的脖子上。
他觉得自己的脖子肯定见血了,却没有动,反而一手环过她的腰,另一只手抬起摸了摸她的头,依旧低声下气地说道:“是我错了。”
她终于松了口,伸手抵在他的胸口,推开了他,低着头说道:“有什么错不错的,你肯定是有苦衷的。我们又没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对我毫无保留。”
如果没有脖子上的咬痕和后半句话,他真会信了她的套路。他只能握住她的手说道:“对不起。但我们不是没有关系,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不记得我们有分手。”
“我没有这么帅的男朋友。”她从他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冷然说道,“而且我嫌弃那个长得不帅的男朋友,已经把他甩了。”
他再接再厉地去拉她,哄道:“那你要这个长得帅的好不好?”
“不好。”她拒绝道。
两人在洞口处纠缠时,洞里忽然传出一声压抑的□□,声音里压抑着的是无法承受的痛苦。
他僵住了手,对她说道:“我师父醒了,我去看看他。”
薛湘灵也停住了挣扎,轻声问道:“是沈老板?”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神色沉郁下来,拉着她向洞内走去。这次,她没有挣脱。
洞穴内部的温度至少比洞口处高了二十度,温度的升高烘得人从头到脚都暖融融的,但躺在洞里的那人却被厚实的棉被包裹了全身,只露出了花白的头发和粗糙苍老的面容。
她简直不能相信这个苍老消瘦得像即将枯萎的老树般的人是沈老板,他高大壮硕的身躯、不怒自威的面容还历历在目。他曾经是安平镇最让人害怕的人,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不知道揍过多少地痞流氓、小偷强盗,连镇上派出所的警察都敬他三分,他凶名在外,据说可治小儿夜啼。
沈修篁跪到他身边,伸手按在他的眉间,为他输送真元,并引导真元在他全身经脉一遍一遍地流过。良久才收回手,问道:“师父,好些了么?”
他点了点头,似乎看到有其他人在,挣扎着要坐起身来,被沈修篁按住了,对他说道:“那是湘灵,她也筑基了,我们会有办法救您的。”
薛湘灵走上前去,像沈修篁一样跪坐在他身边,跟着他的话说道:“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沈老板虽然形容枯槁,仪容却被打理得很好,短而刚硬的头发覆盖在头皮上,胡子也修理整齐。他的眼睛已毫无光泽,面色惨白,死气沉沉的,目光触及她时似乎费力地笑了笑,用喑哑的声音说道:“真……好……”说完,他又闭上了眼睛,仿佛疲惫到了极致。
“那我们不打扰您休息了。”沈修篁说道,拉起薛湘灵回到洞口。
见到了沈老板的情形,薛湘灵完全没有了和他闹的心情,也没有抽回被他紧握的手,问道:“沈老板……是怎么了?”
沈修篁俊美的面容蒙上一层寒霜,那样冰冷而阴郁的神情在过去的十八年里她从未在他的脸上看到过。只听他说道:“我师父名叫沈鹤,原是太虚宗掌门首徒,在原掌门坐化后继任了掌门之位。师父有一位师妹,就是繁霜,两人感情很好,师父原本对她有意,想和她结为道侣,但繁霜却喜欢上了紫清派的秦齐景。师父尊重她的意愿,让她和秦齐景结了婚。”
“秦齐景为人风流,即使在婚后也三番两次出轨。繁霜对他的行为非常怨恨,经常向师父哭诉。师父气愤之下不仅和秦齐景大打出手,而且还逼繁霜回太虚宗,与秦齐景离婚。”
“后来,秦齐景收心了一段时间,潜心修炼,筑基成功,到太虚宗哄回了繁霜。但他对师父仍然怀恨在心。师父是个剑修,曾经越级打败过他,而且他怀疑师父和繁霜有染,就趁着繁霜闭关筑基,来到太虚宗想杀了师父。师父没有筑基,自然不是他的对手,虽然倚仗着宗门法宝侥幸逃脱,却几乎被废了丹田。秦齐景丧心病狂又血洗了太虚宗,内门弟子几乎无一逃脱。”
他说到后来,声音越发沉重,眼中也流露出难以压抑的怨恨。薛湘灵几乎要倒吸一口凉气,在她听到的版本里,是沈鹤入魔,用太虚宗内门弟子修炼魔功,这想必是秦齐景为了掩饰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放出的假话。
“师父能行动自如后,曾经想回太虚宗,幸好他事先向散修打听了情况,知道太虚宗被灭门,各门派正在四处搜捕入魔的沈鹤。他虽然悲愤,却不得不躲藏起来,混迹于市井。”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才又说道:“师父丹田几近破碎,此生筑基无望,仅靠自己无法报仇,便将我收为弟子,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希望我日后能杀了秦齐景,为太虚宗满门弟子报仇。”
☆、去来之非我(七)
他陈述到这里,都没有提及自己的身世,薛湘灵虽然疑惑,却没有开口询问,静静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师父当时定居在安平镇一部分是因为你,”他侧过头看着她说道,没有等她询问,就已解释道:“太虚宗有可以掩饰外貌和修为的法宝,能瞒过金丹期以下修士的查探,但师父仍然不放心,选择和你做邻居。即使有人找到这里,也会注意到你而忽略我们。我小时候,曾经想让师父也收你做徒弟,但他不仅不答应,还责令我绝对不能向其他人透露我和他的身份。”
她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不禁略是怔愣,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能说道:“我没有怪沈老板……”沈老板虽然面相凶恶,但她一直知道他是好人。她和外婆老的老,小的小,时不时会被流氓无赖骚扰抢劫,几乎每次都是沈老板将他们教训一顿后扭送到派出所。虽然沈老板有用她做挡箭牌的意思,但要是真会伤害到她,她想他依旧会挺身而出。
“你外婆去世后,我知道你要离开,也知道你对修炼一事了解得不多,却一直没想好怎么告诉你,直到跟踪你进了大芒山。我从小就在大芒山里寻找对恢复丹田有利的药草,那时候不是在骗你。祖师所设幻境的事也没有骗你,我原本只是想找两三个散修结伴探访,没想到竟然是你,这大概就是缘分吧。”他对她笑道。
她对他隐瞒身份心存的怨愤并没有消失,听他提起这件事,想起之前纵使相逢应不识的情形,不免恼羞成怒,手痒痒地又想揍人,怒道:“去你妹的缘分!”
但他聪明地没有在这件事上停留,转而说道:“我筑基之后,时常需要外出历练。有一次去得久了,回到师父居住的地方看到的只有秦齐景的留言。他说师父被带到紫清派,如果想找他就到紫清派来。我在去紫清派的路上,孟师叔先一步找到了我,她从前也是太虚宗的内门弟子,因为当时不在太虚宗逃过一劫。她说繁霜一直知道秦齐景的所作所为,但秦齐景势大,她只能假装不知留在他身边图谋报仇。繁霜让我伪装成凡人,资质上佳但筋脉堵塞无法修炼,她会让秦齐景派人来接我。这样,我进入紫清派之后才有救师父的机会。”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说道:“我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因为资质不错被师父收养,进入紫清派之后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薛湘灵几番犹豫,才说道:“你……真的是秦齐景的儿子?沈老板怎么会愿意收秦齐景的儿子做徒弟……”
“秦齐景也是这样的想法,我出生在繁霜回太虚宗的那段时间里,他认为我是繁霜和师父的孩子,否则繁霜不会在跟他回紫清派之后还把我留在太虚宗里,师父不会连逃命都带着我。但繁霜坚称不是,她说她当时没有完全原谅秦齐景,想报复他才让我入太虚宗而不是紫清派。为了证明我的身份,她让秦齐景和我做了血缘鉴定。”说到这里,他阴沉的神色带上了悲切,“我多希望我是师父的儿子……”
“你……”她想不到如何安慰他,只能回握住他的手,让两人掌间温度相融。
“师父对秦齐景说,他原本想让秦齐景的儿子杀了自己的父亲为太虚宗报仇,可是我悟性太低,修炼的进度太慢,他气愤之下索性教了我错误的修炼方法,让我经脉堵塞再也无法修炼,只能作为为他吸收灵气温养丹田的工具。”他闭上眼,吐出一口气,说道,“师父这样说是为了解释我为什么是个凡人,但我知道,他说的话里有一句是真的。”
他想让秦齐景的儿子杀了自己的父亲为太虚宗报仇。她心中难受,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他的手。
“秦齐景非常愤怒,将师父扔到擎苍峰顶的寒冰洞里,让他无时无刻不受冰寒刺骨之苦。”他倏地收紧指掌,握得她的手都痛起来,但她没有挣扎,仍然安静地回握着,“我和繁霜、孟师叔筹谋了几个月,才定下趁修士交流大会,紫清派无人,救出师父的计划。”
说完这段,他沉默了很久,薛湘灵也没有说话,时间的流逝好像停住了,静寂像被隔绝在洞外的湖水一样荡漾在两人之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转到她跟前,垂下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还没推开他之前,伴随着湿润的气息喷吐在她的肩颈之间,他说道:“我知道,师父他其实……不想再活下去了……”
她正想推开他的手一下子僵住了,改为轻轻揪住了他腰腹间的衣衫。
一语成谶。
不过两天,沈鹤就去世了,他是自尽的,用沈修篁渡给他抵抗寒毒的真元绝了自己的呼吸。沈修篁虽然几乎时时刻刻都在留意他的呼吸,但真正想自杀的人是拦不住的。他在沈鹤的尸身前跪了很久很久,薛湘灵只能在他身边默不作声地陪着。她想起外婆去世的时候,她也是这般的消沉,而沈修篁大概也是像她如今一样只能无力地沉默着吧。
不知道过去多久,可能是一两天,或是三四天,她才听见他终于说话了,声音很轻,如果不是在这池底洞穴的静谧中,或许根本听不见。
他说道:“师父在逼我。”
她有些疑惑,却没有催促,半晌之后,才听他继续说道:“他担心我知道秦齐景是亲生父亲之后,对他下不了手,所以才以死相逼。”
她一时如鲠在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见他说完之后站起身来,一把火将沈鹤的尸身焚为骨灰,收进一个木盒里。做完这一切,他的神情又恢复了寻常的温和,对她说道:“我们也该离开了,你有什么打算?”
她突然揪住他的衣摆,抬眼盯着他,说道:“你知道我外婆事故的真相吗?”
他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件事。外婆之于薛湘灵,正如沈鹤之于他,他明白这件事对她造成的痛苦。
她心知他问她有什么打算,其实是不想把她牵扯到他的仇怨里,但她即使仅仅是为了报答他也是要帮忙的,何况她还要对付秦家。继续说道:“那起车祸的肇事者叫秦嘉盛,他是京城名门秦家的人。肇事的时候,正逢换届选举,秦家为了不影响他们的官运,稍加运作就把这件事压下去了。我知道真相后,曾经发誓不仅要秦嘉盛偿命,而且要让秦家从此败落。可是后来,李明真告诉我,秦家之所以能在俗世这样风光,是因为秦齐景出身秦家,为秦家撑腰。”
他诧异地看着她,收到了她坦荡的回视,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他忽地倾下身,抱住了她。她被这猝不及防覆盖而来的温度吓了一跳,手用力打着他的背恼怒地说道:“你干什么!我只是想表达我们同仇敌忾,可以结盟,可没有说原谅你!”
他听而不闻似的,不顾她的动作,搂得越发紧了。顾虑到沈鹤去世对他的打击,她不忍心用力挣扎推开他,打了几下也就止住了动作,却也没有回抱他,只是像木偶一样僵着身体,表明自己还在生气的态度。
过了许久,她忽然感觉到肩颈处有些异样,像是粘上了什么,感觉湿湿腻腻的,愣了一瞬,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试探地问道:“你哭了?”
“没有。”他的声音很正常,除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是男人都要面子,她能理解,姑且怜惜他,不再戳破他。但又过了一会,她感觉不对劲,方才那处感觉湿漉漉的皮肉,被附上了什么湿滑柔韧的东西,还在游移。她蓦地瞪大眼,全身瞬间立起了鸡皮疙瘩,试了十分力气推开了他,用力擦着那处地方,露出了恶心的神情,“你……你在干什么?”
他漂亮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哭过的痕迹,反而带了点笑,说道:“我没有哭。”
她用了洁净术清理后,还在反复地擦拭着那里,像是要祛除那种粘腻得让她腿软的触感,冲他叫道:“你恶不恶心!”她庆幸的是这里是毫无光亮的漆黑一片,即便是能在黑暗中视物的他们,也无法完全分辨出事物的颜色,所以他肯定看不到她由于殷红得像要滴出血的脸。
“变态!”她恼羞成怒地骂道,“你以后不许再碰我!”
他再沉着冷静也还不到二十岁,一时软弱地在她肩膀上哭这种事,反应过来后自觉羞耻,一时头脑发热就舔了上去,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
“是我唐突了。”他爽快地承认了错误,心里却还在回味。那种光滑柔嫩的触感,要是她迟一点推开,说不定他就要咬下去了。
她狠狠地瞪着他,戒备地与他拉开了一米多的距离。
他思忖着一时半会儿是哄不回来了,便说道:“我们出去吧。”
趁着修士交流大会开幕,沈修篁和繁霜在紫清派制造爆炸火灾,以救出沈鹤,虽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紫清派各处建筑损失严重,第一门派的威望和颜面也大受损伤。紫清派去往樊桐谷的众人收到消息回来后,不仅四处搜捕凶手,秦齐景还顺便暗中寻找沈修篁和沈鹤的下落,昆仑已乱作一团。
但修士交流大会不只是紫清派一门一派的事,即便是第一大宗门出了事,交流大会也得继续下去。而且,除了紫清派之外,无论是其他门派,还是镜池,乃至樊桐谷,都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有,所以在人心惶惶和戒备中过了几天后,各修士又放下心来,各行其是。
沈修篁自然不会用真容示人,换回了薛湘灵十四岁之前见到的那个普通模样,假作是练气三层的小修士。能掩饰外貌和修为的法宝是一枚玉佩,原本可以让佩戴者瞒过元婴期以下的修士,他入道之后,沈鹤将玉佩一分为二,两人各带一半,但玉佩功效打了折扣,只能瞒过金丹期以下的修士了。他将原来沈鹤所用的那一半玉佩给了薛湘灵,让她的修为也能瞒过筑基修士的探查。
但即使如此,散修中几乎没人见过沈修篁,他贸然出现在散修中,难免引人怀疑。而且,修士交流大会还没结束,这时候除非有要紧的事,否则少有人会离开昆仑,为保险起见,两人最终决定等交流大会结束后再出昆仑。
☆、去来之非我(八)
如果那人被查出有嫌疑,那三人也会被连坐。
要通过正常途径出昆仑实在太难了,紫清派在散修中积威甚重,他有钱都买不到人为他作证担保。如果要从其他地方翻越出山,同样有难度,附近几座高峰都安排了弟子巡逻,还有筑基修士在峰顶坐镇,御剑飞行定然躲不过他们的目光,用走的又太耗力气和时间。
为今之计,只有冒名顶替,假借着别人的身份出昆仑。
这样繁琐的手续之下,很多原本打算出昆仑的修士打了退堂鼓,多待几天总比平白惹嫌疑上身的好,因此,出昆仑的人只有三三两两。暗中盯着登记处的沈修篁很快决定了人选,是一个练气二层的低阶修士,名叫卢茂德。他要出昆仑的理由是——他没钱了,支付不起食宿费,而为他作证担保的三个人是——毕海、赵守贞和孟珺。
他几乎一眼就看出赵守贞这个名字的玄机,托薛湘灵的福,《锁麟囊》他也听过许多次了,赵守贞正是戏里得薛湘灵赠送锁麟囊的贫家女,这个人是薛湘灵的可能性两人从镜池出来,见到孟珺时,孟珺对他们说了繁霜的情形。
“紫清派的说辞是那个制造爆炸火灾的人假扮成秦齐景的二弟子刘太和,被识破后逃跑,繁霜追了上去却被他所伤,闭关恢复了。”
薛湘灵自觉再次成了沈鹤和沈修篁师徒的挡箭牌,躺枪了。
孟珺还对她说道:“繁霜师姐吩咐我,借用你的几滴血。”
“做什么?”薛湘灵警惕地问道。修士的血可不能乱给,恶咒、蛊术、降头这样的东西都要以血为媒介。
“师姐要是想害你,不必用你的血下咒,”孟珺说道,“她只说或许将来这血能为你挡下灾祸,你爱信不信,要是不想给,我也没办法。”
她说的有道理,繁霜要害她,当时就能缠住她,等到紫清派的其他筑基修士来,她肯定讨不到好,甚至能逼她扛下制作爆炸的罪名。但她没有,只是自伤之后说是被潜入紫清派的人打伤的,还向她透露沈鹤和沈修篁的所在……她踌躇了一阵,还是放了几滴血给孟珺。
孟珺用小瓷瓶收下血,对他们说道:“紫清派在昆仑各处出入口设了关卡,都委派了筑基修士坐镇,你们要小心。”
“我们打算等交流大会结束之后再走。”沈修篁说道。
孟珺并不赞同,说道:“薛湘灵倒是可以,但你是生面孔,会惹人怀疑。这些天紫清派的搜捕越来越严密,不仅是客栈,连修士洞府都要进去搜上一搜。今天他们已经开始搜索镜湖了,你们出来之前,我还想下去提醒你们一声。”
薛湘灵说道:“既然他们搜过这里,那以后就不会再来了吧?”
孟珺摇头,说道:“说不准,客栈是重点搜寻的地方,他们会三五不时地来看一下,而且各个修士洞府都有人监视,所以我的洞府也不□□全。”
沈修篁沉吟了一阵,他自信他的阵术当世无人可出其右,在昆仑中找个偏僻的地方布下隐匿法阵躲上一段时间不成问题,但就像孟珺说的,他是个生面孔,没人认识,他要等到紫清派放松检查才能露面,这段时间从三五个月到一年半载都有可能。对他来说,昆仑并不是一个修炼的好地方,所以他不想等。
“要不这样,我先找机会离开,你等交流大会结束之后再走。”沈修篁对薛湘灵说道,在她一脸不服地要拒绝之前,他又说道:“这里的散修大概都知道你是孤身前来昆仑的,突然身边多了一个人难免被怀疑。”
孟珺也对她说道:“其实你失踪的这几天,已经被他们列入嫌疑人的名单了,在他们下次来搜查之前,你最好想个合适的理由,再表现得安分一点。”
既然这样,她也只好妥协了。
不知道搜查的人什么时候会再来,事不宜迟,沈修篁打算马上就走,临走前,他将一个阵盘和一块飞天帕交给薛湘灵,阵盘中储存了数套法阵,飞天帕可以瞬间遁出千米开外,以备不时之需。
她拒绝道:“比起我,你不是更危险吗?”
他说道:“剑修只修一剑,别的法器无足轻重。而且当年帮助师父从秦齐景的追杀中逃走的法器我也还留着。”
她这才愿意收下,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么多法器?”连测量灵根的测灵尺都有,还有记载法术的玉简,剑修明明用不上这些,而且当初沈鹤是仓促逃走的,怎么可能随身带着这么多东西?
“一部分是师父当初带着的乾坤袋里的,一部分是后来我进入练气后期之后,暗中进入宗门密库拿回来的。”他答道。
乾坤袋用妖兽皮所制,妖兽等级越高,袋中空间越大,但这世上人类修炼尚且困难,更何况妖兽,所以乾坤袋也极为稀有,一般修士都只用袖里乾坤的法术随身携带几样必备物品罢了。
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拿出一个袋子递给她,说道:“差点忘记了,我在宗门也拿了几个乾坤袋回来。”
太虚宗灭门之后,宗门驻地和占据的灵脉也被附近门派所瓜分,但宗门密库的位置和开启方法向来只有掌门知道,因此一些宗门至宝得以保存下来。
孟珺不耐烦地催促道:“你们俩还要磨磨唧唧,依依惜别到什么时候,该走的快走,该回去的就回去!”
“这就走,这段时间有劳孟师叔了。”沈修篁摸了摸她的头,转而对她笑着说道,“出去之后我会联系你。”说完,就倏地从原地消失了。
“年轻人就是感情充沛,”孟珺调笑地说道,“什么时候都有心情谈恋爱。”
薛湘灵涨红了脸,但反驳就显得太傲娇了,只能转移话题说道:“前辈方才说紫清派已经怀疑到我身上,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好的借口可以脱身?”
“其实修士三天两头不见人影是常事,只不过现在是特殊时期,你的失踪才比较引人注目,”孟珺说道,“你可以说你在交流大会上买到了聚气丹,迫不及待地找了个偏僻的地方闭关去了。”
这个借口虽然粗劣,但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她想了想,说道:“如果他们问我是从谁手上买的,或者要我拿出剩余的聚气丹呢?”
孟珺拿出一个瓷瓶在她面前晃过,翘起嘴角笑道:“上品聚气丹,五百灵珠或灵玉一瓶,要不要?”
薛湘灵撇了撇嘴,说道:“我已经筑基了,聚气丹对我没用,我出五十,前辈借我一用就好。”只是借来一用,用完后悉数返还,五十的租借费已经非常丰厚了。
孟珺斜睨她一眼,说道:“小丫头还是太嫩,这上品聚气丹在外头可是有价无市的,就算你用不上,到外头倒卖,说不得能再赚个五百。”
虽然薛湘灵暂时不缺钱,但钱谁会嫌少,她马上心动了,说道:“好,我买下了。”
孟珺哼笑一声,说道:“我不卖了,只租借给你。”
薛湘灵:“……”
作为紫清派嫌疑人名单上的一员,薛湘灵露面没多久就有三个紫清派弟子找上门来,她暗自庆幸其中修为最高的领头人也只有练气七层。
她将孟珺帮她想的借口复述了一遍,不等他们问话,就先拿出那瓶聚气丹。她一打开瓷瓶塞,上品聚气丹的清香便丝丝缕缕地飘荡了出来。她瞥了一眼三人不置可否的脸色,眼珠稍转,摆出了个笑脸说道:“几位道友为我的事情奔波也是辛苦了,为表心意,这聚气丹我便送几位五粒。”
上品聚气丹,即便是紫清派内门弟子也不可多得,她立即看到三人目光亮了起来,她暗笑着向另一个瓷瓶匀出丹药,却听为首的弟子问道:“你一个散修是从何处得到这上品聚气丹?”
“不瞒道友,”她把匀出的丹药递给他时,故意带了点遗憾和不舍,“我受李明真前辈引领入道,通过他的关系认识了一些人。这上品聚气丹是用一件先祖传下的法器和一位筑基前辈换的,那位前辈形貌不露,我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她又说道:“这上品聚气丹效果确实非同寻常,我停留在练气三层已经有七八年了。前些日子,我连服十粒闭关修炼,终于突破到练气中期。”她进昆仑时便掩饰了容貌,让自己看起来有二十五六,练气初期进阶还是比较迅速的,稍有天赋的人十七八岁有练气三层的修为并不奇怪。
紫清派对嫌疑人都有过调查,那上面确实记录着她原先是练气三层修为,现在三个紫清派弟子修为都比她高,很容易就能查探出她已晋阶到练气四层。看她年纪轻轻的,也不像能有筑基修为的人,三名弟子终于放下了疑心,攥着聚气丹扬长而去。
终于送走了瘟神,薛湘灵长出一口气,无奈地想,赔进去五粒聚气丹,少不了得补钱给孟珺了。
另一边,沈修篁也在想方设法逃出昆仑。紫清派在几个主要进出通道都设了关卡,委派筑基修士负责检查。这时候出昆仑的修士不多,有的是时间给紫清派做详细的检查。但凡要出昆仑的修士,必须预先在紫清派负责人那里登记,详述自己的身世来历,并提供自己三个熟人的名字,紫清派的人会向那三个人求证,查明没有嫌疑才能放行。未免有修士被买通,要出昆仑的修士所提供的三个人同时作为他的担保人,很大。三个人,他认识两个,而且这个卢茂德只有炼气二层,又穷得几乎身无分文,容易被人忽略,可以一试。
☆、去来之非我(九)
“这位道友,你也要出昆仑?”他将修为压制在炼气二层,趁卢茂德没离开登记处很远,上前搭话道。
卢茂德瞥他一眼,垂头丧气地敷衍道:“是啊……”
“我也想出去,只是现在紫清派严防死守着,一般人都不愿意做担保……”他也跟着叹气,“道友竟然能找到人作证?”
卢茂德烦躁地踢起了地上的碎石子,说道:“其实我和那三个人也不熟,又不认识其他人,只能写他们的名字。反正我身家清白,问心无愧,连累不到他们头上。”
“可是他们不一定相信你啊。”沈修篁说道。
卢茂德“哼”了一声,闷闷地说道:“他们最好相信,等我日后飞黄腾达了,必百倍奉还……”
沈修篁笑了笑,说道:“道友如今才练气二层,说飞黄腾达未免为时过早。”
卢茂德抬起头来,恨恨地盯他一眼,因为修为太低而受到的蔑视自他进入昆仑以来就没停止过,这与他在俗世时候受到的优待形成了极大反差,心理落差不言而喻。由于付不起住宿费,他只能随便找个了山洞暂住,不得不忍受着寒风凛冽、天寒地冻,他手头的钱在俗世来说不算少,在昆仑却不值一提,仅仅只够付辟谷丹的钱罢了。
他原是抱着火热的希望的,他觉得自己有着上佳的资质,一心想入紫清派,就等着交流大会开幕,紫清派掌门一眼看中自己的非凡天资,收为真传弟子。可惜紫清派掌门还没见到他,就被门派灾祸给急召回去了。之后在昆仑中四处稽查的紫清派弟子虽多,却没人理会他,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很快,他的钱花了个七七八八,再不出去,说不定会饿死,紫清派的出山手续再麻烦,他也只能去登记。
沈修篁很快套出了他的经历,问他道:“这样说来,道友还没测过资质?”
“没有。”卢茂德说道。
“我师门一脉原先是个小门派,后来渐渐没落了,留在的法器里有一件测灵尺,原是门派招收弟子时测量资质所用,没什么用处,卖也卖不出去,就一直留着。现下可以为道友测量一下,如果道友真的资质上佳,日后飞黄腾达了,还希望多多提携。”
卢茂德大喜过望,马上说道:“快给我测一下。”
沈修篁说道:“不急,资质毕竟是各人隐私,不如先到道友洞府再说。”
卢茂德没想许多,加快脚步带他往自己“洞府”走去。
实际上,那就只是个“洞”,没有一点“府”的痕迹,位置偏僻,灵气贫瘠,举目四望,杳无人烟。卢茂德住得苦,沈修篁却很满意,省了他再找隐蔽的地方让卢茂德藏身,十天半个月说不定都没人发现。
卢茂德握住沈修篁递给他的测灵尺,输入灵力,尺中五个不同颜色的光点同时亮起,向上滑去,到了五十的时候,又同时停住。
“五行灵根俱备,所有灵根资质都是五十点,”资质点数在三十以下为下品,三十到六十为中品,六十到九十为上品,九十以上为极品,沈修篁说道,“中品五灵根,看来道友资质不怎么样啊。”
卢茂德却像打了鸡血一般,涨红的脸面上却写满了兴奋和激动,嚷嚷道:“你懂个屁!这样的资质才是天下第一!不要以为五行灵根就是废柴,狗眼看人低!我一定会有大机缘,成仙成神不在话下!”
沈修篁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敲晕了他。
假扮卢茂德这办法也不是没有后顾之忧,卢茂德总是会醒来的,醒来之后万一被紫清派留意到,察觉有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出了昆仑,到时不仅卢茂德,为他作证担保的三人也会惹上嫌疑。所以沈修篁封上了卢茂德的山洞,设下隐藏法阵,给他留下足够的辟谷丹、聚气丹,等于强制让他在这山洞里闭关个一年半载,也算是感谢他的“帮助”了。
沈修篁化做卢茂德的模样先暗中去找了薛湘灵和孟珺通气,随后是毕海。毕海和昆仑中其他修士一样考虑的一样,起先不愿意给“卢茂德”作证,但“卢茂德”跟他说,自己已经身无分文了,再留在昆仑会被饿死,“赵守贞”和孟珺已经同意做他的担保人,到时候不愿帮他的毕海等于背上了人命债。除非他愿意在交流大会结束前提供三餐和住宿。依着卢茂德的性格,他最后又说,要是日后他飞黄腾达了,一定不会忘记帮过自己的人。
交流大会正在举行,各个散修不是已经换到了丹药、符箓、法器而千金散尽,就是攒着钱想继续去看看能不能换到,谁愿意给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又不讨喜的人提供食宿?毕海知道卢茂德几斤几两,料想他绝对没有能力去挑衅紫清派,便同意了。
“卢茂德”顺利拿到了通行证,坐镇关卡的筑基修士神识一扫,便知他没有异常,点头放行。
还在昆仑的薛湘灵收到沈修篁的信息,知道他已经顺利出了昆仑,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里又有些怨愤,他倒是天高海阔逍遥去了,她还得在这儿困到交流大会结束。交流大会对于练气修士自然是难得的盛会,但对已经筑基的她来说就像鸡肋了。这世上筑基修士少得可怜,要想换到有用的东西非常困难,至于筑基期修炼的经验各人更是秘不外宣,怎么可能随意和人“交流”。
她只有在客栈里闭关修炼,筑基期之后修士已经能够完全辟谷,闭关潜修的时间可以拉长,交流大会剩下的二十天也不过是闭眼睁眼的工夫。
交流大会结束,各地修士一拥而出,紫清派的出关审查稍有放松,却也没有放松很多,规定所有出关修士必须三人以上结伴同行,互相为彼此作证担保,只要其中一人被查出有嫌疑,结伴的其他人全部连坐。
各门派弟子倒是不怕,散修们却怨天载道,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普遍修为在练气三四层的散修也抵不过第一大派,只能各自去找自己相熟的人结伴同行。
薛湘灵虽然进昆仑只有两个月,但她四处找人打探消息,认识她的人也不少,找同伴不难,又有那半枚玉佩在身,没被查出异常,同样顺利地出了关。
几乎一出昆仑,她就给沈修篁打电话。沈修篁对她说,他在昆仑周边某个县城租了房子,让她先到X省省城等他过去。她不无纳罕地问他,怎么去了那么偏僻的地方?对方沉默了一瞬后,才说道,他没钱。
乍闻觉得不可思议,仔细想想他确实没什么钱。沈鹤和他假作凡人,要避免身份暴露,当然不可能再凭借修为获取钱财,而不得不像普通凡人一样做点小生意。他的财产状况比以前的她要好上一些,可也没什么钱。
两人会合的地方是X省机场,薛湘灵要先回G省一趟。何蓉已经调查完毕,她可以回去报恩了。
沈修篁接过她递来的机票,看了一眼,问道:“头等舱?”
“我有钱。”她笑嘻嘻地说道,“天荣集团百分之五的股份呢。”他们虽然在镜湖下一起待了几天,但她还没有对他提及自己的经历,这时等飞机才大略说了一下。
“也就是说,你随便救了一个人,正好是周家大小姐,然后又收复了天荣集团的董事长,和周家搭上了关系?”他若有所思说道,“这种套路……如果你是男的,这个周家大小姐肯定是你第一个收服的女人了。”
她说完后正在喝水,听他这么一说差点呛到,瞪了他一眼,说道:“上次去大芒山秘境,我回过安平镇一趟,听说你们搬走了……”她没再说下去,她本来就不习惯表达自己自己的心情,特别是那样微妙的心思,其实这件事她原本也不打算对他说,不知怎么却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他也不知怎么应对,只能摸了一下她的头发说道:“对不起……”
她微微红了脸,为了掩饰自己情绪,说道:“可以登机了。”
他向登机口望去,那里还封闭着,空无一人。
“我看错了。”她说道。
“……”
他又说道:“而且,找个人当你的替身也太中二了。要是我真是个凡人,那就是一个替身梗的情节。”说完后,他被踩了一脚。
她有钱之后将外婆的房子买了回来,这次回到安平镇,便住回了原来的地方。可惜这房子被推倒重建过,早已不是当初瓦顶灰砖、痕迹斑斑的老房子了,更找不到一丝她们祖孙曾经生活的痕迹。
四年过去,她也已经筑基,她以为自己能够很好地控制情绪,然而心魔未除,如何平静?即使不是原来的家,她也忍不住心潮翻腾,悲恸横生。
沈修篁揽过她的肩头,让她靠到自己胸前,在她的耳边低低地说道:“修一身,任穷达,知去来之非我,亡变乱于心虑。”
她伸手撑在他胸前,稍稍推开他,说道:“少断章取义了,以为我没读过道经吗?”
他笑了一笑,不再多言。
曾经对她有恩的人所求不外乎几种,求财的最简单,直接给他们发短信,说恭喜你中奖了。看起来很像诈骗短信,但随后他们的账户或者□□就会多一笔巨款。如果自己或者亲属罹患重症,就喂病人一粒她特地从昆仑买来的生机丹,有病治病,无病健体。要是求远大前程的,包括何蓉在内,喂他们一粒开窍丹,提神醒脑,开发智力。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没话说了,给自己找一下存在感……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一)
秋日的夜晚已是渐凉,夜风习习,寒露凝垂,京城里晚上出行的人不约而同地多披了一件衣衫。比城中更寒凉几分的京郊台山度假山庄的名媛贵妇们却不然,白皙如玉的娇躯在遍体绮罗中透露而出,人声鼎沸和笑语嫣然将会场气氛烘托得火热,各味香水在春日般的暖意融融里幽幽飘散而开。
这一天是秦家二公子和罗家三小姐结婚的大喜之日,整个京城的名流几乎都到场庆贺,在婚礼之前,他们不一定认识秦二公子和罗三小姐,或许甚至连他们的名字也不知道,但只凭他们的身份,就能叫他们在百忙之中抽空前来。
虽说是所谓“大喜之日”,即便是到场的嘉宾,也并非人人都是喜悦的,或许连结婚的新郎新娘也不一定是欢喜的。但这也无伤大雅,只要欢喜的人比不高兴的人多,就能制造出一个喜乐融融的氛围来。
周思琪显然是不高兴的少数人中的一个,她的不高兴显而易见,失魂落魄都摆在了脸上,即使父母兄长点过她几次,她也没法强颜欢笑,周家众人也由得她去了,反正除了做出表情之外,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周思琪的郁气和怨气在一对新人和伴郎伴娘一同来敬酒的时候达到了顶峰,在一口气喝完他们向周家众人敬的酒之后,她突兀而大声地说道:“嘉修哥哥,我再敬你一杯!”她本就不善饮酒,刚刚一口闷下的酒已经火辣辣地顶在喉咙里,脸和脖子上的皮肤仿佛燃烧起来一样红潮遍布,酒水似乎也涌上了眼睛里,要脱眶而出。
“琪琪,别闹!”她的哥哥周开鸿按住她的肩膀,低声警告道,又转而向一对新人说道:“琪琪不擅饮酒,有点醉了。”
秦嘉修心里叹息,却还是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了,说道:“琪琪,你身体不好,喝点饮料就行了。”
听到这样和往常一样温和带着关怀的话,周思琪再也忍不住眼泪,哽咽着声音唤道:“嘉修哥哥……”
为了避免情况再尴尬下去,在周家和新娘的示意下,伴郎伴娘们纷纷开始敬酒,酒杯碰撞声和笑语声瞬时盖过了她的声音。
人群中看着她泪眼朦胧的秦嘉修垂着眼,掩饰着自己的怅然与怜惜。新娘罗蔓在他耳边低声嘲弄地说道:“舍不得你的琪琪?”
秦嘉修微皱起眉,望了她一眼,没说话。
罗蔓冷笑了一下,周思琪其实不足为惧,到底是周家大小姐,周家不会放任她做出不体面的事情来,另一个女人才是真的能够威胁到她的人。
新人和伴郎伴娘走后,周思琪对周家众人扔下一句“我出去透透气”,就从自己的位置离开。周家各人也由得她去了,反正她也闹不出什么大事,散散心也好。
和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的宴会厅不同,一墙之隔的花园清幽而静谧,只有秋蝉的虫鸣声一声接连一声地响个不停。
周思琪没想到会遇见柏莎,幽暗夜色里,她就像会场里灿烂的灯光一样,明艳照人,比新娘都要美艳三分。幽幽的烟气在她魅惑的朱唇里缓缓吐出,缭绕在她的脸庞前,让她的眉目若隐若现,带着猩红的一点火光的烟头在她细长手指间若明若灭。
若在以前,周思琪对柏莎厌恶无比,但现在,却隐隐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她恶意地说道:“我就说嘉修哥哥不可能娶你!”
柏莎冲她挑衅而艳媚地笑了笑,说道:“徒有其表的婚姻和爱欲结合的相伴,你更喜欢哪种?”
周思琪也冲她冷笑,说道:“哦,看来你是想当小三啊。”
柏莎不为所动地笑着,说道:“你到那个树丛后面去,好好看着。”
周思琪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在原地顿了一会儿,好奇心占了上风,还是如她所言躲到树丛后。
柏莎在原地抽了一根烟,又接上了一根,刚点燃烟头,一个高大的身影匆匆而来,笼罩在她身上。
周思琪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那是秦嘉修!他还穿着洁白的新郎礼服,像她从小幻想里的王子那样英俊。可是他难道不该在婚宴上吗?她看着两人低低地耳语着,随即不知是谁主动地开始拥吻,那样火热而激情的吻让她作为看客都觉得面红耳赤,又嫉妒心酸得想哭。
拥吻的二人不管是知道有人在观看的,还是不知道的,都越来越激动起来,她看见柏莎的手解开了秦嘉修的皮带,秦嘉修的手伸进了柏莎的裙子里。她再也看不下去,转身就走。
她没想到会遇上的第二个人是罗蔓,她和她一样,站在树丛后的阴影里,观看着这场激情戏。察觉到有人靠近,罗蔓先是一惊,很快镇静下来,挂着冷笑朝她点了点头,却没有挪动脚步。
出去时周思琪是失魂落魄的,回来时这症状没有丝毫减轻,反而更重了,这场柏莎一手主导的好戏让她看清楚了以前自己不想承认的一个事实,对秦嘉修而言,柏莎是情人,罗蔓是妻子,而她只不过是毫不相干的“妹妹”。
即使新郎新娘不在,宴会厅里每个人依旧各自高兴着。只是周思琪不明白,为什么周家的人也这样兴高采烈的,秦家是第一大家族,无数世家争相结亲的对象,原本自己是其中最有希望的一个,但父母就是不同意,让还不如周家的罗家捡了便宜。
她的抑郁无从发泄,在周开鸿和她说话的时候难免语气冲了一些,质问他为什么不让自己和秦嘉修联姻。
周开鸿今天多喝了几杯,酒气上头,年轻气盛,呵呵地笑道:“琪琪,这是为你好!秦家,秦家算是什么东西!迟早会被我们周家踩下去!你是周家的大小姐,到时候什么世家的男人都随便你挑!”
周思琪吓了一跳,蹙眉说道:“哥哥,你说什么醉话呢!怎么能在这儿说这种胡话!”
周传荣也沉了脸对周开鸿警告地说道:“喝多了就回去歇着!”
周开鸿也反应过来,摁了摁额头,说道:“对不起,爸,我说错话了。”
周传荣按着他的肩膀,说道:“越到关键时候,越要沉得住气。”
周开鸿点了点头,志得意满的兴奋之色不减。
周思琪只看得莫名其妙,心里不住地纳闷。
与此同时,京城某个五星级酒店公寓里,向周传荣发送了已经得手的消息后,薛湘灵打量起了从秦家主宅偷到手的玉佩。事实上,这玉佩的原材料并不是玉,而是中品灵石,玉佩上镌刻了精密巧妙的传讯法阵。这玉佩是秦齐景多年前赠送给秦家的,由秦家家主保管,如果秦家有要事,可以通过这传讯玉佩直接同秦齐景联络。下品灵石在当世已算稀少,中品灵石更是罕见,秦齐景对秦家算得上大方了。
这时,玉佩的传讯法阵已被破坏,它只是一片中品灵石罢了,薛湘灵说道:“秦齐景直接把自己的手机号给秦家不就得了,干嘛还弄这个?”
沈修篁正坐在沙发上画符,这些符箓是给凡人用的,不需要高深的符文,也不必灌注太多的灵气,他一分钟就能画上二十个,听闻薛湘灵的话,好笑地说道:“他送秦家玉佩的时候,手机还没发明。而且现代通讯工具制约太多,不如传讯玉佩可靠。”
两人回到安平镇后,沈修篁告诉她,紫清派内部并不像表面那么平稳。明光道长已垂垂老矣,哪怕筑基修士有四百年的寿命,可是已然三百高龄的他才刚刚触及筑基中期,不得不消耗更多的时间闭关,门派事务无暇顾及,大多交给各位长老。作为掌门首徒的秦齐景自然想独占鳌头,秦齐景由于以五十的年纪筑基而威名远扬,但同样也是因为年轻、资历浅不足以压制住其他年长的筑基长老。这些年,在繁霜的有意挑拨下,各长老之间的明争暗斗愈演愈烈,甚至连作为掌门的明光道长也无法完全压制,这次紫清派爆炸事故已经成为一个□□,紫清派的内部矛盾被完全激发。
这恰好给了薛湘灵一个机会,秦齐景深陷于门派的争权夺利中,对世俗的事没空理会,她可以趁机扳倒秦家。她只需要切断秦家和秦齐景的联系,夺走秦齐景给予秦家的资源,官场商场上的争权夺利自然有周家出手。
除了这块传讯玉佩之外,他们还在秦家主宅中找到了一些丹药、符箓,还有一部修炼功法,法器倒是没有发现,想来法器即使对修士而言也算珍贵,秦齐景不会轻易送给凡人。
将一叠符纸画完,沈修篁收了符笔,随手拿起被扔在茶几上的修炼功法查看,这部功法对于吸纳、运转灵气只占了一小部分,大部分内容在于强筋健骨、提神开智,开发身体潜能,显然,这是一部针对没有灵根的凡人修炼的功法。上面还注明了,秦家人人必须从小修炼这部功法,如果有谁能够引气入体而入道,就用传讯玉佩联系秦齐景。
虽然自秦齐景后秦家没有再出其他有修炼资质的后辈,但自小修炼秘籍的秦家人无论在脑力还是体力上都比其他人高出一截,即使不依靠其他帮助也能牢牢坐稳世家的头把交椅。
但这种差距也不是不能弥补的,秦家人自小修炼秘籍,她就拿丹药去砸,让秦家的对手拥有和秦家人同等甚至更高的实力。
沈修篁问她道:“你选定周家了?”
“你觉得周家不合适?”薛湘灵反问道。
他向后靠在沙发背上,直说道:“不是周家不合适,是‘只有周家’不合适,一家独大的□□统治于国于民无利。”
取代了秦家的周家,焉知不是下一个秦家,她自诩不是心怀天下的人,可是也不想像秦齐景一样地独断专行、任意妄为。
她蹙了蹙眉,说道:“你的意思是,还要找别的家族?”
他点了点头,说道:“可以夸大秦家的力量,让周家找其他合作者。”
“但周家给我的帮助不少,也知道我的底细,不能不回报他们最多的好处。”她托着下巴说道。
“不必‘最多’,只要你给他们的能还清他们对你的‘帮助’,就不算有违道义。”他说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二)
秦嘉盛下飞机的时候,整个京城已经笼罩在密布的阴云和呼啸的大风中,想必过不了多久,一场暴雨是免不了的了,幸好他已经下了飞机,否则指不定这趟航班得先迫降在其他城市的机场,躲过这场暴风雨。
秦家派来接他的车早已等候在机场,司机帮他拉了行李,又搬到车上。他坐上轿车后座,待司机坐上驾驶座后,问道:“郑师傅,爷爷最近身体还好吗?”
郑师傅成为秦家家主的司机和助理已经几十年了,也算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听闻他的问话,便说道:“家主身体还好……”
车窗外的大风愈演愈烈,秦嘉盛将车窗完全封闭,车里的空间像是瞬间凝滞下来一般,他想到父母兄姐与他联系时透露出来的信息,又问道:“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郑师傅虽然身兼司机和助理两职,一般却只为秦家办一些日常琐事,大事轮不到他开口,他只说道:“嘉盛先生还是回去之后问家主吧,我不方便说太多。”
这会儿秦嘉盛并没有将家里出事的消息放在心上,在他的观念里,秦家根深蒂固、枝繁叶茂,除非亡国破家相随属,否则秦家出不了什么大事。
秦家主宅位于京城西郊,原身一座坐落在市区的亲王府邸,秦家在战乱年间占据了这座王府,京城开始重新规划改建时,将整座王府拆分下来,运到西郊重建,重建时略改了一下府邸布局,据说是因地制宜,更符合新址的风水。
现在正是下午四点,傍晚还没到天就已经黑透了,浓密的阴云积压在天空中,衬着绵延广阔的秦宅,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感。
秋天不比春夏,这样的天气罕见得很。但郑师傅和秦嘉盛都没想到这些,只庆幸在暴雨倾盆之前赶回到秦宅。
秦嘉盛按照侍从的吩咐,来到家主的书斋中,前脚刚踏入书斋,瓢泼大雨就从阴云间倾泻而下。站在窗前的秦家主将雕花木窗合上,回到书桌前坐下。
“爷爷,孙儿回来了。”秦嘉盛在秦家主面前完全不像在外头的张狂,恭恭敬敬地站得笔直,且微垂着头表示受训。事实上,秦家每个人在家主面前都无一例外地是这副恭谨模样。
“你的病如何了?”秦家主苍老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刻着威严,向秦嘉盛问道。
“已经好了大半,只要每个月去看一次心理医生,日常保持情绪稳定就不会有事。”四年前,他突然患上严重的心理疾病,连夜的噩梦逼得他不敢入睡,精神萎靡,甚至不睡觉时也会出现幻觉,秦家迫不得已将他送到国外著名的精神疾病治疗机构。经历了长达四年的治疗后,他的精神状况才有所缓解。
这一切起源于他在G省撞死了一个老人,秦家的势力帮他逃脱了法律的制裁。但令他至今想不通的是,撞死人之后他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感觉,直到大半年之后,才突然开始噩梦连连、幻觉不断。对此,他的心理医生的解释是心理疾病也有潜伏期。至于鬼神之说,他则是完全不相信的。
“好,既然病好了,就该去历练了,”秦家主一句话就决定了他的去处,“你擅长金融,就进银行去吧。”
他在选择本科专业时就决定了自己以后的去向,只是后来接受心理治疗耽误了四年,这时并不意外,只是感觉有些异样,对他的安排,秦家主似乎太操之过急了,谨慎地问道:“爷爷,秦家出了什么事?”
秦家主面上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垂老眼皮下蒙着的眼珠放出愤怒的光,原本下垂的嘴角却扬起,形成一个冷笑,“你是秦家嫡系子孙,告诉你也无妨。有人想要扳倒秦家,最近以周家为首的几个世家勾结起来,动作频频。”
“痴心妄想。”秦嘉盛不屑地评价道。秦家长盛不衰,在头把交椅上坐久了免不了招人觊觎,这百年来几个世家联合对付秦家的争斗不是第一次发生,但每次倒台的都是那些企图取代秦家的世家,而秦家依旧稳坐钓鱼台。
然而这次,秦嘉盛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对手痴心妄想,秦家主却知道,这次对手来势汹汹,不好对付。藏在主宅中的丹药、符箓、功法,甚至联络先祖的玉佩尽数不翼而飞,仅这件事就足以让他颤栗胆寒,为了稳定军心,这件事除了自己嫡亲的几个儿子外,他谁也没告诉,只暗地里千方百计地找办法和先祖联系。即便如此,秦家百年来打下的根基也一时半刻能动摇得了的。
同样处于倾盆大雨笼罩下的京城周家名下的某处宅邸中名车陈列,特殊的车牌号显示出车主的身份均是非富即贵,只是不同于名流聚集的宴会那般衣香鬓影、美女如云,在这别墅里聚会的只有神色肃穆的各世家家主及其嫡系。
原本在其中的某些世家看来,由周家领头的几个世家共同对付秦家的行动就是一场笑话,甚至已经开始期望着周家倒台后如何瓜分他们的势力,然而仅仅一个多月,周家和秦家的数次交锋中,竟是平分秋色,而且周家屡屡在秦家的反攻中逃脱,秦家隐隐有拿周家无可奈何的迹象。这让他们被秦家压了多年的心思又暗中活络起来,但如果周家没有流露出后有靠山、胜券在握,甚至邀他们入伙的意思的话,他们本还想再观望一段时间,或者等两败俱伤之际,坐收渔翁之利。
秦家为何能够把持权位多年,各大世家都隐隐约约地心中有数,但对于秦家背后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他们却并不清楚。依照周家透露出来口风,难道他们真的找到了同样的靠山?
当这群平均年龄已有五十的世家掌权人进入别墅中,看到坐在主位的人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时,他们的心情是蒙逼的。
当即有年轻一些的人质问坐在薛湘灵身边的周家人道:“这是何意?”
周家主是个面容和蔼的老翁,只看表面的话他似乎和公园里耍太极遛鸟下棋的老头儿没什么区别,他呵呵笑道:“这位是薛仙师,是不是觉得她很年轻?只是看起来的话,恐怕秦家背后的那位高人秦齐景,也比她大不了多少岁。”
各人沉默不语,薛湘灵知道这群老狐狸个个都是人精,懒得多费唇舌饶弯子,直截了当地说道:“请诸位到这里来就是想让诸位合力对付秦家,我知道诸位对我心存疑虑,”她说到这里,各人只见她面前的桌子上突然出现了近十个瓷瓶,而他们根本没见到她有所动作,“事实胜于雄辩,诸位每家可以拿一瓶丹药回去服用,七天之后,如果对我有信心请再来这里。”
各人面面相觑,说实话,这些来历不明的丹药他们怎能轻易入肚,然而薛湘灵真的没有再多说,见他们各自沉默,仿佛不耐烦一般,轻飘飘地起身离去,根本不管他们接不接受,像足了高人风范。
而周家几人跟着她起身,亲自将她送到别墅门口,才回到会议厅里重新落座。他们是尝到了“仙丹”的好处的,看着桌上立着的瓷瓶,不免有些眼热,如果不是薛湘灵认为仅凭周家不是秦家的对手,而他们也有自知之明,怎么会白白看着其他世家分自己的好处。
周家主说对诸人说道:“你们也知道,我已年逾古稀,心脏一直不好,这些年都在疗养,不太理事了。前些日子,我服了几枚丹药之后,不仅浑身毛病都没有了,不仅身体还是脑子,都和三四十岁的壮年时候没有区别。”
他这话说的,和电视、街边不入流的假药广告似的,可是他身份摆在那里,而且看起来确实精神奕奕、红光满面,甚至有鹤发童颜的迹象,让众人半信半疑。
“我知道你们不敢乱吃东西,这些丹药你们尽可以拿去检测机构检查,就怕你们后悔检测用掉的那一粒。”周家主知道多说无益,就像薛湘灵说的,事实胜于雄辩,他们最好相信,愿意合作,要是不相信,只怪他们有眼不识泰山,等着后悔吧。
沈修篁坐在一辆汽车里等薛湘灵,她坐上副驾驶位,对他陈述了刚才的场面,甩了甩头发说道:“我是不是很有得道高人的风范?”
“挺像卖假药的。”他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说道。
汽车缓缓驶出别墅大门,薛湘灵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学过开车?”
“没有,”他一脸认真地换了个档位,说道,“我这是第一次开。”
薛湘灵:“!!!”
一出别墅,汽车骤然提速,飞驰而去,薛湘灵倒抽一口冷气,奇怪了,御器飞行比这汽车速度快得多,还是在半空中,她也不见得害怕,怎么这时竟然心惊胆战的。
这片市郊多为豪门望族置业,宽阔平整的道路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车辆,所以他丝毫没有减下速度,让时速表的指针倾斜到极致,将这台稳重低调的宾利雅致飙成了赛车。
暴雨倾盆,薛湘灵却几乎听不到雨水击打车窗的声音,眼见进入市区的立交桥已经近在咫尺,她忍不住推了一下沈修篁的脑袋,说道:“别玩啦,要进市区了。”
正值下班高峰期,京城主干道路能堵到十环开外,沈修篁也没了兴致,停下车对她说道:“我们直接回去吧。”
他的意思是御器回去,她没意见,有条件的话谁愿意堵车,“那这车怎么办?”
“就放在这儿,让周家的人想办法。”
这辆车是周家的人派来接他们俩的,走之前沈修篁向司机要了钥匙,就是想过一把开车的瘾。
两人正说话,一辆火红色的法拉利在两人边上停下,车窗摇下,露出一个白头发年轻男孩儿的脑袋。他冲两人吹了一声口哨,说道:“哥们儿车飚得不错,这周六台山有个比赛,去不?”
“行啊。”沈修篁兴味地笑了笑,答得格外爽快。
白头发年轻人拿出手机,说道:“留个微信号,到时候好找人。”
直到两人互加了微信,法拉利扬长而去,薛湘灵才嘴角抽搐地问道:“你这是想干什么?”
他收回手机,说道:“无聊,找点事儿做。”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三)
台山赛道一如既往的热闹,有钱有闲的年轻人对于速度和刺激的追求永远不会过去。但这一天,又比过去几年更热闹一些,京城里谁不知道,从前在皇城根上引领风骚的秦五少终于回国了。不仅是他从前的朋友呼朋引伴,还有这几年才进圈子的新贵们也带着好奇和讨好云集于此。
万众瞩目的秦五少驾驭着他的红黑色布加迪威航翩然而至,车门一开,就收到了最负盛情的欢呼,就像是最优秀的运动员出现在赛场上似的。秦嘉盛的车技未必是这些跑车发烧友里最好的,但他名下的超跑和身家背景却足以让场上每个人都将他捧上天。
最先蹿到他面前的是从前的一班狐朋狗友,四年不见,从前将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非主流纨绔们都成熟了许多,而跟在他们身后的惨绿少年们则开始崭露头角。
他们吹着口哨七嘴八舌地围着他说话。
“五少还知道回来啊,我们还以为你在洋妞身上爬不起来了!”
“五少一去就是四年,你不在我们没一次玩儿得尽兴。”
秦嘉盛出国治疗心理疾病的事是秘而不宣的,对外只说他出国读书,所以在场没人知道他曾被噩梦和幻觉折磨得不成人形。
一番叙旧之后,他遗憾地说道:“可惜以后我不能经常和你们玩儿了,家里给我安排了事儿干。”
和别的世家总有一些不肖子孙不同,秦家没有也不养富贵闲人,不管年轻的时候怎么玩,到了年纪必须到长辈安排的岗位上,功法和丹药的改造让他们足以承担起家族赋予的责任,要是他们出于自身的意愿反抗,会被剥夺所有财产,逐出家族。
秦嘉盛要开始工作,他最亲近的朋友们倒是很高兴,他们可以凭着自己和秦嘉盛的交情为自己家族赢得更多好处,被秦家养着的人和为秦家做事的人所得到待遇到底是不同的,后者比前者更说得上话。
“我们永远给五少留着位置!”
“只要五少高升之后别忘了兄弟!”
众人又起哄了一阵之后,一个染了白色头发的年轻男孩儿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五哥,我前几天新交了个朋友。”
这是秦嘉盛的堂弟秦嘉凯,他出身和秦家嫡系关系最近的旁系,今年刚满十八,他十四五的时候就喜欢跟着秦嘉盛这个堂哥脚跟儿后头到处跑,秦嘉盛也挺纵容他,听他这么说便问了一句:“什么朋友?”
“前些天我开着我那法拉利跑南郊,被一台宾利雅致给超了,”他说道,“就跟开车那人交了个朋友。”
“宾利雅致?”身边的人怀疑地说道,“不可能吧,你那法拉利最高时速可比宾利高了有上百。”
“说不定那车改造过呢?”
“改没改造我不清楚,”秦嘉凯说道,“那天下大雨,我不敢开快了,但是那车一点速没减,开车的人技术绝对牛!”
“那行,喊你那朋友出来见个面。”秦嘉盛感兴趣地挑眉说道。
秦嘉凯立即打了电话,问对方的位置,挂了电话之后对秦嘉盛说道:“他第一次来台山,我去接他一下。”
“敢情还不是京城人啊。”有人暗带嘲讽地说了一句。其他地方的人不管在本地多么富贵,和京城一比就矮了半截,无不削尖了脑袋往他们圈子里钻,他们这些人自然而然就生出了优越感。
秦嘉凯回来得很快,还带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都很年轻,看起来不到二十,男的相貌平平,女的倒是眉眼精致,气质清灵,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但丑男美女的组合算不得多奇怪,他们这名门阔少美人儿也见得多了,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们这些人一看对方的衣着气质就知道该敬对方几分了,这两人衣着简单,都是一身休闲装,乍看上去和在场其他人差不多,仔细看却有一种区别于众人的微妙不同感。
秦嘉凯为双方介绍道:“这是周庭训,这位是我堂哥,秦嘉盛。”
“姓周?”正值敏感时期,秦嘉盛一听就皱了眉,狐疑地打量着他,说道,“跟周家有没有关系?”
“没关系,”假名周庭训的沈修篁对他怀疑的神色视而不见,介绍起身边的薛湘灵,“我的女朋友,赵守贞,倒是周家的旁系亲戚。”
“呵,”秦嘉盛嘲讽一笑,说道,“没想到周家的人还有脸出现。”又教训起秦嘉凯来:“什么玩意儿都敢套交情!”
近来周秦两家的对峙京城里无人不知,这里的人几乎都是秦家一边儿的,至少也是两不依靠,一时都露出了等着看好戏的戏谑神情。
沈修篁揽着女朋友的肩膀,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来这儿是赛车的,不是和各位公子少爷套交情的,就说玩不玩吧。”
秦嘉盛果不其然被这种狂妄态度激怒了,冷笑着说道:“可不要后悔,你在这儿死了也没人替你收尸!”
秦嘉凯没想到交个朋友会惹出事儿来,他们一贯不怎么看得上女人,所以习惯性地忽略“周庭训”的所谓女朋友,根本没想到这女的会是周家人,他试图宁事息人地对“周庭训”说道:“周家不自量力挑衅我秦家,只要你和这女的分手,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我还当你是朋友。”
“各位都是京中贵人,在下高攀不起。”沈修篁笑了笑,说道,“就说怎么比吧。”
“可真有骨气,一会儿可别吓跑了。”秦嘉盛说道。
“谁跑谁孙子。”沈修篁说道。
秦嘉盛面上表现得对这个“周庭训”不屑一顾,心里却是看得起他的车技的,毕竟秦嘉凯不会说谎。而他出国的几年,还是病情好转之后才偶尔得以摸到方向盘,这次比赛他自诩胜算不大。但“周庭训”孤立无援,他可不是,在场众人里,他可谓一呼百应,他根本不必和这小子一对一单挑。
所以最终的参赛者有四个,除了秦嘉盛外,还有那天被超之后耿耿于怀的秦嘉凯,以及罗家行四的子弟,不同于其他人的业余,他算是专业车手,上过几次国际赛场。
他们摆明了以多欺少,沈修篁却视而不见一般径自往自己车里走,他的车是跟周开鸿借的柯尼塞格,原本周开鸿是想直接送给他的,却被他拒绝了。
秦嘉盛瞥见沈修篁不仅自己上了车,还拉了女朋友坐在副驾上,不免又冷笑了两声。他和另两个参赛者打了招呼,要在比赛中给这孙子吃一顿教训,弄他个半残送到周家去,算是给周家一个下马威。
四辆颜色各异的跑车在赛道起点上停得整齐划一,张扬嚣狂的外形显示出它们身价不菲,甚至独一无二,观众席上的欢呼声直冲云霄,却都是冲着其中三辆去的,作为全球限量的柯尼塞格,此时此刻竟无人看好。
信号一出,四辆跑车如离弦之箭一般破空而去,很快隐没在山间跑道上,在观众的视网膜上失去了踪影,他们只能转向高清实时监控屏幕观看。
从比赛开始,柯尼塞格一直保持着领先优势,并且十分固定地领先其后的罗四少大约半个车身的距离,不管转过多少弯道,转弯的角度有多么大、多么刁钻,两车之间的距离始终不变,像是无声的讥讽与嘲笑。后头三人被这嚣张的态度气得火冒三丈,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拉近一点儿距离,更遑论反超了。
秦嘉盛被刺激得怒火攻心,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向柯尼塞格撞去,其他两车也像是受到了讯号一般,先后从不同的角度冲撞而去。他们故意给他安排了最外的跑道,就是要瞅准机会,把这孙子撞下山崖!
以他们的速度,柯尼塞格是绝对躲不过的,然而就在三辆车的车身距离柯尼塞格数厘米的瞬间,柯尼塞格却突然从原地消失了,像是瞬移一般,在他们的视网膜中只留下柯尼塞格黑色的残影,而车的实体已经到了数米开外,堪堪避过了他们的攻击,像是经过了精确的计算一般。
三人只来得及倒吸了半口凉气,心脏几乎停跳,即使能反应过来,车的去势已经几乎刹不住了,眼见就要连人带车翻落悬崖。幸亏罗四少和秦嘉凯经验比较丰富,立马打了转向,“砰砰”两声,三辆车连环撞倒了一块儿,秦嘉凯将秦嘉盛的车撞得几乎侧翻,罗四少撞在秦嘉凯车后侧上,安全气囊将他们保护得严严实实,不至于重伤。
从高清屏幕里目睹这一切的观众马上叫了俱乐部的医疗人员赶来救援,而现场被挤压在安全气囊里的三人只见前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躲过一劫的柯尼塞格一个漂亮的漂移回转头来,慢慢悠悠地滑到他们边上,车窗被缓缓打开,露出驾驶和副驾上的两人。只见坐在驾驶座上的少女冲他们轻蔑一笑,眉目间却满是挑衅和幸灾乐祸,甚至冲他们比了个粗鲁的蔑视手势,而本该坐在驾驶座,此时却稳坐副驾的“周庭训”则悠闲地靠坐座椅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的惨状。在气怒之前,他们却先油然生出一股不可思议,这俩人是什么时候交换了位置的?难不成驾车的竟然是这个一直被他们无视的丫头片子?
“刚刚一直是我开的车,一上车我们就换了位置。”欣赏着他们目眦欲裂的神情,薛湘灵笑嘻嘻地说道,又吹了声口哨,说道:“算你命大,再见啦!”事实上,她的愤怒不比这三人少,笑脸之下早已怒火烧心。四年前她在秦嘉盛的脑子里动了手脚,让他无时无刻回忆起当初车祸惨状,没想到他现在竟然已经摆脱了阴影,没事人一样来飙车。要不是沈修篁阻止,她刚才差点不把秦嘉盛撞死。
在三人的怒视下,一如来时一般,柯尼塞格以仿佛飞翔的速度扬长而去。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四)
七天一晃而过,聚集到周家南郊别墅的各家嫡系与七天之前相比,不仅一个不少,而且还多了一些。在听闻周家有高人相助,并且那高人可以和秦家背后那位平起平坐之后,不少原本打定主意袖手旁观的家族忍不住闻风而动。
周家主面上笑呵呵地和各家家主打招呼,心里却知道这里不少人只是想来占个便宜,颇是不虞,但薛湘灵没有开口,他也不好阻拦。
薛湘灵到别墅到得早,却是最后一个进入厅堂的,一坐下就问道:“你们都决定好了?”
尝到了丹药的甜头之后,各家都不免意动,但涉及家族兴衰存亡,他们必须慎之又慎。来之前,各自都在心里盘算了一番。
有人问道:“不知道秦家背后那人是什么来路?”
这无疑是最关键的问题,如果她本身不敌那人,即使她给他们的东西再多,他们也斗不过秦家,到时候家破人亡,得不偿失。
薛湘灵对他们的顾虑心知肚明,当初联系周家,她也同样费了一番唇舌。她说道:“那人叫秦齐景,是秦家的先祖,按辈分算,该是这代秦家主的叔公,他如今已有百余岁了。而我今年十八岁,修为和他相当。”
众人惊愕不已,面面相觑。这世上修士稀少,修为高深者更是少之又少,且多半隐修不出,所以凡俗之人对修士几近一无所知。但最令他们震惊的却是薛湘灵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如今只有十八岁,却能与百余岁的秦家先祖比肩,若是再过一些年呢?
事实上对于自己的实力,薛湘灵是说了谎的,她如今才筑基不久,还在筑基一层,而秦齐景筑基已有十数年,已达筑基二层巅峰,两人修为还是有一些差距的。但她身边还有一个沈修篁,他已至筑基二层,而且是剑修,越阶对敌不在话下,两人联手对付一个秦齐景不在话下,需要顾忌的只是紫清派罢了。
沈修篁的事她不能和这些人多说,只说道:“秦齐景与我的一位长辈结怨,我们与他有血海深仇,已成不死不休之局。现在我们已布局将他暂时困住,再过一段时间,会让他死在那里。”她将一部古书随手掷到桌面上,“秦家兴盛,丹药还是次要,主要是靠这部秦齐景留下的功法。秦家令每个子弟都从小修炼,所以从无庸才。”
在场众人看着这古书无不眼放精光,靠丹药改造头脑和体质虽然有立竿见影的效果,然而丹药毕竟有限,各家当代子弟都不一定人人有份,更别说惠及子孙。这功法却不同,一旦拿到手,可以流传后世,让家族天才辈出,代代相承!
可是摄于薛湘灵的威信,虽然人人心动不已,却没人敢出手去碰。
“只要各位愿意结盟对付秦家,功法、丹药、符箓、法阵,我都会资助。”她环视众人一圈,继续说道:“战国时楚廷约纵,歃血为盟,现在倘若各位有意结盟,也当歃血。”
众人都愣了一下,只见她让周家的人拿来一个口径二十厘米的大瓷碗摆到面前,不知从何处取出一个小瓷瓶,向碗中倾倒。那不过四五厘米高的小瓷瓶竟源源不断地倒出水来,碗中水积了有四分之三后,她双指夹一符箓向碗中扔去。符箓遇水即溶,溶完不过瞬间,那符水水质却清透如初。
“如果同意结盟,就在碗中滴入自己的一滴血,并且立下誓言,如果不愿,我也不会为难你们,现在出去就行,不过这结盟只有一次机会,以后再来,我不会再提供任何东西。”
这旧时江湖结义一般的仪式要是放在以前,众人谁都会不以为意,但是现在人人长了见识之后,不禁心有戚戚,他们明白经过这场“歃血为盟”,一旦违背了誓言,后果必会应验,而留给他们考虑的时间不多。
最先歃血的自然是周家,他们早已上了“贼船”,和秦家已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周家主以刀割手,血从手指上落入碗中,在符水里缓缓晕染开一片淡红血雾。他立誓道:“我周家一族愿与诸位结盟,倾尽全力对付秦家,若有违誓言,则家族覆灭,无以为继。”
各世家最重视的无非家族传承,这誓言重之又重,虽然现在只有周家立誓,却沉甸甸地压在其余众人心头。
陆陆续续地,其余众人也各自做出决定,有人愿意放手一搏、歃血结盟,也有人选择明哲保身、作壁上观。他们的选择不仅代表自己,还牵扯到背后整个家族,做出决定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从下午直耗到夕阳西下,所有人才都做出选择。
选择结盟的多半是世家大族,他们明白,在这场对抗中,势力庞大的他们根本不可能保持中立,周家和秦家都不会允许他们坐收渔翁之利。而中小家族则相对自由,投机争上、作壁上观还是倒戈相向,都由得他们,日后也自负其责。
陶瓷碗中的符水陆续渗入十几个人的血,也由透明清澈一层一层地逐渐染上殷红。周家人取出和结盟人数相等的杯子,在桌上摆了一排,再将碗中符水均分入杯。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薛湘灵话音未落,周家主便率先拿起第一杯一饮而尽。都是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在场无人反悔,接二连三地拿起杯子饮下符水。
符水饮尽,结盟方成。
以周家为首,十几个家族牢不可破的结盟让周家主扬眉吐气,唤人取来珍藏的陈年老酿,直接倒入盛装过符水的杯里,举杯向众人祝道:“愿诸事皆成!”
待众人离去,已是新月初升,偌大的厅堂空空荡荡的,只剩下薛湘灵和周家的几人,以及显出身形的沈修篁。
“薛仙师,我这儿还有两件事需要告诉您。”周家主等人走光后,忽然对薛湘灵说道。
“你说吧。”
“一是关于您的身世,之前我们冒昧调查过……”在薛湘灵带着冷意的目光下,平时稳如泰山的周家主也不禁微冒冷汗,“资料都在这里,我想您会感兴趣的。”
其实薛湘灵并不意外周家会详细调查她的身家背景,即使他们先前对她颇为客气,愿意与她结下善缘,且又充满上位的野心,但那毕竟只是一点儿前期投资,与秦家对抗事关重大,不能不谨慎行事,先前她和周家嫡系谈判了数次,还向他们透露了一些修士的事情,才终于让周家同意放手对付秦家。
“二是那个代替您世俗身份的女孩子,我们一直有让人留意她,最近发现她失踪了。”
如果说第一件事还在她意料之中,这第二件事便让她皱了眉,“失踪了?”
“是的,她正在复读高三,失踪得毫无预兆,学校已经报警了,但警方找不到一点线索。”周家主将第二份资料递给她,“这是警方的案件报告。”
薛湘灵先打开了何蓉失踪的案件报告,她的所谓身世,她从没放在心上过,看不看都无所谓。
正如周家主所说的,警方找不到一点线索,是真的一点儿线索都没有。据何蓉同寝室的同学说,那天是周日,学校放半天假,住校的学生一般都会出去买点东西什么的,何蓉也不例外。然而直到晚自习,她都没回来,打她的手机也一直关机。何蓉是个孤儿,平时性格比较孤僻,和同学都是泛泛之交,学习却很用功,成绩也很好,有望考上一流大学,从不迟到缺课,这才引起了老师的注意,报了警。
警方还到何蓉所属的福利院进行了调查,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对此也非常震惊担忧,在他们眼里何蓉是个好孩子,在福利院住的时候经常帮忙照顾其他年纪比较小的孩子,假期都会到外边打工挣钱,她复读的钱都是自己打工挣来的。她原本已经年满十八,不在福利院的资助收容范围了,但院长欣赏她的努力和品行,愿意继续提供她上学的假期期间食宿。
警方目前作出的推测是,如果何蓉确实受害,要么是何蓉在打工期间与人结怨,遭到报复,要么是成了罪犯随机作案的对象。
薛湘灵与何蓉也没有多深的交情,但到底这个替自己背了世俗身份少女对她而言还是有些特殊的,现在她有可能出事,她不会撒手不管。
“你想找她吗?”与她一起看资料的沈修篁说道,“如果有她的生辰八字,我可以给她算一卦。”
薛湘灵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其实她一直很奇怪,所谓剑修,非剑不修,除了剑和辅助修剑铸剑的炼器外,其他法器门道都是旁门左道,只会分了修剑的心,于修炼无益。而沈修篁作为剑修,不仅精通阵法,还会推演算卦,不能不令人稀奇。
但这个时候她也没有深想,只说道:“她是个孤儿,生辰八字估计难找。不如我们立刻去海州,要是能找到她的头发血液之类的,就好办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秦家根深叶茂,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扳倒的,双方至少也要斗个两三年。促成结盟后,她将丹药、符箓之类的分发到各家族手里,世家门阀之间的争权夺利她没必要再插手,京城这边没她什么事儿了,所以她打算立即前往海州。
两人隐身潜入在何蓉就读的高中宿舍里,从她留下的被褥上找到了她的几根发丝。薛湘灵利用她的发丝感知她的方位所在,得到的结果却让她大吃一惊。
沈修篁只见她面色突变,不由问道:“怎么了?”
“她……”薛湘灵不可置信地说道,“她在昆仑!”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五)
何蓉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怎么会与修炼圣地昆仑扯上关系?薛湘灵几乎能够肯定,这件事和自己脱不了关系。何蓉的身份是“薛湘灵”,如果她是被人绑走的,绑架她的人目标必然是“薛湘灵”,但“薛湘灵”在明面上也只是一个普通凡人,哪里值得修士出手?
薛湘灵找不到丝毫头绪,只能对沈修篁说道:“总之,我得先再进一次昆仑。”
他们从昆仑出来才不到三个月时间,不知道紫清派有没有放弃对沈修篁的搜捕,她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没事,有其他长老牵制着他,他无暇顾及。”他低眉略一沉吟,又说道:“我觉得你可以看一下关于你身世的那份资料,说不定会有发现……”
平均十万人里才能出一个天生灵根的人,而天生灵根的人不一定能有修炼入道的机缘和悟性。一般而言,修士的后代具有灵根和悟性的几率比较大。薛湘灵从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外婆也从未提过,如果她的父母确实是修士,“薛湘灵”被修士带走这件事就有了解释。
她从乾坤袋里拿出那份原本压根没放在心上的资料,迅速翻看起来。以她一目十行的速度,看完不过是顷刻罢了。
一直关注着她的沈修篁察觉到她神色依旧淡漠,便问道:“和你的身世没关系么?”
她微微蹙着眉,说道:“没关系,周家能查到的东西也不多,你自己看吧。”
他接过资料,同样一目十行地扫视而过。
薛湘灵只有外婆一个亲人,周家理所当然地从她的外婆入手。她的外婆名叫蒋珍,是G省安平镇人,年轻的时候丈夫去世,被婆家嫌弃,为谋生路出外打工。辗转各地打了几年零工之后,她报名进入一个佣人培训学校学习,因为成绩优秀被推荐到京城薛家工作。她在薛家一干就是几十年,从普通佣人晋升到管家之一。后来秦家忽然对薛家出手,致使薛家家破人亡,嫡系子弟尽数遭受牢狱之灾,死在狱中,旁系还有余钱的匆忙逃往国外,没钱的流落市井庸庸碌碌,家中佣人也各自散去,作为管家的蒋珍同样回乡养老。然而她在薛家的几十年一直没有再嫁,回乡后却有一个外孙女抚养膝下。资料中的推论是,她的外孙女其实是薛家嫡系遗孤,这一点从薛湘灵的姓氏也能看出来。但当时薛家嫡系里并没有新生儿,因此薛湘灵可能是薛家某个嫡系子弟的私生女。
这资料虽然勉强解释了薛湘灵的身世,但对解释何蓉失踪的事却毫无帮助。薛家不可能有修士,否则不会在秦家的打压下家破人亡。
薛湘灵收起资料,感叹地说道:“原来我和秦家还有这份儿家仇。”命运冥冥,果然奇妙。
关于她的身世,其实还有许多事没解释清楚,比如秦家为什么突然出手对付薛家,还有既然她是薛家子弟的私生女,那么她的父亲或是母亲必定不是那个薛家子弟的元配,也不会被薛家的事情牵连,为什么她不由那个亲生父或母抚养,而被交给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佣人?
这些问题可能性很多,但薛湘灵没兴趣再调查下去,她根本不在乎她素未谋面的父母是谁,只要灭了秦家,给外婆报仇的同时,也算是还了父母的生恩。
与上次去往昆仑一样,两人先乘坐飞机飞往X省,候机室里,沈修篁突然将手机屏幕移到她面前,那上面显示的是修士社交网站八卦主“伏羲画八卦”发的一条信息。由于低头看屏幕,她没留意到他怪异无比的神情。
伏羲画八卦
1天前
继亲子之后,秦齐景前辈又迎回一位亲女,如今秦前辈可谓儿女双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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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薛湘灵还奇怪他怎么让自己看这个,依照秦齐景的种马行径,即使修士的生育率较低,但有几个私生子女也不奇怪。但她脑子里将这件事和何蓉的失踪一联系,顿时毛骨悚然,不可置信地说道:“不可能吧?”
“应该是我们想差了。”他僵着脸说道,低头翻了翻评论,但并没有像薛湘灵上回找到他的名字一样找到那个私生女的线索。
然而两件事情一旦被联系起来了,薛湘灵就忍不住脑补了下去,如果秦齐景确实和薛家某个女儿有了关系,并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那么就能解释秦家毫无征兆地对薛家出手,也能解释为什么薛家将他们的孩子交给一个佣人抚养。
很显然,沈修篁也想到了这些,两人面面相觑,脸色都很难看。
薛湘灵猛地捉住他的手,盯着他说道:“不可能的,我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沈修篁苦笑着说道:“你有仔细看过我的真实相貌么?”
十四年来他一直用假的身形相貌,之后他们接触不多,她不会去盯着没关系的男人看,对他的长相只是有个模糊的概念罢了,再后来重逢时是在镜湖下漆黑无光的洞里,不可能仔细打量他的相貌,出来后他又幻化回原先假的相貌,所以她还真的没有仔细观察过。
但他不同,一直面对的都是她真实的模样,她眉目五官每一个细节他都心中有数,因此才更为惶恐,他们的相貌确实是有三四分相像的。
在这明亮温暖的候机室里,两人却像是坠入了四九寒冬,冷得脸色发白。
“这种情节电视剧都不演了……”薛湘灵怏怏地说道。
像被什么重物压在了脖颈上似的,两人各自低了头,没再说话。
他们走得急,飞机冲上云霄时已是夜晚,座位顶上亮着昏黄模糊的小灯,催眠的效果大于照明的效果,机舱内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窃窃私语。薛湘灵只觉得手背一热,被坐在身边的他的手握住了。
一转头,就对上了他的眼睛,在昏暗中显得越发幽暗深邃,但也映入了几点小小的光芒,像是夜空里闪烁的星光。
“就算我们真的是……我也不会放弃的,”中间隔了长长的沉默,直到这时,他才突然地开口说道,“据说化神之后,超凡脱俗,抛却肉身骨血,凝精气神为实体,即使血脉相连,也不再有关系。”
她却垂下眼睑避开了他的目光,纤长而密集的睫毛微微地抖动着,说道:“我想了很久,我也觉得没关系,但是和你想的不一样。”
他意识到她即将要说的必不如自己的意,指掌不自觉地用了力,将那只比自己小了三分之一的手握紧在掌中。
“沈修篁,”她说道,“我从小到大将你视为最亲近的人,除了以为你是普通人而没有提过修炼的事之外,我什么事都会同你说,即使是外婆,对我的了解或许也比不上你。我是真的想和你过一生的,要是你真的只是个凡人,在我为外婆报仇之后,我会去找你,如果你还愿意接受我。”
“可是我接受不了你对我的欺骗和隐瞒,我什么都可以跟你说,但你不是这样,”她重新抬起眼来,从她的神色上,他可以看到她的认真,“我知道你有苦衷,你也很可怜,我们都失去了唯一视作亲人的那个人,但至少外婆从来没有逼我做过什么事,而你却要背负你师父强加给你的宗门责任。但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你师父不让你告诉我,是因为他不信任我、不了解我,难道你也不能信任我吗?还是你师父逼着你立心魔誓不让你告诉我?”
她的脸色随着她的话渐渐冷漠下来,“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也好像是我无理取闹,但我不能接受,我对你毫无保留的时候,你却在欺骗和隐瞒。我承认我还喜欢你,而且我对你的感情远远不止男女之情那么简单,但就是这部分男女之情,让我不能对你的欺骗和隐瞒释怀。如果只是亲人、挚友,我想我是能够理解和原谅你的。”
“所以你反而觉得这是摆脱我们关系的一个机会?”他皱起眉,质问道。
她偏过头,抿着嘴没说话。
“我说了我不会放弃的,”他终于松开她的手,然而下一刻却摸到她的脸上轻轻地摩挲着,“只要我对你还有欲念,血缘也好,你不谅解也罢,都不能成为阻止我的理由。”
她的脸色不可抑制由白转红,咬了咬下唇,恼羞地说道:“你……”
他一边倾过身去,一边说道:“虽然爱情并不止这些,但占有欲和□□是男人辨别自己感情的基础。”趁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以手固定着她的脸,在她柔软的嘴唇上轻轻地印了一下,很快分开,对她狡黠地笑了笑,说道:“况且你拒绝不了我。”
她不知道该害羞还是愤怒,只觉得心脏和脸颊一样发起热来,却又变得柔软。她知道他说得对,她没法拒绝他。她何尝不知道要想彻底断了感情,最好的办法是先分开,足够长的时间能将一切的亲密化为疏远,如果她逃避,他不一定能一直纠缠她,但她不想分开,她喜欢他在身边的感觉,不论是语言的亲昵还是行为上的亲近,她不讨厌,甚至是喜欢的。倘若他们一直相伴,时间不会使他们疏远,反而会化解她心中的芥蒂。
“那你就守着我吧,等我哪天心情好了,说不定就原谅你了。”她冲他笑了笑,她不知道自己在他的眼中是笑容温柔而眼神明亮的模样。
“我会对你好的,”他没有拿下放在她脸上的手,轻轻抚摸着说道,“再也不骗你。”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
作为当世第一门派,紫清派无疑能拥有很大的特权,但终究无法一手遮天。在交流大会期间,紫清派严管昆仑出入,而且在这样的严管细查之下仍然一无所获,反而殃及了不少无辜的散修和其他门派弟子,不免引起了众修士的不满。紫清派再不能大张旗鼓地肆意搜查,在表面上,昆仑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宽松活跃。
两人一路无阻地来到镜湖,找到了孟珺的客栈。看到两人,孟珺显得有些意外,直接问道:“出了什么事?”如果不是出了事,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回来。
孟珺是他们和繁霜联系的节点,要想得知紫清派内部消息,不能不通过她。沉默了一阵,薛湘灵艰涩地将对秦齐景私生女的怀疑说了。
孟珺听闻,也是惊骇莫名,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视着,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上次救出掌门师兄,秦齐景就对繁霜师姐存了疑心。繁霜师姐从十几年前就开始挑拨紫清派各长老和秦齐景之间的关系,现下觉得时机已到,索性直接同秦齐景决裂。但她毕竟受了伤,一个不慎被秦齐景拿住。为了逃脱,她只能用一桩陈年旧事威胁秦齐景放了自己。”
“约莫十八年前,秦齐景筑基之后,前往太虚宗又是诱哄又是威胁,让繁霜师姐回心转意。他送了繁霜师姐不少丹药,又教了她许多筑基秘诀,哄了她闭关筑基。趁着师姐闭关,秦齐景不仅对太虚宗下手,而且狗改不了□□,和一个凡人女子好上了。”
听到这儿,薛湘灵知道,这个凡人女子有可能是她的母亲,所以那句“狗改不了□□”让她面容有一瞬的扭曲。沈修篁瞥了她一眼,努力地压下了扬起的嘴角。
孟珺很快也意识到这一点,毫无诚意地道歉说道:“不好意思,我这人就是不会说话。”
“算了,你继续说吧。”薛湘灵嘴角抽了抽,说道。
“师姐筑基失败,又听闻了太虚宗灭门的消息,悲痛欲绝。她隐隐觉得秦齐景和太虚宗灭门有关联,所以她在知道秦齐景出轨的事后,假装冲动下山教训那女人,还找了俗世的秦家让那女人家破人亡,实则暗中寻找掌门师兄的下落。秦齐景不想让繁霜知道太虚宗灭门的真相,正好用这事分散她的注意力,也听之任之。”
“师姐找到那女人的时候,发现她已经给秦齐景生了一个女儿,而秦齐景还不知道这件事,她觉得这个孩子以后或许能够威胁到秦齐景,所以留下了她的性命。到现在,这桩旧事果然救了她一回。秦齐景爱子心切,跑了一个儿子,马上又让人把女儿接回来,验明血脉,又给她测了灵根。比起‘经脉被废’的儿子,这私生女竟然测出了金土双灵根,真是皆大欢喜。”孟珺不无嘲讽地说道。
“难道何蓉才是秦齐景的女儿?不然如何能验明血脉。”薛湘灵疑惑地说道。
孟珺说道:“你忘了师姐曾经向你要过几滴血?师姐的预感一贯很准。”
刚升起的希望又破灭了,薛湘灵心中难受,想起她和繁霜打照面的时候,她打量自己的怪异眼神,该不会那时候她已经从自己的相貌上看出了异样,所以才会要了自己的几滴血……她心中莫名的怨愤不虞,没好气地说道:“要是她真的这么料事如神,怎么会嫁给秦齐景这样的禽兽!要是她没嫁给秦齐景,太虚宗也不会被灭门!”
“你!”孟珺怒火上头,却说不出什么,毕竟她说的没错。事实上,她自己何尝没有怨恨过繁霜,要是她留在太虚宗,和掌门师兄在一起,怎么会扯出太虚宗灭门的祸端!
僵硬的气氛里,倒是沈修篁冷静地说道:“繁霜只是个诱因,秦齐景目下无尘又心胸狭隘,被师父越阶打败后一直怀恨在心,繁霜作为女修第一人,盛名在外,即便是不喜欢他而和师父在一起,他同样会心生嫉恨。”
薛湘灵心知是这个道理,心中的郁气却难以消散,恨恨道:“你倒是很理解你的母亲。”
他摸到她的手握住,说道:“我只承认师父一个亲人,无论血缘如何,他们对我来说都是外人。”
孟珺冲着两人冷笑了一下,说道:“你们‘兄妹’感情倒是不错。”
“我很感激孟师叔为宗门做的一切,但我们之间的事就不劳孟师叔操心了。”沈修篁拉着薛湘灵往外走,说道。
回到暂住的客栈小屋里,薛湘灵任由沈修篁抱住自己,靠在他身上,难得没有挣扎,像是疲惫至极一般。虽说他们之前因为猜测而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得知真相确实如此,却仍然非常不好受,彼此只能像两只孤零零的小动物一般依偎着取暖。
良久,她才说道:“何蓉怎么办?要不是我那时候见识浅薄,目光短浅,也不会把她扯进这趟浑水里。”
他摸着她后脑柔软的头发,说道:“别忘了,她被测出了金土双灵根,得以踏上修炼的道路,对她而言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她低下头,额头抵在他前胸,闷闷地说道:“我还是想问问她的意愿……”
“正好我也想和繁霜商量宗门的事,上次在紫清派的时候,处于秦齐景的监视下,只来得及商量如何救出师父,别的没时间多说……”他若有所思地说道。
她脑海中突地浮现出一个念头,猛地揪住他衣服下摆,抬起头说道:“我们可以改头换面加入紫清派!”
沈修篁微微一愕,随即认真考虑起这个方法,若是成为紫清派弟子,不仅可以知道紫清派内部形势,而且能够伺机而动,分裂秦齐景的势力。
他思虑着说道:“你用‘赵守贞’的身份倒是可以通过正常途径入紫清派,至于我……等我和繁霜商量后再看。”
紫清派每五年公开收徒一次,招收对象是十岁以下、资质上佳的孩童,但若是有修士资质不显,却有绝佳的悟性和气运能在三十岁之前达到练气中期,或是五十岁前进入练气后期,也可入门。
薛湘灵点点头,两人对视一眼,眼瞳都映入了对方跃跃欲试的神情。
紫清派正门为宫殿样式,门高十数米,巍峨矗立,九条五爪金龙雄踞在碧瓦飞甍之上,朝向上下八方,栩栩如生,仿若就要冲飞而去一般。
这还是薛湘灵第一次从正门入紫清派,不免四下环视一番,才同守门弟子打招呼道:“两位道友打扰了,我想拜入紫清派门下,烦请指引。”
负责守门的都是练气中后期弟子,对想拜入紫清派的修士司空见惯,当下便照章办事,先是探查了一下她的修为,若是在练气中期以上,才会带她去见负责人事管理的长老。
她将修为压到练气四层,通过了两名弟子的探查,只听其中一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答道:“赵守贞。”这身份已经拜托周家和李明真圆得几乎滴水不漏了,赵守贞是周家移民东南亚的旁支,从小在新加坡长大,直到十四岁父母双亡回国投奔周家,被和周家保持着长期交易关系的李明真看出身具修炼潜质,遂受其引领入道。
进入正门后,便是一个开阔的广场,为紫清派平日召集弟子、开坛讲道、比试斗法之处。广场后靠的山壁垂直而光滑,让这处场地看上去仿佛是由人以利器平整地削下一块山壁而成。山壁中央矗立着高达十数米的巨大三清雕像,三座雕塑不仅白璧无瑕、精细入微,且灵气幽幽外放,竟是由下品灵石雕成。
这世间灵脉罕见,即使是下品灵石,存世之数也不多,紫清派耗费如此巨量的下品灵石制成雕像,其财力雄厚可见一斑。
和每一个进入紫清派大门的修士一样,薛湘灵的目光也不免被这三清灵石雕像吸引,不由感叹道:“这门派和外面的散修简直不是一个世界的。”
为他们带路的守门弟子没说话,只是神色更矜傲了一些。
负责门派人事的长老居于紫清派四侧峰之一的飞来峰上,守门弟子只负责将他们带到峰脚,与飞来峰弟子交接了事宜便转头离去。
虽然紫清派中正是多事之秋,但也不影响招收弟子之事。反而在这各长老明争暗斗之际,各方都更想将修为高有前途的新弟子收入门下,为己所用。因此,负责查证新弟子身份背景、资质修为的飞来峰弟子动作很是利索,不一阵就走完程序,传唤各长老询问收徒意愿。
薛湘灵没有暴露自己的真实资质,而是伪装成上品三灵根,这样的资质虽然不差,却也称不上好。即使如此,以不到二十的年纪达到练气中期修为仍是引起了众长老的注目,纷纷派来入室弟子甚至真传弟子前来招揽。
秦齐景也不例外,他派来的弟子还是个熟人,正是薛湘灵曾经假扮过的刘太和。
目前紫清派成三足鼎立之势,总揽庶务的秦齐景、负责司法戒律的万长老、负责人事管理的宋长老三人分庭抗礼,其余长老都依附于三人之后。两人在来紫清派之前已经商量过,她最好加入秦齐景一方,才有机会探听到更多消息。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二)
不过三个月,在爆炸和火灾中沦为废墟的紫清派建筑大部分已重建完毕,甚至为了安抚民心,建筑的华美辉煌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到底建得仓促,精细度比先前差了一些。
薛湘灵随着刘太和走入秦齐景的洞府时,秦齐景已在正堂等候他们。对于秦齐景,这个她的亲生“父亲”,她可谓“久仰大名”,但却还是第一次见面。
秦齐景年纪不到九十,筑基三层的修为让他看起来与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没什么区别,相貌堂堂,丰神如玉,温雅而不失威仪。
“见过秦长老。”薛湘灵随着刘太和行礼道。
“你日后便是我的记名弟子,随他们叫师父吧。”秦齐景面上一派温和,对她说道。
“是,师父。”薛湘灵恭谨地应道。
紫清派众弟子按修为划分为内门弟子与外门弟子,练气中期前为外门弟子,练气中期后便可拜入各长老门下,成为内门弟子。长老门下弟子又分为记名弟子、入室弟子和真传弟子,一般来说,修为达到筑基后期便可由记名弟子升为入室弟子,不仅门派所提供的资源有所增加,而且可以作为长老的左右手,分管一部分职权。而真传弟子则由长老亲自指定,是可以完全继承长老衣钵的徒弟,也是长老内定的继承人选,在内门弟子中,不一定是修为最高的,但一定是师父最为青眼有加的。
秦齐景门下记名弟子有数十之多,入室弟子仅五人,真传弟子尚未确定。他门下并没有资质十分出众之辈,不像当年明光道长一眼看中他单一天灵根的资质,立即收为内门弟子,在他十六岁修炼至练气中期时被收为真传弟子。良材可遇不可求,他门下弟子众多,却没有一人的资质可与他比肩,即便是五位入室弟子,也不过是三灵根或者资质普通的双灵根罢了,恐怕修炼到练气大圆满已是极致,筑基是没有希望了。但他还年轻,不必急着招收真传弟子作为继承人。
眼前这位新拜入门下的弟子资质并不出众,修炼速度却算得上快,这样的修士他见得不算少,大多是用丹药或者其他秘法强提修为,日后进展怕是很难,所以他没有太放在心上,吩咐刘太和带她熟悉门内事务后,便让他们退下了。
薛湘灵走出正堂时,一名少女迎面而来,她不由略略睁大了眼,那正是与她真正相貌有四五分相似的何蓉!
何蓉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掠而过,没有停留,便直接进入了正堂。只听身后正堂中,秦齐景比方才与她说话时更为温柔和蔼的声音响起:“灵儿,今日的进境如何?”
她顿时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何蓉的声音也足够乖巧亲和:“父亲,大师兄说,今天我已经算入道了呢!”
她假作疑惑地问刘太和道:“那位是师父的女儿?为什么她如今才入道?”
“秦师妹流落俗世,最近才被师父寻回,她是上品金土双灵根的资质,虽然入道晚了些,日后却是前途无量,切记不可怠慢。”刘太和半是解释半是警告地说道。
“不敢不敢。”薛湘灵连忙应道。
作为擎苍峰记名弟子中修为最高的人,卞鞍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管理。一般来说,外门弟子进入练气中期选择成为擎苍峰记名弟子后,卞鞍便和外门弟子管理交接,安排新的记名弟子,并上报给负责擎苍峰人事管理的刘太和。但眼前这名新的记名弟子显然是个例外,她是由刘太和直接交到他手上的,这样由散修直接入门为内门弟子的修士少之又少,起码他做了五年的记名弟子管理,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不由打量了薛湘灵几眼,见对方垂眼低眉,和那些见了门派弟子就不得不老老实实夹起尾巴做人的散修没什么两样,不由皱了皱眉头,但这也没什么,等她当了一段时间门派弟子,自然就会抬头挺胸做人了。他在办公室电脑上打开擎苍峰记名弟子宿舍分布图,对薛湘灵说道:“没有标名字的就是没人入住的宿舍,师妹挑一间吧。”
薛湘灵指了角落里的一间宿舍,说道:“我选这间。”
卞鞍在她选的宿舍标上她的名字,站起身来说道:“我带你去宿舍。”
记名弟子的宿舍是一片黑瓦白墙、古色古香的楼阁,错落在擎苍峰半山腰上。未免伤及无辜,上次沈修篁制造的爆炸火灾并没有波及弟子宿舍,因此这里也无需重建,倒是显示出与新建的殿阁不同的古朴厚重来。
正如她在宿舍分布图上看到的,她选的宿舍位置虽然在角落上,但也并非离群索居,前边和左侧的宿舍都有弟子入住。
宿舍内部可谓家徒四壁,除了最基本的床铺桌椅之外别无他物。卞鞍说道:“你可以自行布置房间,宿舍里的家具要是你不想用,就通知我,我会将它们收回仓库。”
薛湘灵像是窘迫般地说道:“我没什么钱,暂时不劳烦师兄了。”
卞鞍宽慰地说道:“要是缺钱,不妨多完成一些宗门任务,都会有报酬。”他顿了顿,想起这位是新入门的弟子,不比他们由外门弟子升入内门,或许对宗门事务还一无所知,便说道:“师妹有没有手机或者电脑?”
“有的。”薛湘灵拿出自己的手机,应道。
卞鞍说道:“你先连宗门的无线网络,然后在浏览器弹出的登陆框里用自己名字注册一个账号。我帮你通过验证后,你就可以登陆宗门的内网,里面有弟子守则、地图之类的信息,记得要仔细看,特别是内门弟子守则。”
“好的。”薛湘灵一边应着,一边按照他说的注册了账号,卞鞍也立即通过了她的验证,给了她擎苍峰记名弟子的权限。
“内网里有我的联系方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给我发信息。”卞鞍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她的宿舍。
由于宿舍里贴了防尘符,所以并不需要打扫,直接就可入住。她索性坐到床上浏览起紫清派的内网来。
首先看的是卞鞍说的内门弟子守则,略过那些遵纪守法的条文,记名弟子的特殊权利包括每月可得二十枚灵珠或灵玉、十粒下品聚气丹,可在藏经阁阅览复制普通功法,可自行选择要上的课程,基本义务是听从宗门调遣,每月至少完成五项宗门任务。对于一般散修而言,记名弟子的待遇确实十分优厚,怪不得都对宗门弟子的位置梦寐以求。
另外,紫清派开设的课程包括道经、斗法,以及炼丹、炼器、制符、阵法四项杂学,每月安排不同的长老或是入室弟子负责教导。内门弟子可以自行选择课程,外门弟子则不然,每月必须完成一定的课时,每年必须通过考核,拿到一定的学分,若是连续三年拿不完学分,则会被门派除名。这让她不免庆幸,幸亏自己是内门弟子,要只是外门弟子,光上课和应付考试就要了不少时间。
然而当她循着地图,找到颁布内门弟子任务的任务堂时,她就不这么想了。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竟然一样麻烦,虽然不必上课,但是必须完成的宗门任务同样要耗费大把时间。需要内门弟子完成的宗门任务主要有五种,种植灵草、开采灵矿、养殖灵兽、采购用品、担任外门弟子讲师、担任宗门接待和守备。
薛湘灵盯着半分钟滚动更换一次任务的大屏幕好一会,才发现一个似乎比较省时省力的任务,连忙叫负责管理任务交接的弟子道:“这位师兄,我要接这个内门弟子炼丹课程助教任务。”屏幕上的任务详情显示,内门弟子炼丹课程每周一次,作为炼丹课程助教,只需在课堂上作为讲师的炼丹助手,课后收取学生作为作业上交的丹药就行,比其他任务轻松多了。
负责管理任务交接的弟子却扫视了她几眼,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位师妹是新来的吧?”
她莫名地点点头。
那弟子笑了笑,说道:“师妹有所不知,这上面有些任务其实是内定了的,只有特定的弟子才可以接,记名弟子做久了,一眼就能看出来,哪些任务是内定的。”
天下何处没有潜规则,她心里郁闷了一下,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疑惑地说道:“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还要发布到这里?”
这时候任务堂没什么人,这弟子接待的又只有她一人,所以有时间同她多说几句:“都要走个流程嘛,只有发布到任务堂完成交接,才算完成了任务。”
她感兴趣地问道:“那要怎样才能内定任务?”
那弟子隐晦地说道:“有权利发布宗门任务的都是长老、入室弟子和真传弟子……师妹明白了吧?”
“多谢师兄解释了,”她也很上道地塞了两粒聚气丹给这弟子,“我初来乍到,还请师兄指点一下,该选哪些任务比较好。”
记名弟子一个月只有十粒聚气丹,送出两粒已经算是出手阔绰了,这弟子也收得眉开眼笑,说道:“如果师妹希望有更多时间修炼,不妨领取采购用品、担任外门弟子讲师的任务,担任宗门接待虽然耗费时间比较多,但偶尔会有像师妹这样上道的人……至于其他的,就比较吃力不讨好了……”
怪不得种植灵草、养殖灵兽、开采灵矿和宗门守备的任务是最多的。薛湘灵说道:“多谢师兄指点,请给我采购用品和担任讲师的任务吧。”
那弟子一边在电脑上操作,一边说道:“差点忘了同师妹说,这采购用品、担任讲师的任务也抢手得很,要不是看师妹懂事,恐怕也会‘内定’了。”
薛湘灵明白了,反正聚气丹对她没什么用处,即使全部拿来贿赂这些接待弟子也无妨,遂领了任务后再次同这弟子道谢。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三)
潜伏是一场持久战,初来乍到的薛湘灵不可能做出什么大的动作,她只能像一个普通的内门弟子那样,兢兢业业地完成宗门任务,再利用有限的时间和资源修炼。
采购任务并不难,只需要在宗门内网的特定板块上发布信息,想要委托采购物品的弟子就会给她发送所需物品清单,并将定金交到任务堂。她在采购日之前整理好清单,到任务堂领取定金之后,就可以下山到俗世采购。可惜负责采购的弟子共有三人,她不能暴露自己的修为,否则以她御器飞行的速度,比徒步来回不知能节省几倍时间。
至于担任外门弟子讲师,她心里比较没底。紫清派外门弟子的管理制度与俗世的学校相似,按修为分为四个等级,未入道的弟子、以及练气一、二、三层,不同等级弟子所学内容也有所出入,总体而言是由浅入深的。原本因为她也是新入门,讲师主管将她分配到教导新弟子道经,在她明里暗里争取下,才改为教导练气一层弟子运转灵气。她几乎生来就能感应灵气修炼,根本没有经历过入道,何谈教导别人。
外门弟子还没分往各峰,统一住在山麓,主要为外门弟子服务的门派书院也在山麓。与弟子宿舍相仿,书院同样是黑瓦白墙的一片亭台楼阁,清幽静谧,只是书院建在山麓,地形比较平坦,得以四四方方规整地平展开来,不同于修建于半山上的弟子宿舍在陡坡峭壁之间错落有致。
紫清派弟子大多天赋超出常人,因此练气一层的弟子年纪几乎没有超过十三岁的。薛湘灵坐在首席向课室中扫视而过,下面一片青葱嫩绿的小孩子,所以唯一已经成年的何蓉就格外显眼。她见到何蓉时稍有意外,但转念一想又在情理之中。她面见秦齐景时何蓉刚入道,现在或许正是练气一层。
何蓉是上品双灵根的资质,且不同于沈修篁,对这个便宜父亲非常亲近尊崇,秦齐景自然也会报之以李地宠爱她。所以如果她与何蓉打好关系,是不是能更快地得到秦齐景一派的核心情报?按道理是行得通的,但她情绪上却过不去,是她当初年少无知,自以为是地让何蓉做了“薛湘灵”,阴差阳错地将她牵扯进这趟浑水,原本就对不起她,如今还要利用她,实在是……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对这群孩子说道:“每位修士的资质不同、悟性不同、性情不同,运转灵气的方式或多或少也有差别。你们不是第一天练习,想必已经明白大体的运气方法,现在重要的是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具体方法。你们现在开始打坐入定,认真体会一下灵气运转过程中的所有感觉以及遇到的问题,然后一个个向我说明,我会对你们每个人进行指导。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帮助引导你们运转灵气。”
众弟子都是一愣,他们先前的所有老师都是直接向他们传授运气方法,并要求他们照着练习,还没有遇到过像薛湘灵这样要为他们每个人单独指导的老师。一对一的因材施教显然比集体教学要好,但也有弟子提出道:“师姐,这样会不会时间不够……”
“我至少得教完你们这个月呢,”薛湘灵笑着说道,“一周三次课程,一个月共有十二次课程,你们才三十个人,应该是够的。”
众弟子不再有异议,各自盘膝闭目打坐入定起来。半晌后,第一个睁开眼的却是何蓉,她在薛湘灵对面坐下,恳切地说道:“师姐,我将将入道,已经能感应到灵气的存在,可是努力了几天,仍然没能将灵气引入体内,不知道师姐能够帮助我吗?”
薛湘灵思虑了一瞬,说道:“你先闭上眼,放缓呼吸,沉下心来,什么都不要想。”
何蓉依言照做,正当她摒弃了一切杂念,仿佛要睡着似的缓慢呼吸着时,忽然觉得灵台像是被什么东西触碰到了,她反射性地想睁眼,却立即听闻薛湘灵说道:“别睁眼,保持原状,认真感受。”
那碰触到灵台的东西不热不凉,温度仿佛与自己的体温完全一致,柔软到仿若虚无,而且它仿佛在不断地波动着,她不由自主地随着它波动的频率调整自己的呼吸,慢慢地,呼吸的频率与它的波动越来越一致,当两者别无二致时,她只觉灵台一清,仿佛被什么东西突然穿过一样,随即像是一股水流缓缓汇入体内。
她再度睁开眼时,又惊又喜,这难道就是引气入体。
薛湘灵说道:“刚才让你感觉到的是我具体化的灵气,你也知道,真正的灵气无形无感,非常抽象,但引气入体大概就是如你刚才那般的感觉,你现在回去再试试吧。”
何蓉向她道了谢,迫不及待得回到自己的位置打坐入定,而薛湘灵则开始倾听下一个学生的感受和问题。
一次课程有三个小时,薛湘灵共指导了六位弟子,按照这个速度,一个月内每位弟子至少能有两次指导的机会,这些弟子资质和悟性都不差,她应该能完成这个月的教学任务,这让她心里有了底。
她没想利用何蓉,却不料下课后,何蓉主动来与她搭话,殷切地说道:“我叫秦华灵,是擎苍峰秦齐景长老的女儿,这位师姐是我父亲的记名弟子吧?师姐来拜见父亲那天,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秦华灵?该是秦齐景给她改的名字吧。薛湘灵心里嗤笑,说道:“我叫赵守贞,我也记得秦师妹,只是课堂上不好相认。”
“多亏了赵师姐的指导,我才学会了引气入体。”何蓉说道。
“秦师妹天赋异禀,这是早晚的事,我可不敢居功。”薛湘灵也跟着客气道。
“那也有早晚之分,修士入道之后,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年半载才能学会引气入体,如果不是师姐指点,我可能还要蹉跎上一段时间,”何蓉脸色略是黯然,“我不比那些外门弟子,年纪已经不小了……”
薛湘灵安慰她道:“我入道时已经十四岁,修炼到练气中期也只用了四年时间,师妹比我资质更佳,还有秦长老作为父亲,实在不必忧心。”
何蓉神色和缓下来,喃喃说道:“师姐说得对,是我太过急切了。”
两人都住在擎苍峰,便同路回去,何蓉才刚入道,体内还没有灵力积存,只能乘坐秦齐景给她的纸鹤飞回洞府。她拿出纸鹤念了句咒语,那原本只有她掌心大小的纸鹤便缓缓升起并渐渐变大,直至一辆汽车大小,浮在两人身前。她对薛湘灵说道:“我顺便送师姐回去吧。”
薛湘灵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她现在是秦齐景的记名弟子,何蓉是秦齐景宠爱的女儿,如果她对何蓉毫不殷勤,反而可疑,便欣然同意。
薛湘灵一周要给练气一层的弟子上三次课,于是至少得和何蓉见面三次,或许是她指点何蓉引气入体让何蓉对她产生了感激,每次都主动找她聊天说话。一来二去,在旁人眼中,她们就成了“闺蜜”,就连秦齐景也知道了有这么一个记名弟子和自己女儿关系很好,吩咐入室弟子们关照她。这样的发展是薛湘灵始料未及的,她本没有利用何蓉的心思,却在无意中借了她的力。
她直接问过何蓉,作为秦齐景的爱女,紫清派想与她交朋友的弟子不在少数,为什么偏偏主动来亲近她。
何蓉说,她出身贫苦,幼失怙恃,对别人的态度便格外敏感,很容易感受到紫清派中大多数弟子的态度,有人想通过巴结她搭上秦齐景,有人看不起她修为低微,有人嫉妒她天资出众,也有人三者兼而有之,而薛湘灵却不一样,只是把她当作普通的弟子那样悉心教导,没有轻视,没有嫉妒,没有怜悯。
她没说的是,她故意在秦齐景面前提起薛湘灵对自己的帮助,让秦齐景照拂这个朋友,一是为了试探薛湘灵会不会得寸进尺,二是有意施恩于她,让她对自己更为感激和衷心。从小到大无依无靠的生活,让她不免在人情关系上心思更为活络一些,对秦齐景这个“父亲”是这样,对薛湘灵这个“闺蜜”也是如此。
薛湘灵没有心思深究她的想法,只说道,修士之间以实力为尊,暂且不用管别人的态度,也不用刻意去交朋友,她目前最重要的是提升修为。
她没有留意何蓉是否听进了她的话,因为另一件事完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紫清派掌门明光道长带回了他的第二位真传弟子!
不仅是薛湘灵,这个消息让紫清派上下哗然不止,所有弟子都不免讨论起这位新弟子的身份。
“难道又是一个天灵根?”
“不止,我听说是极品变异灵根!”
“这世道连双灵根都少有,天灵根也只有秦长老一个,怎么可能又来一个!”
“不然掌门怎么会破例直接收为真传弟子?就连当年秦长老,也是从外门弟子做起,由于天资出众,十六岁就到了练气中期,才被掌门收徒的。”
门派中众说纷纭,各种小道消息也层出不穷,很快这事传了出去,修士网站上的讨论也是热火朝天。幸亏明光道长收徒不像秦齐景认回儿女一样遮遮掩掩,按照惯例举办了收徒大典,能够一举满足众人的好奇心。
作者有话要说:我傻逼了,放存稿箱忘了设置发表时间……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四)
薛湘灵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内情的人之一,当她听说掌门那名新的真传弟子名字的那一刻,就已经心领神会,据说那人名叫周庭训,正是沈修篁的化名。她不清楚的只是沈修篁到底如何取得明光道长的信任,得以成为他的真传弟子。
收徒大典的内容不仅只有明光道长收徒,而且各峰长老会在众弟子中择取入室弟子或是真传弟子,不论修为。当然,后者并不是规定每个长老都必须要收徒的,只是个陪衬罢了。
但对大部分紫清派弟子而言却是相反,他们无法得到掌门的青眼,那么掌门收谁为真传弟子也仅仅是他们茶余饭后的闲聊笑谈,而各长老收徒却是真正给了他们一个机会,不论他们修为如何,都有被各长老看中的机会。
收徒大典选在一个黄道吉日举行,这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紫清派正门后的三清广场上,三清雕像光辉莹莹,灵气弥漫,掌门及诸长老坐于雕像前,威仪自成。他们的各自的入室弟子和真传弟子随侍一旁,众人也终于有机会一睹这位掌门新的真传弟子的姿容。令他们失望的是,比起秦齐景的仪表堂堂、姿容俊美,这周庭训只能说是中人之姿,堪堪清秀罢了,至于周庭训的修为如何,在众长老的威压下,他们无法窥测。
良辰吉时一到,收徒大典正式开始,众人也都收回了窥测的心思,各自跃跃欲试起来。在收徒大典前一周,紫清派内网就已开启了报名系统,紫清派外门弟子和记名弟子可以在系统中报名登记。系统会自动给报名成功的弟子编号,典礼当天这些弟子按照编号在众长老面前以任何形式表现自己,无论是斗法、论道,还是炼丹、炼器、制符、布阵。按照规则,弟子的表演没有时间限制,但只要各长老认为没有继续看下去的价值,这名弟子就得下场。
薛湘灵认为自己现在没必要大张旗鼓地表现,她打算按照原先的计划,在一年之内慢慢将修为放到练气后期的水准,顺理成章地成为入室弟子,以她的年纪,这样的修炼速度已经足够引人注目。
“请001号张锴上场。”
司仪弟子话声落下,一名年约二十的男弟子从外门弟子的队列中走出,走到长老面前的空地上。面对着一列或是面无表情,或是漫不经心,或是祥和微笑的神色各异的长老,第一个上场的他显得格外紧张,连说话也略略结巴起来。
“见……见过掌门和各位长老,我是外门弟子张锴,我想……想请师弟陆暄上台与我斗法。”
掌门微微点头,又对场下众弟子朗声说道:“以后若是有搭档便一起上台来,不必上台后再报备。”
既然是表演,这斗法并不是真正的斗法,而是参选弟子在斗法中展现出自己最强的法术、武技给各长老过目。掌门这番话虽没有责备之意,但听在张锴耳中却让他更紧张了,在预练过无数遍的斗法中不免有了疏忽错漏,发挥失常。不过几分钟时间,便有长老挥手让他退下,其他长老也没有异议,他只得垂头丧气地下了场。
接连几个表演斗法的弟子下场之后,终于出现了让各长老眼前一亮的弟子。008号弟子一上台就拿出一个瓷瓶,说道:“这是弟子炼制的聚气丹,请各位长老过目。”他只是个外门弟子,修为不过练气三层,竟能炼制出聚气丹,虽然只是下品,但在炼丹一道上也算是天赋不浅了。
经各位长老商议后,有弟子碰上炼制聚气丹的丹炉和灵草,让他当场炼制。这弟子显然准备充分,炼制手法如行云流水。约半小时后,聚气丹出炉,成丹十枚,都是下品,这弟子修为尚浅,灵力耗尽,摇摇欲坠。但也抵不过他的欣喜,他在炼丹上的天赋得到了长老们的肯定,秦齐景、戒律长老和人事长老都有意招揽他到自己座下。他心中早有成算,选择成为人事长老的内门弟子,人事长老的真传弟子之一正是以炼丹术闻名。
收徒大典共举办三天,弟子在台上台下之间往来络绎不绝,被长老看中的却屈指可数,而且大多是在炼丹、炼器、制符、阵法上有天赋的,凭借斗法和论道出彩的不过寥寥数人。被破例收为内门弟子甚至真传弟子的这些人顶着无数弟子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犹然喜不自胜,列队站在各自新鲜出炉的师尊面前,等待训勉。
头一个拜师的自然是掌门真传弟子周庭训,待仪式结束后,本该下一个弟子开始拜师,秦齐景却突然说话了。
“师尊收徒,我这做师兄的,当然也要准备一份薄礼给师弟。”
说是薄礼,其实一点儿也不算“薄”,他递给周庭训的是一个瓷瓶,典型的盛装丹药的瓷瓶,里头却空荡得很,像是只有一枚丹药。但只是这一枚丹药,就已弥足珍贵。
“筑基丹一枚,望师弟早日筑基。”
筑基丹的珍贵在场人尽皆知,众弟子望向周庭训的目光更为热切羡慕了,连其他被破格收徒的弟子也没有例外。
让众人万万想不到的是,周庭训竟然拒绝了。
“师兄的心意师弟心领了,”他微笑着说道,“这筑基丹师兄还是留给各位师侄吧,师弟恐怕用不上了。”
这话出口,连秦齐景也不由愕然。为他们解惑的是明光道长,他抚着胡须笑道:“齐景有所不知,庭训前些日子已经筑基了。”
如果说周庭训的拒绝让众人愕然,明光道长的话便让众人哗然了。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在周庭训的身上,不约而同的都充斥着不可置信,他已经筑基了?他看上去非常年轻,眉眼间的两分稚嫩显而易见,不像是其他筑基修士,服用了驻颜丹或是筑基之后返老还童而显现出年富力强的模样。
“庭训虚岁二十,已然筑基,这便是我收他为真传弟子的缘由。”明光道长笑道。
明光道长身为修士第一人,说话一言九鼎,无人质疑,纵然各人再不可置信,也只能相信周庭训已经筑基,同时也恍然大悟,为什么明光道长突然起了收徒之心。
秦齐景平静的脸上不免有了裂痕,却很快收敛起来,笑着恭喜了师弟,将筑基丹换为一瓶适合筑基修士日常修炼使用的上品培元丹。之后的收徒典礼他再也无心旁观,心中一阵阵翻江倒海。他送周庭训筑基丹表面上示好,其实却是给他一个下马威,修士筑基何其艰难,过程又何其漫长,他想向所有人表示,即使周庭训资质再好,成为掌门真传弟子,也难以企及他,可是这小子竟然筑基了?!二十岁的筑基修士,古往今来从无一人!
在门派上下众人心思各异中,收徒大典落下帷幕,但这事件的后劲却十足,几个小时之内,紫清派掌门新的真传弟子二十岁筑基的消息就在修士之间传遍。
而此时,身为话题中心人物的周庭训却现身在薛湘灵的弟子宿舍中。
薛湘灵对他的现身并不奇怪,甚至早有预料。
沈修篁现身的第一句话是:“有没有想我?”
薛湘灵默默翻了个白眼。
成为掌门真传弟子,他一举一动都被众人瞩目,时间不多,他也没再戏谑,直接解释道:“我和繁霜商量过,秦齐景虽然势力庞大,但联合其他长老也不是不能对抗,他最强大的优势其实是有掌门明光道长的支持。就算他人品再差,只要他有撑起紫清派的实力,明光道长就不会轻易放弃他。”
明光道长的实力和威信有目共睹,不仅紫清派内部诸长老绝不会对他出手,就连其他门派也不会轻举妄动,他们还没有和明光道长分庭抗礼的本钱。所以为了对付秦齐景,只能再给明光道长一个徒弟,一个比秦齐景资质、实力和前景都更好的徒弟。
“成为掌门真传弟子一举两得,不仅让明光道长多一个继承人的选择,而且还能刺激秦齐景,以他气量窄小的性格,察觉到威胁后十之八九会对我出手,甚至对掌门出手,让明光道长彻底放弃他。”
“这样好是好,但是……”她蹙着眉头不甘心地说道,“好像我没什么用处了,你说秦齐景会对你出手,要不我跟着你。”
他摸了摸她的脸,说道:“本来报仇就只是我们的事,和你没什么关系……”果不其然受到她的瞪视,于是又说道:“你就继续做秦齐景的弟子吧,如果他要出手对付我或者掌门,也能提前通知我们,而且秦家那边指不定会找到办法向秦齐景求援,你在他门下也能做点手脚。”
她想了想,确实如此。
他能失踪的时间不多,说完便要离去,临走前轻轻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吻,说道:“等这里的事情完结,我们就回大芒山的幻境,通过那里的传送法阵去祖师说的那个适合修炼的世界。”
她看着他眼中的熠熠生辉,认真地说道:“好啊,但是你以后还是不要说这种立flag的话了,很容易死的。”
“……”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五)
这一年来,紫清派最令人瞩目的弟子,除了二十筑基的掌门真传弟子周庭训之外,便是不久前荣升秦齐景长老入室弟子的赵守贞了。这位半路入门的女修,一年之间由练气五层修炼至练气七层,这样的修炼速度虽然比不上周庭训,却已然甩出其他弟子一大截。而令秦齐景对她另眼相看的,不仅因为她自己的修炼速度,而且也有他的爱女秦华灵的缘故。秦华灵视赵守贞为最好的闺蜜,且有赖赵守贞的指点,这一年之内,秦华灵的修为也顺利突破练气中期。
秦齐景对赵守贞的另眼相待,自然引来了他原本的三个入室弟子的妒忌。秦齐景多一个入室弟子就意味着多一个人来分他们的资源,更何况以秦齐景对这个小师妹的青眼有加,说不准会收她为真传弟子,如何不令他们忌惮?
要是赵守贞愿意伏低做小,顺着这些师兄也就罢了,薛湘灵却是唯恐天下不乱,对着三个师兄傲慢至极,不肯吃亏。要是他们给自己下了绊子,非得闹得人尽皆知,仗着秦齐景的看好和秦华灵的护佑,让三个师兄受了不少训斥。
当然,事情闹大了薛湘灵同样也会被秦齐景训斥,但她拗着性子不肯屈服地说道:“是三位师兄太过分了!自从弟子成为师尊的入室弟子之后,师兄一直不肯让弟子插手门派事务也就罢了,毕竟身为修士还是应以修炼为主。但师兄还克扣甚至不给弟子发放应得的资源,这样卑鄙的手段弟子怎能继续逆来顺受!”
秦齐景说道:“你们既是同门,以后有什么事都得有商有量,实在无法协商,就呈报给我,我一定会给你们公正判定。将师门一点小恩小怨闹得人尽皆知,让别人看我们擎苍峰的笑话,你就脸上有光吗?”
薛湘灵讷讷道:“是,弟子知道了。”
秦齐景长出一口气,他近来越发焦头烂额,自己的掌门师尊得了个二十筑基的真传弟子如获至宝,各种资源流水一般给这徒弟送去,可谓予取予求,这样的倚重让他不免嫉恨在心。这短短一年时间,这周庭训竟然突破到筑基二层,与他的修为相差无几,要是周庭训只是普通的法修也就罢了,他筑基多年,即使修为相同,凭借斗法上的手段,筑基不久的周庭训必不是对手,但这小子竟然还是个剑修!
每每一想到这里他便不由咬牙切齿,却又心生恐惧。当年那个沈鹤,就是个剑修!不止一次在比试中越阶打败过自己!他知晓沈鹤恋慕师妹繁霜,便刻意去追求这个女修,终于给他掰回一局。他筑基之后誓要杀沈鹤一泄心头之恨,却没想到在修为相隔一个等级的情势下,沈鹤竟然还能逃脱!几番对决,不免让他对剑修有了忌惮,此时再度对上一个天才剑修师弟,心中的愤恨和惶恐可想而知。
这种关键时刻,几个弟子竟然还这般蝇营狗苟,为一点蝇头小利争闹不休,半点不明白赵守贞和秦华灵对他都是大有用处,这难免让他厌弃烦郁。她们的修炼资质上佳,极有望筑基,一旦两人筑基,连上他就是一门三筑基,更有实力撑起紫清派门楣,让门派屹立不倒,而周庭训资质再好,修炼速度再快,也只是孑然一人罢了。
未免赵守贞与他离心,即使觉得她性格太过刚硬,不知变通,他只能又安抚她道:“这回确实是你的几位师兄做得过了,为师已经对他们进行了责罚。你日后就跟在为师身边辅助处理庶务吧。”
薛湘灵故意将事情闹大当然不是性子拗不肯吃亏,而是故意让秦齐景弟子不惜同门之情、明争暗斗的事情传播出去,不仅让那几名入室弟子和秦齐景离心,而且加剧掌门对秦齐景的失望。秦齐景为了补偿自己,让自己辅助处理庶务,对她而言倒是意外之喜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三年一轮的宗门小比上,秦齐景和周庭训之间的矛盾被彻底激化。彼时弟子之间的比试已经结束,外门和内门弟子都决出了第一。正在要颁奖时,周庭训忽然一跃而起,立于台上,说道:“请秦师兄上台与我比试一场。”
秦齐景面色一白,冷笑着说道:“门派小比长老并不参与,师弟或有不知。”
“师兄可是不敢?”周庭训咄咄逼人地追问道。
“筑基修士比试威力不同于练气,满门弟子如今都在这里,难免伤及无辜。”秦齐景仍然推脱道,“要是师弟有心,我们师兄弟可在后山寻个荒僻的地方再比试。”
周庭训一副了然的模样,说道:“看来师兄是不敢与我斗法了,既然师兄自知实力不如我,为什么却有胆量在庶务上处处刁难我?”
“你……你血口喷人!”秦齐景色厉内荏地怒道,“可有证据?”
周庭训不理会秦齐景的愤怒,开始陈述对他的刁难甚至陷害:以他从掌门处得到的资源太多,而宗门资源有限为理由,不予发放每月的资源;以他完成的宗门任务不足为理由,不让他领取珍贵资源,而事实上已筑基的长老根本不必完成宗门任务;在他进入祖师设下的幻阵历练时,在法阵上做手脚,企图令他受伤甚至陨身阵中;在给他炼制的丹药中渗入慢性□□……一桩桩,一件件,不胜枚举,简直令人心惊胆寒。
秦齐景当然不会认下这些事,再次强调地说道:“师弟可有证据?”
周庭训摇摇头,说道:“我佩服师兄手脚干净,不留一点证据。”
“没有证据你就是栽赃嫁祸!”秦齐景说道。
“要是我出事了,师兄就是唯一的获利者,陷害我的人不是师兄又会是谁?”周庭训冷然说道,“总之,我没有证据,却认定是师兄所为,咽不下这口气,所以邀请师兄与我比试一场,要是师兄赢了,这些事无论是不是师兄做的,我都既往不咎,要是我赢了,还请师兄高抬贵手,从此收手。”
秦齐景心里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些刁难陷害,自然是他的手笔,但他没想到周庭训竟然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还能将这些事拿到明面上说,他只能径自坚持道:“按师弟的意思,我要是上了这个场,岂不是承认这些事是我所为了?师弟好算计!”
周庭训点点头,嘲讽说道:“看来师兄是不敢与我比试,日后也不愿意收手。我听说师兄门下新来的入室弟子遭到先前三名入室弟子的刁难,看来师兄弟子的秉性竟与师兄一脉相承。若是师兄日后成为掌门,那紫清派从掌门到弟子,个个蝇营狗苟,陷害同门,门派没落指日可待。”
这话说的诛心,掌门本就对秦齐景越发不满,而且周庭训遭到的陷害,虽说拿不到证据,但他对秦齐景的怀疑就没彻底消除过,一听这番话,更是恼怒起秦齐景来。
“其实师兄想要自证清白,还是上台与我比试最好,”周庭训循循善诱地说道,“只有实力不如人才会用这些鬼蜮伎俩刁难陷害,要是师兄实力胜过我,自然不必用这些手段便能使我屈服,不是吗?”
与秦齐景分庭抗礼的几名长老抱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秦齐景上台比试,最后,连掌门也开口了,说道:“庭训的事,没有证据自然不能证明是你下的手。但师弟连番邀战,做师兄的却不敢应对,未免有些输不起了。作为修士便是与天地相争,无所畏惧方能坚定问道之心,如今不过是同门之间切磋,赢了又如何,输了又如何,你一再退缩可是不敢?如此道心未免不坚。”
连掌门师尊都开口了,他再不愿应战,结果便和输给周庭训无异,反倒是应战之后漂亮得赢了周庭训能给自己找回面子场子。秦齐景当即咬咬牙,飞跃到台上,说道:“既是师尊开了口,我便陪师弟过几招罢。”
筑基修士斗法,威力必摄四野,因此在两人出手之前,掌门和其他长老在比试场四周布下结界,以免伤及围观的弟子。
待他们做完准备,周庭训淡然说道:“师兄,请吧。”
这世间灵气稀薄,灵物稀少,倚仗灵剑的剑修便寥寥无几,这寥寥无几之中,大多都是在练气期间就已经认了本命灵剑,即使是天资卓绝的沈鹤,在练气后期也拥有了本命灵剑。只因一个拥有本命灵剑的剑修,与没有本命灵剑的剑修,其所能发挥的实力和威力是截然不同的。剑修终其一生只修一剑,这“剑”必须是本命灵剑,只有修炼本命灵剑,才能修剑如修己身,修炼己身如修剑的地步,斗法时,也才能达到人剑合一,所向披靡的效果。
然而沈修篁不一样,他到如今,仍然没有自己的本命灵剑。但这一点却没有人知道,包括他的师父沈鹤,和现在的便宜师尊明光道长。他们都以为,他得到上古灵剑含光的承认,让含光成为了他的本命灵剑,而与含光相伴相生,却次之于它的承影和宵练,在认主之前也能运用自如。
事实却并非如此,他没有以含光为本命灵剑,却能将三剑运转自如,其缘由他心中已有所猜想。而他也还在等,等自己的修为提升到能让本命灵剑彻底现形的一天。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六)
含光之剑,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场下众弟子只见周庭训右手蜷起,做出握剑的姿势,左手掐起剑诀,却看不到他手中有剑。只有与他相对的秦齐景能感受到,那震撼而磅礴的剑气,无形无质,却像把空气凝集成滔天的洪水,向他奔袭而来。
秦齐景的本命法宝,是与他极品金灵根相配的锐金灵剑,不同于周庭训仿若无形的含光剑,锐金剑一出,金光四溢,如正午横空之骄阳,光辉灿烂得让人无法直视。金光一化为九,从那磅礴剑气之墙间穿插而过,直直向周庭训取去。与此同时,秦齐景手中多了一面杏黄色的旌旗,挥手一样,广阔的旗面铺展开来,将对方的剑气席卷为无。
何蓉紧张得紧握住薛湘灵手腕的五指终于稍稍松开,对她展露了一个笑脸,说道:“父亲果然厉害!”
薛湘灵说道:“师尊自然厉害。”心中却哂笑,沈修篁一道剑气就逼得秦齐景不仅放出了本命法宝本体,而且还要祭出另一件防御法宝招架,孰优孰劣,但凡筑基修士都看得清楚。
周庭训提剑挡在身前,一道以数个剑影形成剑墙将秦齐景的九道锐金剑光防得密不透风,己身却突然从原地消失了,化为一道虚影,直逼秦齐景身侧。
秦齐景的心脏开始剧烈震动起来,那是预知到危险的本能直觉,但下一瞬,他心脏的震动又回归平缓,甚至越发缓慢,筑基平静无波。这样异常的反应让他寒毛悚立,那不是他自己的感觉!那是对手的剑意影响威慑到了他的心神!
剑修者,修习剑术,磨砺剑气,领悟剑意,成就剑心,剑修必须领悟了剑意方能筑基,这寂静无物,清静无为正是周庭训的剑意,准确地来说,是含光的剑意。其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有剑如无剑,无剑亦有剑。
秦齐景身侧四周空无一物,没有剑,没有剑气,只有空荡荡的一片空气,他却知道,自己四周全都布满了剑,剑气无孔不入,他已被剑意震慑包围得密不透风,不可逃脱。整个身体如负千斤沉重,被挤压得喘不过气来,锐金剑在手中恐惧地颤栗,他已运不起分毫真元,自身掌握的各种法诀、乾坤囊里诸般法宝,都无法调用。
四周仿若凝固的空气骤然一松,他霎时支撑不住,跌跪在地上,只听周庭训说道:“师兄,承让了。”
他输了,不过数招之间,输给了一个年仅二十,筑基才一年的修士。
其他长老的明嘲暗讽,师尊表面上抚慰,实质上是警告的话语,他过耳如风,只是面沉如水地径自拂袖离去,顾不得秦华灵和几名入室弟子在身后的叫唤。
他自己明白,他的实力根本没有发挥出来,他原本是有胜算的,至少不必输得这样狼狈。事实上,他不是输给周庭训,他是输给了沈鹤,那个多次越阶挫败他,让他嫉恨不已,因而对剑修生出心魔的沈鹤。他不是输在场上,而是在上场之前就已经输了。
已然成为秦齐景亲信之一的薛湘灵,在宗门小比之后,自然能察觉到秦齐景的心浮气躁。他给几名入室弟子下命令,让他们不惜一切办法弄死周庭训,然而他自己都败在周庭训剑下,他们这些还没筑基的弟子又能有什么办法?就连阴谋诡计也一如既往伤不到他分毫。
秦齐景的脾气越发暴躁起来,三五不时将几名弟子训斥一番,连作为女儿的秦华灵也未能幸免。三番四次被训斥,甚至责打,让原本该对他忠贞不二的弟子们难免也起了异心。
刘太和再度因为一点小事被秦齐景一道劲风扫出洞府后,没有像往常一样狼狈离去,而是服下一枚疗伤灵丹,蹒跚着再次走到秦齐景面前,低声说道:“师尊,那周庭训嚣张至此,还不是仗着有掌门撑腰,他自己门下一个人都没有,要是掌门不在了,即便他再厉害,也敌不过几名筑基修士。”
他能想到的事情,秦齐景怎么会想不到,但掌门到底是他的师尊,他十岁那年,是明光道长赏识他的资质,将他从俗世中带入紫清派修炼,此后也一直多有照拂,让他能够在十六岁便修炼至练气中期,得以成为掌门首徒。自幼离家的他,视掌门如父亲无异,纵然师尊如今似乎偏袒师弟更多一些,也难以磨灭两人的师徒情谊。
刘太和的话太过大逆不道,却又偏偏戳中了他偶尔升起的那点龌龊心思,难免让他恼羞成怒,正要抬手再教训他一顿,却听刘太和急急忙忙又说道:“师尊,您有所不知,我探听到那周庭训其实……”
刘太和的声音越来越低,近似耳语,以他的耳力却能听得清晰无比,且像是一道惊雷,让他面色铁青,心头巨震,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将这事一五一十说出来!”
“是我们安插在掌门座下的记名弟子察觉的,虽然没有明证,但这事本来就非常奇怪,”刘太和说道,“周庭训为什么忽然成为掌门的真传弟子?就算他已然筑基,却不是完全由紫清派培养出来的,修炼的也不是紫清派功法。掌门再是赏识他,想招揽他,按道理只会给他一个长老的位置。但他不仅成为掌门的真传弟子,还得到掌门的偏爱,挥霍大批资源供他修炼,即使是师尊您,当时也没有这样的待遇不是吗?我们安插的弟子观察了他们一年多,从他们平日的相处里,不难发现……”
听完刘太和的话,秦齐景的脸色从铁青变为诡异的平静,对他说道:“你先退下吧。”
刘太和恭敬地应道:“是,弟子告退。”在步出秦齐景的洞府后,脸上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轻蔑的冷笑。
数个月之后,明光道长预感自己修为有突破的迹象,准备再度闭关,试图突破到筑基五层。在秦齐景的虎视眈眈,各长老袖手旁观之下,他到底不放心把周庭训留在群狼环饲中,便劝周庭训与他一同闭关。
紫清派为第一大门派,占据了昆仑灵脉最盛之处。而在紫清派五峰之中,灵气最浓郁的灵眼之上,修建的是专供宗门筑基修士闭关修炼的洞府。这洞府是公用的,只要修炼至筑基,都有权在此闭关修炼,但若是几个人闭关时间撞上,便以修为高低论先后。
秦齐景探听到掌门要闭关的消息,事先在灵眼上的洞府中耗尽心思布下了连他也难以察觉的法阵,只待他踏入闭关室,设下防御结界,里面早已布下的法阵便会启动。
闭关室中的法阵之所以能让人难以察觉,是因为它仅仅是一个无害的传送法阵,能将人瞬间传送到百里之外的荒山僻岭中。阵中人一旦现身,在他尚未反应过来时,便已踏入连环法阵中。这是一套集五行攻击与幻境于一体的连环法阵,其威力不仅是秦齐景及追随他的两名长老的手笔,还是仅次于紫清派的三个门派掌门与长老倾力贡献的结果。
秦齐景知道,光凭自己一系对付掌门师尊是绝对不够的,门派中与他争权夺利的长老们也不可能会出手,只能拉拢别的门派,许诺他们好处,让他们出手相助。紫清派在内斗中消耗自然是其他门派乐见其成的,尤其是在第二第三的位置憋屈多年的门派,但他们对号称修士第一人的明光道长也不是不忌惮,并不想与他彻底撕破脸皮,所以对秦齐景的相助仅止于私相授受,绝不会抛头露面。
这本是一场完美无缺的算计,明光道长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的真传弟子会勾结外人谋害自己的性命,而周庭训作为一名剑修,对阵法之类的旁门杂术应当一窍不通,不可能看破他们设下的圈套。秦齐景领着追随他的两名筑基长老,隐身在连环法阵外围,只等掌门和周庭训出现,他的几名入室弟子则分散在附近望风。
留在紫清派内的眼线向他们发来信息,称掌门与周庭训已经进入了修炼室,并设下了防御结界,然而一分钟、两分钟过去了,秦齐景几人仍未等到两人出现在法阵中的身影。
出了什么问题?难道他们竟然察觉到了陷阱?疑问在三人心头浮现。
不同于其他两名长老是仰仗秦齐景施以的恩惠才强行筑基,秦齐景是实打实地以自己的资质和能力突破筑基期,实力与两人不可相提并论,因此,他是三人中唯一一个预先感知到危险的人。他浑身一冷,心头一跳,身体先于头脑反应,向一边闪避而过,与一道凌厉却无痕的剑气擦肩而过。在他躲避过去的时候,反应较慢的两名长老已然重伤倒地。
避过一击的秦齐景没有庆幸,也来不及后怕,强大的威胁像大山一样压在他的心头。他铺展开的灵识告诉他,他的周围,有四个筑基修士!
在四个筑基修士的包围下,他纵有三头六臂也不敌,只能逃跑。念头一起,他立即御起锐金剑,企图奔逃而去。
可惜,他对上的四个筑基修士都不是那两名强行筑基的长老那样的废柴,在剑气与各色法宝的光华联结而成的天罗地网之下,他插翅也难飞。
☆、和大怨,必有余怨(一)
秦齐景被一道强劲剑气透胸而过,重重地跌落在草甸上,上涌的鲜血从嘴里喷溢而出,英俊的面孔刻满了怨恨阴戾。沈修篁冷笑着又挥出几道剑气贯穿他的腹间,粉碎了他的丹田,废尽他的修为。
“孽徒!”明光道长冲他怒吼道,“你怎敢如此欺师灭祖!”
秦齐景瘫软在地上呕血不止,好半天才费尽气力爬了起来,怒极反笑,怨愤地说道:“师尊心中难道还记得有我这个徒弟?师尊既然不顾多年师徒情谊,我先下手为强又如何?我并不打算谋害师尊性命,只不过是想着您大限已近,修为不可能还会有所突破,不如让位于我,也好安享晚年。”
“荒谬至极!”明光道长出家多年,早已练就清静平和的心境,喜怒不形于色,但如今不得不直面真传弟子的背叛,还是被气得浑身发抖,“为师何时不顾及你?你三番四次陷害甚至谋害庭训,为师何曾追究过……”
“看来师尊也认定那些事是我做的了?”秦齐景哂笑,“在没有丝毫证据的情况下。”
其实明光道长原先也只是半信半疑,但现在秦齐景竟然做出这样欺师灭祖的事情来,心底已有□□分相信谋害周庭训的事是他所为,怒喝道:“事到如今,你自己说,是不是你所为?”
事到如今,承认和不承认没有区别,秦齐景索性说道:“是,是我做的。要不是师尊太过偏袒他,我又怎么会……”
“你们师徒的恩怨先放到一边吧,”周庭训忽然出声打断秦齐景的话,声音冷而凉,“我想想了结一下我们的恩怨。”
秦齐景冷漠而轻蔑地瞥他一眼,说道:“周师弟说的恩怨是我陷害你的那点事?”
“不是,”周庭训目光锐利如剑,盯着他清晰无比地说道,“是太虚宗灭门血案。”
秦齐景瞳孔骤缩,明光道长也微微皱起眉,说道:“庭训,你……”
周庭训没有理会他,直接撤掉了隐藏容貌的法术,露出清朗隽秀真容来,笑看着秦齐景惊骇至极的神色,说道:“我是沈鹤的徒弟沈修篁,只为报太虚宗满门血仇而来。”
秦齐景面如金纸,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惊怒气急之下,甚至连话也说不完整,“你……你是……”
这时候,一直沉默着的繁霜上前几步,冷艳的面容上露出欣赏的神情,像是欣赏一幅美丽的画作一般欣赏着秦齐景的癫狂,从容地开口说道:“你是想说他是你的儿子?不,他不是,验明血缘时我做了手脚。”
这一节沈修篁也没想到,繁霜从未将这个真相告诉过他,但在短暂的惊愕后,他便恢复了漠然的神情,和秦齐景没有血缘关系对他来说真是再好不过了。
“你这贱货!”秦齐景再也顾不得修养,双目通红地气急怒骂道,“我就知道,你和沈鹤早就……”
“你以为他是沈鹤的儿子?”他的怒吼只换来繁霜的一声嗤笑,“不是,我和沈鹤师兄从来清清白白。你猜,他的父亲是谁?”
秦齐景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刘太和对他说的话,而后一发不可收拾,接连想起他和沈修篁验明血缘时其实是摒弃了繁霜的,而当时在场的,也是唯一能做手脚而不让他察觉的,只有……他将目光投向明光道长,满脸惊愕和不可置信。
明光道长从不自然的尴尬,转变为沉郁的脸色间接肯定了他的想法。
这个故事并不新鲜,甚至凡俗中早有人书写过类似的情节。秦齐景结婚后仍然不改风流,寻花问柳,繁霜心怀怨恨,被想要报复丈夫的心魔纠缠,遂求助于秦齐景的师尊、紫清派掌门明光道长,没想到明光道长助她不成,反而沾染上了心魔,与繁霜发生了关系。两人事后都羞愧无比,明光道长不得不闭关锤炼心境,而繁霜发现自己怀孕,她知道这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不堪之下,借故与秦齐景大闹一场,避回太虚宗。
秦齐景筑基后灭太虚宗满门,明光道长正在闭关,两耳不闻窗外事,出关后所知的自然是秦齐景颠倒黑白的版本,他虽心底存疑,但秦齐景毕竟是他的徒弟,便没有追究太多。二十年后,秦齐景带沈修篁回紫清派,繁霜才告知明光道长沈修篁的真实身份,并求他在验证血缘时帮忙作伪。明光道长突然知道自己有了个孩子,初时惊愕,其后却不是没有窃喜的,然而他也知道,这孩子与他的关系万万不能公开,那么让他表面上作为秦齐景的孩子也不失是一个好办法,所以应承了繁霜的请求。
秦齐景同时带回沈鹤,并将他囚禁在寒冰洞的事,只有秦齐景的心腹知道,明光道长自然也不知情。繁霜便利用了这一点,在她与沈修篁联手救出沈鹤后,对明光道长声称是沈鹤带走的沈修篁。因此,明光道长纵容了秦齐景在修士交流大会期间封锁昆仑寻人的大手笔。
薛湘灵和沈修篁议定打入紫清派内部的计划后,沈修篁与繁霜见面,繁霜告诉他,分裂明光道长和秦齐景师徒关系最好的办法是再给明光道长一个天赋异禀的徒弟。于是沈修篁事先返回大芒山的幻阵中,而繁霜对明光道长说找到了沈鹤的踪迹,引着他一路进入幻阵。在幻阵中,假装刚刚筑基成功的沈修篁对明光道长假称沈鹤带着他来到这个太虚宗祖师设下的秘境,想获得祖师真传。没想到沈鹤中了秘境中的陷阱身亡,却被他捡了便宜,在祖师留下的丹药、功法的帮助下不仅疏通了经脉,还一举筑基。
明光道长虽对沈修篁的神奇经历不敢置信,但面对这个灵气充沛的秘境,以及他手里的各种上品丹药、上等功法,再加上天然的父子血缘情分,他如繁霜预料的那样,选择了收沈修篁为真传弟子。却不料,无论是繁霜,还是沈修篁,都只是将他当作报仇的踏板罢了。他也没想到,繁霜竟然在秦齐景面前直言不讳地说出真相。
“师尊,哈哈哈,好一个师尊!”秦齐景满面恶意和控诉地怒视着明光道长,“要是天下修士知道,紫清派掌门与徒弟的妻子苟且,还生下了孽种,不知是何等精彩的神情!”
繁霜笑得冰冷,她知道,她在秦齐景和明光道长面前说出真相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与沈修篁是非杀秦齐景不可的,但明光道长是秦齐景的师尊,教养他多年,到底还有情分在,明光道长不会允许他们对秦齐景下死手,最多只是毁他修为,让他沦为一个行将就木的凡人罢了。现在秦齐景知道了这件事,明光道长便不得不将他灭口。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繁霜继续开口道,成功地吸引了在场几人各异的目光,她知道得太多了,但凡开口都没有好事,让几人难免都有些紧张惶恐,“你和你的女儿验明血缘的时候我也让掌门做了手脚,你带回门派那个,根本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比起之前受到的接连打击,秦齐景已经有些麻木了,这件事没能让他产生太大的情绪,只是漠然地看着她。
“至于你的亲生女儿,如今也在这里,”繁霜保持着看似美丽,实则恶意而讽刺的微笑说道,“她和我们一样,想要杀了你呢。”
这时,秦齐景才将目光落到薛湘灵身上,他对这个入室弟子的背叛,以及她突然暴涨的修为不是不惊疑,但也只是以为她是繁霜和沈修篁安插在他身边的间谍,再加上刚才接二连三的打击,对她的行为和身份来不及深想,直到现在,她的身份被繁霜捅破。
薛湘灵与他对视的目光里除了厌恶别无他物,她早已猜到自己的身世,所以并不像沈修篁那样震惊,只是痛恨自己身上属于父亲的那一半血缘罢了。她冷漠地说道:“我和你本人没有仇怨,但和俗世的秦家有血仇。秦家的秦嘉盛撞死了抚养我长大的外婆,秦家却包庇他让他逃脱了法律制裁,所以我必须打败你,扳倒秦家,才能报仇。”
在场围攻秦齐景的四人,其中三人是来找他报仇雪恨的,一个人对不起他,最后却要杀他灭口,最讽刺的是,这四个人,在血缘或是社会关系上,都应该是与他最为亲近的人。这不到半小时之间得知的真相,却让活了七八十年的秦齐景疯癫了。
他忽而大笑,忽而痛哭,一时大吵大嚷,一时口齿不清地含糊咕哝。四人眼神各异地盯着他的疯态半晌,明光道长叹息着说道:“他已经疯了,丹田也被废了,余生可谓生不如死,不如便留他一命吧。”
其余三人都沉默了,秦齐景这副模样,是活着痛苦,还是死了更痛苦,没人说得准。薛湘灵没有立场开口,沈修篁也没说话,最后还是繁霜说道:“好,那便留他一命,不过我要断了他的手筋脚筋,等他死后将他碎尸万段,撒在太虚宗昔日道场上,以血祭我太虚宗满门。”
其他人对她的做法并无异议,便默认了。
沈修篁对明光道长说道:“掌门回紫清派后,还请公布秦齐景所犯罪行,为我师父正名。有关我的身世,我们可以发誓,必定三缄其口。”
这话看似请求,实则胁迫。明光道长虽然修为比三人都高,但以一敌三还是无法讨到好处,更别说灭口了,而且他也不似秦齐景那样心胸狭隘的人,他只是叹了口气说道:“你……不打算回紫清派么?”
“不了。”沈修篁毫无留恋地说道。
明光道长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最终也没有再说出挽留的话,他注定对不起这个孩子,也从未尽过父亲的责任,自然也没有权利让沈修篁以父子之情相待,只能看着沈修篁和薛湘灵离去的背影良久默立。
“你不恨吗?”同样望着两人离去的繁霜忽而问道,“我们以你为踏脚石,废了你的真传弟子,让紫清派后继无人。”
“恨?谈不上,”明光道长无奈地说道,“紫清派的情况我看在眼里,即使日后齐景做了掌门,以他的性情也无法改变衰落的形势。”
他面现疲态,与平常的鹤发童颜想比,显得苍老了十几年,怅然地叹道:“凡事皆论因果,种瓜得瓜,兰因絮果都是寻常。只恨没能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其实最无辜的还是那孩子,我们之间的恩怨何尝是他必须背负的?他视沈鹤如师如父,沈鹤未必就真的对得起他,你也好自为之吧。”
☆、和大怨,必有余怨(二)
作为秦齐景的“女儿”,何蓉对秦齐景的谋划不会不知,她与秦齐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秦齐景能成事,她也能再进一步。至于作为掌门的明光道长,与她连交集都少有,更遑论情分,她不可能会顾及他。
她没想到秦齐景会失败,在她眼里,秦齐景强大无匹,不管是她成为修士后听说的关于秦齐景的传言,还是她在昆仑中所见到秦齐景的威风八面,都在告诉她,她的“父亲”是多么修为高深而又位高权重的人。这两年来,她做起秦齐景的女儿越发地熟练了,仿佛是从小在父亲的膝下长大而不是成年后才被寻回的私生女,连她自己也渐渐忘了她与秦齐景并没有血缘关系。
谁料竟会在一日之间变了天。
掌门明光道长毫发无伤地回到门派,带着修为尽毁、疯疯癫癫的秦齐景,他将这个真传弟子欺师灭祖,意欲谋害师尊、师弟,而且曾灭太虚宗满门的龌龊事尽数公之于众,并宣布秦齐景不再是紫清派弟子,交由太虚宗遗留弟子处置。
襄助秦齐景的几个入室弟子,除了“弃暗投明”,在繁霜的指示下引诱秦齐景出手的刘太和之外,也都被紫清派除名并诛杀。秦齐景门下一时人人自危,何蓉当属最为焦虑的,她不知道掌门会如何处置自己,她可是秦齐景的“女儿”……她已经准备好,万一掌门也对她下手,她便抖露出自己与秦齐景没有血缘关系的事……
这样忐忑不安、胆战心惊地过了几日,才有掌门传召她到正殿的信息传来。
紫清派正殿富丽堂皇而又庄严雄伟,作为秦齐景的女儿,何蓉每次都有幸立于正殿上首,作为掌门真传弟子、总揽庶务的长老秦齐景身边,望着并享受着下边众弟子的顶礼膜拜。然而此时,她却成了跪在地面上战战兢兢叩首的戴罪之人。
跪拜了掌门后,何蓉迫不及待地请了罪,又马不停蹄地说出了自己并非秦齐景亲生女儿的事情,称自己出身贫苦,被秦齐景带给她的荣华富贵迷惑,如今已经警醒,希望掌门给她一次悔改的机会。
掌门盯着沉默不言,良久后才问道:“如今秦齐景落到这种境地,你可有悲伤?”
何蓉一怔,她怎么也没想到掌门会这样问,悲伤……自然是有的,却不是来源于与秦齐景的亲情,而是来自于失去了特权和荣耀的身份。秦齐景虽然毫不吝啬地给予她大量的修炼资源,但感情上的沟通却寥寥无几,他忙于修炼、处理宗门庶务、争权夺利,分给女儿的时间少之又少,再加上何蓉的经历导致她性情凉薄,谈不上与他有多少真正的父女情谊。
她不知道掌门问话的目的,对于人情世故的敏锐却让她直觉认为撒谎反倒会适得其反,于是坦诚了自己真正的心思。
掌门听了她的回答,又是一阵沉默,最后说道:“你虽然性情轻浮、道心未坚,但念在你天资出众、年纪尚轻的份上,便饶你性命,只将你逐出紫清派,望你日后苦海回身,莫再恋栈权势荣华,一心向道,苦修不迭。”
她犹然不甘,想再开口向掌门求情,却被掌门打了一道禁言咒,所有的漂亮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任凭掌门以一道劲风卷起自己送出殿外。
她望着碧空万里,天高云淡,不知怎地微微愣了神,她想起六年前有人忽然出现在福利院,将一份替代别人身份的协议交给她,问她愿不愿意签署……如果现在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会不会签下那份协议,接受那样的安排。
会的吧,如果没有那份协议,她或许只是一个沦落在小县城市井里勉强糊口的普通人,不会有人知道她修炼的资质出众,有现在这番际遇。纵然她现在被逐出紫清派,处境艰难,但凭她的资质,不怕没有出头之日的那天。紫清派不容她,不代表其他门派不会看上她的资质。况且,她还能恢复自己真正的身份,不是薛湘灵,不是秦华灵,而是作为何蓉来崭露头角、出人头地。明光道长已经老了,将近坐化,紫清派中也不再有像秦齐景、周庭训和赵守贞这样惊才绝艳之辈,说不定她有机会登上修士第一人的位置,甚至能将紫清派收入囊中……
昆仑群山万壑,白雪皑皑,天光流布,放目四野,杳无人烟,只有两个渺小如虫蚁的黑点在冰雪积层和嶙峋岩石之间如履平地地游走。
沈修篁没有御剑飞行,而是用双腿以比寻常还慢一些的速度翻越着山岭,薛湘灵并不催促他,只是默默地任凭他握着自己手,跟在他身侧。他从被沈鹤带走时就被迫背负在身上的仇恨一朝卸下,大仇得到,却并不如想象的那样轻松兴奋。
有些情绪,任何人都无法感同身受,她不知道他心中想法如何,他沉默了很久,直到走出了昆仑才开口说道:“我们去京城?”
她点点头,说道:“去把秦家的事处理一下,我们就到大芒山幻境去。”
上飞机之前,她给周家家主发去消息,告诉他秦齐景已然倒台,让他放手整治秦家,尤其是秦嘉盛,必须要翻出当年的车祸案,让他接受法律的制裁。过去的两年,她作为秦齐景的入室弟子,不动声色地拦住了秦家给秦齐景传来的消息,成功地使秦齐景对秦家的状况一无所知。如今在各大世家的联手下,秦家已是风雨飘摇,只差秦齐景倒台后的致命一击。
秦家人人自危,区区一个秦嘉盛当然保不住,两人来到京城时,秦嘉盛已经被批捕。根据秦嘉盛的供词,蒋珍在车祸后当场死亡,他虽然肇事逃逸,但没有因逃逸致人死亡,当时同在车上的几个人可以为他作证。
周家的说法是,由于那几人和秦嘉盛是关系亲近的朋友,他们的证词也不一定做的准,只要薛湘灵放话,秦嘉盛肇事逃逸致人死亡的罪名就能定下来,在量刑上会按照最高限度来。
在薛湘灵看来,即使秦嘉盛受十五年牢狱之灾,也抵不过外婆的一条命。她忽而有些明白繁霜和沈修篁对如何处置秦齐景的犹豫了,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但又不希望他死得这样轻松。而且,她心底不是不明白,秦嘉盛和秦齐景不同,秦齐景是故意杀人,且灭人满门,罪大恶极,而秦嘉盛只是过失致人死亡。
她想了很久,才答复周家说道:“按肇事逃逸最重的处刑判吧,之后也不用特地对他下手。”她曾经恨不得秦嘉修去死,然而现在,在看过了太虚宗和秦齐景的仇怨后,她却若有所悟。而且,以外婆的性格,想要的只是一个公道,而不是徇私报复。再者,秦家一倒,至少百年内再无翻身之日,秦嘉盛即便出狱,也只剩下庸庸碌碌、朝不保夕的一生。
确定了秦嘉盛的结局,薛湘灵再没有留在京城的兴趣,但在她和沈修篁即将启程之前,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周思琪带着一脸苍白和憔悴,失魂落魄地拜访到她面前,恳求她道:“求你和我爸爸他们说,放过嘉修哥哥好不好?他们一定听你的话……”
周思琪对秦嘉修的迷恋,周家人心知肚明,因此在对付秦家的一开始,适逢秦嘉修新婚燕尔,他们半是哄骗,半是强迫周思琪出了国,等她回国的时候,秦家败落已成定势,纵然周思琪如何哭闹,也扭转不了半分。
“我不会帮你,我就是要秦家败落,翻不了身,”薛湘灵不假思索地拒绝了,“秦嘉修犯的只是经济罪,罪不至死,谈不上放过。”
“可是他原本是天之骄子,怎么可以沦落到这种地步……”周思琪颤抖着嘴唇说道,眼里盈了泪光点点,“求你了,只要放过他一个人……看在我曾经帮过你的份上……”
“我和你只有交易,谈何交情。”她知道,要拒绝周思琪,不把话说硬一点不行。
周思琪要将秦嘉修捞出来,不是没有私心的。在秦家摇摇欲坠的时候,罗蔓和秦嘉修离了婚,如果这时她能捞秦嘉修一把,他一定会接受自己,而且不得不倚附于周家,日后也不会背叛自己。这对薛湘灵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谁料她竟然一点也不愿松口。她的目光不免带上了怨怼,她天生高人一等,三番四次低声下气地恳求的人都是薛湘灵,然而对方却毫不动容,这样一想,怨气更增了一分,说道:“你当初来海州找我的时候,我就不该……不该帮你!”这样,薛湘灵就不会与她的父亲见面,周家不会站在秦家的对立面,两家仍然是世交,秦家不会倒,她也能如愿嫁给秦嘉修。
薛湘灵好笑地说道:“这样说来,你被拐卖到大石村的时候,我也不该救你,就让你做我的‘表嫂’得了。”
周思琪苍白的脸被怒火烧得通红,气急摔门而去。
薛湘灵懒得管她,走进沈修篁房间里,唤他道:“我们走吧。”
大芒山的幻境已存在千年,在过去的千年毫无变化,在这恍如瞬息的几年光阴里自然也一如既往。天蓝云淡之下两道山壁嶙峋地绵延而去,夹成一方深邃峡谷,峡谷之中依旧是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流水潺潺。
由于这幻境是化神修士为锻炼弟子而设置,纵然两人已经筑基,也得像第一次进来一样一路打败幻化而出的各色妖兽前行,直至瀑布之下的水上楼阁。
两人站在传送法阵之前,沈修篁对薛湘灵侧目说道:“我先过去探探路。”
他的修为比较高,又是太虚宗弟子,身上有太虚宗的信物,先过去探路理所当然,薛湘灵点点头,说道:“那你等我。”
他笑了笑,说道:“我等你。”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才走进法阵中,薛湘灵并不知他是如何动作,只感觉大量的灵气源源不绝地涌进传送法阵中,纵使如此,也这些灵气也足足灌输了半小时,传送法阵才缓慢地发出光芒,吞噬了他的身形。
看着他的身形逐渐消失,薛湘灵心底忽然升起一股不安,生怕晚了一般,迫不及待地踏入传送法阵中,向神识中的青莲汲取灵气,灌入法阵。如刚才一样,灵气的灌输持续了半小时后,传送法阵再次亮起,她只觉眼前突然天旋地转,身体像是被挤压,又像被撕裂,终是忍耐不住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
非常感谢各位收藏留言投地雷的小天使们么么哒(*  ̄3)(ε ̄ *)
第二部应该会另开新篇,但是应该不会那么快连载,因为我基本没什么存稿……
总之以后也希望大家多多关照(づ ̄ 3 ̄)づ
完结了各位不来一发留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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