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 15 章（1 / 1）
他说：“你来难道是找我叙旧的？谈正事吧。”
其实哪里有什么正事，不过是交代遗言，确定行刑的时间。
福公公望着他，目光复杂，忽的，他走过来跪在了莫辞面前，声音沙哑难辨，“是奴才对不起您！”
莫辞莞尔，丝毫不在意的模样，“你不过是做了自己分内的事情，哪有对不起之说。况且这是新帝的旨意，作奴才的定然要执行。”
他是罪臣之子，又是先帝男宠，这样的身份让他在先帝驾崩后注定不能再活下去。其实自从知道先帝在泽州驾崩的消息后他就明白了，夜晚的月亮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因此他晚上很晚才睡觉，趴在窗户边望着满月，残月，痴痴的看，凝神屏息，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自欺欺人般的假装那些现实都没有发生过。
他头脑空空，思想简单，只知晓总有一天陛下会回来。
那个总有一天是什么时候呢，他也不清楚，但还是想要一直等下去。只有这样进行自我欺骗，他的心里才能好受一点。
装着装着，他好像忘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真的变成了傻子，日日虚混度日。
莫辞闭上眼，看也不看跪着的阿福，他说：“我累了，你回去吧。”
他是真的太累了，不过没关系，解脱很快就能到来。
模糊中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莫辞睁开眼，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他张了张嘴，那个名字缠绕在舌尖良久，最终，他唤道：“陛下。”
他擦了擦眼眶，低着头，小声的呼着气。
男人站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他看着莫辞，毫无情绪波动，淡淡道：“你不必再等我了。”
莫辞呼吸一滞，他摇摇头，没吱声。
他似乎听见了男人的轻笑，对方说：“现在这般又是何必呢？你从来不信任我的真心，事到如今，已经太迟了。”
莫辞慌张的抬起头来，着急的朝对方走过去，然而却扑了个空，心里顿时一片冰寒。
他掀起眼帘，眼前是天牢黑漆漆的屋顶，面无表情的望着上方，心跳的节奏一下下的慢了。
晴舟过来的时候见到的莫辞就是这番模样，他皱眉，“你怎么会在这里？出什么事了？”
莫辞缓缓转过头，双目沉沉如死水。
晴舟心头猛的一跳，“我......我来找你.......”他抿唇，目光里有审视的意味，似乎开始明了，“你根本不傻。”
莫辞别开脸，半晌，他点点头，“我本是先帝的男宠又是罪臣之子，装傻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过现在死到临头，装傻也没用了。”
无尽的沉默蔓延开来，与黑暗容为一体。
晴舟叹息，不知怎么的，心头有点尖锐的刺痛。
莫辞笑着看他，“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莫辞的请求很简单，他想回到之前住的那个院子。
小院空荡荡的，连最后一丝人气也消失了。莫辞轻轻推开屋门，冷风穿堂而过，他忽道：“谢谢你送给我的那些糖。”
晴舟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
他望着青年单薄的背影，想起当初那个傻乎乎笑的天真的阿辞，突然感觉周身薄凉，明明是盛夏的夜晚，他却发起抖来，面色煞白一片。
漆黑的房间，安静的大厅，回风长廊，早已枯败的花园，莫辞把小院的每一个角落都看了一遍，仔仔细细，像是要深深铭记在脑海里。
他想起某年冬天，外面寒冷刺骨，他却想要出去玩雪。对于这种活动，路归云一向是嗤之以鼻的，况且他天生畏寒，一到冬天都会整日整日的呆在房间里，即使周围温暖如春，他依旧面容清寒，手脚冰冷。
莫辞和宫女们在院子里玩的高兴，路归云让人搬了把椅子出来。他被包裹在巨大厚实的白色狐裘里，一边喝茶，一边看着莫辞嬉戏玩闹。有雪花不小心扬到了他身上，他也不恼，眼睛注视着青年的身影，嘴角带着点笑。
莫辞回头的时候正好就看见了路归云那抹笑容，他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了起来，手脚忽然使不出力气，就只能看着那人，脑子晕乎乎的。
当时，他有了一个微妙而大胆的想法，那人......是不是也有一点喜欢他。
然后第二天，他就听说了陛下迎新人入宫的消息。
莫辞喝了一晚的酒，喝到神志不清，胃里翻江倒海，然而即使如此，他也无法忽视掉今晚在宫里的另一处红浪翻滚的现实。
也不知道是不是做梦，朦胧间他竟然看见了男人，对方一脸不郁的把他抱到了床上，敲着他的脑袋，“以后不准再喝酒了。”
莫辞喝的晕乎乎的，嘴里喃喃，他抱住对方的腰，好像骂了两句难听的话。
对方一怔，好气又好笑。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莫辞还没回过神，他呆呆的缩在对方怀里，感受着那人身上的温度，好像一切在梦中。
窗外是皑皑白雪，亮的刺眼，屋内的气息温暖而湿润，浅浅的熏香萦绕在鼻尖。他一动，顿时头痛欲裂。
“醒了。”那人声音低哑，带着初醒的慵懒，“陪朕再睡一会。”右手自然的伸过去揉着他的额头，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温存。
莫辞当时心里忽然想，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这般习惯对方的温柔体贴了，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方看着他的目光里掺杂起复杂的情绪来？好像在不知不觉中，两人的关系悄悄的发生着变化。
他闭上眼，拉住那人的袖口，带着无尽思绪睡了过去。
莫辞和路归云在一起十年，十年来路归云除了开始的那段时间稍显狠戾外，之后都对他很好。
这种好驱散了莫辞的恨意，也融化了他的高傲，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爱那人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无法否认的是，他希望得到对方同等的感情，希望路归云也能喜欢他。
可是生在帝王家，很多事情都是无能为力的，即使心知肚明，仍然要装作懵懂不知。
莫辞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不言不语，恪守自己作为男宠的本分，生怕稍微越过界限他和路归云的关系便会土崩瓦解。
天命无常，就在莫辞以为这样平静的生活会能再持续几年的时候，半年前路归云御驾亲征，在赶回长安的路上受了敌军的埋伏，命丧泽州风雪中。
莫辞听说了消息，他不声不响的在走廊了坐了两天，来顺公公过来看他，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新帝即将登基，奴才不知道还能护住公子几天，望公子珍惜身体啊。”
莫辞听进去了，然而身体就像是空了一样到处漏风，凛冽的寒风的吹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好像心里被活生生的撕扯开了一个大口子，阴暗和悲伤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他想大喊，想哭闹，最终却选择不发一言的沉默下去，整个人千疮百孔。
路归云赶回来的第二天就是莫辞的生辰，他们说好的，这个生辰要一起过，路归云会送莫辞一份大礼。
莫辞从来顺口中知道了那份大礼，原来男人已有退位的意思，太子目前可以独当一面，他准备开始让太子逐渐接手朝中事务。
为什么要退位？莫辞不傻，百转千回的思索之后指向了那个他不敢确定的回答。
来顺说，陛下平日里对公子的宠爱，公子你难道真的感觉不出来吗？
莫辞想，他感觉的出来，只是他不敢，他不敢确定那个人的真心，他不敢想象两个人的未来，他更不敢明确的表达自己的心意。
他是个胆小鬼，懦弱又无能。而现在，报复的时候到了，他就算说无数遍喜欢，那个人也听不见了。
莫辞望着路归云派人给他们作的画像，想到当日自己心中的羞赧和别扭，笑了出来。
画上的路归云身姿挺拔修长，眉目清朗，他生了副好皮相，即使是在寻常人家，那人定也能让狂蜂浪蝶竞相追逐。此时此刻，他站在画中，站在一个莫辞再也触摸不到的世界里对着他微笑，冰寒与阴郁尽数褪去，笑容温温浅浅，宛如清光。
莫辞捂着嘴，眼眶湿透。
曾不知，春日楼阁深深，杏花满头，少年多少次辗转于小巷，盼重见君颜。曾不知，美人华裳，朱颜流光，假装漠然的眼里藏了多少无名的嫉妒与疯狂。
莫辞以为他们还有漫长的岁月，然而蓦然回首，已是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