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他们的忠诚才能使我们的帝国稳定长久。”地方官员和元老可以保留原有的职位,继续管理被征服的城镇和地区。亚历山大本人也采用地方传统头衔,身着波斯服装,表示他对地方习俗的认同。他极力避免自己被塑造成一个入侵的征服者,而是一个古代王国的最新继承者——尽管嘲笑之声也提醒着人们他曾血洗大地并带来无尽的灾难。
要记住的是,我们对亚历山大征战事迹的了解,对他的成功和策略的了解,大多是从历史学家那里得来的。这些历史学家的陈述通常都带有理想化色彩,常常以极大的热情描述这位年轻将军的征战历程。但不管怎么说——即便我们应当对波斯崩溃的史料持谨慎态度——亚历山大向东方疆域持续迅速扩张的故事本身就能打破一切质疑。他是一位精力充沛的新城市的创建者,这些城市通常都以他自己的名字命名,直到今天才有了别的名字,如赫拉特(Herat,当时的名字是阿里亚亚历山大城Alexandria in Aria)、坎大哈(Kandahar,阿拉霍西亚亚历山大城Alexandria in Arachosia)、贝格拉姆(Bagram,高加索亚历山大城Alexandria ad Caucasum)。这些临时建立的堡垒城,一直延伸到北部的费尔干纳谷地(Fergana),构成一张点缀在亚洲屋脊上的全新网络。
新城市的防御能力强大,建有独立的要塞和堡垒,这主要是为了防御草原游牧部落的威胁——他们非常擅长向周边地区发动灾难性攻击。亚历山大不得不修建防御工事以保护新近征服的领土。而几乎与此同时,在更遥远的东方,那里的人们也在担心同样的事情:中国已经形成了“华夏”的观念,以表示自己是文明的世界;为了抵抗来自草原游牧部落的入侵,他们不断修建、延伸牢固的防御网络,最终形成了举世闻名的万里长城。这种做法的出发点与亚历山大不谋而合:一味扩张而忽略防卫,终将一事无成。
公元前4世纪,亚历山大仍在不知疲倦地继续征战,他环绕兴都库什山脉(Hindu Kush)而行,又沿印度河谷直下,不停地兴建新的要塞并添置驻军——尽管此时的他已必须时常面对那些思乡心切的士兵的哭诉和抱怨。从军事角度来讲,到公元前323年32岁的亚历山大在巴比伦去世(此事件仍笼罩着神秘色彩)时,他一生的成就绝对称得上非凡。他东征的速度和广度令人难以置信。影响更深远的一点是——尽管常常被人们忽视——他留在身后的巨大遗产,以及古希腊文明与波斯、印度、中亚及中国文明的交汇融合。
尽管亚历山大的突然去世曾引发了一场他手下高级将领之间的动荡和内讧,但另一位领袖人物不久便出现在新征服的东方疆土上:一位叫塞琉古(Seleucus)的军官,生于马其顿王国的北部,参加过大帝发起的所有重要的远征。他在统帅去世后的几年时间里,发现自己已成为从底格里斯河到印度河流域大片疆土的领主。这片疆土如此之大,已经不像是一个王国,而是一个帝国。于是他建立了一个王朝,称塞琉古王朝(Seleucid),其统治延续了近三个世纪之久。亚历山大的胜利很容易被视作是昙花一现,但他所带来的影响绝不是转瞬即逝的:它们翻开了地中海和喜马拉雅山脉之间这片地域的历史新篇章。
亚历山大死后的几十年间,随着古希腊的思想、观念和意象逐渐传入东方,人们目睹了渐进的但确定无疑的希腊化进程。亚历山大手下众将军的后裔没有忘记他们的希腊之根,他们积极进行宣传,比如说通过设立在贸易中心或农业中心的造币厂所铸造的标准化钱币:正面是当今统治者的头像,卷发加王冠,而且像亚历山大那样永远侧视着右方;背面是阿波罗的头像,并标有希腊字母。
在整个中亚和印度河谷都可以听到和看到希腊语。在位于今天阿富汗北部的城市阿伊哈努姆(Ai Khanoum)——塞琉古建立的一座新城——的纪念碑上,刻着来自希腊圣地德尔斐(Delphi)的箴言:童年时,听话;
青年时,自律;
成年时,正义;
老年时,智慧;
死去时,安详。
据公元前200年左右巴克特里亚的税务收据和士兵军饷账本等资料显示,在亚历山大死去后的一个多世纪中,希腊语一直都是当地的日常官方用语。的确,希腊语已深深渗透到印度次大陆。古代印度孔雀王朝阿育王(Ashoka)颁布的一些法令都会附有希腊文翻译,明显是为了照顾当地说希腊语的人群。
欧亚碰撞所产生的文化交流胜景令人惊叹。在犍陀罗(Gundhara)谷地和印度西部,要到当地人对阿波罗的崇拜建立起来之后,佛祖的塑像才开始出现。佛教徒感觉受到新宗教的威胁,于是开始创建他们自己的视觉形象。事实上,不仅佛祖塑像的最早出现时间和阿波罗崇拜存在关联,其外形设计也同样如此:塑像似乎是以阿波罗的形象为模板,足见希腊文化的影响之深。在此之前,佛教徒从不愿抛头露面、在外张扬,如今宗教竞争迫使他们做出反应、学习借鉴、改革创新。
位于今天塔吉克斯坦南部的石造祭坛上雕刻着希腊碑文、阿波罗的头像以及精美无比的讲述亚历山大事迹的微型象牙镶嵌,足以说明来自地中海文明的渗透和影响有多么的深远。亚洲的希腊人在印度得到广泛的认可,科学发明就是其中之一。“希腊人是野蛮人,但天文学是由他们创造的,仅此一点就足以将其奉若神明。”《伽尔吉本集》(Gārgī Samhitā)中的一段文字这样写道。
据古罗马历史学家普鲁塔克(Plutarch)记载,亚历山大要求一定要将希腊的宗教远传至印度,这样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才能在亚洲得到广泛的尊崇。波斯一带的年轻人从小就阅读《荷马史诗》,“唱颂索福克勒斯和尤里庇德斯的悲剧诗”,远至印度的人们都在学习希腊语。这或许就是为什么我们能从一些伟大的文学作品中发现借鉴迹象的原因。比如有人指出,伟大的梵文史诗《罗摩衍那》(Rāmāyana)就深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影响:悉多(Sita)遭罗波那(Rāvaṇa)绑架的情节与海伦(Helen)和帕里斯(Paris)从特洛伊私奔的情节非常类似。当然,影响和启发是相互的,一些学者就认为,从《埃涅阿斯纪》(Aeneid)中可以看出很深的印度文学的烙印,比如《摩诃婆罗多》(Mahābhārata)。思想、观念和故事沿着这一通道迅速传播,经旅行家、商人和朝圣客不断扩散。亚历山大的征服行动为所及地域的人们开放思想铺平了道路,也为边远地区的人们接触新思想、新观念、新意象提供了机遇。
就连荒野草原也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在位于今天阿富汗北部的提利亚特佩(Tilya Tepe)发现的贵族墓葬中,那些制作精美的殉葬品明显都来自于希腊艺术。在西伯利亚、印度以及更远的地方,情况也是一样。这些奢侈品被运到了游牧部落,用以换取牲畜和马匹,有时也可作为换取和平的贡物。
将游牧草原与一个相互制约、相互关联的世界联系在一起的进程,因中国不断增长的雄心而强化。在汉朝(公元前206年至公元220年),扩张的浪潮将中国的边界推进到更为广阔的疆土,并逐渐抵达当时所谓的西域(西方的疆域),也就是今天的新疆。这地方在甘肃的河西走廊——一条600英里长的通道,将中国腹地和坐落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的绿洲敦煌郡连接在一起——以西。从敦煌开始有南北两条通道可供选择,无论哪一条通道都有风险,最后它们在喀什会合,而喀什恰好处在喜马拉雅山脉、帕米尔高原、天山山脉和兴都库什山脉的交会点上。
中国的疆域扩张将整个亚洲连在了一起。此前,这些交通网络曾受到月氏,特别是匈奴人的阻碍。匈奴是中亚地区像斯基泰人一样的游牧民族,他们一直引人担忧,但又是重要的牲畜贸易伙伴。据记载,公元前2世纪时,成千上万头牲口都购自这些草原民族。汉人十分需要马匹却又经常得不到满足,因为他们需要装备有效的兵力以确保国内的稳定,同时还要应对匈奴或其他部落的进攻和偷袭。来自西域的马匹最为珍贵,部落酋长们可以从中赚到大笔的钱。有一次,一位月氏国首领用马匹换取了一批货物,然后将货物转手卖掉,他的财富一下子多了十倍。
最著名和最值钱的一个马种繁殖于费尔干纳谷地,即广阔的帕米尔高原山地的边缘地区,跨越今天塔吉克斯坦东部和阿富汗的东北部。它们的耐力令人赞叹,一位汉朝的历史学家说,就是龙族也敬它们三分。因其会排出红色的“汗水”(或由于其身上的寄生物;或由于马种皮肤太薄,奋力奔驰后容易出现血管破裂),人们便将其称作“汗血马”。这些品种精良的马匹成为诗歌的题材、雕塑和绘画的对象,并被誉为“天马”。有些马甚至被带着陪伴主人去往来生:一位皇帝的墓穴有80匹他所宠爱的马陪葬,马匹的墓地有两座雄马的塑像和一座赤陶武士雕塑在站岗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