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三）（1 / 1）
“蒹葭苍苍……”
谁？
“白露为霜......”
谁在唱歌？
“所谓呀伊人，在那水一方……”
黯淡无光的世界，大片大片的白雾，飘渺凄清的歌声，渲染出浓浓的哀景。苏倾眉穿着睡衣赤着双脚，拨开重重迷雾向前走去。许是在梦中，明明这场景诡异得可怕，她却是泰然自若的。
随着歌声越来越清晰，一片小潭映入眼帘。女子坐在潭边一块平石上，一身红色嫁衣，满头青丝披散着，看着水中的倒影幽幽唱着歌。
近了。再近些。
待她看清女子的面容时......那赫然是自己的模样！
除了那颗泪痣，妖妖冶冶地点在女子眼下，为她添上几分妩媚。
“你是谁？”她不禁开口问道。
女子闻言，停下了歌唱，抬起头对她露出一抹笑。明明是同一张脸，她的笑却含着万千风华，美目流转引人醉。
“你知道的。”她向她伸出手，“我是苏眉啊。”
“苏眉。”她喃喃着念了一遍，拉住她的手缓缓坐了下来。
“嗯。”苏眉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为什么，你能这样无忧无虑地笑着？”
苏倾眉默然。
“好傻......明明跟我长得一样呢。”苏眉双手捧着她的脸颊，“我们明明那么相像啊......”
“不像。”她才没有心里扭曲呢。
“不像？”苏眉嗤笑一声，“你若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就不会大庭广众下泼人酒，不会用什么手段报复那些说你那....呵，‘半点朱唇万客尝’的生母坏话的人，更不会板着脸对学校的同学说话落得连个能交心的人都没有……一面天真一面冷淡一面狠毒一面卑微，可不就和我一样么，两面三刀的。”
“不许说我妈！”她陡然一颤，抬眼瞪向苏眉。
“呵，这就生气了？真是个沉不住气的。”苏眉笑着拍拍她的脸颊，“那好吧，我道歉。”
苏倾眉沉默。
其实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跟我来。”苏眉拉着她的手起身，向浓雾深处走去。
不远处有五个人影。看不清面容，穿着不同的服饰，低着头僵硬地站在她们面前，虚幻中透着诡异。苏眉松开她的手，似飘似踱地到了那五人的面前。
“这是轩宁哥哥。”她指向第一个略矮的人影，“帮我逃出火罗的人。为了我，他死了。”
“这是大哥，温善如晨曦，待我如珍宝，”她看向第二个，声音顿了顿，“为了救我，他死了。”
“这是疏寒，看着玩世不恭的，其实很温柔，总是逗我开心。”她的声音带了一丝哽咽，
“他让我，亲手杀了他。”
“这是凤晰，孤高冷傲的神明，却甘愿成为我的夫君。我把他逼走了。”
“这是三哥。”她忽而伸手抚上最后一人的脸颊，唇角勾了勾，“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只对我好、只对我笑、只为我伤心……三哥啊……为什么……”
苏倾眉在一旁默默地听着。这些人她当然都知道，只是听苏眉这个局中人一一介绍，竟觉分外伤情。
“呐，苏倾眉，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就像别人议论的那样，是个灾星？和你扯上关系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的。”苏眉道，“我就是这样呢。死的死，走的走……留我一个人在世上冷冰冰地活着……”她说着眼中竟流出泪来，分外凄美。
“我不是。”她对苏眉说，又像是在告诉自己，“我不是。”
“你就这么欺骗自己吧，苏倾眉。”苏眉又是一声嗤笑，“啊，为什么这样阴暗又卑微的我，会得到那么多人的疼爱……苏倾眉，你不是这么想的吗？你不觉得上天很残忍吗，总是给你希望，然后一次次的毁灭它，一次一次，直到你堕入绝望的深渊，永远都不肯醒来，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你身边……”她像舞台上的戏子一样，用绝望而凄切的语调念着华丽的台词，双眼却是茫然无神的。
苏倾眉唇开开合合，最后说道：“我没有。我不会变成这样。”她的声音近乎机械。
“希望你不会吧。”苏眉抬指抹去眼下的泪，缓慢而长久地注视她，“别了，苏倾眉。”
“......”苏倾眉默了默，开口，“你觉得，我能演好你吗？”
“演？”苏眉突然笑了，“你就是我啊，为何要演？只要再绝望、再卑鄙一些......你就是我啊，苏倾眉。”
她忽然一抬手，竟将眼下的泪痣抠了下来，往苏倾眉脸上贴去：“流泪是我的宿命啊......我现在便将它给你……”不知是不是光线太过昏暗，她的脸竟隐隐扭曲起来。
苏倾眉打了个冷战，不断向后退着：“不要！！！”
“呵，真是不经吓。”苏眉停了动作，轻笑了一声，一字一句，缓缓念到，“愿君长乐、愿君无忧、愿君不受相思苦、愿君守得春闺梦里人、愿君此生，莫再做痴儿……”
她的声音越来越空灵，越来越模糊，最后伴着身形，一同消散在虚空里。
……
苏倾眉猛然睁眼，有些茫然地看向天花板，然后摇摇头，坐了起来。
————————————————————————————————————————————————
“训练”开始的第五天晚上，还未吃饭，三人坐在餐桌前。
徐香突然道：“倾眉，坐你哥腿上。”
“......啊？”
不止苏倾眉诧异，就连一向淡然的苏子瑜也抬头看了徐香一眼。
徐香对他们的反应很不满意：“没看过书吗？书里的苏眉苏玦怎么做的？”
她当然看过。《盛世南安》里苏眉苏玦单独在一处时，苏眉就跟没腿儿似的，走到哪儿都要苏玦抱着去，经常坐在他大腿上还勒令他别人都不准坐——苏眉本身很没安全感，苏玦又是她唯一信任的人，于是她就镇日粘着他；而苏玦虽然沉默寡言，却对苏眉宠溺放纵，而且早就察觉到了自己对苏眉的感情已经超越了兄妹，也由着她亲昵自己。喂饭、描眉、手把手教习写字练武，除了亲吻和…洞房，夫妻能做的他们几乎全做了，也难怪宫里两人有禁断关系的传言愈演愈烈。
但书外的苏倾眉虽然平时总喜欢出言调戏下他什么的，实际上除了牵手和偶尔的拥抱也没有什么别的举动，关系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纯洁得不能再纯洁。
她抬头看了徐香一眼。徐香一记眼刀飞来，好比那腊月刺骨的寒风。
正当苏倾眉犹豫不决纠结不已时，苏子瑜却突然起身，走过来，抱起她，然后放在了自己腿上。
硬邦邦的椅子忽然换成了富有弹性的大腿，苏倾眉先是愣了愣，然后脸“蹭”地就红了。两人鲜少贴得这么近，她几乎可以清晰地看见他那双幽邃的眼眸中自己的倒影；他喷洒在脖颈处炽热的呼吸；腰间被他一只手扶住，传来衣料也挡不住的热度......她快不能呼吸了。
苏倾眉努力无视自己狂乱的心跳，拼命告诉自己她不会乱伦的青春期的女生都这样对异性接触都很敏感即使是哥哥也……
“倾眉，你的表情太僵硬了。”果然该多练练。
意识到妈妈就在旁边，苏倾眉更紧张了，不安地动了动。
“小眉。”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苏子瑜的声音好像比平时沙哑了些，贴着她的耳悠悠传来，“别动。”
“不要叫小眉。”徐香还是不满意，“子瑜，叫眉儿。”
书里的苏玦就是这么叫的。比起兄妹，这更像情人间的称呼。
苏子瑜沉默了。
苏倾眉脸更烫了。
徐香半眯着眼看了他们半晌，而后叹道：“算了，第一次也不勉强。日后好好习惯吧。”
两人皆暗松了一口气。
晚饭过后又是一番磨练，坐姿、走姿、神情语调，一样不能少。
临睡前苏倾眉刚洗漱完要进房间，隔壁的苏子瑜却打开房门走了过来。
“哥？”她疑惑道，“怎么了？”
“小眉。”苏子瑜抿了抿唇，说，“你是不是，不高兴？”他还记得徐香要她坐到他腿上时她惊愕的表情和他抱她时僵硬的反应。
“什么不高兴……啊。”想到晚饭时的“训练”，她脸又差点红了起来，“没、没什么的。”
她的紧张被他发现了吗？他难道还看出了别的什么？
他见她磕磕巴巴的语气，面色沉了下去：“不要骗我。”
苏倾眉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怎么突然生气了？她什么时候骗他了？
难道......他看不出她在紧张吗？
她忽然想起了梁弦说过的一句话：
“他在别人面前是座冰山，在你面前就是块木头。”
她忽然轻笑出声。
好像真的，是块木头啊。
“没事的，哥。”她抬起头看向他，慢慢地说，“我只是有点紧张，没有不高兴。”
“真的？”
“真的。”
苏子瑜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第一次，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
“晚安。”他在她耳边低声道，“……眉儿。”
苏倾眉一愣，直接傻在了原地。回过神时他已进房间关上了门。
半晌之后，她一点点，伸手抚上胸口。
心，好像又快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