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浮光掠影(1 / 1)
辛卯年九月晦日,这一日对于钟离冰来说,是个大日子。这一日,她二十岁了。
夜幕降临,钟离准带钟离冰到郊外空地上,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筒,放在了地上,又从衣襟中掏出了火种。
“烟花啊!”钟离冰满是惊喜。纵然已到了这般年纪,她还是对有意思的东西充满了新鲜感。
“对啊!”钟离准很是得意,“现下不年不节,我跑了好几个地方才买到这一个烟花,今天是你生辰,放个烟花庆祝一下!”
钟离冰笑道:“昨天还是你生辰呢,一起庆祝,一起庆祝!”
“好!”钟离准把火种递给钟离冰,“点火吧。”
“你来点!”钟离冰拿起了劲儿来。
“好。”钟离准上前两步,点了火,一个飞身退开,站在了钟离冰身侧。
随着引信在火星中渐渐烧完,一声巨响之下,一个烟花从筒中直窜向天空,在夜空下炸裂开来,照亮了整个夜空。
一个,接着一个,短暂的绚烂,让人误以为会成为永恒。
他们相对而立,总会有一瞬,在烟花的映衬下,他们在夜幕里看清了彼此的面孔。
心口蓦然间的颤抖,是许久不曾有过了。许是相识的年头太多,面对着彼此的时候,早已成为了一种习惯。
咚咚……咚咚……
那是清晰可闻的,强有力的心跳声。
钟离准缓缓俯下了身子。
钟离冰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行!”钟离冰突然打了一个激灵,转过身去。
一筒烟花的最后一响还未及喷出,便在地上炸裂开来。伴着一声巨响,空地上被照耀得有如白昼。
平日里每晚钟离冰总有说不完的话,总要隔着一面墙同钟离准滔滔不绝到半夜。
那天晚上在客栈,钟离冰一言不发,却是一夜未眠。钟离准,亦是一夜未眠。
这一日的朝堂上比平日安静了许多。许是春困秋乏,入了秋后,人们多少都有些恹恹的。也有人察觉到,是谨亲王这个刺儿头话少了许多。皇帝也察觉到了。
“谨亲王。”拓跋烨看向了拓跋熠,“今日话这么少,不像你啊。”
拓跋熠从行列中向外跨了一步,拱手道:“启禀皇上,臣弟今日在府中思忖良久,深觉近年来自身于政事上的见识太过于浅薄,远不及皇上高瞻远瞩,也不及三王兄、五王弟和各位大人远见卓识,原是臣弟自小长在深宫,未尝远行,不能察百姓疾苦,民生不易。所以,臣弟想自请下到地方去历练。”
拓跋烨微微点头,叫道:“吏部尚书。”
“臣在。”
“现下何处还有职缺?”
“启禀皇上,九台参将许山升任巡抚。现下,参将一职空缺。”
“谨亲王,那便由你领参将一职吧。”拓跋烨不假思索地吩咐了下去。
“谢皇上成全。”
于是,这件事就算完了。
有人说谨亲王这是来了一招欲擒故纵,可是皇上压根就没有接招。只给了他个参将当,历代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先例,王室宗亲,怎能屈尊领这小小三品之职?也有人觉得,看谨亲王云淡风轻的神色,这或许就是他心之所向。
散朝以后,拓跋烨召拓跋煜进宫下棋。
拓跋煜一边下棋,一边对拓跋烨说:“臣弟的棋艺不及五弟,皇兄怎么不叫五弟来下棋?”
拓跋烨道:“五弟惯会取巧,赢他确乎不那么容易。但是你对整个棋局,看得比他清楚。”
拓跋煜笑道:“臣弟看得再清楚,哪有皇兄看得清楚?须知是站得高,看得远。”说罢又落一子。
拓跋煜虽是恭维之言,让人听着也不觉得虚伪,而拓跋烨,也只是一笑置之。
拓跋烨道:“你说,我给老四安排这个差事,会不会太严苛了些?”
拓跋煜心无旁骛地又落了一子,随后道:“四弟这个火一样的性子,也该好好磨一磨。”
“以你对他的了解,他是真心想离京的吗?”
“要是说起来……”拓跋煜笑了笑,“这些年四弟的棱角,倒是磨平了许多。但我还是觉得,他不是真心的。四弟他一心想要投身战场,建功立业,但是半生都只在演武场上施展拳脚。如今他去九台府去得是风平浪静,还不知心里怎么怨怼皇兄。”
拓跋烨叹了一声:“早些年我一心希望他能习政事,若他不爱习政事,在府里做个闲散王爷也好,反正国库养他一个闲人,也绰绰有余。可我却没想到,他的志向尽在战场。若生在乱世,他当是良将,而在太平时,他却显得是太过有勇无谋了。定乾坤,平天下,不是他这种打法。我也只能……对不起他。”
拓跋煜道:“帝王家谈不上彼此间负与不负。唯不负天下人,是为吾愿。”
拓跋烨摇了摇头:“你这是在宽慰我。不过也罢,老四还是要靠你多规劝了。”
“是,臣弟知道。”
“听说你最近收了个学生,如何?”
“是可造之材。”
“好好教。”
“是。”
“三弟,你输了。”拓跋烨落下一子,定了乾坤。
拓跋煜笑道:“皇兄技高一筹。”
拓跋炜照常去拓跋熠府上拜访。拓跋熠便留他在府中用膳。这一日,他们兄弟二人单独小酌。
拓跋熠过不得几日便要走马上任去了,对此,拓跋炜喜忧参半。喜是喜在四哥终于不把精力一心放在打仗上了;忧是忧在,说真的,哪有以亲王的爵位,去领个参将之职的?
拓跋炜忍不住道:“四哥,你若愿为皇兄办差,京城里有办不完的好差事,何必这样苦着自己?皇兄从不受人要挟,你这不是……”说到此处,他欲言又止。
“你是想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拓跋熠接过了话头,“我没那么自讨没趣,我是真的想做些实事,难道你也不信我?”
“我……没有。”拓跋炜不置可否,“只是……不敢相信。”
“你还不许我改变吗?”
“没有。”拓跋炜搔了搔头,笑了。
拓跋熠道:“我向来不谙政事,若是办那些你办的事也办不来,若随意让皇兄给我安排个闲差办办,也就没有意义了不是?”
拓跋炜思索片刻道:“如此说来,倒也有理。”
拓跋熠续道:“我此番离京,少则一两年,多则四五年。这段日子,我府里的事就要靠你照应着了。”
“四哥你放心吧,四嫂们和孩子们就交给我和文婧了。”
“还有我母妃。你进宫的时候替我多陪陪她,她年岁大了,年轻的时候心气也高,许多话啊,你就顺着她说。她若气着你了,你多让她。”
“你不说我也明白,毓母妃对我和母妃一向都很好,我孝敬她自然也是应该的。”
“还有,陈氏喜欢吃柑橘,张氏喜欢吃葡萄,轩辕氏喜欢吃荔枝,她还怕猫……”拓跋熠又如数家珍地将府中所有侧妃和庶妃的喜恶都说了一遍,不过,他没说正妃管氏和蓝妃。
“四哥。”拓跋炜忍俊不禁,“你说这么细做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
“怎么,你嫌我娶的妃子多了,照应不过来了?”
“岂敢岂敢?”拓跋炜连连作揖,一本正经。”
“那是不是非得我回不来了,你才能对我府里的事上心?”拓跋熠捶了一下拓跋炜的肩膀。
“那我就更不敢了!”拓跋炜会心一笑,“放心吧,方才你说的,周牧肯定都已经记住了。”
半晌,拓跋炜又问:“你是准备带着四嫂和蓝四嫂一同去了?”
“是啊。”拓跋熠不假思索,“身边总要有两个贴心的人。”
“那靳人麒呢?你带不带他去?”
“带。”
拓跋熠离京的时候,拓跋炜亲自出城相送。拓跋炜大笔一挥,写下八个大字:
门关不闭盼兄早回
自此,这对兄弟之间的手足之情在京城便被广为传颂。
到了进宫的日子,拓跋炜首先便去福寿宫拜见了毓贵太妃。他平日里进宫拜见母妃的时候偶尔也会去拜见毓贵太妃,所以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毓贵太妃从前还是贵妃的时候生活起居就充满了贵气,便是现下已年近花甲,所居住的偏殿中依旧是金碧辉煌。她殿中的家具上都雕着烫金花纹,平日里所用的杯盘上也都镶着金银纹,殿中点着的也是上供的香,可见她在宫中一直以来都是极受重视的,断没有人敢因为孝武仁皇帝的驾崩而看轻了她。
拓跋炜在毓贵太妃面前打千请安的时候,毓贵太妃正半靠在榻上,用一个做工精美的羊脂玉鼻烟壶吸着鼻烟。
这一日不同于平日,拓跋炜感觉毓贵太妃的殿中似乎少了些什么。门上那张缀着南海珍珠的珠帘不见了踪影;天冷了,那条缂丝云纹的锦被也没拿出来;还有平日里总摆在最显眼的地方的两只琉璃盏……
毓贵太妃慵懒地挪动身子,把鼻烟壶交给宫女,从榻上下来,坐在了桌前,又招呼拓跋炜坐在桌前,吩咐宫女道:“去拿栗子糕来。”
拓跋炜笑道:“毓母妃一直都记得儿臣爱吃的东西,儿臣却不能常在您跟前尽孝,儿臣惭愧。”
毓贵太妃摇了摇手中的墨竹柄团扇:“你和阿熠自小都是我和你母妃放在一处养大的,如今年岁大了反而倒学会说这面子上的话了。你呀,就是书读的太多了,拿起架子来酸得很!”
拓跋炜低头浅笑:“毓母妃取笑了。”
毓贵太妃问道:“可去拜见过你母妃了?”
拓跋炜道:“还没有。”
毓贵太妃命宫女取来了点心盒子放在桌上,对拓跋炜道:“这些点心,一会儿给你母妃带过去。”
拓跋炜道:“儿臣知道了。”说着,他抬头环顾着四周。
毓贵太妃问道:“怎么了,你今日总是心不在焉的。”
拓跋炜终于问出心中不解:“您宫中似乎……简朴了不少。”
“是啊!”毓贵太妃举起扇子指指点点,“可不是说呢,这几日我也是郁闷。可是阿熠这一番出了京城,要打点的地方不少,我这做母妃的,总得帮衬帮衬,难得他向我开了一次口啊。”
拓跋炜又笑道:“四哥倒当真是谨慎起来了。”复又顽笑道:“他到地方去,人家不跟他打点关系就不错了,他还用得着跟别人打点关系么?”
毓贵太妃顿了顿,略偏过头,用流光的广袖半掩着面,大笑起来,那笑声很是尖锐。不过,拓跋炜习惯了。
毓贵太妃道:“哎呀阿炜,这话你可不敢乱说,这可不是让你四哥犯错误么?”
拓跋炜故意停了片刻,弄得殿中的气氛蓦然间很是紧张,令周遭的小宫女都屏住了呼吸。
“哈哈哈……”拓跋炜也笑了起来,“您宫里的宫女还真是好骗,竟都以为儿臣生气了似的。”
小宫女们这才松了一口气。年龄大些的宫女们都了解谦亲王的为人,是以不过是淡淡笑笑。
这时候,掌事太监上前来,打了个千,“娘娘,苏太妃来了。”
拓跋炜适时道:“既然苏母妃来了,儿臣就先告退了。”
毓贵太妃挥了挥手:“也好,你快去拜见你母妃吧,也莫让她等急了。”
路上,拓跋炜听见毓贵太妃的两个宫女在窃窃私语,似是谈论着谨亲王的事,便斥了一句:“没的别在这嚼舌根子。”
相比之下,拓跋炜的生母平太妃祁氏的殿中,那就真的是简朴了。平太妃所用的杯盏或是青瓷或是白瓷,布料也多是素色缎子。但是,她殿中充满着水墨画般精致的绣纹,简朴却不简陋。平太妃觉得宫女太监多了难免聒噪,所以只留下几个心腹,其余的要么遣散了,要么遣去做粗活了。
拓跋炜素知母亲习惯,是以从不将那些名贵的东西一车一车往宫里送,只拣些民间难寻的古籍、绣样之类的送去。旁人还道是他不够孝顺,而他们母子,却是在宫里出了名的母慈子孝。
平太妃知道这一日儿子要进宫,更是早早就备下了。见拓跋炜来了,平太妃喜上眉梢,忙吩咐宫女端了红豆薏米水和葡萄来,这也都是拓跋炜平日里喜爱的吃食。
拓跋炜虽已三十有六,见到喜欢的吃食却也是喜笑颜开,“儿臣最爱来母妃这儿,每次不但要一次吃个够,还得带回去不少。”说着,把毓贵太妃吩咐他带来的东西放下,急急忙忙地坐在了桌前。
平太妃笑道:“你竟浑说这般有的没的。今日怎没带文婧和孩子们进宫来?”
拓跋炜道:“泱儿今日闹着要出门,文婧陪他去了。”
平太妃道:“前几日江南织造司进的绣品送到我宫里来了,你拿回去给文婧和沅儿做几件衣服吧。”
拓跋炜不客气地收了,嗤道:“母妃只给文婧和沅儿,涵儿和泱儿定要觉得祖母偏心了。”
平太妃笑骂:“你倒可真是要占足了便宜!你看你四哥,时不时的还总往宫里送些珍奇物件儿。你倒好,每次来了还得拿走不少。谁不知道你府里是最富庶的?”
见母亲说到了毓贵太妃,拓跋炜顺势便道:“谁说的?四哥此去九台府,毓母妃就变卖了不少东西补贴四哥,让他去打点关系。方才我见她宫里那些金银的餐具,琉璃的花瓶,烫金的缎子都已经没了。”
“可不是么!”平太妃叹了口气,“前几日毓贵太妃来跟我说话的时候还在抱怨,说你四哥让她省心了这么多年,突然开这样的口来,若不贴补他,也是于心不忍。”
“所以说呀,”拓跋炜笑道,“四哥一开口就是这么大一笔钱,如此比起来,可还是儿子省心吧。”
平太妃道:“你可是个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
拓跋炜毫不打折扣地履行着他对拓跋熠的承——照顾四嫂们和侄儿侄女们。
要说起来,拓跋熠还当真是宁肯苦着自己,也不能让夫人们吃了亏。王妃不在,府里是侧妃陈氏当家。她这一日还打发小厮去请了庆云班来府里唱堂会。小厮引着拓跋炜到了戏楼,拓跋炜倒也乐意借个光听上半日。落座前,他不忘向堂客席上的侧妃和庶妃们微微点头致意。
小厮取了戏本子来,请拓跋炜点一出。
目前台上正演着一出《闹天宫》,拓跋炜看接下来是一出《三岔口》,一出《长坂坡》,都是武戏,遂点了一出文戏《望江亭》。他自己本爱看文戏,又想着四哥说过侧妃郑氏喜欢听文戏,倒也给了她个人情。郑妃是小户人家的庶出女,在府中地位不高,谨亲王府又尚武,应也没有什么人去关心她的喜好。
台上唱谭记儿的旦角儿唱到动情之处,不由得落下泪来,泪水晕得妆都花了,两条黑线顺着面颊落下。郑妃也忍不住跟着拭泪。陈妃和张妃窃窃私语,还不时笑上两声,与是时的气氛格格不入。不过《望江亭》不是悲剧,道最后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也便罢了。
待到戏全部唱完了,侧妃和庶妃们闲聊了片刻,便也散了。拓跋炜出了戏楼,沿着廊子往内账房去,远远地看见郑妃和她的一双龙凤胎儿女立在廊子尽头。她见了拓跋炜,从容地行了一礼:“妾身见过五爷。”看她的样子,应是早就候在此处的。
拓跋炜回礼:“郑四嫂安好。”
龙凤胎也规规矩矩地向拓跋炜行了一礼:“侄儿(侄女)给五叔请安。”语气中是掩不住的喜悦。
拓跋炜两手分别抱起两个孩子,笑道:“讷儿和敏儿又长高了,也更俊俏了。下次来,五叔给你们画像可好?”
两个孩子拍手称快。
郑妃让奶娘带两个孩子先回去,拓跋炜知道她有话要说。
郑妃道:“妾身想让讷儿和敏儿跟着五弟习文。”方才拓跋炜称她“四嫂”,态度又是亲和友善,是以她也称了一声“五弟”。
拓跋炜道:“讷儿和敏儿天资聪慧,郑四嫂何不让四哥求了皇兄,在宫中给他们找一位德才兼备的人做师父?”话一出口,他便察觉不妥。毕竟四哥和皇兄不对付,郑妃在府中也不得宠。想到此处,不觉间面带歉意。
龙凤双生乃是吉兆。五年前郑妃九死一生生下了龙凤胎,拓跋熠甚是欢喜。皇帝听说谨亲王府有此喜讯,当即下旨重赏,并分别赐名为“讷”和“敏”,同时封敏儿为安娴郡主。这不同于旁的郡主,这封号是同当朝公主的封号一样从“安”字的,足可见其恩宠。但他们的名字“讷”和“敏”,顾名思义,是为了提醒拓跋熠讷言敏行。当下郑妃在府中荣极一时,无论是侧妃、庶妃还是侍妾,去她院子中送礼的几乎踏破了门槛。可后来没过多久,她便失宠了。因着是庶出女,地位在侧妃中,便更低了。
郑妃没有在意拓跋炜的失言,只是续道:“妾身不求他们闻达于世,只求他们一生平安。”
“好。”拓跋炜痛快地答应下来。她不得不说郑妃是一个十分有智慧的女子。皇帝对她子女的重视的确可以为她的子女求来一个前程,可她一旦走了这条路,她和谨亲王之间,皇帝和谨亲王之间将会产生的裂痕,都是她一介女子之身不可能弥补的。
“多谢五弟。”郑妃又微微躬身。
拓跋炜道:“请郑四嫂放宽心吧。”片刻又道:“四哥府里夫人多,怕不能一碗水端平,但他心里一直装着嫂嫂们还有孩子们。”
郑妃道:“是,王爷的好,我们这些做妃子的心里都明白。如今王爷终于愿意踏踏实实为朝廷做些实事,这也是我们府里的福气。”
自拓跋熠离京以后,拓跋炜便觉得好多事情别扭得紧,遂多问了一句:“四哥……是不是跟您说什么了?”
郑妃叹了口气:“王爷说了要修河堤,离开之前一直是满面愁云,怕是也不情愿吧。妾身知道五弟和王爷一向亲近,断不会少了书信来往,还请五弟,多劝劝王爷吧。”
拓跋炜会心一笑:“嫂嫂莫要太过忧心了。现下九台府修河堤的用度不宽裕,四哥若要靠这个让皇兄给他记上一功,定要自掏腰包了。可一旦要花大钱,难免顾此失彼,四哥不舍得让后宅的用度短了,自然要忧心了。”
“五弟今日说得多了。”郑妃低眉,不动声色。
“是。”拓跋炜颔首,“多谢郑四嫂提点。”
郑妃道:“妾身先行告退了。”
拓跋炜道:“嫂嫂慢走。”
这一日在谨亲王府办完了事,拓跋炜的心情比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舒畅多了。
水杉从灵山脚下走到山顶,足足用了一个时辰,到的时候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覃曦在一旁幸灾乐祸,水杉抱怨道:“有本事你别练武功,倒要看咱们两个谁更狼狈些!”
覃曦耸了耸肩:“可是我已经练了十多年武功了,难不成要我废了?”
“你的武功?”水杉斜睨了覃曦一眼,“你的武功,把你自己的武功废了都不够吧。”
“你要废覃曦的武功,用不用我替你出手。”说话间水彧已然从天而降,站在了水杉和覃曦的身后。水杉和覃曦皆转过身去。
覃曦谨身行礼:“大少爷。”说罢,煞有介事地向后退了退,站在了水杉身后。
水杉顽笑道:“大哥,你且留着他的武功吧,谁让我不会武功呢。”
“算了算了。”水彧挥了挥手,“你的人,你自己收拾。”
“大哥……”水杉沉吟了半晌,“没有人会一直怪罪于你,避世终究不是办法,你下山吧。”
水彧笑着摇了摇头,“并非是我逃避。起初我曾经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只是想惩罚自己罢了。可是久而久之,发现在这渺无人烟的地方,竟真的能心无旁骛,对修为的提升大有裨益。”
水杉道:“既然如此便恭喜大哥了。”
水彧问:“你怎么想起来找我?”
“没什么,想跟你聊聊。”
“那好。”水彧掀起衣袍,席地而坐。
水杉没有犹豫,也跟着坐下。
水彧看了他一眼,随口道:“下次来见我,别穿白衣服。”
“那好,下次就穿跟这黄土颜色差不多的衣服,这样脏了也看不出来。”
“你想说什么,说吧。哦对了!”水彧灵光一现,站起身来,一跃而起。半晌又从崖顶下来,端着一坛酒和两个酒杯,“这还是你上次差人送来的。”说罢,他斟满两杯。
水杉略抿了一口酒,“大哥,我现下在鄞亲王府做事。”
“嗯。”水彧略略点头,“我早就知道你想入仕,这条捷径,走得很好。”
“我想着日后鄞亲王府和谨亲王府定不会好相与。谨亲王想建功立业,可是有鄞亲王的功业挡在前面,他永远都不会有出头之日。皇上虽不一定是这样打算的,可难免谨亲王不会这么想。若是二者交锋,我会帮鄞亲王对付谨亲王的。”
水彧哑然失笑:“这你也需要特意来知会我?我宁愿自己与谨亲王从未有过瓜葛。”
“那你也应该明白,不管最后赢的是谁,是谨亲王,鄞亲王还是皇上,又抑或谁都没有赢,谁都没有输,又或者根本就没斗起来,不管是哪一种结果,靳人麒可能都不会有好下场。”
水彧端着酒杯的手停在了嘴边。半晌,他缓缓抬起手臂,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也宁愿……自己与靳人麒从未有过瓜葛。”
“那……就好。”
“近来可曾发生过什么事情么?”
水杉便拣相关的说:“襄亲王,就是阿冼,他率部归顺了。皇上调他去北漠打仗,没打成胜仗,最后是议和结束,他在朝中的处境不太好。阿凝姐的孩子出世了,是个女儿,叫伊思迪。谨亲王自请出京历练,皇上派他去做九台府的参将了。对,还有,阿准哥哥和阿逆来信了。信是从十溪县寄过来的,他们在姑丈和姑姑那里盘桓了几日便又上路了。阿逆说九台府有许多吃食,他们要在那里住上十天半月的……”
“等等!”水彧打断了水杉,“他们也要去九台府?那谨亲王带着什么人去?”
水杉道:“据我所知,女眷带的是四王妃和蓝妃,随从……带的是靳人麒。”
水彧站起身来:“告诉家里一声,我要去一趟九台府。”
水杉笑道:“也只有阿逆的事,才会让大哥这么上心。”
水彧停下了脚步,背对着水杉,淡道:“这次你没料准,怕是阿准的麻烦,更大。”
可是,大哥又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如此紧张?在他眼中,会有什么样的危险,连阿准哥哥和阿逆,都解决不了,而且连跑,都跑不了么?他们的武功在江湖上也都是数一数二,能让他们都跑不了的局,可不多见。
水杉当即下了山。
回到城中的时候已是晌午,水杉下了马,过了家门却是不入,只让覃曦牵了马回去,又吩咐他知会家里,自己便径直去了鄞亲王府。
彼时鄞亲王拓跋煜才下了朝回来,水杉恰在门口遇见,遂行礼道:“草民参见鄞亲王。”
拓跋煜见水杉面色急切,全不似平日淡然如水,不免得怪他不够稳重,略略皱了皱眉头。不过思忖着教他也有些时日,多少已对他有所了解,遂吩咐他进来了。
进了书房,水杉又执师生之礼:“学生给老师请安。”
拓跋煜略略抬手,淡道:“起来吧。才不过做了我几天的学生,就想着求我办事了?”
水杉俯首道:“老师慧眼,学生惶恐。学生想请您调查一个人。”
“你说吧,是谁。”拓跋煜用双手撑着桌子。
“四爷府里的靳人麒。他是靳相的堂侄,靳远青的孙儿。他之所以到四爷身边,是为了借四爷之手,对付水府。”
“所以,你坐不住了?”
面对拓跋煜口吻中的不满,水杉丝毫没有动容,只道:“学生没有坐不住。水府在明,他在暗,他若是真的不计一切代价地出手,水府的把柄应也不难抓住。可是水府除了略有浮动,并未有过任何大风大浪。这就说明,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只在水府。”
“好吧。”拓跋煜点了点头,“我会给你人手,你自己去查。就当是……我对你的考验吧。”
水杉怔了片刻,“多谢老师提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