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险中求胜(1 / 1)
钟离准没有在京城逗留太多时日便决定启程回扎托了,钟离冰自然而然地便说要同他一起去。四月上旬的时候,他们告别了水府一众人,离开了京城。
才一出了京城,便见一个人影从道路侧面闪过,在马蹄下跌到。钟离准眼疾手快,拉住了钟离冰的缰绳,好在他们才刚出了城,骑得也不快,面前跌到的人毫发无损。
钟离冰跳下了马,辨认出了面前人,遂喜道:“浣娘姐姐,怎么是你!”
浣娘抬起了头,认出了钟离冰,才终于略平静下来,可依旧是难掩双眸当中流露出来的恐惧和惊惶。
钟离冰陡然警惕:“有人追杀你?”
浣娘匆匆道:“我不想连累你们,我要走了。”
“姐姐!”钟离冰冷冷一笑,“今日,给我一个报答你的机会。”说罢,她拉住浣娘的手腕,将浣娘掩在身后。
追杀的人转眼便至,有三个。竟连蒙面都省了,直接以真面目示人。钟离冰暗笑,对方可真是大意,以为杀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就是志在必得么?
为首那人道:“你以为躲在旁人身后就能幸免了么?”
浣娘看着那三名杀手,瑟瑟发抖。
钟离准笑着低声宽慰道:“姑娘放心吧,这样的人,阿逆一个人打十个都不是问题。”
“真……真的?”浣娘不置可否。
“对啊!”钟离冰回过头,挑了挑眉毛,“莫说打十个,打二十个也不是问题啊,姐姐放心吧。”说罢又看向钟离准,“阿准哥哥,你可千万不要出手啊,我怕跟这种人动手,损了你的名声啊!”她故意提高了声音。
“好大的口气!”为首那人已有一丝愠怒。
钟离冰朗声道:“姐姐于我有恩,我今日保她一命,还望各位给个面子。否则……”她举起了元戎弩,“我这十箭,就算闭着眼睛,也总能有三两箭是命中的。夜罗刹下的毒,连这位景大夫,可都不一定能解得了。”
三名杀手开始有了些许忌惮。夜罗刹可是在皇帝万寿节的宴会上被特赦的人,不是一般的贼。
但是,他们还是没打算放弃。毕竟,没有多少人见过夜罗刹的真容,是不是鱼目混珠,也未可知。
“逼我出手?”钟离冰面上带着挑衅的笑容。
“够了!”这时候,钟离准冷着脸上前来,“如果夜罗刹的身份不够保这位姑娘一命,伊赛大王爷的身份,够了吗?”说罢,他亮出了他随身的匕首。
浣娘愣住了。钟离冰也愣住了。那三个人也愣住了。
然后,那三个杀手走了。
浣娘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浣娘姐姐,他们走啦!”钟离冰拍拍浣娘的肩膀。
“多谢救命之恩!”浣娘忙躬身行礼。
“姑娘不必多礼。”钟离准扶起了浣娘。
钟离冰笑道:“阿准哥哥,我给你介绍,这位姐姐姓景名浣娘,医术很是高明,我跟你提过的,就是她当初救过我一命。”俄而她又对浣娘道:“浣娘姐姐,我知道你的师承啦!”
浣娘淡道:“那还请你不要对旁人提起。”
听了钟离冰和浣娘的对话,钟离准恍然大悟。景雨浣……景浣娘……怪不得阿逆说,她知道了浣娘的师承。钟离准遂恭谨地朝浣娘抱拳行了一礼:“多谢尊师救命之恩。”
浣娘低眉:“公子客气了。”
钟离冰从包袱中掏出一个小包递给浣娘,“浣娘姐姐,此去一别恐难有相见之日。这包迷药药效强烈,大约能暂护你周全。我知道医者仁心,不过你也要为自己考虑。”
浣娘道:“多谢了。”随后辞别二人而去。
钟离准和钟离冰也终于跨上马,继续踏上了行程。
“阿准哥哥,凭什么你的身份就比我的身份更重啊?”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你亮你的身份干什么!还嫌你的麻烦不够多么!”
“不会,他们会投鼠忌器。”
“人家一心不想让你活,还忌惮你什么身份?”
“此一时彼一时也。”钟离准故弄玄虚。
“为什么?”钟离冰追问。
钟离准又是故作高深:“你不是不感兴趣,不让我告诉你么?”
钟离冰竟还真吃了这一套,扯着钟离准的袖子追问:“到底是为什么,你说啊!”
钟离准慢条斯理道:“因为现在我已经知道幕后主使是他们,我也没指望这次来京城的行程能瞒得住他们。既然他们已经知道了,定不敢公开与伊赛为敌,他们可是巴不得我好好活着。”
“你就那么有信心?”钟离冰挑衅着问。
钟离准的推测一点也没错——如果人人行事都只权衡利弊而不带意气的话。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纵是躲避及时,钟离冰的手背被一支飞镖划破了。她忙垂下袖子挡住了手上的伤口,登时警惕起来,嘴上却是打趣道:“阿准哥哥,你看到了吧,有时候,你算得也没那么准。”
钟离准翻身下马,才要用手拾那支飞镖,便被钟离冰出言喝止:“别用手捡,小心有毒!”
“你没事吧?”钟离准转过身。
“我没事!”钟离冰笑道,“躲开啦!”
“小心!”钟离准飞身过去,将钟离冰扑倒在地。从钟离冰身后飞过来的那一箭擦着钟离准的耳尖飞了过去。
钟离冰抬起头来,正撞上钟离准的目光,便忙看向了别处。两颗心都跳乱了节奏。钟离冰第一次觉得,阿准哥哥的胸膛,竟是这般炽热。
紧接着又是一箭飞来,钟离冰双臂一用力,带着钟离准滚到了一侧。
二人回过神来,弹跳起身,背对而立,向外防御。□□从四面八方飞来,钟离准拔剑相迎,腕上左翻右转,钟离冰舞着袖子,将面前的箭全部挡开,不一会儿,箭就在四下插了一地。
钟离冰渐渐觉得力不从心,用剑撑着,跪了下去。
“阿逆你怎么了!”钟离准转过身,扶住了钟离冰的肩膀。
“我没事,昨晚没睡好而已。”钟离冰强颜笑道,“你别走神啊,你还要保护我呢。”
箭雨停了,周围登时烟雾四起。钟离准陡然警惕,用袖子掩住了钟离冰的口鼻。钟离冰扯开钟离准的袖子道:“水!用水浇!”
钟离准会意,即刻解下马背上的两个水壶,将水向四周洒了出去。水雾落地,迷烟散尽。
钟离冰低声道:“杀手不会这么久不现身,他们既然不现身,说明他们自知打不过咱们。”说话间,她便抬起左臂,朝四下的林子里连射七箭。她又抬手摸了摸自己身后背着的元戎弩,钟离准会意,遂取了弩来,朝不同的方向连射十箭。
钟离冰对钟离准耳语:“他们用的是狼毒,不是致命毒。别让他们看出来,我已经中毒了。”说着,她暗中递给钟离准两个弹子。
阿准哥哥,你是大漠上一匹嗅觉灵敏的狼,又是一个敏锐的猎手。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你一定一出手,就能击中他们的命脉。我相信你!
钟离准没急着出手。他四下观察片刻,果断朝两个方向出手,一个在正前,一个在斜后方。
紧接着,林中传来一个低低的骂声。
打中了。
钟离准适时道:“阁下是何人,何不现身一见?”
“好身手!”一个声音伴着击掌声从身后传来,钟离准和钟离冰都转过身去。
“洛韬!”钟离冰认出了他。
洛韬笑道:“是我。今日我可倒是一举两得了。先杀了你给我二叔报仇,再杀了这位大王爷去向王爷请功。”
“笑话!”钟离冰冷笑,“我身边这位伊赛大王爷的武功,你不是没听说过吧。连王府训练的杀手都奈何他不得,你要带着洛家的人来送死吗?”
洛韬不温不火道:“我当然知道这位大王爷武功盖世,可他不是还要保护你么?”
钟离冰心中暗道不好,看来自己已经中毒的事实,是瞒不住洛韬了。
洛韬吩咐道:“上!”
“慢着!”钟离冰抬手,“我想跟你做一笔交易。”
“耍什么花样?”洛韬怒道。
钟离冰朗声道:“你应该知道,你若是杀了我,我爹、我娘、我奶奶都有一万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当然,还有你爹和你大姑姑。”
洛韬心中一凛,她知道钟离冰说这句话的分量。连钟离冰下毒都是奇诡不堪,而她的祖母,可是一代毒后。
钟离冰续道:“你想找我爹和我娘寻仇,不过是想着有我在手,是个筹码。那我便跟你走,你放了阿准哥哥,当然也是保了你们一行人的一命。你想想,连那些训练有素的杀手都奈何他不得,就算你们出师不利,相信谨亲王也不会怪罪。”
洛韬没理会,只是再次抬手道:“动手!”他不会再在同一个地方栽了第二次。
“等等!”钟离冰再次抬手阻止。
“你还要干什么?”洛韬有些不耐烦。
钟离冰道:“这个条件由不得你不答应。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口干舌燥,浑身冒汗,呼吸急促,头昏脑涨?”
洛韬怔住了。虽然这些症状都很轻微,可钟离冰说得一点也不差。
钟离冰续道:“你不是不知道夜罗刹是怎么下毒的。”
“你……你想怎样?”洛韬强压住心头的慌乱。
“答应我的条件,我给你解药。而且,你也不要对阿准哥哥心存侥幸。如若你要以我作为威胁让他忌惮,他便明白你不会伤我,出手当然不会有顾忌;如若你当真杀了我,他出手便更不会有顾忌。你说,你们的胜算会有几分?”她故意提高了声音,这一席话,也是说给钟离准听的。
钟离冰根本就没给洛韬反应的机会,扔下了身上的兵器,连空空如也的袖箭箭筒都扔在了地上,径直走上前去。
钟离准虽然心下担忧,却也知钟离冰一向最会使诈,遂没开口。
“站住!”洛韬抬手,“袖子!”
没错,袖子,夜罗刹的暗器都是藏在袖子里的。
“好。”钟离冰转身从钟离准手中取过剑来,斩断了自己两只袖子,又张开了双手道,“这样,可以了吗?”
彼时洛韬呼吸更加急促,急忙喝道:“你自己过来!”
钟离冰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所有的人都一言不发,一片寂静。
就在钟离冰离洛韬一丈远的时候,她手腕一翻,掷出一根暗针,正中洛韬肋下。她自己也是脱了力,一个趔趄险些倒下。但她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这次,你真的中毒了,哈哈哈……”
她的暗针根本就不是藏在广袖裙的袖子里,是藏在中衣的袖子里。
钟离准忙上前一步,将钟离冰拉了回来。
“你……”洛韬指着钟离冰,只说出了一个“你”字,便觉得胸口剧痛。
此刻钟离冰也觉得胸闷气滞,毒性在蔓延,不过她还是强撑着道:“你下的毒是狼毒,我已经知道了,没有你,我也照样有办法。可我下的毒,你解不了。如何决定,你掂量掂量。”
“你……”洛韬想冲上去,却是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
钟离冰强忍着胸口疼痛,强颜笑道:“你看见没有,我下的毒,就是比你的发作快些。”她知道,这时候不能输了气势。
洛韬用颤抖的手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纸包,“给……给我……解药。”
钟离冰捡起包袱,也从里面翻出了一个纸包,举在了面前。
他们同时扔出了解药,又同时接住。
钟离准和钟离冰跨上马,匆匆离去。
待到走远了,钟离冰打开那纸包闻了一闻,便倒进了口中。解药是真的。
钟离冰长舒一口气,“幸亏解药是真的,如若不然,还得要你耗费真气帮我把毒逼出来呢。”
钟离准半是责备,半是无奈地说:“你方才用的计,也太险了!”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怪我了。”钟离冰一脸无辜,“我这不是给你省点力气嘛,你不是还要保护我么?”
被钟离冰这么一说,钟离准登时便没了气性,只问:“那方才第一次你说他中毒,是怎么一回事?”
钟离冰摊开双手:“天气干燥,他又紧张,这都是很正常的症状啊!谨亲王非要找这么蠢的手下,我也没有办法。”
“你……你……”钟离准就这样“你”了半天,什么也说不出。阿逆就是这样,总让人措手不及。
钟离冰嘴一扁,伸开了双手道:“你看嘛,衣服都坏了。”
“好好好,等到了达兰,我再给你买。”钟离准想都没想便应承了下来。
“不行!”钟离冰满口否定,“要去裁缝铺子定做的,左边是广袖,右边是直袖。”
“好好好……”
“还有布料,布料要纬纱的。”
“好好好……”
“还有还有,还有印花。印花……印花就要……算了算了,印花就随意吧。”
“好……”
“废物!”拓跋熠一掌落在桌上,震得笔墨纸砚和茶杯声声作响。摆在桌边的茶杯摇晃之中掉落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中,茶香四溢。
靳人麒不动声色地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一言不发。
半晌,谁也不说话,房里寂静的可怕。
谨亲王妃管氏进来给拓跋熠奉了茶,便出去了。对于拓跋熠和靳人麒的目光,她像是没看见一般。
靳人麒终于打破了沉默:“王爷,王妃贤良淑德。”
拓跋熠瞥了他一眼:“这还轮不到你说。”
“王爷恕罪。”靳人麒弓了弓身子,心想着,王爷倒是终于开口了。
“来人。”拓跋熠抬了抬手,立时便又一个小厮上前来听候吩咐。拓跋熠吩咐道:“你去通知王妃,今晚本王去王妃房里。”
待到四周的人都下去了,靳人麒道:“王爷莫要再动气了,连王爷训练的杀手都不能胜任此事,洛韬带着洛家那班子草包,成不了事也不稀奇。况且,洛韬本就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从未把家族仇恨放在自己的性命之上,我们也不能指望仇恨激发他的什么潜力。王爷此次实不该再派洛韬出手了。”
拓跋熠冷笑:“一把没有开刃的刀就算是不插在刀鞘里,直接揣在怀里,都不一定能够割伤自己,但是,更伤不了旁人。”
靳人麒劝道:“还请王爷不要再冲动了,现在钟离准应该已经知道追杀他的人就是我们,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
“那……”拓跋熠烧掉了手中的线报,“洛韬这个蠢货,留着他也没什么用了。”
“王爷,留着他,我们还有用。就凭他对水府的仇恨。”
“好吧。”拓跋熠随手扔出一个药丸,“这粒药丸,本王就赏给他了。若他下次再坏了本王的事,他自己应当知道怎么做。”
“知道了,请王爷放心。”靳人麒将那粒药丸收入袖中,嘴角略挑了一下。
“靳人麒……”拓跋熠眯了眯眼睛,“如今你再跟我说说,你到我身边的目的是什么?”
靳人麒如今的态度同以往并无二致,“王爷忠于国,忠于民。皇上仁慈,王爷希望帮助皇上看清天下的形势,而人麒,希望帮王爷看清现今的形势。”
“好。”拓跋熠坐正了身子,“那你今日,就来替本王细细地分析一下天下的形势,如何?”这些年来,靳人麒在拓跋熠身边,倒是磨得拓跋熠的性子平滑耐心了许多。
靳人麒正色道:“王爷,现今是当今皇上坐拥天下。我□□大国纵然疆土辽阔,国力强盛,周遭却也有伊赛、萨顿、北漠等小国威胁我边境的安定。吾皇仁慈,一直对这些小国礼遇有加,殊不知却是养虎为患。当年,伊赛出兵支持皇上登基,如今皇上更是对伊赛投桃报李。王爷可还记得□□皇帝的谋士关晞。□□皇帝打天下的时候关晞便一直随侍左右,出谋划策,据传有好几场大胜仗都是多亏了关晞的坚持,才得以凯旋。□□皇帝登基后,关晞官拜丞相,却恃宠而骄,意图谋反,□□皇帝终于忍痛割爱,果断处决。□□皇帝杀伐决断,恩威并施,乃是千古名君。关晞之事,让众人明白,从前的心腹,到日后多半就是心腹大患。当今皇上过于仁慈,所以才需要王爷这样的贤臣常伴君侧。此谓王爷替皇上看清天下形势。而王爷乃是真性情,行事则略有冲动,正所谓过犹不及,王爷面对的是一位君主,若要上谏必不可操之过急。如若王爷直言上谏,恐让小人抓了把柄,诬陷王爷意欲挑拨我国与他国的关系,倒让白白让皇上误会、看轻了王爷。别国狼子野心,阳奉阴违,又岂会留着把柄让王爷去抓?王爷若是着了他们的道,正中了他们对皇上和王爷兄弟之间的离间之计,岂非是亲者痛,仇者快了?所以王爷便要将计就计,让皇上看清他们的狼子野心。如此以来,皇上自会出手攘外安内,到时候,在皇上面前自不会少了王爷的功劳,而王爷对社稷的期望,便也达成了。此谓在下替王爷看清形势。”
“说得好。”拓跋熠似笑非笑,“那你最近,可又查出了什么消息?”
靳人麒感到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王爷已然是今非昔比,如今从他的言行判断他的喜怒,比两年前,已经难了许多了。靳人麒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怨怼。但他依旧是面不改色:“王爷,在下的确查到了一个消息。一月十二日,也就是伊赛先王暴毙的那一日,和萨顿王见面的根本就不是伊赛先王,是伊赛先王的随从。所以,伊赛先王的死,十之八九是与萨顿王无关。”
“你是想说……”拓跋熠用双手撑着桌子站起身来,压低了声音,“是皇上……”
“王爷。”靳人麒微微一笑,“皇上的事,在下查不到,也不敢查,您可要当心祸从口出。”
拓跋熠会意,即刻便住了口。
靳人麒附在拓跋熠耳边,耳语道:“王爷,伊赛先王是不是皇上杀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伊赛的族人知道,是皇上杀了他们的先王,您说伊赛王还会再对我□□曲意逢迎,乔龙画虎吗?”
“你……”拓跋熠坐下,沉默了许久。终于,他长舒一口气,续道:“所言……有理。”
“俪儿,俪儿……”端玉公主拓跋仪一边急促地喘息着,一边匆匆追赶着自己的从妹——定平公主拓跋俪。可奈何这妹妹的脚步快得出奇,令人咋舌。拓跋仪追赶不及,只得大喝一声:“拓跋俪你给我站住!”
四周的宫女和太监见公主大发雷霆,又不敢直视公主失仪,低下头跪了一地。
拓跋俪浑身一抖,停住了脚步。她的贴身宫女韵韵见势连忙跪在她面前,抱住了她的腰,劝道:“公主,您不要冲动啊。”
拓跋仪握住了拓跋俪的胳膊,将拓跋俪掐得生疼。
拓跋仪厉声对周遭的太监宫女吩咐道:“你们都下去,本宫有事要单独与俪公主说。”
虽然拓跋仪是肃淩皇帝之女,可她受当今皇上看重,拓跋俪又与她亲近,是以在这宫中没人敢看轻了她,遂都从了她的吩咐,下去了。
拓跋俪面无表情,甩开了拓跋仪的手,“姐姐,你还拉着我做什么?自古以来公主都逃不过和亲的命运。瀮姑姑嫁到那特兰大漠去,先嫁汗王,再嫁王子。浔姑姑当年也是嫡公主至尊,不也是……”
拓跋仪忙把手指放在拓跋俪唇边。那段旧事,鲜有人提了。
此时距离婧姝长公主拓跋浔的逝世已是二十年有余了。婧姝长公主的夫婿就是伊赛当年的汗王,伊赛当今太后库卓阿桑妲的弟弟库卓阿卓和。当年阿卓和战死,拓跋浔自尽殉情,一度成为一段凄美的传说。可后也有传言,拓跋浔自尽不只为了殉情,更是心中怀揣着对阿卓和的愧疚,用自己的死来报复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兄长——肃淩皇帝拓跋煊。
拓跋仪低声道:“萨顿王向皇叔求娶一位公主,皇叔又没说嫁过去的就是你,你何必呢?你这是跟谁赌气呢?跟我,还是跟你父皇?”
“我……”拓跋俪迟疑了。
“你现在还去吗?”拓跋仪咄咄紧逼。
“我……谢谢姐姐提点。”拓跋俪低眉。
躲在树后的宫女笑得合不拢嘴,直想现在就跪在贤妃娘娘面前大赞一声“娘娘英明”。萨顿王迪洛帕依塔丹递上国书,向皇上求娶一位公主,皇上已经答应了。现下皇上膝下的三位成年公主当中,还没有议亲的就只有定平公主拓跋俪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终究还是走漏到了后宫。只要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定平公主,庆妃和淑妃早晚都会知道这个消息。庆妃与世无争,不一定会有什么动作,不过她一向没什么作为,倒也不足为虑。可是淑妃一直和定平公主如闺中密友一般,她一定会向皇上进言,请皇上不要将定平公主赐婚给萨顿王。到时候,淑妃可就难免和皇上产生嫌隙了。那么,她自家娘娘的好处,大约就少不了了。自家娘娘的福音,可不就是她们这些宫女的福音么。
拓跋仪抬起头,不远处一抹红影逦迤而来,她面上露出笑容:“伃儿,你今日穿得好生艳丽。”
拓跋伃清脆地叫了一声:“姐姐,俪姐姐。”对此她一向是分得清清楚楚。她也是肃淩皇帝和皇后轩辕氏的女儿,拓跋仪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所以她称呼亲姐的时候只叫“姐姐”,而称呼拓跋俪这个从姐的时候,却要加上她的名字。
拓跋俪也挤出一丝笑容:“伃儿如今出落得越来越漂亮。”
拓跋伃莞尔笑道:“谢谢俪姐姐夸奖。听说皇叔要将俪姐姐指婚给萨顿王,做萨顿大妃了?那是相当于一国之后的荣耀啦。恭喜俪姐姐啦!”
“伃儿!”拓跋仪厉声轻喝,面色略冷了下来。
“姐姐!你到底是俪姐姐的亲姐姐还是我的亲姐姐?”拓跋伃登时怒了,口无遮拦,“我又是哪做错了!”
拓跋俪见状,云淡风轻道:“你们聊吧,我要去向母妃请安了。”说罢,她转身走了。
拓跋仪道:“大漠苦寒,你道是哪个公主愿意嫁那么远去?”
拓跋伃不服气:“可那毕竟是一国王后啊,这般荣耀,有什么不好的。我们的身份都不如俪姐姐贵重,还没有这等好事呢。姐姐,姐姐你总是对我疾言厉色的,好像我什么事都做错了一样。俪姐姐跟我们又不是亲姐妹,你为什么总是对她那么好?”
拓跋仪眼含愠怒,厉声道:“你以为上下都敬你这个端敬公主,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我们虽然都是公主,可当今皇上不是我们的父亲,我们都是寄人篱下,在这个皇宫里,没有我们嚣张的资本!”
“姐姐,你欺人太甚!”拓跋伃大喊了一声,哭着跑开了。
拓跋仪立在原地,看着拓跋伃的背影,摇了摇头。这个妹妹从小就是骄纵得无法无天,如今都这么大了,竟然连这种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拓跋仪迈开步子,方向,却是仁昭宫。
“皇叔,侄女愿意替您分忧。”
拓跋烨放下手中批阅的奏折,抬了抬手,“你起来吧。你不过一个小姑娘,分什么忧呢?你平平安安的,就是替皇叔分忧了。”说罢他笑了笑。
拓跋仪依言站起身来,续道:“皇叔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侄女无以为报。侄女愿意嫁给萨顿王,请皇叔指婚。”
拓跋烨盯着拓跋仪看了许久,那个目光令拓跋仪不禁浑身一颤。
拓跋仪续道:“若论起来,侄女的身份也不可说不贵重。侄女是肃淩皇帝膝下的嫡公主,又是当今皇上的侄女,为一国之后,自忖这个身份够了,也不会委屈了萨顿王。”
拓跋烨淡道:“你回去吧,此事,我还没想好。”
拓跋仪只好敛衽行礼,道了一声“侄女告退”,便退出了仁昭宫。
拓跋仪在甬道上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每走一步,步伐竟是越发坚定。这个决定于她,既是临时起意,却又是深思熟虑。虽然她是肃淩皇帝的女儿,可皇叔却是对她极为重视,俪妹妹却也是真心待她,当她是姐姐,如此一来,倒也还了他们的恩情。况且,借此机会,也终于能够离开这个她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了二十年的冷冰冰的皇宫。
小小的她当年看见了太多秘密,心里也藏了太多秘密。她感激皇叔,却也怨恨皇叔。今天的伃儿这般天真骄纵、目中无人,又会是谁的杰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