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梅雨季春(1 / 1)
春秋冬夏,千回百转,转眼已是己丑年年初,又是一个春天来了。
那是个晴天,空谷里穿着玄色长裙的少女却还打着伞。她的衣裙很特别,左臂广袖,右臂直袖。转身回眸,眼角上翘,深紫色的眼线和浅紫色的雨伞,很是搭配。
山谷中每隔百步就是一个瀑布,望不到顶峰的高山,不知那泓清泉是从何处流泻下来,落在山谷中,就像下雨一样。
她身上穿着的布料不沾水,水落在肩上,就像珍珠一样滚落。她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拂肩膀,水珠轻轻滚落,一斛珍珠就这样散落在地上的水潭当中,消失不见。这才看得分明,她的指甲上,染的是紫色的蔻丹。
远处的黑衣人踏着水面奔来,这与泉水滴落的声音截然不同。
少女仰面下去,用伞撑着地。再直起身子的时候,迎面而来的飞镖和箭矢已在身后。
她轻搓伞柄,伞随即转动起来,周身水花飞溅,只见那伞的边缘在阳光下闪着银光,格外耀眼,就如一把环形飞刃。这把伞的每一根伞骨末端都是一把利刃。
最前的几个人首当其冲,还未及近身,不是被削断了脖子,就是腹部被留下了贯穿的伤口。
这场交锋已到白热化,少女一转伞柄,竟从伞柄里拔出了一把仅是手指粗的四刃剑。这伞柄是竹制,竹管中空,里面套了一把精钢四刃剑。若被此剑穿心,比之寻常的剑,是更无生还之可能。
交手过后的少女在溪水中浣洗了伞和剑,收回伞柄里的四刃剑,收起伞骨上的刀刃,阳光下,又是那个打着伞漫步于水帘之下的婉约少女。
“这地方又住不下去了。”朱唇轻启,虽有空谷回响,却被水声吞没。
穿过几处水帘,走过几处山洞,又攀过几处岩壁。一个多时辰之后,她已从谷底到了崖顶。探出身子,目光扫过谷底,鲜血早已顺着溪水流向下游,不见了踪影,尸体也是。这个山谷依旧如往常般干净,清幽。在这里住了许久,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表哥,我回来了。一年多不见,你还好吗?”
不久便要进入梅雨季节,到这时候,淅淅沥沥的春雨已经打上檐头。
水家的商队才过了南北方交界,早在画中看遍了江南烟雨的水彰,第一次踏上南方的土地,心中还怀揣着小小的激动。
当年没人真正看见水彧、钟离准和钟离凝的面目,是以,水彧如今还是如常一般做着水家的大哥。
“大哥二哥,你们说江南是什么样的?”
水彧道:“当然是你自己去看才最好。”
“这儿的风景就不错。”水彰四下看看。此处的确是好风景,山清水秀。
“十溪县,姑丈的家乡。”水杉踩了踩脚下的土地,“说起来,姑姑姑丈一家也一年多没回来了。”
“是啊……”水彧叹了口气。只有他清楚地知道,钟离冰根本就没有去琉球。
然而,至于钟离珉和水云卿到底有没有去琉球,整个水家也没人知道。
“你们说,我姑姑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水彰托着腮,望着遥远的西南方向。
这是水彰第一次出来行走江湖。水杉率领商队下全国,水彧左右也是行走江湖的,三兄弟就一道走一段路。
水彰十六岁了,水云天和林潇将水彰的身世都说与他了,给了他一支他母亲留下的翠玉簪子。虽然他的父亲张剑初和母亲杨小婉都已经不在了,但是他还有一个姑姑,是张剑初的姐姐,姓张名漾漾。但是张漾漾十分低调,江湖上并没有什么人知道,也只知道他们的家乡是在颍筠府。毕竟水彰也大了,他有权利知道他的身世,也应该去寻找他的亲人,就算最后没有找到,也总是个心安。况且,他早晚要出去行走江湖,这就是个契机吧。
水彧道:“不管你姑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在打探的时候都莫要太过高调,暗中打探就是。毕竟,张前辈的仇家还没死绝。”
“我知道啦大哥,在家里的时候爹娘都嘱咐过了。”
“大哥江湖经验丰富,讲给你你多听听也没有坏处。”未及弱冠的水杉俨然已是一家之主的风范。
“知道啦二哥,大哥你继续。”水彰趴在了桌子上。
水彧喝了一口茶,续道:“江湖上许多前辈都是深藏不露,你的武功自不必把一般江湖宵小放在眼里,但也莫要锋芒太露。见到前辈要尊重,别缺了礼数。”
水彰打趣道:“大哥,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迂腐啦?阿逆表姐一向随性,江湖上的许多前辈还不是很喜欢……”说到此处,他停住了。因为水杉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
“杉弟你何必呢,嗣音又不是死了有什么不能提的?”水彧倒是丝毫不留情面。
水杉笑了,原是他想得太多。想了想又笑了,这许多年来他还不了解大哥么,大哥哪里有那么脆弱的?
“大哥,一年多了,你想阿逆么?”
“想。”水彧坦言。“店家,”他突然回过头去,“拿点酒来吧。”
“来啦——”店家吆喝声很是悠扬。
“既然如此。”水杉斟了三杯酒,“那就陪你喝两杯。”
水彧拿起酒杯放在眼前晃了晃,“试试江湖上的能喝还是生意场上的能喝。”
“乐意奉陪。”
“喂,还有我!”水彰不满。
水彧道:“那要不然,我们两个一拨,你一个人一拨?”
“一起喝,一起喝。”水彰讪讪一笑。开什么玩笑,大哥和二哥加起来能喝倒十几个他了。
水家三兄弟很少这样坐在一起喝酒。这一年多来,水彰倒没觉得什么,可水杉觉得大哥似乎是比从前跟他们亲近多了,话也比从前多了。是因为阿逆吗?
“对了,你们可曾听说过江湖上最近新出道的一个女子?”水杉随口问起。
“大盗夜罗刹么?”水彧脱口而出。
都说中原武林最鼎盛的是上一代人,这一代出的侠士却是比上一代少得多了,所以,一两个人也会在江湖上被谈论一阵子。
水杉道:“听说此人非正非邪,下手狠辣,很是神秘,倒是令许多恶人闻风丧胆。不过,彰弟对此还是小心为上吧。”
水彰笑道:“我倒是敬她,劫富济贫、锄强扶弱,倒也很是难得呢。”
“是啊,杉弟你多虑了。”水彧淡道,“行走江湖是要讲道义的,江湖人看重江湖道义胜过生命,她和彰弟井水不犯河水,没来由的何必来找茬呢?她不过是众多江湖人当中的一个而已。”他说得轻描淡写,似是早已成竹在胸。
水彰打趣:“大哥的确不必担心啊。相传夜罗刹露面多在夜晚,次次都戴帷帽。以大哥的武功,便是当面挑了她的帷帽也并非难事啊。”
“确实不难。”水彧转了转手中空空的酒杯,“但是隔着一层面纱一切才更有意思。挑人家帷帽这种无礼之行,轻易还是不要有的好。”
“大哥。”水杉停杯。
“何事?”
“有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她是你故人?”
“我也不知道,不过相逢何必曾相识呢,你说呢?”
“你们咬文嚼字地说什么?真是……”水彰不耐烦。
“不说了不说了!”水杉抬手,“谁再说就是谁没意思,总可以了吧!”
“大哥,你怎么了?”水杉察觉到了水彧的异样。
水彧抬手,水杉和水彰便即噤声。
水彧站起身,把剑横在桌上,不轻不重,却似睥睨天下。他沉声道:“暗处的朋友,有何贵干?”
“这位朋友不必紧张,路过此地,不想惊动了各位,抱歉。”
听得出是个女子,应该没开口,声音是用内力递出来的,但气息并不是很稳。
“何不现身一见?”水彧斟满一杯酒,朝天举起,“行走江湖,萍水相逢,咱们都是朋友,在下敬你一杯。”
一阵沉默,水彧依旧举着酒杯,纹丝不动。水彰倒是觉得初入江湖就遇到了高人,很是兴奋,跃跃欲试,却被水杉一个眼色拦了回去。
那个声音又悠悠传来:“不必了,京城水府是殷商,一向本本分分做生意,我不感兴趣。各位,打扰了,后会有期。”
话音落下,只听得树丛中窸窸窣窣一声响,随即安静了下来。水彧微微点头,轻功不低。
“那人是……”水杉微微蹙眉。
“大盗夜罗刹!”水彰激动得眉飞色舞。
“既然如此啊,我倒是想去会会她。”水彧干了最后一点酒,“我就跟你们走到这儿了,剩下的路,你们两个注意安全。”说罢,他纵身一跃,消失在树丛当中。
“大哥……”水彰的后话还没说出来。
“大哥他……真的和夜罗刹是旧识么?”
水彰抬头看看,天已放晴了,“二哥,雨不下了。”
“那走,上路吧。”水杉吩咐下去,令商队启程了。
“我知道你没走远,你的轻功也甩不掉我,在下不过是想交个朋友而已。”看不见人影,水彧索性停下了脚步。
“少侠客气了,待到该见面的时候,你我自会见到。”又是那个用内力递出来的声音。
“既然如此……”水彧一抱拳,“那在下也不好坚持,告辞。”说罢转身离去。
钟离冰靠在树后,摘下了帷帽,用力抚着自己的胸口。内息又不顺畅了,她忙坐下来,打坐调息。
再探出身子看过去,早已不见了水彧的踪影,只剩下林间的一片空地。
蓦然间,她心里空了。
转眼都已经分开一年多了,真的到了眼前却又不禁驻步。表哥,不是我不想见你,只是还没准备好,不知道应该用一种怎样的姿态出现在你面前。
卸了力道,收了轻功,水彧在百丈开外停了下来。回首望去,俱是参天大树。
你,到底是不是嗣音?
任谁也不会想到,钟离冰从她一年来的隐居之处回来,重入江湖的时候,第一个用真实身份相见的,竟是当初仅有一面之缘的蓝梅。
这一次,她又去了蓝梅和师父郑幽湄暂居之处。
当她在蓝梅面前揭了自己的面纱时,没有像想象中一样看到蓝梅异样的目光。蓝梅只是如常,与她互相见过了,就像上次一般有说有笑了。
当钟离冰语塞,蓝梅只说:“只要你的心从未变过。”
此次见面更添几分亲切。蓝梅道:“上次见面还未能与你切磋,这次可莫要走得那么急啦。”
“蓝儿。”
“师父。”蓝梅朝刚刚从山间回来的郑幽湄行了一礼。
“你现在可打不过她了,连我都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不敢,前辈说笑了。”钟离冰行了一礼。
“你……”郑幽湄欲言又止,终于轻轻把手落在钟离冰肩上,“你们说话吧。”说罢进屋去了。
“蓝姐姐,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钟离冰握住了蓝梅的手臂。
“你说吧,只要我能办到。”
“伊赛族达伦氏的铸造师你可听说过?”
“嗯,有所耳闻。”
“前年八月,我在扎托求达伦氏的铸造师达伦迟大哥替我打造了一张弩,拜托你替我取了来。”她从钱袋里掏出些银子。当初她没与达伦迟商定价钱,但这些钱是足够了。她又从左臂上取下那副梅花袖箭,“这个,你带着这个,他便会知道是我托你办的这件事。”
“这是你防身的兵器,你不带在身边怎么行?”
“没关系。”钟离冰微微一笑,“你不了解我,我最不缺的就是兵器。”
蓝梅上下打量着钟离冰,目光停在她的伞上。嗯,本想问她为什么晴天还要带伞的。
“好吧。”蓝梅答应下来,左右也是想去大漠看看。半晌又问:“你何不自己去?怕出不了关?”
“我也没准备好见二叔一家。”钟离冰摇了摇头。
“那好吧,一个月后西庭府见吧。但你要记得,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我再想想……再想想。”
“有些事躲不过去的。”
“嗯,我懂。”
蓝梅想了想还是没有取钟离冰的袖箭,只拓下了她袖箭上的图腾。
“我先走了,也免得连累你和郑前辈。告辞。”说罢,钟离冰一跃而起,从屋顶翻出了院子。
她很久没走大门了。
“大哥,我们随后去哪?”
“回家。”
“家……家已经被人发现了,还回得去?”
“现在他们的注意都在中原,我们自然是回家了。”
“也对,自从夜罗刹出道以来,你在江湖上的风声,似是没那么紧了。”
“那还不好!我倒是巴不得风头都让人家出了,我还落得个清闲,也省去让你日日为我担惊受怕。”
“我想……回我家看看。”
“可是温大人还不知道你活着……”
“我……不见我爹,只远远地看一眼。”
“走吧,我陪你回颍筠府。”
凌琰和温景漾缓缓行在路上,享受着雨后初霁的清爽,嗅着泥土的芬芳。
一转眼已经朝夕相伴近两年了,凌琰从来都没想到,他和温景漾这样的官家小姐,竟成了同道人。因为母亲的离去,凌琰曾经很排斥同女子相处。可如今,他却时常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当初钟离冰乱点鸳鸯谱,如今倒也算是歪打正着了吧。
“你笑什么?”温景漾回过头去。
“笑我自己。”
“笑你自己什么?”
“也笑你。笑我们两个。”
温景漾也掩面笑了起来,她明白了凌琰的意思。
凌琰道:“等我们下次见到冰儿,该好好请她喝一杯。说起冰儿……”他转念,“自上次一别,也快两年了。”
“她一家不是去了琉球么?”温景漾回想着当年江湖上的传言。
彼时温景漾也不是外人,凌琰便也与她说了钟离冰的真实身份。
“可我总觉得,以她的性子,不可能在一个岛上一留就是一年多。便是她去了,也一定已经回来了。”
“不过,这个江湖很大,便是她回来了,我们也很难见到她。”
“你错了。”凌琰若有所思,“这个江湖很小,远比你想象的,要小得多。”
这个江湖确实很小,小到不管你走到哪里,想躲的,都躲不过去。
同样是在道上混的,你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些同样也是混黑道的人想要杀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凌琰还没走今天他们的包围圈就已经察觉到了异样,所以他勒住了马。
埋伏的杀手察觉了凌琰的警惕,竟一时僵持了起来。
“璟儿,看来我们只能过几天再回颍筠府了。来者恐怕不是那么客气。”
“没关系。”温景漾跟着凌琰这么长时间,这种阵仗原也不是第一次见,她也相信凌琰完全可以应付。
凌琰抱住温景漾的腰,转身便拔足奔去,朝后甩下一句:“想追上老子,先回去把你们的轻功练好吧!”自从有了温景漾,他一向是避免跟人动手的。
“哎呦!”一个少年与凌琰撞上,一个趔趄便倒在了地上。
“得罪了。”凌琰赔笑。
少年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报了个拳道:“有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在下水彰,还未请教……”
凌琰本是急急离去,听到水彰的名字遂转过身来,“你是冰儿的表弟?”
“是啊,大哥你认识我表姐?”
“在下凌琰,舍妹凌璟。”
“凌璟姐姐安好。”水彰规规矩矩给温景漾行了一礼,随后兴奋地对凌琰说:“原来你就是凌大哥,我常听表姐说起你!”
凌琰一扯水彰的手臂,“好了好了,你表姐说什么咱们以后再说,先跟我走。”
“怎么了?”水彰警觉,“有人追杀你们?”
“是啊,快走吧!”温景漾催促。
“那可不行!”水彰大义凛然,“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你们先走,我断后!”说罢,水彰甩开凌琰便冲了上去。
“奶奶的,这孩子……”凌琰啐了一口,捂住了额头。事已至此,他只好对温景漾嘱咐道:“你在这里别动,别靠近也别走远,我去帮他。”
当水彰看见这这阵仗,登时便愣住了。他的实战经验不过止步于与几个小毛贼交手,这许多的杀手他可没见过。
“愣着干什么,动手啊!”凌琰恨铁不成钢地捶了一下水彰的头。
“对对对,动手!”眼看着敌人如潮水般冲了上来,水彰忙默念着学过的武功心法。
水彰武功虽不差,却几乎没有实战经验,才不过几个回合就已经弄得灰头土脸,满身伤口。
凌琰与水彰背对而立,凌琰提醒道:“不要恋战,想办法脱身。”
“我知道了!”水彰会意,连忙变换了打法。
眼看着一人一剑朝着温景漾劈过去,当水彰和凌琰听闻温景漾的尖叫声转过身去,却是为时晚矣。不想此时一箭飞过,射穿那人的喉咙。温景漾惊魂甫定,树丛中同一个位置又一连射出六箭,三箭被挡开,三箭射中目标。三个人被射中的不是要害,却即刻倒下,没了反击之力。
箭的主人会用毒。
凌琰、水彰见有人相助,顿时斗志大增。然而黑衣人们却似乎察觉了什么,进攻时竟变得束手束脚了。
“打够了么?”不远处一个用内力递出的声音。
话音到时,双方停手。
一个身影轻盈地落在树枝上,树叶只是微动,足见其轻功之高。黑纱帷帽,玄色长裙,左臂广袖,右臂直袖,身背一把伞,一张弩,腰间挂着一把西域弯刀。
夜罗刹。
她抽出弯刀横在面前,“你们想杀凌大侠,不过是想借他的名声,闯出点自己的名声来。都是道上混的,何必呢?”声音还是内力递出来的。
众人皆是浑身一凛,不敢上前。传闻大盗夜罗刹武功不高不低,虽是女儿身,可其功夫涉猎之广,心法之奇,用毒之怪,手段之多,难以想象。
“凌大哥,在下今日路过此地,出手相助,还望不要见怪。”
“感谢还来不及。”凌琰遥遥一抱拳。
“水彰。”
“是,在下水彰,前辈你认识我啊!”水彰听她叫出自己的名字,十分惊喜。
“不敢,你我本是同辈。”
“那就叫你姐姐好啦!”
“知己知彼方是明智之举,莫要莽撞才是。”
“知道啦,多谢姐姐提点。”水彰作了一揖。
没想到大敌当前夜罗刹竟和凌琰、水彰闲扯起来,而黑衣杀手们却都不敢妄动。当温景漾看到这一幕,惊异得无话可说。
“就此别过。”她又行了一礼。说罢对后面的一班杀手道:“我要走了,想跟我动手,可要把握机会。”随即转身,轻踏树枝飞身离去。
其中一个黑衣人举剑高呼:“取夜罗刹项上人头,必能名动江湖,跟我上!”
话音落下,黑衣人如潮水一般朝着夜罗刹追过去了。摩肩接踵的,竟似忘了方才的交手,从凌琰、水彰、温景漾身旁路过的时候,竟是视而不见。
就这样,危机化解了,三人还一时摸不着头脑。
温景漾上前来,方才的惊恐总算缓和下来。她拉着凌琰的袖子问道:“你和她……认识吗?”
凌琰打过交道的人很多,他极力回想,却只觉一丝熟悉,不知到底是何人。
倒是水彰,激动的心情还难以平息,直对凌琰和温景漾炫耀:“她居然能叫得出我的名字啊!”
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凌琰,凌琰心中疑云顿起,“她怎么会认识你呢?”
温景漾道:“水少侠是京城水府的小少爷,夜罗刹见多识广,知道他也是有的。”
话到此处,凌琰心头疑虑也消了不少。三人皆望着那个方向,不禁慨叹,果真是个奇女子。
已经不知跑了多远,钟离冰甚至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还要锲而不舍地追上来。身在局外自看得出,这班杀手不过是主子派来试探凌琰的功夫的,倘若能杀了凌琰,自然是美事一桩,倘若杀不了,便当是知个底罢了。而从一个局外人的眼中看过去,很不幸是第二种情况,是以方才她都没有下死手。况且,他们见到自己明明已经开始忌惮,最后为何还锲而不舍地追了上来?
情况紧急,却也顾不得想那么多,倘若他们执意下杀手,那她自己也只有不客气了。
既然甩不掉,只好拔刀迎战。
如今的钟离冰身法诡谲,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所谓名不副实的风三侠的女儿了。
才不过一个转身,三两步穿过去,便与所有人一一交过了手,丝毫不处下风。说时迟那时快,她左手一翻,袖中已飞出一把银针,因着是广袖,很难看清她出手的方向,众杀手只好向后退开,一时间竟无法近身。
又是下一轮攻势了,这一轮的攻势比上一轮猛得多,看来是不得不真刀真枪了。
转瞬之间,钟离冰已反手用弯刀勾住身后袭来一人的脖子。而面前之人已至,她从身后抽出伞柄内四刃剑,一剑刺出,了结了面前之人。右手又是一用力,抹了身后那人的脖子。
不想此时黑衣人中竟有一人临阵倒戈,才是刷刷几剑刺出,便了结了毫无防备的同袍。
他想独占功劳?
未及细想,后招便至。
一人单挑多人,体力终究是短板。钟离冰踏着树干跃起,一个空翻落在黑衣人身后,收了刀。对方武功不低,得用这不寻常的兵器才能出其不意。
转瞬之间黑衣人已欺到身前,钟离冰仰面躲过,以剑格挡。双剑相擦,火星四溅。黑衣人又是转身疾刺,钟离冰横剑格挡,霎时间兵戈相接之声不绝于耳。两剑相交,黑衣人腕上带力,钟离冰感觉手腕吃劲,忙一个翻身化去那力道。
“呃……”钟离冰惊叫一声,一个不慎左袖竟被削去一角。才是短暂的迟疑,面纱竟被划得一个长口。
此人出手如此狠辣,若非躲避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钟离冰顺势躺倒,顺手从地上抓起一把石子。起身出手,目标全都是周身大穴,天突、睛明、肩井、膻中、气海、足三里。黑衣人一个转身带起一阵旋风,石子竟全随着那旋风改了方向,攻势尽数被化去。
未及黑衣人落地,钟离冰又是飞针出手,黑衣人定睛,竟是左右开弓双手挟了那飞针,又回敬过来。钟离冰甩开左臂广袖,将那飞针卷了去。只听“叮叮叮叮叮叮”一连几声微响,旁边树干上便插了一排飞针,阳光之下,银光闪烁。
此时应已是□□最佳射程,钟离冰开始考虑尽快脱身。她从身后取下弩来,瞄准、出手只是转瞬,一箭飞出,她便即转身奔去。可身后传来的不是金属相碰的声音,而是木头断裂的声音。箭被对手生生砍断。钟离冰一咬牙,只好再次转身迎战。这一次,是真的遇到了狠角色。
这一次的攻势比前几次每一次都更加迅猛,令她连退十几步。
天下有无数种精妙的招式都在她眼中,入她脑海,当对方迫于压力露出破绽的时候,便是武功高于她的人,她也可以趁机制服。可面前这个黑衣人,全然不顾她招式的精妙,只一味进攻。而她的功夫,却是远远达不到可以以攻为守的境界。对方欺到身前,她不得不收招防守。而且,一旦近身,用不了□□,用不了暗器。
他破了她的招!小半年了,有人破了她的招!
“不好!”钟离冰一声惊叫,已是回护不及,黑衣人的剑直指她眉心刺来。她只得抬起左手迎着剑刃抓去。不料剑势突转,向上一抬,挑掉了她的帷帽。
不得不说,戴着帷帽交手确实是个累赘。帷帽被挑掉那一刻的迟疑会是一个致命的破绽。黑衣人紧接着又是一剑刺出,钟离冰躲避不及,只得闭上双眼。
剑猛然停住,抵住了钟离冰的下颌。
钟离冰缓缓睁开了眼睛。
面前的黑衣人纹丝不动,左手已取下了自己的帷帽。
她浑身一震,如遭雷劈,怔在原地。
“锵锒”一声,手中的剑落在地上。
她不敢动,她怕自己但凡挪动一步,便会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嗣音,你到底还想躲我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