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chapter 03(1 / 1)
一见这阵仗,我不禁吓了一跳,还有点不好意思,忙去找了管家,管家说这是二爷的意思。
我还是觉得不妥,管家说,这些都是梨园的老伙计了,和家眷差不多,你也不必管他们,煮好你的面就是了。
几天相处下来,我倒是觉得这些梨园出来的家伙们,比那些从前规规矩矩的伙计们好玩了许多。
这些从梨园出来的丫头,多多少少都会唱两句,平日里一边干活就一边小声的唱,咿咿呀呀的,听多了连我都能哼唱几句,那两个丫头一个叫绢花,一个叫青衣,都是京戏中服饰的一种。
戏具谓之行头,行头分为衣、盔、杂、把四箱,衣箱又分大衣箱、二衣箱、三衣箱,不同衣箱中的服饰也是代表不同的地位。
青衣是二爷大衣箱中的戏服,而绢花则是盔头箱中的头饰,这两人从小在戏园学艺,在梨园时都是二爷的贴身丫头,还有两个小厮,一个叫云履,一个叫朝方,都是二爷三衣箱中的足履,地位比之之前的两个丫头就要差些。
二爷家传下来的祖业,根基很深,连伙计的名字都要取的规规矩矩,她们说的这些我是听不懂的,我只会煮面。
但青衣和我说,夫人刚嫁过来的时候也只会煮面,但二爷对她比对任何人都好。
而那两个丫头也是从小跟了二爷,能翻跟头会唱戏轻功了得,干起活来一次能提四桶水,可二爷也没多瞧过她们一眼。
我道:“那你就没想过离开红府,自立门户?”
青衣摇摇头,“二爷功夫深不可测,岂是我等可比的,况且二爷脾性温和,从不打骂下人,能跟了二爷是我们的福气。”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关于二爷的事,我都是愿意听的,我很想知道二爷以前没遇到夫人的时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每天只负责煮面,未免闲了些,偶尔无聊也会帮青衣剪剪花,帮绢花洗洗衣服,帮云履扫扫院子,翻翻花土,这几个伙计可不仅仅是待在厨房里那么简单,我觉得二爷快把整个府上的下人都交给我管了。
院子里又陆陆续续添了好多人,佛爷还特地叫人送来个西洋的厨子,又临近年关,府上一时热闹了许多,可二爷一回府,还是喜欢待在夫人的房间,喝喝茶,剪剪花,只要我能看见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坐着,夫人屋子里有一盆红竹,比府上任何一盆花修剪的都要精细。
我每日瞧见二爷,就感觉夫人好像还活着一样……
二爷的第一场戏开在大年初一,听八爷说,这日子大吉大利,还能为新年搏一个好彩头。
三十的前一天,佛爷带着八爷九爷还有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五爷一起登门了,五爷的手里还牵着一条狗,那狗立起身子几乎到我肩膀,一身黑毛倒是挺干净,我忍不住凑近看上一眼,那狗呲了呲牙,几乎有我食指那么长。
院子里的人都忙活起来,只有我闲着,前厅里上了两壶上好的龙井,瓜果点心摆满了一桌子,主子们有吃有喝的在屋里闲聊,只是那狗被手腕粗的铁链拴在门外,急的直蹦跶。
主人的狗也是主子。
我见它急的难受,便壮着胆子去厨房里沏了一壶茶,倒进瓷盆里双手捧着端了出来。
那狗还在门外向里望,一看见我,立马转过来,我试探着向它走了两步,那狗冲着我呲呲牙。
我快跑了两步,将瓷盆往地上一放,狗儿几步冲过来,地上的铁链“嘣”的一声被拉紧。
“豆芽!”
我听见二爷在屋子里喊我,声音都变了调。
这是二爷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喊我的名字,我转头看见二爷紧锁的眉头,隐约觉得自己又闯祸了。
八爷出来,见着我给黑毛沏的茶水哭笑不得,“这五爷的狗见这丫头竟不咬她,还真是奇了。”
二爷站在门口,一双凤目紧紧的盯着我,“怎么这么没有规矩,五爷的狗也是你碰的吗?”
我有点委屈的低下头,就见那黑毛喝净了盆里的水,叼着那青瓷送回了我脚边。
“回后院待着去,没有我的话不许过来!”
二爷说话声音不大,语调也很平静,可我知道,二爷这是生气了。
我缩在后院的亭子里,隐约听见前院又来了人,来来往往热闹得很,也不知那黑毛怎么样了,有没有人给它拿吃的。
长沙的冬天并不暖和,不冷但是很凉,是那种透进骨子里的凉,风一吹就好像能吹进骨头里,冷的牙根直打颤。
这个季节,只有二爷的园子里能开出这么鲜艳的花,先前的那些个杜鹃都落了,二爷叫人换上了一株株红梅,凌寒傲雪,花开正浓。
我忽然想起,夫人还在的时候是最爱这红梅的,二爷常剪了几支开着旺的,□□白玉瓶里亲自修剪,如今,却没看见二爷再来折花了。
我正想着,忽然察觉有人在背后拍我,“你这丫头,在这发什么呆?二爷唤了你几声都听不见。”
我转头一看,竟是八爷,二爷正坐在亭子中央的石桌前,目光清凉的看着我。
我忙过去拂了拂身,“二爷,奴婢给您沏壶茶吧。”
二爷点头说好。
我便去厨房寻了个壶,沏好了给二爷端来,八爷看了不禁笑道,“你不会让我们和五爷家的狗儿喝一个茶吧。”
我赶忙摇摇头,“不会的,这壶奴婢沏的用心了些。”
二爷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我一眼,“和青衣绢花待了那么久,怎么就没跟她们学着点?”
我低下头想了想,哪里知道二爷指的是礼貌和规矩,当下也没隐瞒,“奴婢和她们学了几句戏曲儿,只是不及她们唱的好听。”
“哦?戏曲儿?”二爷好像一下来了兴趣,“你唱来几句听听,若是唱的好,我明日便找人教你。”
我学着绢花的样子掐了个兰花指,又迈了个交叉步,手臂在空中慢慢划过,“自从我,随大王征战西东~~”
“咳咳……”
二爷一口茶喷出来,我一见忙住了口,拿了手绢上前递给二爷。
“是不是,奴婢的茶叶又放多了?”
二爷笑了笑,对着我摆摆手,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二爷笑,眼睛眯起来弯弯的,比之院里的冬梅还要明艳些。
二爷道:“这戏你还是不要学了,不过我见你身姿轻盈,这下地的功夫你还是可以学点的。”
我忙俯下身,“谢谢二爷。”
二爷对着我点点头,转头对八爷说,“我回房换身衣裳。”
我上前将二爷的杯子收进茶盘,二爷起身欲走,可走了两步却又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
二爷身后落梅如雪,微风浮动,吹起点点梅瓣,都落在了二爷的肩头。
我不由一怔:“二爷?”
“这五爷家的狗你莫要再动了。”二爷说,“此狗凶悍无比,咬人便不松口,吃人连骨头都不剩的。”
我忙点点头,“奴婢知道了。”
二爷转身走了,我不由松了口气,可不知为何,总感觉背后还有双眼睛在紧紧盯着我。
我一转身便看见了八爷……
八爷见我转过身,下意识的笑了笑,方才二爷笑的很是好看,可这八爷笑的怎么看怎么瘆人。
“你叫什么名字?”八爷问我。
“奴婢名叫豆芽。”
“还真叫豆芽……”八爷似乎喃喃自语了一句,我心道,叫豆芽怎么了?我原来有个姐姐,还叫菜芽呢……
“你是怎么进府的?”
“奴婢是夫人从街上捡回来的。”
“哦,这就对了。”八爷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鼻子上的金丝眼镜都快贴我脸上了,“我见你平时也没什么活吧,你家二爷喜欢喝茶,尤其喜欢西湖的龙井,你平时多学学,不要用太沸的水沏,会走味。”
我听过不由愣了愣,“二爷平时喝的茶都是绢花沏的,绢花的手艺很好。”
“那不一样!”八爷低头冲着我挤了挤眼睛,“没事多陪陪你家二爷,我挺久没见他这样笑了。”
八爷也转身走了,走的时候心情颇好的样子,还情不自禁的唱起了小曲。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
我:“……”
五爷走之前,二爷没再让我回前院。
不过,二爷说的话向来一言九鼎,二爷说让我学功夫,就还真的给我找了个师傅。
三十那天一大早,二爷便亲自带了府上的伙计去梨园准备,大年初一开戏,年都过不好,管家担心着二爷中午吃不上面条,便将我也带去了。
这是我第一次进梨园,在我来梨园之前从不知二爷手下还有这么多伙计。
二爷的梨园很漂亮,比红府大了许多,红彤彤的绸子点缀着四方屋角,回廊的滴水檐下到处挂着提画的彩灯,二爷的箱子很多,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后台的屋角,这些个箱子各个雕龙画凤,图案大小不一,但都惟妙惟肖。
这戏台也分前台和后台,后台便是我们进来的这面,门口两根漆红的柱子,用金笔提着一副台联,上联是“日月灯,江海油,风雷鼓板,天地间一番戏场;下联为“尧舜旦,文武末,莽操丑净,古今来许多角色”。
管家说这戏台是十几年前一个富商所赠,整体仿北平广和楼而建,前台比后台壮丽许多,但我还未曾去过。
管家让我先去后台,他去前台打理,可我才一进门,便被几个伙计围在了中间,几个男人在我身边转来转去,绕的我发晕。
“你就是传说中的豆芽菜?别说,长得还真小……”
“就是,你看这身子还未长开呢。”
我站在中间,羞得满脸通红,一双双眼睛在我身上转来转去,还真拿我当展览品了。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低着头抿了抿嘴唇,良久才憋出了一句。
“我叫豆芽,不叫豆芽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