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愧疚心(1 / 1)
“九鼎山一脉,连绵九座山,已知地界十万余里,除却一百余寨,尚有未知族寨,如今想要依凭白王族一寨立府而稳南越,臣,以为不妥。”
天启殿内,恢复了元帝在时的议事格局,诸臣皆端坐案几之后,垣宸独坐龙案,一身玄金龙袍,而垣市位列左首,玄衣绣青凰纹,与当时皓皇的青雉纹有所区别。
退列三案之后,才是柳王与贺铭礼,右首则是宫信所领的武臣之列,贺铭礼当先而出,跪言上奏。
“白王族是九鼎山各族唯一承认俯首过的王族,十余年前,各族有朝廷支撑,白王族又不为朝廷归拢,渐有分离之相,才导致了各族各怀其心,最终以墨槑族为首的三十余部族联合灭了白王寨。”
宫信也道,“林武城世女于九鼎山冒死一年,才劝了白王族下山入越州,如今为李恪护着,越州府已是众矢之的。如果不增兵,一旦乱起来,越州府的数万百姓,只怕要遭殃了。”
“李恪的折子从去年递到今年,虽是有安南的十万重兵震慑,但安南主要护持越州以及僚州两地,一旦越州出事,僚州又是九鼎山蛮族化蛮之地,未必会坐视不理,安南陷于两地夹攻之势,只怕难以支撑。安抚之策虽然行险,未必不可行。”
兵部主司为段正英长子段玉成,虽是一脸白净相,但其争战是随过段正英的,武帝出事时,也曾领兵上过战场,于混乱之局处理,有几分手段。
“且安南王坐拥重兵多年,其心如何,有待揣测。李恪一直求助朝廷,于此一观,足见这么多年,未曾与安南王达成有效的举措。”
“师流洇为白王族之后,虽是流落多年,血脉犹在,白王族中现下只有两子与她。如今师流洇北上,青叶小乱已起,只怕难以脱身。两子与她年岁相近,为求子嗣,已经姻亲,且自来有不与我朝之人通婚的习性,想要在我朝立府,恐怕难以同意。”贺铭礼又道。
“你倒是连姻亲都想到了。”垣市道来,“此法与越州之地,通婚习俗所在,自然不合适,但可以一试。”说完,她抬眸,转向垣宸,一眼见垣宸正在失神,脸色变了。
柳王见状,连忙圆场,高声道,“两位公主年幼,此法还是不谈了罢。”
柳王这一年,为晏子鱼嘱咐,一直在提点垣宸。但垣宸此位,朝臣能力强,垣市又精算,如何还有他说话的余地。
垣市与朝堂之事从不避忌他,任何事,即便他做不了主,仍会询问他的意见,一旦有错处,也会让柳王下朝之后提点说明。
这一年,他的确成长了许多,对垣市也尊敬,但他始终是君王,当此之位,亲政之年也执不了政,如何甘心?当初一念对晏子鱼出手,柳王急急赶回宫中,只说了一句话。
“她原本没有夺政之心。”
只这一句话,便让垣宸凉了所有的心,对亲政之事,也就没了任何念想。柳王本该在垣市回朝之时做个闲散王爷,仍旧按时上朝,其言种种,无不指向晏子鱼对他的照顾。
他明白后,便愈发难堪,一年未见,并非坏事。突然得知两人将回长阙殿中居住,日后,少不得见行见礼,垣宸这一年在宫中所做之事,忽地就更加难以遮掩了。
此次是垣市回长阙殿后,第一次上朝,上朝之后,日后他便要去长阙殿请安,他心中自然担心恍惚,一时没能内敛收住,还是出了岔子。
柳王提到公主,垣宸回过神来,见到垣市脸色不好,心下便知失态,不知如何是好时,垣市起身,拂袖冷道,“今日之事,你们尽数禀报皇帝,所议如何,皇帝下朝之后,来长阙殿复禀。如有错处,祭策王锏!”
一听祭出策王锏,垣宸白了脸,想到垣市登堂之时,给自己的一锏。那一锏打在肩背,下手实重,让他少年修习技击之术的身体也挨不住,躺了三日才见好转。
诸臣听来,情知垣市动了真怒,当下齐齐跪道,“臣等尽心。”
“姑姑!”
晋以军开朝,及至垣祯之时,已是以臣为立,见诸臣跪伏,垣宸慌了阵脚,提起龙袍下了龙座丹墀,追到垣市身前行礼道,“宸儿知错,请姑姑责罚。”
垣市见垣宸真心有愧,心下松缓,仍是不掩怒色,“既是知错,处事更要用心。不管多晚,本宫等你!”
“谢姑姑。”
听垣市松缓,垣宸松了口气,目送垣市走后,起身对诸臣也浅行一礼,“是朕不对,连累诸卿,还请诸卿言事,朕事必全心。”
柳王先起,见垣宸能够当堂认错,老心甚慰,端正道,“既是言事,还请皇上临座。”
垣宸见诸臣收礼,再行一礼,方是上座。
垣市回到长阙殿,心下犹气,不见晏子鱼,方是想起她今日出宫去府学司了,闷在偏榻坐了一会儿,这才让折春退下了朝服,准备出宫去府学司。
换完衣服,见殿外下了雪,心下更是焦躁,一步踏出殿外。
折春忙是取了大麾跟上,岂料刚跟出殿,就见到廊下垣市抱住了晏子鱼,心下忙是舒了口气,收拢了大麾,低眉静立在一旁。
“外面冷,进去说话吧。”晏子鱼见雪渐大,拍拍垣市的背道。
晏子鱼一直畏寒,今早儿看了要变天,垣市早嘱咐过多穿一些,此刻裹在雪白的狐裘里,人暖乎乎的,垣市手伸进里面,蹭了蹭才道,“我今日在外失礼,别人笑话,你不准笑话。”
“不笑话。”晏子鱼温道,捉着垣市退开的手裹在暖裘里往进走,“出什么事了,你这么不安分?”
“没什么,处理好了。”见到晏子鱼,垣市的心便安稳,抿笑道,“只不过晚上要晚歇一会儿了,今日天寒,你早些睡也好。”
“府学司的事情差不多定下,日后每月初一去一次,月中再去一次便好。”
两人进殿,折春帮着晏子鱼退下狐裘,殿内早已布置了暖炉,进门之后又放下了挡寒的棉锻,丝毫感觉不到寒意。
“这下子,你可以偷懒了。”垣市牵着晏子鱼在榻边坐下,几分哀怨道,“我可是要日日不得闲了。”
“议事殿就在旁边,我走几步就到,大不了,你把折子搬进殿来?”晏子鱼笑来,捏捏垣市的手。
折春领人端来净手盆,晏子鱼放开垣市,边净手,边问,“容太医今日过凤翎殿,有消息来没?”
“一早过了,但紫宸殿那边儿又有事,便过去了,估计快来回复了。”折春恭敬道。
晏子鱼眸底敛了敛,径直擦手,道,“让她直接在外边告知你吧,膳后小睡醒了再说。”
“是。”折春应下,又道,“今日落雪,膳食一并要改,是先问过容太医,还是明日再改?”
“明日吧,省得闹腾。”晏子鱼将棉巾放回托盘里,折春领人退下,一并也带走了仅有的几个宫女。
人一走,垣市笑颜展开,见晏子鱼坐在榻边,人迫不及待地挨着榻底坐着,偎在晏子鱼腿边儿靠上,仰目而来,眸底水光,盈盈夺目。
“你倒是自觉。”晏子鱼失笑,扶正垣市的头,解了金冠,放散了发,拇指搭在垣市两侧太阳穴,轻重有道地按捏了起来。
“日行一按,议事之后,容太医吩咐的,子鱼不可驳之。”垣市正正经经,有模有样地学起容太医的音调儿道。
“别动。”晏子鱼嗔道,“回到长阙殿,你是愈发孩子性了。”
“说起来,我估计凤翎殿和紫宸殿的两位,应该是有了。”垣市敛了笑,忽地捉住晏子鱼的手,歪头搁在晏子鱼腿面上,就那样盈盈见轻地望着晏子鱼。
“阿市。”对视良久,晏子鱼自然知道垣市在想什么,轻叹,“你我之间,无非是少个孩子,宸儿有后,该是欢喜之事,你别想太多。”
“他今日在殿上失神,只怕是想到你我这一回来,日日会见你的缘故。”
垣市放了眸,懒道,“我生气,不仅是因他在朝堂上不用心,还有的是,他现在侍寝的习惯,应该是那日看到你我了。”
垣宸的侍寝习惯,是自去年晏子鱼生辰那日闹过之后。本来郑司沁去接垣宸,借郑司沁慰藉心伤是好事,但于此,垣宸才发觉非要见过两女先合之后,自己才会有反应。至此之后,必是如此,好在那时,他已经大婚,娶过郑司沁之后,选秀之时,宫里送进来的也不少。郑司沁是郑有余的幼女,唯一不讨厌的,却是郑氏远亲谢家的一个女儿,谢念,也就是当今紫宸殿的的谢妃。
每逢侍寝,便是两人一起,容太医今日进宫,两殿皆去,只怕是都有了。
“天家子嗣单薄,若是两殿皆有,养胎其间,还是得送几个人去。”晏子鱼浅叹,“这几日,我抽个空,去新鸾殿走走,遇上合适的,我自己带一带,再送过去。”
“宸儿身边,的确少人,宫内少,朝堂也少。今日的事,我生气退堂,但把事情全权交给他处理,总该有些自己的思忖,也算是给他一个考校了。”
“那倒是好事。如果南越这块硬骨头他能有好法子处理,那的确不枉你培养他这一年。”晏子鱼松松眉,笑道,“郑司沁有些跋扈脾性,许是自幼养在宫里的缘故,对宸儿倒是好的。那谢念,我看,怕是念在郑司沁的份上,才肯如此陪侍。我这选人,只怕也得选一搭一了。”
“他这习惯,总归不好。”垣市有些负气,沉道,“让容太医看看,我便不信,拨正不来。”
“阿市。”晏子鱼见垣市动气,也不靠着她了,温软地自颈项托起了她的脸,亲了亲她的眉心,无限温柔道,“事情没有好坏之分,有其因,必有其果。慢来,如何?”
垣市经久没说话,只静眉静目地望着晏子鱼,许久之后,敛聚了一点儿眸光,问道,“子鱼,是在愧疚与宸儿么?”
晏子鱼沉默,良久之后,才道,“对垣祯,对宸儿,对晏家,子鱼,都有愧疚之心。”
垣市眸底的光散了,人想要挣脱出去,却被晏子鱼捉住,低眉近道,“这是我个人之心。但与我们两个,我晏子鱼,对他们,没有愧疚之心。”
垣市定住,一个反身,扑在晏子鱼的腰间,紧紧贴进。
“晏子鱼,你好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