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置死地,而后生(1 / 1)
卓立欣喜若狂,顿觉光明骤降,天地新生。
他急忙放下曲芙,触到她身躯温暖,看到她脸庞红润,他小心翼翼侧耳伏在她的胸膛,扑通,扑通,缓慢但有力,这真是天底下最美妙的声音。
奇迹出现了!曲芙死而复生!
卓立兴奋得想要大叫,但他呼唤得温柔:“曲芙,醒醒!醒醒,媳妇!”他期待的目光简直可以灼穿铁石。
曲芙睫毛翕动,缓缓睁开眼睛。“卓……立……”她微弱地回应,向他绽出大大的笑容。
卓立猛地揽过曲芙,紧紧地搂住她,嚎啕大哭。就像小孩子憋了一肚子的委屈终于可以发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声音嘶哑,哭得双目红肿,七尺男儿哭得像个孩童。
她回来了。回来了。
那些痛苦、悲戚、绝望似乎都是为了这一刻而存在,为了这一刻倍加甘甜、喜悦、光明。他感激上苍赐予的奇迹,感激曲芙坚韧的生命力,更感激自己,感激自己没有自暴自弃。
他感激谢荼弥,甚至戒贪、谢天冬,以及许许多多或敌或友的人,是他们将他磨砺得坚强、勇敢、永不言弃。
他最感激曲芙,感激生命中有她做伴,从始至终,生生世世。
他再不会放手了。再不会。
他哭了多久,曲芙就任由他抱了多久。他的双臂像铁箍一样,几乎把她勒进他的肉里,被这样抱着,其实不太舒服。可曲芙乖乖地窝在他的怀里,一动也不动。
她记得她死去的事,虽不知死去多久,也不知这期间发生过什么,但她从卓立的哭声中能感到失而复得的喜悦、难以置信的恐惧、隐忍沉痛的苦楚、以及深沉炽烈的爱意,还有许多无法形容的复杂。但是她都懂,都懂。
卓立有什么样的感受,她也一样。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复活,然而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愿想,只想抱着他。抱着他,一辈子。
身陷绝境时她没有哭,被人误解时她没有哭,但现在,她泪如雨下。他们跨越了误解,仇恨,乃至生死,还能在一起,再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在这幽冥地狱,两人紧紧依偎,相思与柔情,尽在不言中。许久,卓立忽然想起一事,慌慌张张撕下一条衣襟,要为曲芙包扎伤口。曲芙低头一看,衣衫上的破洞还在,但肌肤完好如初,一丝伤痕都未留下,不禁诧异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卓立沉思片刻,慢慢地说:“我想,是噬心鞭的诅咒破解了。”
谶语上的“置死地,而后生”,竟然是此等含义,绝难想象。即便猜得出,又有谁敢自尽以图解咒?
命运如此残酷,却又如此眷顾。无论善恶,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也许,这就是“情义的救赎”。
卓立脱下上衣为曲芙披上,曲芙看到卓立身上的斑斑伤痕,心疼不已。卓立笑说:“男人嘛,有几道伤疤更彰显气概。”
两人手挽手去寻袁志,途中遇到一堆尸体,像是两派激战而亡。卓立挑了个完好没有血污的衣服,对衣服的主人诚心一揖,“这位大哥,借你衣裳一用,多谢多谢。”把衣服脱下,不期掉出食物和水袋。此时此地,卓立和曲芙都不计较许多,尝尝尚能食用,便分而食之。
肚子饱了,精神也振作许多。两人寻到袁志,将他送至冰迷宫谢荼弥的身旁。生未同寝,死终同穴。
现在,他们只剩下一件事——无欢木。可谢天冬在哪里呢?
卓立与曲芙认真分析一番,认为谢天冬看过地图,他的行动很像是在六个石洞间挨个寻人报仇。卓立沉吟道:“看目前伤亡情况,堕冥窟中生者寥寥。咱们已走过五个石洞,机关全部启动,很难有人生还。若还有人能立得住脚,或许会在最后一个石洞。”忽而一笑,“既然来了,不妨走他个遍儿,不然对不起这趟远行啊。”
曲芙问:“最后一洞原本存放的武器是什么?咱们随身带上以便解除机关。”
排除疯魔手、夺目签、噬心鞭及冰迷宫的绝情笛,“不是无欢木便是白骨钗。”
机关尚有解法,谢天冬的疯魔手怎么对付呢?
卓立一边思索对策一边行路,越接近目的地,血迹越多,渐渐发现尸首,竟多是残缺不全,骨断筋折,卓立仔细查看,这些人像是被沉重的钝器所伤,或失血过多,或内伤过重而死。卓立与曲芙对望一眼,心中迷雾重重,最后一洞的机关难道是千百个铁锤吗?
两人行至石门,发觉此洞状似盆地,石门在盆地上方,一旦进入,若遇机关,脱身十分不易。卓立耳贴山壁,隐约听到咚咚之声,仿佛真是大锤击山。他看着曲芙,犹豫地说:“若我叫你在这儿待着,你一定不肯是吗?”
曲芙笑笑,“是。”
卓立一千一万个不放心,立起眼睛作出恶狠狠的模样,“那你千万千万要保护好你自己,不许逞强,不许冲在前头,不许为我挡刀挡抢,不许——”
曲芙一口答应,“统统听你的,夫君。”
卓立立马骨酥筋软,神魂颠倒,一肚子的话都给堵了回去。为了这声“夫君”,就算曲芙要跳油锅他都会先下去试试油温的。卓立捡了柄长剑交给曲芙防身,又拖过两具尸体,塞给曲芙一具女尸,无奈地说:“待会跳下去的时候抱着她。”好歹当个肉盾。
准备停当,两人跃入石门。卓立脚未落地,余光已瞥见好几人向他奔来,秉持着先礼后兵的原则,卓立热情地打招呼,“几位大——哇啊啊!”
卓立自觉见过不少奇闻异事,比如磨盘绞肉机啦,比如剑穿头骨都死不了的迷宫啦,甚至起死回生啦,现在就算天塌下来他也可以不当回事儿,但眼前的场景却令他魂飞魄散,手里的肉盾“吧唧”掉在地上。
那几个奔来的人,根本就不是人!是骷髅,活生生的!并且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一群骷髅人迈着僵直的步伐,朝卓立曲芙直冲过来,像僵尸嗅到腐肉。洞中没有灯,半空漂浮着点点萤光,缓缓游移,宛如一只只魔鬼的眼睛。惨碧的光映着白森森的骨骼和乌洞洞的窟窿,令人毛骨悚然。
卓立和曲芙背抵石壁,脸色比骷髅更难看。卓立吞了口唾沫,“我知道这里存放的六器是什么了。”他的声音像在打寒战。
曲芙握紧手中剑,僵硬地点头,“白骨钗。”
骷髅人虽无白骨钗,但个个有锤头般的拳头。十几只拳头齐齐砸下,卓立曲芙挥剑格挡,不料骷髅奇硬无比,一拳把曲芙的长剑震断。卓立的软剑虽未折断,但削在骨头上,仿佛棉花碰上石头,连骨头渣都没削下一点。
曲芙滑步躲开一个骷髅人的攻击,那骷髅人“喀喀”地转动头骨,乌洞洞的两只窟窿紧追曲芙,随之转动身躯,举起拳头。卓立心中一动,挡在曲芙面前,以剑当棍,狠狠抡向头骨,“啪”地一声,头骨应声而落,骨碌碌滚出老远。
卓立松了口气,看你还怎么猖狂!
但骷髅人丝毫没有停顿,虽被砍了头,双拳依旧准确地砸中卓立双臂,卓立登时觉得骨头仿佛都碎了,软剑脱手。
他明白那些尸体骨断筋折的原因了,皆是被骷髅人生生砸断的。
骷髅人的行动不快,招式也不复杂,不是竖砸就是横捶,但力量十分惊人,一拳就差点把卓立双臂砸断,多来几拳,卓立非得残废不可。若是一两个倒也无惧,打不过就躲呗,可一大群骷髅人一齐出拳,周身上下被罩在白晃晃的拳头下,不管往哪儿躲,总要挨上那么几拳。
两人连跳带滚,仍是挨了不少拳头,虽未击中要害,但疼得呲牙咧嘴。肉搏是不成的,活人有肉骷髅无肉,活人会疼骷髅人不会疼,活人会死骷髅人不会死,完全下风。武器也一样没用,卓立捡了两把刀,都被一拳砸断。曲芙拾起软剑,劈斩削刺,攻势凌厉,可对骷髅人毫无作用,砍头不死,刺心不死,腿断了仍蠕动着爬向两人。
卓立踩到一个头骨,扑通摔倒,数只拳头立刻砸下,卓立顾不上掉落的食物和水袋,急忙弓背抱头,祈祷千万别砸断脊梁骨。却听“喀啦啦”接连声响,数只臂骨掉落眼前。卓立抬头一看,骷髅人的手臂被齐根斩断,虽然脚下不停,但没了拳头就无法伤人了。
有人大喊:“别砍头!砍手!”卓立向石洞深处望去,竟是甘泽!
甘泽凝水汽成锐刀,左劈右斩,叱咤狂烈,一人挡住密密麻麻挤挤挨挨的骷髅人,将苏馨护在身后。卓立愣了愣,方才居然是甘泽救了他?
不仅甘泽苏馨被困于此地,常棣也成了骷髅人的猎物。有钱人的刀果然质量比较好些,常棣的刀虽有豁口,尚未折断。他凭着快如闪电的招式勉强支撑,但脚步迟滞,气息紊乱,看来坚持不了多久了。
卓立翻身跳起,捡起骷髅人的臂骨,扔给曲芙两根,以骨打骨,以硬打硬,才有胜算。握在手中,卓立方才发觉,这不是骨头,而是木头,原来骷髅人是以木雕成,木质坚硬,竟能刀枪不入。
卓立挥骨打断两只拳头,暗赞果然好使。向甘泽喊道:“谢了!我知道关闭机关的法子,得找到一个金色的头骨,你们有谁见过吗?”荆楚告诉过他,白骨钗是从一个金头骨上拔下的。
苏馨怯怯地答道:“我好像看见过,在地上……好像是掉在什么地方……”
卓立低头扫了一眼,立刻垮了脸。地上堆满了骷髅碎骨、血肉尸体,宛如积尸的坟场。在骨头堆里找骨头,这不是在大海里找水滴吗?
常棣忽然惊呼一声,他的刀不慎卡在骷髅人的骨缝中拔不出来了。
甘泽的左手刀渐渐萎靡,他苦战良久,真气耗损巨大,幻海刀难以为继。
尚能突出重围的,只剩卓立与曲芙。谢天冬不在此处,他们本可以袖手离去,但卓立咬咬牙,“曲芙!找头骨!”
两人噼里啪啦一阵乱打,总算杀出个缺口,刚刚跳出圈外,卓立突然顿住身形。
不是他不想动,而是动不了。
卓立惊恐地望向曲芙,曲芙保持着迈步向前的姿势,却半步也迈不出去。
“你们竟然没有死!竟然还没有死!”谢天冬站在两人面前,双目赤红。
卓立听到常棣的惨叫,侧目望去,常棣倒在地上,一个骷髅人抡起拳头砸上他的膝盖,常棣叫声凄厉,大约膝盖已被砸碎。而他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骷髅人的拳头提起,砸下,提起,砸下,每一下都伴随着非人的惨叫,他的腿已经废了。毋庸置疑,他同样不是不想动,而是动不了。
甘泽和苏馨也好不到哪儿去,骷髅人蜂拥扑上,而他们除了惊骇,什么都做不了。
谢天冬捡起一柄刀,冷冷道:“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有几条命!”
不过,用不着他动手了。一个骷髅人高高举起拳头,朝着卓立砸了下去。
卓立此刻只剩下一件事可以做,那就是祈祷。